第109節
兩人出水閣時,迎面遇上長孫無忌與褚遂良,崔淵立即給他們見禮。時任正一品司徒的趙國公長孫無忌雖是舅父,看見李治時卻并不顯得十分親熱,只是喚了他一聲“九郎”。李治倒是停下腳步,恭敬地叫他“舅父”。舅甥二人見禮后,時任正五品諫議大夫的褚遂良禮數周到地給李治行禮,又與他寒暄了幾句,這才跟在長孫無忌身后入了水閣。 他們自是不知,圣人見了兩位愛臣之后,便忍不住炫耀起了方才的“澤被萬民”之舉。在他看來,這雖是崔淵的主意沒錯,但自家雉奴亦全程參與,也算是要做一件為耶耶分憂解難的大事了。長孫無忌與褚遂良聽得,有些意外又有些期待,便順著圣人說了幾句,也預先討了兩份摹本卷軸。圣人一時激動,心里盤算著給諸位重臣都預留一份。不知不覺間,晉王與崔淵二人,便在諸臣之中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影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京郊避暑 去一趟禁苑歸來,崔家人收獲頗豐。真定長公主如愿以償,得了一座京郊大別莊。據說這座別莊位于南山(終南山)北麓附近,毗鄰風景秀美、園林別院匯聚的樊川,不僅擁有上百頃上等良田,還帶著幾座與南山相連的小山坡。小山坡上建有山居別院,正是消夏避暑的好去處。 與這座大別莊相比,崔家在樊川的園林便顯得略有些不足了。于是,真定長公主果斷地決定,過幾日便出發去山居別院避暑。家中女眷與孩兒們自是都隨著一同去,連懷著身孕的李十三娘也不例外,免得她苦夏進不得吃食反倒傷了身子。崔滔也暫時放下一門心思尋找藥王的差使,一路護送她們。至于新得了《蘭亭序》的崔淵,幾乎每日都對著真跡發呆出神,時而沉醉、時而激動、時而安寧、時而手舞足蹈、時而擊節贊嘆,已經完全陷入無法溝通的境界中了。 “母親,阿爺不與咱們同去避暑?”崔簡踮起腳尖,透過支起的窗戶,望向書房里正執筆寫字的崔淵。他下頜上已經冒出了一層青青的胡茬,平時梳得十分妥帖的頭發也有些散亂,一身淺青色大袖直裾深衣上沾滿了墨跡。然而,他卻仿佛絲毫未曾注意到自己如今的形象,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筆下的字中。這一瞬間,小家伙似乎又看到了帶著他穿行于村莊城鎮荒野之間的阿爺,心里油然升起久違的親切感來。 王玫輕輕頷首,望著里面顯得有些落拓的人,微微笑了起來:“《蘭亭序》真跡得來不易,你阿爺必定不想浪費分毫時間。而且,除了品鑒王右軍真跡之外,他還有好些事需要主持,自是脫不開身?!彼材矫タ戳舜竺ΧΦ摹短m亭集序》,便是再如何不懂得欣賞,也感受到了其中圓融自如的筆意。因而,見崔淵如此情態,反倒十分理解。且別說崔淵了,連李治、崔敦、崔斂、崔澄、崔沛都忍不住站在書案邊癡癡看了許久。仍在國子學中讀書的崔篤、崔敏、崔慎更是哭著喊著這些天不想去上學了,只愿多看《蘭亭序》幾眼,結果被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毫不留情地拎著一同去山居別院避暑了。 說起來,前些日子,崔淵與李治便尋思著怎么從圣人那里討來《蘭亭序》真跡一觀。哪里料到又出了崔泌仿造帖子之事,崔淵便索性想在圣人面前隨機應變,將此事過一過明路。不過,臨來他靈機一動,卻有了更好的法子。摹本之事若能成功,不僅輕而易舉化解了崔泌暗中的威脅,還可令他的聲望文名更上一層。更重要的是,襄助晉王出了一回風頭,也正好對了圣人的心思。 崔簡睜圓了眼睛,歪著小腦袋想了想:“《蘭亭序》是從圣人那里借來的,能借多久?” 王玫回道:“聽說是兩個月?!?/br> “兩個月?那咱們從別院里回來,《蘭亭序》還在呢?!毙〖一锕首鞒墒斓負u了搖首,嘆道,“阿兄們到底是怎么想的?這幾天一直垂頭喪氣的呢,好像很不愿意去郊外避暑,還嘟囔著錯過了錯過了什么的。咱們回來之后,再去品賞不就行了?我也聽阿爺、先生說起過王右軍,到時候也想看一看?!?/br> “阿實說得對?!蓖趺等嗔巳嗨男∧X袋,笑著牽起他的手,“橫豎《蘭亭序》一時也不會還回去,咱們等家來之后再欣賞就是了?!?/br> 而后,母子兩人便越過院子,緩步走向內院門前,去與其他人匯合。王玫將青娘留下來看顧院子,又叮囑她必須讓崔淵定時定點飲食入寢,不能沒日沒夜地,反倒容易傷了身子。另外,她又吩咐部曲張大、張二幾個,且緊緊盯著張五郎、崔泌、魏王、太子。若沒什么重要消息,便不必打擾崔淵,只管先將事情告訴她便是。 待到得內院門口時,真定長公主、鄭夫人正要登上厭翟車。王玫遂上前,侍奉兩位長輩上了車。鄭夫人將崔簡留在身邊,又問了些崔淵的事。王玫將自己的安排都與她說了,她滿意地頷首:“他就是這樣的性子,興致一來便不管不顧了?!?/br> 真定長公主聞言,卻笑了起來:“能將《蘭亭序》從阿兄那里借來可不容易得很。機會難得,且由得他去罷。比起王右軍的真跡,我得的這座莊子,卻是算不上什么了?!?/br> “貴主得了莊子,咱們一家老小都能托福去住著避暑。那王右軍的真跡于我們這些女眷又有什么好處?還生生又引得大郎、二郎、三郎幾個發了癡性,竟連國子學也不愿意上了?!编嵎蛉嗣蜃煨Φ?,“不過,既然是書圣真跡,自然也不能錯過。待咱們避暑回來后,不如也去觀賞觀賞?”身為五姓七家嫡脈嫡女,自是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因而鄭夫人雖說口中打趣,但實則也十分向往《蘭亭序》真跡,自然想親眼見上一見。 “阿嫂說得很是?!闭娑ㄩL公主也生出幾分好奇,立即點頭答應了。 因見崔韌也在,王玫便叮囑了崔簡幾句后,暫時告退離開了。她下了厭翟車,又送小鄭氏、清平郡主分別上了車,這才走到后頭的翠蓋朱輪車邊。李十三娘撩起珠簾,朝著她一笑:“怎么來得這般遲?還不趕緊過來?眼看著便要出發了?!?/br> 王玫登上車后,果然見晗娘、昐娘正和崔芝娘在角落中頑扔繡包的游戲。她含笑望著她們,在李十三娘身側坐下:“幸得有阿嫂看顧晗娘和昐娘。我雖然讓丹娘跟著她們,卻也時刻擔心會出什么紕漏,將她們落下了?!?/br> “你卻是太高看我了。我如今連阿韌都有些顧不上了,腦中常?;煦缫黄?,又哪里還記得什么事?晗娘、昐娘與芝娘形影不離,都是她在照顧,我可不敢居功。若想謝,便去謝她就是了?!崩钍飸袘械鼗氐?。 王玫想了想,便道:“最近夏茶應該也快要入京了,我又有些復方茶想試試。若僥幸成功了,得了觀主的許可,卻正好適合送給芝娘飲用呢?!比胂闹?,不僅時令花朵爭相盛放,更有鮮果陸續成熟,她便忽然想起了花茶、果茶?;ú?、果茶既可作復方飲用,也可不放茶葉單方飲用。因帶著天然香氣,又有調理養顏的功效,特別適合小娘子們。不過,復方、單方的炮制方法想必有些差別,她還須得寫信請教觀主,才能嘗試著開始做。 李十三娘聞言也很感興趣:“若是不礙,我也想嘗嘗?!?/br> 她懷著身孕,每日只能飲少量茶水、酪漿,多飲牛乳、豆漿與果漿。不過,聽見新鮮的飲品,依然很想嘗一嘗。 王玫便道:“我可不敢隨意給你飲用,且問過觀主再說罷?!?/br> 李十三娘撫了撫小腹,輕輕一嘆:“這孩兒真不省心。當初懷著芝娘和阿韌的時候,都不曾如此難熬過。也不知生出來之后,他能不能體諒阿娘的苦楚,順順利利地長成一個風雅俊俏的小郎君?!?/br> “阿嫂放心罷?!蓖趺蛋参克?,“或許到了山居別院之后,你便不會覺著這般難受了。這孩兒許是與你一樣苦夏,兩人一同苦夏,可不是比往年都更難熬些么?”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不知不覺間便一齊沉沉睡去了。在旁邊侍奉的丹娘見狀,便抖開一張薄毯,給她們蓋上。崔芝娘、晗娘、昐娘也頑得有些累了,靠在隱囊上似睡非睡的,侍女們便也取了衾被與她們蓋好。馬車外頭隱約傳來的人聲一時近一時遠,車輪粼粼駛過平整的道路,出了朱雀大街南的明德門后,便略有些顛簸起來。 微微的起伏當中,王玫漸漸醒轉過來,接過丹娘遞來的青鹽水漱了漱口之后,又喝了些清淡的涼茶解渴。自珠簾外拂來陣陣清風,帶著樹木花草的淡淡香氣,仿佛瞬間便撣去了凝聚在胸腹之間的郁熱暑意。 “已經出了長安?”王玫低聲問道。她們出來得很早,如今大概尚未過正午。不過,那山居別莊位于南山北麓,離得有些遠,一日之內恐怕很難趕到。因而,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便決定先到崔家在樊川的園林中住一晚,第二日清晨再接著趕路。 “方才有仆婢傳話說,前頭有座鄭家的小莊子。且去歇一歇,用過午食,待過了午后再繼續趕路。傍晚時分,應該能趕到樊川的園林中?!钡つ锘氐?。 “也好。坐了一上午車,筋骨都有些酸了,正該下車動一動?!蓖趺迭c了點頭,輕輕叫醒了李十三娘,又讓侍婢們服侍三位小娘子洗漱裝扮。不多時,就到了鄭家的莊子上,她們便帶著淺睡后的紅暈下了車。 這座莊子雖然小,位置卻非常不錯,就在樊川與長安城之間,幾乎每日都要接待借住的貴客。因此,鄭家人將這小莊子修得風雅非常,還特地派了一位大管事和一群訓練有素的婢女前來伺候。 主人家這般用心,客人自然也賓至如歸,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都十分滿意。雖說同是滎陽鄭氏,但鄭夫人、小鄭氏是另一個房頭的嫡脈,與這一房的嫡脈平日里也只有年節時才有些來往。小鄭氏便將管事喚過來,特地問了問他們家主人的近況。 那管事不免又替主人家哀嘆幾聲,隱晦地提了幾句主母因愛女亡故而病重的事。他只略提了提,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和王玫便都想起了前些日子京中鬧得沸沸揚揚之事。那位才華橫溢的鄭氏小娘子因被夫君兼表兄嫉恨虐待而亡故,身為姑母的阿家卻始終不聞不問,令聽聞者無不憐惜。王玫更是清楚內中緣故,卻不想竟然是這家的小娘子。元十九雖然身死,但他傷害過的人,卻仍然不得不忍受著失去親人的悲苦,實在是孽緣。 鄭夫人嘆息幾聲,吩咐管事給這家的主母送些上好的藥去,又讓小鄭氏記下來,待回長安之后一同去探望那位夫人。小鄭氏點點頭,清平郡主、李十三娘心有戚戚焉地互相看了看,都道:“為女兒挑婿,可真得睜大了眼睛,細細擇過方能放心。不然,若是挑中了一頭中山狼,便是后悔也來不及了。說是親上加親都是好姻緣,但誰又知道,親人間也會出這種狠毒之輩呢?” 真定長公主看向王玫,道:“九娘,且將你那日做的甚么表格,再照著做一份挑女婿的來。還有些日子呢,好好地挑,未必不能挑出幾個好的。天下的好郎君,便是讓咱們崔家的小娘子挑走幾個,也還剩了好些呢?!?/br> 鄭夫人也道:“蕙娘才十四,不必太過著急。今年咱們便開始相看,花上兩三年,還怕找不出好郎君么?” 崔家眾女眷說了一會兒話后,便各自去歇息不提。待過了午后日頭最烈的時候,車隊便繼續前行。夕陽西下時分,終于到得了所謂寸土寸金的樊川。樊川位于南山山腳下,是京兆韋氏、京兆杜氏兩大世族世代聚居之地。因人杰地靈,又是避暑賞景的佳處,便是高門貴族想要在此地得一處別院園林,也十分不容易。 博陵崔氏二房便在樊川買了一座園林,因較為狹小,不得真定長公主喜歡,因此也不常來。偶爾于春秋之時來踏一踏青、賞一賞秋,小住上兩三日便回轉了。不過,在王玫看來,這園林固然小,卻借了天然景致,少了些匠氣,很是漂亮。而且,雖說比不得崔府、公主府、別院那般占地廣闊,但園林其實也并不算小。它并沒有建那些四四方方的院落,而是起了數座小樓。湖泊水渠穿梭在幽靜繁茂的林間,隱約可見樓閣飛起的檐角。隨意數一數,卻一時數不清楚。由此可見,一人住一座小樓都已經是綽綽有余了。 因坐了一日的馬車,眾人均覺得有些疲憊了,用過夕食之后,便都有些懨懨的。真定長公主臥在長榻上,幾位貼身侍婢給她捶揉酸痛的肩腿:“想不到坐了一天車,竟然這般難受?!?/br> 鄭夫人便道:“既然如此,明日不必太過勉強了。在園林中歇息一兩日,再趕去山居別院不遲。橫豎孩子們也有些時日不曾來這座園林了,住一住也使得?!?/br> “阿嫂說得很是?!闭娑ㄩL公主揚了揚手臂,“你們也都累了,明日一早不必急著過來問安,多睡些時候。我也想躲個懶呢,可別輕易來擾了我的好夢?!?/br> 眾位晚輩齊聲答應,便奉著鄭夫人一同告別了。小鄭氏、清平郡主、王玫又送了鄭夫人回住處,這才各帶著自家的孩子們離開。王玫牽著崔簡、晗娘、昐娘,順著丹娘等侍婢打的燈籠往前走。遠遠看去,點綴在林間的小樓燈火通明,如點點星光墜入人間般瑰麗,十分動人。 崔簡、晗娘與昐娘忍不住駐足觀看,直到起了夜風,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悠閑度日 清晨的日光透過支起的窗欞,映在如水般柔滑的碧色床帳上,隨著清風飄過而在衾被上蕩漾起漣漪般的光華。仿佛被這勤快無比的初升陽光喚醒一般,原本好夢正酣的人抖了抖眼睫,睡眼惺忪地張開一雙烏黑的眸子。 習慣性地往身邊靠了靠,卻并未尋到那寬闊的胸膛,甚至衾被中都沒有熟悉的味道。一時之間,剛醒之人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蝶夢莊公?又或,莊公夢蝶?她方才是做了一個穿越千年之前得遇心愛男子的夢,或是做了一個穿越千年之后與父母團圓的夢? 直到睡意漸消,理智逐步回來,王玫翻了個身,有些悵然地嘆了口氣。這尚是大婚之后,她第一回與崔淵分離。原以為,她很快便會適應這種生活,就像她很快適應了成婚后的生活一般。卻沒想到,多一個人與少一個人的感覺,竟是如此不同。 因昨日得了長輩許可,她其實很想睡個懶覺,像許久之前那樣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餓得睡不下去了,才不急不緩地起身洗漱。只是,重生在大唐之后,她的作息便調整得十分健康。夜里睡得早,清晨自然醒得也早,生物鐘反倒比時鐘還精準些。如今便是再想睡回籠覺,翻來覆去也毫無睡意,倒不如干脆起身得好。 洗漱過后,最后一絲睡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王玫坐在銅鏡旁,隨意地選了一朵玉簪花插在發鬢邊,問道:“阿實、晗娘、昐娘可都起來了?”昨夜她將小家伙們都帶回了樓中住下,崔簡睡在一樓,晗娘、昐娘都跟著她住在二樓。此舉自然也有避嫌之意——雖說如今世道并不過于強求遵從禮儀,她心里也不太看重“男女七歲不同席”這一類的規矩,但身處世家之中,確實應該注意一些細節。 “小六郎半個時辰前就起了,正在下頭練武呢?!钡つ锘氐?,語中含笑,“兩位小娘子也已經起身了,都倚在欄桿邊看小六郎習武,看得很是高興?!?/br> 王玫又念及被崔沛留在身邊看顧的王旼,搖首道:“也不知二郎昨夜休息得如何?!弊詮谋淮逌Y帶出去頑了一天之后,王家小二郎便遲遲收不回心來,不但讀書練字時三心二意,還舉一反三地提出了背《詩》十篇就出去頑一天的要求。從未遇到過如此不省心的學生,頭一次當先生的崔沛自然十分重視。這回出來避暑,他便將王旼緊緊拘在身邊,想磨一磨他的性子。王玫自然十分心疼,但也知道該嚴格的時候必須嚴格,否則自家侄兒若是寵成了個熊孩子,她也沒有辦法向阿兄阿嫂交代。 “以小二郎的性子,不論到哪里都不會認生罷?!钡つ锩蜃煨ζ饋?。 王玫眉頭舒展,也彎起了嘴角。她走出門,緩步來到二樓的欄桿前。晗娘、昐娘都穿著一身白紅相間的條紋及胸襦裙,披著芽綠色薄紗半臂,雙丫髻上垂著金鑲玉的花苞狀釵朵,瞧起來鮮嫩可愛至極。姊妹倆垂首看著小樓前正在一招一式練習拳法的崔簡,如墨般的眼睛撲閃著,透出nongnong的笑意。 王玫一左一右將兩個可愛的侄女攬進懷中,也望向底下的崔簡。小家伙反復練著十幾招基本的拳法,從頭到尾一絲不茍,便是滿頭大汗也并未分出心神擦一擦。也不知練了多少遍,他才緩緩收勢,抬首粲然一笑:“母親,晗娘阿姊、昐娘meimei?!?/br> “趕緊去沖一沖身上的汗,換身衣衫?!蓖趺档?。話音未落,就見盧傅母從屋檐下站了出來:“老身已經備好水和新衣了,小六郎回寢房便可?!薄皠跓┍R傅母了?!贝藓啽愕?,朝著樓上時,卻又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親昵來,“母親,我突然很想吃抹茶餅?!?/br> “朝食怕是來不及做了。待會兒我便給你做,正好午食的時候吃?!蓖趺祽?。 “好?!贝藓喰Φ檬譂M足,小跑著奔進了樓中。盧傅母雙目中涌動著復雜之色,望向王玫的時候,卻只剩下悵然與安寧。王玫坦然朝她笑了笑,牽著兩個小侄女轉身朝樓梯口而去:“先前你們不是也想學著做抹茶餅么?待會兒便隨我去一趟廚下如何?” 不多時,這一大三小便用過了朝食,一同去附近的小樓中探望王旼。遠遠望見王旼正乖乖坐在小樓前的樹蔭下搖頭晃腦背《詩》,崔沛捧著文卷立在旁邊,他們便停下了腳步,不欲上前打擾。然而,王旼似乎發覺了他們的視線,悄悄地往這邊看了一眼。一根柳條做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身側的樹干上,嚴厲的少年先生敲了敲他的額頭:“專心些?!?/br> 于是,王旼帶著幾分委屈,抽了抽鼻子,垂著眼睛繼續背下去。而被那一鞭子嚇了一跳的晗娘、昐娘不由得流露出些許擔憂之色:“崔先生該不會……”“崔先生真嚇人,郎君們進學原來這么可怕?” “放心?!贝藓喌吐晫捨克齻?,“先生其實很溫和,也不過是嚇一嚇二郎?!贝夼娲痛迺幌蚝懿诲e,他也從未見過這樣扳著臉的先生。不過,仔細說起來,連他也不得不承認,獲得這般待遇的王旼確實是自作自受。 “二郎以讀書來討價還價,確實需要教訓?!蓖趺狄粐@。學習最重要的便是態度問題。與聰敏卻耽溺于玩樂的學生相比,天下的先生們都更喜歡愚笨卻勤奮的學生。當然,如果又聰明又勤奮,兩樣都占全了,就是先生最疼愛的學生了。王旼還小,玩心重可以原諒,但不正視學業卻需要盡早扳回來才行。不過,若是因自己犯錯而錯過如此有趣的山居生活,小家伙恐怕會一直念念不忘罷??赡芊吹箤ν蟮膶W業不利呢?!斑^兩天,他若是表現好了,我再向先生求一求情,讓他也能出來頑一頑?!?/br> 而后,王玫便帶著孩子們去了廚下。因丹娘早便遣人過來了一趟,廚子廚娘們已經備好了做抹茶餅的材料:自家茶園產的蒸青茶葉已經碾成了細細的茶粉,上好的糯米面加上牛乳、蔗糖、茶粉揉成了勁道的翠綠色面團。紅豆沙、綠豆沙、芋頭泥、栗子泥都已經加上蔗糖、花蜜、鹽調制好,精挑細選的飽滿白芝麻也炒香了。剩下的,也只有分成面劑子,裹上餡兒,或油煎或上蒸籠了。 王玫先示范做了油煎的抹茶餅、蒸出的抹茶餅。兩者的區別只是前者壓成餅狀方便過油煎,后者保持圓滾滾的形狀。而后,她又手把手地教晗娘、昐娘如何分面劑子,如何裹餡,如何小心地入油煎,而后再在裝著芝麻的藤籃里滾一滾。崔簡雖然知道“君子遠庖廚”,但見她們似乎做得很有趣味,眼睛里也滿是躍躍欲試。 “阿實也想試試?”王玫便遞給他一個面劑子,“多做幾個,給阿家、叔母嘗一嘗?!比羰菫榱诵㈨?,想必也不會有人說這樣的行為不妥了。 崔簡用力地點點頭,將劑子里包滿了芋頭泥,卻怎么合都合不上了。他皺著眉頭想了想,悄悄從旁邊的抹茶面團上撕下一塊面,再度裹了上去。最終,他做的每一個抹茶餅都足足比旁邊那些正常大小的圓潤了一倍。 王玫、晗娘、昐娘發現了這些圓胖的抹茶餅,禁不住笑了起來:“你這抹茶餅,吃一個恐怕就飽了罷?!?/br> 見他仍然意猶未盡地想繼續,王玫便又道:“大夏天的,這樣的甜食也進不得太多,糯米又不好克化……”發現小家伙用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過來,她心里軟綿綿的,于是嘆道:“罷了罷了,你想做多少都行。若是家里人一時吃不完,便讓人快馬帶回去孝敬給你祖父、世父、阿爺,如何?” 崔簡笑瞇了眼:“我想把這個抹茶面團都做完?!?/br> “做罷?!蓖趺邓餍韵磧袅耸?,不再親自動手,只在旁邊看小家伙們做,“晗娘、昐娘做的,我也會教人帶回去給阿爺、阿娘、阿嫂嘗一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