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罷,罷,罷。瞧你這模樣,上回便是胸有成竹,如今更是面露春色,想必這事也成了?!贝尢系?,一臉興味闌珊之狀,“還有什么事?能讓你想起我來?” “中秋那一天,不是說起過我遇襲之事?”崔淵回道,“查了這么些時日,沒拿到證據,我險些將此事忘了。仔細一想,便是我愿意放過他,他恐怕也不樂意放過我。我知道,即使沒有任何證據,你們也都會相信我。但此事卻不宜鬧得太大,便是復仇,也只能私下行事。大兄、二兄一向藏不住心事,我也不好與他們說,便只能找你了?!?/br> 崔滔瞇了瞇眼睛,將酒杯放下:“我之前猜是咱們家的親戚,可猜中了?” 崔淵勾了勾嘴角,一字一字地道:“安平房的大郎,崔泌?!?/br> 聽見這個名字,崔滔雙目微張,驚訝無比:“竟然是他?!”說罷,他又嘿然笑了起來:“嘖,這小子陰險得緊,確實做得出來!想不到,趁著崔相剛去世后家中混亂,他便鬧了這么一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便能將你除掉?去刺殺的,怕也是他們家的部曲罷?嘖,也只有那個時候,他才能指使得動了。說起來,你何時與他結了仇怨?” “我也想知道?!贝逌Y道,“左思右想,我十來歲就出京游歷,以前也不常與他接觸,何曾有機會與他結下生死大仇?” 安平房所出的宰相崔仁道,按輩分是他們的從叔祖,待己嚴謹自持,待人寬容厚道。雖在禮法上,安平房、大房、二房、三房四個房頭之間早便出了五服,但博陵崔氏上下皆對他頗為敬服。他于數月前病逝,圣人賜下正二品“特進”散官之位,以示恩榮。崔淵在外得知消息后,還特地帶著崔簡茹素十日,以寄哀思。卻未曾想隨后便遭崔泌遣人襲擊。若不是他曾偶然見過其中一人,知道他是安平房的部曲,恐怕也猜不到他身上。 “罷了,咱們怎么猜也猜不著他那種人的想法?!贝尢系?,“如今沒有證據,你打算如何報復他?需要我做些什么?” “暫時只需要你用公主府的人手去盯住他。公主府部曲眾多,總有些旁人沒見過的生面孔?!贝逌Y笑哼了一聲,“他不是去年考了進士,當上了校書郎么?國子學出身,考上進士也不值當得意什么罷。不如我也下場去考上一考,府試得個解頭,省試博個狀頭,穩穩壓著他,看他還能不能裝得下去?!奔热换氐介L安之后,崔泌便佯裝若無其事。那他便大張旗鼓好好刺激他一番,或許就能從他的言行舉止中窺得些許端倪罷。而且,同為博陵崔氏子,他想要碾碎他,也必須從官場中借勢而為方能實現。 崔滔一呆,有些艱難張了張口:“此話當真?我莫不是聽錯了罷?今天的日頭打西邊出來了不成?!你崔子竟崔四郎,居然要去考進士?!” 崔淵朝他微微一笑,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作者有話要說:崔淵:隨便下場去拿個解頭再拿個狀頭,刺激刺激別人,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 崔簡:隨便就精通楷書、篆書、草書、行書、隸書,刺激刺激別人,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 眾人:……求給條活路…… 唐朝木有殿試,省試之后直接點狀頭了,所以頂多也只能拿兩個榮譽→ →。。。 崔仁道、崔泌都有原型= =……不過人家不是在這個時候去世,也不是這個時候出頭的。。都被我安排提前了~~既然名字都換了,原型神馬的就浮云吧~~ ☆、第八十章 還俗歸家 “承蒙觀主善心收留,弟子方能避過危險。又幸得觀主多日以來的悉心教導,弟子……感激不盡?!蓖趺倒蜃谝鹑焐?,朝著前方稽首拜下。端坐在榻上的觀主冷淡的神色微微一動,起身下榻,將她頭上的道冠取下來。 一頭濃密光亮的青絲垂落,披在寬大的淺青色道袍上,又有絲絲縷縷從道袍上滑了下來。王玫微微抬首,低聲問:“若是觀主不嫌棄弟子駑鈍,可否容弟子往后過來請教道經與養生之術?”她對收留她三個多月的青光觀所產生的感情,比她預想到的還要更深一些。雖然觀主性情淡漠,從未表現出溫柔慈愛,但她也早便從心底將她當成了人生導師。 觀主注視著她,眼眸里浮起了極淺的笑意:“即使銷了度牒,你也仍是道門俗家弟子。若有心修行,自是隨時都能過來?!?/br> 王玫心中欣喜,再度垂首一拜:“多謝觀主?!?/br> 觀主將她扶起來,又道:“你的身子還須繼續調養,日日湯藥飲食必不可斷。每月來一次觀中,我再與你把脈?!?/br> “弟子知道了?!蓖趺殿h首道。她曾以為自己早便已經痊愈了,但得了觀主的藥方之后,才知自己離健康還差得很遠?;蛟S,遲早她也能像那些熱衷于打獵、打馬球的貴女們一樣精神氣絕佳罷。以她來自后世的審美,既不喜歡過于瘦弱的自己,亦不喜歡虛胖的自己,而是希望自己能擁有運動得來的好氣色?!懊糠暧^中施藥問診,弟子亦會盡量趕過來,盡微薄之力?!?/br> “你……倒是真心喜歡這些?!庇^主牽了牽嘴角,坐回了榻上,下頜微抬,“去罷?!?/br> 王玫又朝她行了俗家肅拜之禮,這才緩步退了下去。她披散著頭發,正欲回寮舍收拾一番,卻見崔淵帶著崔簡正立在院子里。原本披頭散發不合禮儀,也不方便見外人,但她知道,他們彼此之間也不會在意這些?!澳銈冊趺磥砹??”前天這父子二人才剛來過,也分明并未約好今日再見,不想如今卻又過來了。 “送你家去?!贝逌Y答道。深秋寒風拂過去,對面女子那滿頭烏發飄揚而起,寬大的道袍也仿佛灌足了風似的往后蕩動不已,竟是比平日戴著道冠時還更多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之感。他雙目微瞇,右手指頭再一次下意識地摩挲起來。 “由崔家人送回王家?”寮舍院落門外,王珂緩步而入,嘴角含笑,“不勞子竟費心了。九娘是王家人,自有我來護送?!彼贿^晚來了一刻,便讓某人又成功地獻了一番殷勤,心中怎么都不覺得暢快。 崔簡側了側小腦袋,發現自家阿爺見到王家世父之后,神色似乎拘謹(正經)了不少,略想了想,道:“王世父,我有三天沒見王二郎了,就像隔了九個秋天那么長的時間,很想念他。今天能去找他頑么?”自從上回得到贊揚之后,他覺得“一日不見,如三秋兮”這句話確實很貼切,忍不住便又拿出來用了。 不料,王珂聽了,卻是似笑非笑地掃了崔淵與王玫一眼。 王玫攏了攏袖子,低聲道:“阿兄,我回寮舍內收拾收拾,稍等片刻?!闭f罷,便輕盈地旋踵離開,避開了自家阿兄的無言譴責。雖然這不過是教育理念的不同,但她并不想挑戰自家阿兄的權威。 至于崔淵,卻是避無可避。不過,他畢竟是名士崔子竟,頂著未來舅兄含諷帶刺的目光,也仍是一派安然若素狀:“不知明潤兄今日可方便?” “阿實盡可隨著我們家去?!蓖蹒婊氐?,“子竟卻是不方便出入王宅了?!贝藜仪补倜竭^來提親也不過是這兩日的事了。按照規矩,崔淵自然不能在王宅附近出現,以免又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流言來。 崔淵心里當然也很清楚,所以今日才特地又過來一趟。畢竟,往后要見王玫,可并不像如今這般容易。且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這六禮行下來,還不知要費多少時日。至少在納征結束之前,他與她都不能輕易見面。便是一向較為縱容他的真定長公主,恐怕也不會在此事上偏幫他。而且,以他家阿娘對婚事的嚴謹態度,就算是請期的時候有好幾個合適的日子,也不會定在除夕之前。畢竟,明日便是十月初一,就算是只過前四禮,時間也實在是太緊了些。 想到此,他輕輕一嘆,很干脆地行了叉手禮:“也罷,我先家去,晚些再讓仆從過來接阿實?!闭f罷,他揉了揉崔簡的腦袋,叮囑道:“記得聽王世父的話?!倍?,便施施然地離開了。臨上馬時,他仿佛察覺到有人正在暗地里打量著他,唇角勾了勾。得了他們博陵崔氏的警告后,某些人竟然還死性不改,仍然派人盯著青光觀不放。嘖,那元十九確實是執拗得已經瘋魔了。他原本還想留他幾年,讓未來舅兄也能尋機會出出氣。不過,既然有人上趕著找他的不痛快,他也不能讓他過得太痛快了。 他略作思索,驅馬奔出青龍坊,在曲江池邊停下了。不多時,張大、張二便帶著底下的人跟了上來。他將張大、張二召過去,有些隨意地道:“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眼見著元十九也要好全了罷?想不到,摔斷腿也不能讓他長長記性,總得讓他更刻骨銘心一些才好?!?/br> 張大和張二立即反應過來,領會了他的言下之意。兩兄弟雖生得魯莽漢子的相貌,但一個比一個更細心。張大遂爽快地笑道:“嘿!這些時日某也沒少在元家附近費時間,總算等來了這個時候!四郎君放心,不怕尋不著機會,也就是幾天的事!” 張二也跟著道:“大兄接了這件大事,某便再去細細打聽一番。保管將那人面獸心的家伙揭個底朝天!” 崔淵頷首,目送他們去了,這才又上了馬。愛馬阿玄就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隨意地在長安城各大里坊中穿來穿去,直教好不容易又遠遠跟上來的幾人叫苦不迭。他久未在長安的各類文會、宴飲上出現,這些個仆從下人就算發現他常出入青光觀,也認不出他。他倒是有些好奇了,也不知聽聞他們博陵崔氏二房向太原王氏三房提親之后,那元十九又會做出什么事來。 王玫在寮舍中換下了道袍,穿上及胸珊瑚紅間色長裙、黃櫨色小團花圓領窄袖衫。因天寒的緣故,丹娘又給她挑了件蜜合色菊紋對襟大袖短襦夾衣。許久不曾穿得如此鮮艷,她略有些不習慣。丹娘替她梳了個高椎髻,插戴了玉梳篦,又簪了朵金燦燦的菊花,這才放過了她。 待她出得寮舍后,卻發現崔淵已經離開了,王珂牽著崔簡在院子里走動,教他認秋菊的品種。此時,菊花并不止金黃一色,還有素白菊、紫棠菊兩種,堪稱菊中名品。若是精心培育出這兩種顏色的菊花,亦是值得自傲之事。青光觀里便有一株紫棠菊,顏色深濃,與旁邊的金菊相映,別有一番穩重大氣之感。 “走罷?!币娝鰜砹?,王珂便道,“家中阿爺阿娘也怕是等得急了?!?/br> 今天正是休沐之日,想到父親母親都在家中,王玫的腳步也略快了些。 待到出了山門后,崔簡自是與她一起坐馬車,王珂在外頭騎馬。她也不過問小家伙他家阿爺的行蹤,而是陪著他吃了幾塊點心,又聽他認認真真地背《詩經》。她不知道尋常人家的孩子幾歲開始讀《詩》,但既然崔淵教了,小家伙也學得很認真,自然只有贊許的。何況,小家伙能一口氣背出十幾首詩也不容易。 而馬車外,王珂聽著里頭瑯瑯的背書聲,抬了抬眉。不愧是崔淵崔子竟之子,六歲的年紀,竟然《千字文》、《急救篇》、《詩》都背得如此流暢,且還能解讀一二。正式啟蒙之后,《詩》不必說,或許便能開始讀《書》(《尚書》)、《禮》(《禮記》)、《春秋》了。說起來,往后他入仕,怕是不得空教授大郎與二郎,或許某人無事,也可替他教上一教?或者隨著崔家的先生讀書?光是請先生,王家也能在族內尋著不錯的。只是,這樣的同窗卻實在難得了些。 不多時,馬車便回到了宣平坊王宅。王珂、王玫帶著崔簡一同去了正院內堂,給父母親問安。因算是正式還俗歸家,王玫又行了稽首大禮,這才依偎在李氏身畔坐下了。李氏輕輕地拍著她的手,笑道:“阿娘可算是將你盼回來了。自從你說要出家,我便擔心你不愿再還俗。如今又見你裝扮起來,真不知有多高興?!?/br> 王玫攬著她的手臂,低聲道:“讓阿娘阿爺擔心了,是兒的不是?!彼S多次向父母兄嫂保證,出家也從不曾受過什么委屈。然而,在家人看來,出家本身便是受了委屈,只是順著她的意思,將擔憂與牽掛都藏在心里而已。 女冠的身份,于她而言,稱得上是一種自由,于父母而言,卻意味著護不住女兒的辛酸罷?;蛟S,她想通過當女冠來保護家人確實是那時那刻所能尋到的一條最好的出路。但父母卻寧可不讓她走那樣一條路。因此,如今她還俗了,又將再婚,他們才如此高興——只因她又一次回到了他們所認為的人生坦途上。 王奇見妻女擁在一起說話,突然覺得自己與兒子在內堂中有些多余。他清咳兩聲,多看了崔簡幾眼,便滿意地撫著長須,和王珂、王昉一同去了外院。留下王旼歡歡喜喜地和崔簡湊在了一處。 “阿實今日真是來得巧了。我安排了一場家宴,算是慶賀你歸家,正好都一起樂一樂?!崩钍洗认榈氐?,越看崔簡越是喜歡,招手讓他和王旼都過來,抱在懷里揉了又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