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青娘神色微霽,忍不住低聲道:“奴明白了。不過,你們都去了道觀,將奴留在薰風閣里,活像是被丟下了似的?!?/br> 丹娘與她最要好,也一向將她當成親meimei般教導,此時不禁拉起了她的手,向王玫行了一禮,便退到一旁去了。兩人坐在角落里,輕輕地說了好些話,漸漸地,也多了些笑語之意。王玫吃了顆蒸梨,再度感嘆一番唐人吃梨的奇特愛好——不是蒸梨便是烤梨,連吃鮮梨的機會都尋不到。幸好還有口感綿軟的林檎(蘋果)可供選擇。 不多時,璃娘便帶著一行端著午食的侍婢過來了。 因今日待客的關系,王玫的午食也是為宴席而準備的一道道菜品。主食就有:“天花”蒸餅,即用“天花蕈”拌米飯為餡,做成類似燒麥的面食;以及鋪著魚子的蒸餅“金粟平”,意為金黃的魚子鋪在蒸餅上,看起來便像是粟米粒一般。而rou食便有駝蹄羹、用鱖魚做的魚羹“白龍臛”、用雞子混合豬rou碎做成的丸子“湯浴繡丸”,均以清淡為主。至于蔬菜,便有葵菜湯、蔓菁、蒸芥菜、芋頭羹等。另有花折鵝糕、水晶龍鳳糕等幾味微甜的點心。 王玫正要進午食的時候,卻聽底下傳來了崔簡、崔韌的聲音,以及春娘與夏娘的應答聲。 她起身到欄桿邊一瞧,崔簡似有所覺地抬起小腦袋:“王娘子!” “上來罷?!蓖趺敌Φ?,又低聲吩咐青娘和璃娘再去廚下取些口味重的吃食來:“炙鵝、古樓子、環餅、七返糕、單籠金乳酥、餳粥、蔥醋雞、光明蝦炙、卯羹各一份。天花蒸餅、金粟平、白龍臛、芋頭羹、葵菜湯各兩份。阿實喜歡吃甜食,那些點心也多來幾樣,每樣兩三個便夠了?!?/br> 璃娘、青娘應聲去了。她們與崔簡并不熟悉,悄悄看了他和崔韌好幾眼。丹娘則在樓梯口迎了兩位小貴客,將他們引到王玫的食案邊坐下了。 “我猜你們是趁著大家要去木樨閣入席的時候,悄悄過來的,是與不是?”兩人身邊一個王家的仆婢也沒有,若是大郎王昉,決計不會讓他們獨自找過來。幸好照顧崔韌的侍婢一直都盡職盡責地跟在兩個小家伙身后,不然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便危險了。 崔韌眨了眨眼睛,歪了歪腦袋:“表姨怎么知道?” “我當然什么都知道?!蓖趺敌χ氐?。 崔簡當然不像崔韌那般天真不知事,而是聽出了她語中的不贊同:“確實應該和王家阿兄說一聲再來找王娘子……是我太急躁了。這樣不告而別,王家阿兄找不見我們就會擔心。待會兒,我一定要向他道歉?!?/br> “你明白就好?!蓖趺禎M意地點了點頭,“此事不急,我已經遣人去告訴他和表姊了。你們倆玩了這么一會兒,肚子也該餓了罷。先用了午食再說。這些是我的午食份例,口味偏清淡。待會兒還有你們喜歡的口味重些的吃食,也有甜點?!?/br> “謝謝王娘子?!甭牭阶詈蟀刖?,崔簡笑彎了眼。 因循著食不言的規矩,用午食的時候,連年紀最小的崔韌也沒有言語。只是,他于進食時的禮儀還有些生疏,侍婢便跪坐在旁邊幫他布菜。崔簡看了幾眼,便示意那侍婢不必再接著伺候。他刻意將進食的動作都放得慢了不少,崔韌也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王玫見了,心中也添了幾分暖意,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用完午膳后,王玫便帶著兩個孩子在庭院中散步消食。崔簡認識許多種花草樹木,教崔韌念它們的名字。他每說一種花木,便問:“王娘子可知它的花期?”王玫對自己庭院里的花木頗為了解,自然述說了一番。他便很快就總結出一段話里的重點,言簡意賅地告訴了崔韌。崔韌奶聲奶氣地跟著念了一遍,雖然仍是似懂非懂的,卻很是高興。 “阿實,你真是位好兄長?!眱蓚€小家伙的互動,看得讓人情不自禁地便想微笑。仿佛所有的煩心事都在這一刻消失了似的?!澳阏疹櫞罄啥嗑昧??”看起來就像相處已久的親兄弟一般親近自然。 崔簡回想了一番,脆生生地答道:“我和阿爺回家的第二天,便去了叔祖母的別院。阿爺說這別院實在是漂亮,就住下了。除了回家問候祖父祖母、世父世母、阿兄阿姊們之外,我都陪著大郎一起頑?!?/br> “叔祖母?”王玫敏銳地發現了這個稱呼,“你稱呼貴主為叔祖母?那你阿爺和大郎的阿爺——” “是堂兄弟!”崔簡回道。 堂兄弟?王玫沉吟起來:崔尚書除了崔駙馬以外,還有兄弟么?對這些世家大族譜系不夠了解的她,根本不清楚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的情況。由于她始終沒有將崔子竟崔四郎與滿臉胡須不計形象的崔郎君聯系起來,推測反而離事實越來越遙遠。于是,她就這樣再一次與真相擦肩而過。 王家的宴飲在日暮時分徹底結束了。因住得近,李十三娘是最后一個走的。她笑吟吟地望著牽著崔簡的王玫:“阿實與九娘確實投緣得很,瞧著完全不像是第二回見面。你們這一下午都做什么去了?那些個小郎君里,就沒找著有趣又投契的么?” “倒是有幾人邀我和大郎去他們家頑,只是他們不曾說名字,我也不知道是誰?!贝藓喕卮鸬?,“那些游戲剛開始頑得還有些意思,后來我一直贏,就沒人愿意同我頑了?!?/br> 王玫也是頭一次聽他說起今天頑耍的情形,與李十三娘一樣,都忍不住笑了:“原來如此。許是見我一人孤單,阿實和大郎這一下午都在陪我說話。大郎又睡了一覺,現在還有些迷糊呢?!?/br> 李十三娘瞥了她一眼,抿唇笑道:“我前兩日與阿家說起了你出家為女冠之事,阿家說讓你多去陪她說說話。你這些日子可有空閑?不如明日我便派人接你到別院?” 王玫怔了怔,回道:“承蒙貴主垂青,是我之幸,自是隨時都能過去。只是不知貴主要與我說些什么。我如今才剛能背誦經文,也不敢談什么玄學道術?!?/br> “就陪著阿家隨意說幾句便是,也不拘什么?!崩钍锏?,勾著嘴角轉過身,“就這樣說定了,明日我讓人來接你?!迸R上馬車時,她又似笑非笑地瞧了過來,心情似乎變得格外愉快,這才進了馬車。 王玫察覺了她的舉動,心里頗有些奇怪,卻也不曾放在心上。等她回內堂的時候,父親王奇遠遠望見她,便異常興奮地從長榻上下來了,連聲道:“玫娘!玫娘!聽聞今日十三娘帶了位崔小郎君過來,送了你一幅畫?” “阿爺怎么知道?”王玫有些驚訝地笑了起來,吩咐丹娘將那個木盒取過來,“這幅畫是阿實——崔小郎君的阿爺所作,我今日一直忙著,竟忘了看。阿爺、阿兄不妨點評一番,也好教我能欣賞欣賞這幅畫的一二絕妙之處?!?/br> 王奇摸著胡子,呵呵笑道:“若是點評了,這幅畫便送給阿爺收藏如何?真是料想不到,與你有緣的那位崔小郎君,竟然是崔四郎之子!崔四郎的畫,可是有兩三年不曾見過了!這應該是新作罷!” “崔四郎?”王玫呆了呆,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似乎好像聽錯了什么。她抿了抿嘴唇,決定再確認一遍:“崔子竟崔四郎?崔尚書家的那一位?” “不然長安城里還有哪個敢稱崔四郎?”王珂微微一笑,瞥了meimei一眼,“你不是曾在大興善寺見過他么?就不覺得他看著很是面熟?崔家堂兄弟幾個,除了崔澄之外,長得都頗為相像,不可能認錯罷?!?/br> “崔子竟是崔子由的堂兄弟?”王玫的表情有些發僵:見過一面或是見過幾面,有什么區別么?至今為止,她都沒能見著崔郎君的臉呢!誰知道那堆胡須底下到底是什么長相? “上回赴真定長公主的芙蓉宴,你不是已經知道了么?”李氏奇道。 “……原來是他……”王玫喃喃道,終于接受了事實。崔子竟崔四郎的傳說,她實在聽得太多了。一直以為他是一位頗帶幾分憂郁、不理世俗凡情的貴公子。如今,腦海里的貴公子形象瞬間碎裂了,連灰渣渣都飛得半點不?!《?,是那位滿面胡須的糙大漢。很能吃,很能發呆出神,同時也很聰敏,絲毫不難接近。 想象與現實之間的距離,傳聞和真相之間的距離,真是異乎尋常的遠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的吃食部分參考了《唐朝定居指南》,推薦大家去看,和《唐朝穿越指南》一個作者,很不錯的唐朝科普~ ☆、第四十九章 崔家四郎 千古雄關,山川匯聚,氣勢磅礴。山勢險峻,峰巒疊起,積起的新雪掩不住鐫刻在一石一木上的肅殺之氣;水流奔騰,咆哮千里,飛濺的水花蓋不住百川入海的義無反顧;關城一角,毅然屹立,一磚一瓦藏不住凝聚千年的風霜殘血。一張畫而已,卻仿佛繪盡了人皆可見或是人皆不見的潼關景象。 王玫立在掛起的畫軸前,靜靜地凝視著,久久不曾挪開視線。 她確實不懂得欣賞國畫,尤其是山水畫的精妙之處。然而,這幅畫或筆墨濃重,或寥寥勾勒,或留白帶過,線條如行云流水,卻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山河之美。尤其畫中仿佛能噴涌而出的俾睨氣概,更令人不由得動容。 正如兄長所言,旁人看潼關,能領略得五六分崔子竟眼中的潼關,便已是足夠了。她雖在路過潼關時不曾見它的景色,但只這一幅圖,便完全能夠彌補她的遺憾。果然不愧為名動四方的大家,其才華橫溢確實已經不需要任何人傳捧了。只消繪出這樣一幅畫,便可讓無數人敬服罷。 “玫娘……” 有些小心翼翼的呼喚聲,令她從沉思中回過了神,望向站在旁邊的王奇。 王奇瞅了她一眼,清咳兩聲,撫著長須道:“你不是答應了,此畫往后便掛在阿爺的書房里么?怎么一早便過來了?難不成是后悔了?你阿兄也想要?唉,阿爺把上次那個做好的夾纈屏風給了他就是?!?/br> “……”見他一付緊張得很、唯恐她改主意的模樣,王玫禁不住笑了起來,“阿爺,兒只是昨日不曾仔細看過這幅畫,這才想著過來專心欣賞一番而已。放心罷,這幅畫,就掛在阿爺書房里了,誰也不會拿去。夾纈屏風是兒送給阿爺的禮物,也不必給阿兄。阿兄若是想看畫和屏風,便到阿爺書房里來就是?!?/br> “不錯,我也這么想?!蓖跗嫔酚薪槭碌仡h首道:“放在他書房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反而干擾他讀書?!?/br> “……”王玫聽了,心里暗道:不愿割舍也就罷了,阿爺若是真拿出這樣的說法,恐怕連大郎王昉也很難說服罷! “說起來,與早先相比,崔子竟的筆法真是越發大氣了。這幅圖,確實妙不可言!” 王玫瞥了一眼自家阿爺一臉陶醉的模樣,憶及曾經在飲宴上遇到的那群崔四郎腦殘粉,又想起那位眼睛盯住食盒不放、笑得格外爽朗的虬髯大漢,心情依舊頗有些微妙。因她并不似原身那般崇拜崔子竟,也沒有產生偶像形象破裂的失落甚至于失望感。只是有種真人與傳聞完全相反的錯位之感而已。相比想象中那位又憂郁又深情又出塵的貴公子,她當然覺得對繪畫充滿癡性且豁達好義的崔郎君更親近些。 “九娘?!睍客?,丹娘輕聲喚道,“別院派車來了?!?/br> 王玫轉過身,微微頷首:“我知道了?!闭f著,她向王奇行了一禮,道:“阿爺,表姊邀兒去別院陪貴主說說話,兒這便去了?!?/br> 王奇仍沉迷在那幅畫中,隨意地點了點頭:“記得好好謝一謝崔小郎君與崔子竟。畢竟,他的畫已經許久不曾外傳了?!?/br> “兒明白?!?/br> 翠蓋朱輪車駛進了真定長公主別院中,王玫扶著丹娘的手下了馬車,走向正在二門邊等候的李十三娘:“何須表姊親自來接?隨意派個貼身婢女來引路便可?!彼^戴玉冠,身穿水藍色紗道袍,手執紫檀木拂塵,多了幾分出世的淡然態度。即使是像過去那般談笑,神情亦不似往常那樣隨意,而是略有些淡淡的。 李十三娘昨日見過她,已經是有些習慣了,笑道:“清凈道長可是阿家親口邀的客人,哪里能怠慢?” 聽她喚了自己的法號,王玫便行了個作揖禮:“不敢,不敢?!?/br> 兩人相視一笑,把著手臂慢步前行。 “昨日回來后,阿家還特地問阿實、大郎與芝娘,王家的宴會如何,頑得高不高興。三人竟然異口同聲地說‘高興’,還繪聲繪色地說了他們頑的游戲,將阿家逗得樂不可支。阿家還說,改日專門邀些小娘子、小郎君過來宴飲呢。再過一個來月便到了賞菊的時候,小娘子們便能簪菊、繪菊、賞菊,小郎君們便是詠菊、射菊了?!?/br> “貴主此舉真是大善。我阿娘也總說,晗娘、昐娘、大郎、二郎都很該多出門走一走。只是,如今那些宴飲,能帶上他們的時候并不多。若是貴主在別院里定期舉辦他們這個年紀的賞花會,他們也能多見見其他人?!?/br> “我家芝娘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邀她去頑的帖子倒是每日都不少——不怕與你說,好些個公主、郡主、縣主那頭,我都不愿意讓她去。若是撞上了什么,或聽著了什么,好端端的豈不是壞了性情?” 王玫心有戚戚焉,點頭道:“表姊顧慮得是?!北闶呛笫乐丝磥?,唐時不少宗室貴女的所作所為也足以令人瞠目結舌。何況是像李十三娘這般,出身于向來重視禮法的世族高門的女子? 說話間,兩人便來到了那片寬闊的假山群中。循著一條青石板小路前行,順著掩藏在其中的一段石階而上,登到階頂,眼前便赫然是個很是開闊的觀景臺。觀景臺前頭擺著石桌石凳,桌上還放著下了一半的玉石棋局;后頭則是一座精致漂亮的八角亭,周圍垂著竹卷簾,半放半落,遮擋住了殘暑的日光。 “阿家,兒總算不負所托,將清凈道長帶來了?!?/br> “快進來?!?/br> 里頭話音未落,就有侍婢伸出纖纖玉手,將竹卷簾托了起來。李十三娘便帶著王玫走進了亭中。 “見過貴主?!?/br> “起來,讓我瞧瞧?!?/br> 亭子正中擺著一張短榻,真定長公主正斜倚在隱囊上,手中端了個盛著琥珀色酒液的夜光杯,慢慢地飲了一口,隨手便放在一旁的食案上。見王玫直起身,抬首垂目,她頗感興趣地打量了她幾眼,懶懶地笑道:“坐罷?!?/br> 王玫在她右側的茵褥上坐下,這才注意到,左側的茵褥上,坐著一位正在看著亭外的年輕男子。他不曾戴幞頭,烏亮的黑發挽成單髻,以一根羊脂白玉簪固定。身上著秘色曲領大袖寬袍,腰間束著白鞓帶。單只看著那寬肩蜂腰的背影,她便覺得此人身形實在是高大挺拔,又有幾分似曾相識之感。 “聽十三娘說,你因體弱而入了道門。這道門,當真有養生之術?”真定長公主問。 王玫立即收回了注意力,謹慎地回道:“家師確實曾傳授貧道養生之道。只是,貧道甫入道門,修行之日尚淺,如今也只是略有所感而已?!别B生之術,于眼下的道家而言,有動有靜。因道醫眾多,又包含了醫藥與食療。至于丹藥,她完全不感興趣,青光觀觀主也似乎并沒有煉丹的嗜好。 “那便是有用了?!闭娑ㄩL公主輕輕勾起嘴唇。 “兒也覺得似是確實有用,清凈道長的氣色比以前好多了?!崩钍镄χ拥?。 “這養生之術,都有些什么?莫非符箓丹藥之類?”真定長公主又問。 “主要是呼吸吐納之術,另有藥方與食方相佐?!蓖趺荡鸬?,“家師是位道醫,醫術高深,道法也很精湛。她已經年近七十,看起來卻仍像四十許人,體態輕盈康健,也是養生得法的緣故?!彼跻娗喙庥^觀主時,以為她與自家母親李氏應是同輩人。只因不注重保養,這才看起來略蒼老一些。只是,后來得知她竟然是崔簡的姑曾祖母,實際年齡也有六十多歲,便覺得養生之術確實頗有效用。高門貴婦們用了無數保養容顏的方法,都只是為了留住青春時光。觀主雖從未刻意追尋過這些,歲月卻待她多有優容,可見其修行之深了。 “你師傅的法號是什么?在哪個道觀里修行?” 若是女子,無不對容顏保養感興趣,真定長公主果然起了興致。 “家師道號青玄子,是青光觀觀主?!蓖趺祷氐?。 “青光觀?”真定長公主微微蹙起眉。李十三娘也細細地想了一番,仍是一無所獲——在長安城中,青光觀確實沒什么名氣。 “叔母有所不知?!蹦俏槐硨λ齻兌哪贻p男子突然插了一句,語中含著笑意。他姿勢優雅地轉過身來,仍是盤腿趺坐,目光不著痕跡地掃了對面一眼,然后便移開了?!斑@青光觀,本是咱們崔氏的私觀。如今這位觀主青玄子,是阿爺、叔父的小姑姑,也便是我們的姑祖母?!?/br> 王玫聽著這個熟悉的聲音,有些震驚地望向了對面的男子—— 便見他生著一雙斜飛入鬢的劍眉,熟悉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烏眸仿佛隨時處于游離之中,顯得頗有幾分散漫。鼻梁挺直,唇不薄不豐,正是恰到好處。這般出色的五官配在一處,整張臉孔顯得俊美而又英氣,充滿了生機勃勃,又帶著一種隨性的慵懶優雅之態。 時人最喜的便是膚色白皙、貌若好女的美少年,風度翩翩、美髯微飄的美中年,精神抖擻、優雅不減、銀發銀須的美老年。然而,此人既非膚色蒼白如傅粉,又下頜光潔不曾蓄須,反倒是最符合她這般來自后世之人對于美男子的審美。 在對面的人注意到之前,她便收回了目光,默念著《道德經》,努力促使自己的心情立即平靜下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幾眼,欣賞美色也是人之常情。即使是出世的女冠,也應懷著審美的心態來欣賞一切美好的事物,不是么? 雖然貴公子變成了糙漢子,糙漢子又突然成了美男子——識得崔子竟崔四郎真實面目的過程竟是如此跌宕起伏,她完全不曾想過。然而,不論是糙漢子也罷,美男子也罷,亦或是貴公子也罷——這人仍然是那位救她于危難之中的崔郎君;仍然是那位能在花圃邊蹲好幾天發呆的崔郎君;仍然是那位看壁畫如癡如醉忘記一切的崔郎君;仍然是那位餓得狠了眼里只剩下食盒的崔郎君。不是各種傳聞中的存在,而是真真實實的人物。 紛雜的念頭在她心中盤旋而過,也只是一瞬而已。大約除了崔淵本人之外,連李十三娘都不曾察覺到她那剎那間的失態。至于崔淵,他從未想過,從王玫眼中看到震驚之時,自己竟會如此愉悅——莫非,他明知她不可能向旁人透露他的身份,卻堅持不讓阿實說明,便是為了等著看這一刻么? “竟是如此?”真定長公主嘆道,“清凈入道,居然選的是崔氏的私觀?又成了姑母的弟子?這可真是——” 崔淵勾起嘴角,自然而然地看向王玫,泰然自若地接道:“這可真是有緣?!?/br> “……”王玫眉頭一動,垂目微笑道,“確實是有緣?!本褪茄矍斑@位舉薦她去的,可不正是有緣么?原本以為很難再相見之人,卻沒料到,家中舉辦宴會便能接到來自于他的禮物。而且,論來論去,竟然也是拐著彎的遠親?;蛟S,確實是有緣罷。于她而言,崔氏父子,的確是她生命中的貴人。 作者有話要說:男主終于……終于露了正臉了 不過,美男子,你的形象分刷得可真是奇怪啊 人家都是一出場就是正分正分,你是從負分刷到了正分,不容易啊……可是負分的印象已經深深印刻在女主腦海里了腫么破? 崔淵:呵呵。 ☆、第五十章 重新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