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王昉施施然地拿著櫻桃畢羅回到他的食案邊,刻意一口一口慢慢地吃完了,這才揚起眉對弟弟道:“還不快回你的食案邊去?不然,夕食你便別吃了?!彼鲃菀又猛鯐G食案上的菜肴:“你拿走姑姑的夕食,我便拿走你的夕食,這才算公平?!?/br> “那是姑姑給我的?!蓖鯐G趕緊回到自己的食案旁坐下,撅起嘴哽咽著回答。 “你不能仗著姑姑心善,便索要她的吃食。平日里還缺你這點吃食么?想吃櫻桃畢羅,與阿娘說了,明日一早便能吃上,連一晚上也等不得?” “那……那我明日一早能吃嗎?” “不能。你方才犯錯了,必須受懲,明日早上只能喝rou糜粥?!?/br> 王旼淚汪汪地又看向父母、祖父母和姑姑,發現大家仍舊在默默地用著夕食,好像根本未曾注意到他被兄長“欺負”,頓時失落極了。但他現在還餓著呢,明天早上又只能喝他不太喜歡的rou糜粥,只能趕緊先填飽了肚子。 王玫夾了一箸切鲙,沾了些碟子邊緣的蔥碎、橙皮絲與蒜泥,放入口中。清甜滑膩,味道很是不錯,比她印象中的生魚片美味多了。她一面品嘗著美食,一面暗暗關注著兩個孩子的互動。旁觀了十歲的侄兒別出心裁教弟弟的全過程之后,她不禁在心中感嘆家里的好教養。單看孩子們的言語舉止便知,王家雖然重禮節,卻并非一板一眼,而是更自然從容。既不縱容孩子,也不會嚴加教訓。由兄長來教弟弟,也別有一番趣味。而她往后也必須謹記,不能隨意縱著這小侄兒,免得與家里的教養相沖了。 而后,除了偶爾還記得抽噎兩聲的王旼之外,王家繼續在“食不言”中默默地用完了夕食。直到食案都撤下去了,圓滾滾的王旼才站了起來,有些猶豫地在父母和祖父母之間看了看,果斷地奔向素來和善的祖父尋求安慰。 王奇笑呵呵地將他抱了起來,晗娘與昐娘也挪過去逗弄弟弟。倒是王昉仍然坐在原地,并沒有理會的意思。 王玫瞧瞧大侄兒,又看看旁邊的兄長,覺得這父子倆確實出奇地相像。侄兒大概便是二十年前兄長的模樣了——再看笑得合不攏嘴的父親,又覺著這大概便是二十年后兄長的模樣了。 “玫娘在想什么?一直盯著你阿爺、阿兄瞧?!崩钍陷p輕地捏了捏女兒依然略帶些病色的臉頰,嘆道,“方才用的夕食也不多,難不成沒有胃口?” 崔氏接道:“許是我記錯了?記得以前九娘甚是愛吃魚?!?/br> “阿嫂居然記得那么清楚,真是費心了。魚羹確實很好喝,切鲙味道也很不錯?!蓖趺敌Φ?,“只是我下午墊了兩個胡餅,不覺得餓而已?!?/br> “想吃什么,就盡管與我說?!贝奘系?。 “若想換換口味,也盡可去街上買來?!崩钍辖又?,又指了指正在撒嬌的王旼,“二郎與你阿爺一樣,最喜東市魏家餅肆,隔上一兩日便想著念著,非要吃他家的吃食不可。到時候,不如你干脆跟著十五娘,帶著大郎、二郎、晗娘、昐娘去東市走一走?!?/br> “待九娘歇過勁了,我便邀她出門去?!贝奘闲Φ?,“正好也快過端陽了,熱鬧著呢?!?/br> 王玫自是答應了,又想起自己在洛陽買的禮物,連忙喚丹娘、青娘趕緊取過來:“回來之前,正好去洛陽南市走了一遭,尋了些有趣的東西,便帶了回來?!闭f著,她站起來,拿起丹娘捧著的一個長盒子,打開道:“這是一匹夾纈,印的是洛水春景。兒想著或許能做張屏風,好給阿爺擺在書房里?!?/br> “好!好!”王奇喜得笑瞇了眼,展開一瞧,道,“這幅圖的筆法有些眼熟,玫娘眼光很是不錯?!蓖蹒媾c王昉也湊上來瞧,祖孫三人對著這夾纈沉思了半晌,愈看愈是眼熟。最后還是王珂想了起來:“這不是崔子竟的筆法么?不過,倒像是早些年的畫,最近兩年在外頭已經瞧不見了。嘖,這夾纈店或許與崔家有些干系,九娘確實買得很妙?!?/br> 見他和王昉均是一臉不舍地放開那匹夾纈,王奇更是笑得連胡子都要翹起來了,王玫不禁失笑:“改日我再去瞧瞧,東市、西市的夾纈店中或許也有呢!”她心里也默默記下了崔子竟這個名字——唐時赫赫有名的大畫家,她也只記得閻立本、吳道子而已,往后須得多做些功課了。 而后,她又捧了一個精巧的紫檀木盒,送到李氏面前:“這是帶給阿娘的,煙熏色絞纈銀泥帔帛。兒看這絞纈花紋暈染得很有些意思,不知阿娘喜不喜歡?” “當然喜歡?!崩钍夏贸鰜肀攘吮?,眼眶微微發紅,嘆道,“玫娘送什么,阿娘都喜歡。何況這帔帛式樣確實很不錯,飲宴時正好挽著出去?!?/br> “阿娘喜歡便好?!蓖蹙拍镉中⌒牡嘏醭隽艘粋€盒子,遞給崔氏,“這是幾只水晶杯,在胡商鋪子里瞧見的。阿嫂拿來飲漿水或飲酒,也許別有一番滋味?!?/br> 崔氏有些驚訝,打開來一瞧:“清透得與琉璃也相差無幾了,確實很難得。九娘費心了,我很是喜歡?!?/br> 王九娘又拿了一個盒子,轉身卻見王旼、昐娘都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有些期盼地望著她,而年長些的王昉、晗娘也似有似無地瞧了瞧丹娘與青娘手上的盒子。她不由得笑起來:畢竟還是孩子,多少也會期待給自己的禮物。 “這是給大郎的陶硯。這是給晗娘的玉佩,給昐娘的赤金嵌紅寶臂釧。這是給二郎的九連環?!?/br> “多謝姑姑!” 孩子們抱著禮物,有些興奮地打開了盒子,又忍不住互相瞧了瞧。 “好了,得了姑姑的贈禮,你們也該滿足了罷?!蓖蹒娴?,“回你們的院子去?!?/br> 聽得他的吩咐,孩子們又忍不住朝他望了過去,睜大眼睛朝他身后左看右看,直到確認他確實什么也不曾給他們帶回來,這才在大郎王昉的帶領下,有些失落地行禮告退了。 見他們走了,王珂搖了搖首,對meimei道:“這九連環居然是玉的,大概沒兩天便會被二郎砸碎了。他須得玩精煉鐵連環,就算再如何使蠻力也無法破開,才愿意仔細去想?!?/br> “這是給阿兄的,大食彎刀?!蓖趺祵⒆詈笠粋€盒子塞進他懷里,不太在意他的提醒,“二郎還小呢,就算砸碎了也無妨,往后再送他別的便是?!?/br> “連我也有么?”王珂也又訝異又驚喜,當場便將刀拔了出來。寒光爍爍,照映著他的臉,他不禁笑道:“這大食彎刀雖不像以前所見過的那些,刀鞘上盡是珠寶玉石,但卻同樣很是鋒利。不錯,不錯?!?/br> “橫豎錢都是阿兄出的,花起來也不心疼?!蓖趺敌Φ?。 崔氏、李氏與王奇均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一家人又說了幾句話,李氏見王玫已經小小地打著呵欠,困倦得很了,便催著她去休息:“你趕了一天路也累了,回薰風閣休息去罷。十五娘早便收拾好了,色色都與以前一樣?!?/br> “那,阿爺、阿娘、阿兄、阿嫂,兒這便回去了?!蓖趺狄矊嵲谑菗尾蛔×?,起身行禮。 “趕緊去罷?!蓖跗嬉驳?,“明日一早記得過來與阿爺、阿娘一同用朝食?!?/br> “阿翁、阿家,我送九娘過去?!贝奘峡羁畹亓⑵饋?,輕輕挽住王玫的手臂,“也好瞧瞧是否有什么遺漏?!?/br> 李氏頷首:“也好,去罷?!?/br> 此時已是夜幕沉沉了,內堂四周與兩旁的回廊上都掛起了燈籠。不過,待繞過回廊,經過第三進的院落,來到第四進的垂花門前時,里頭的燈火便少了許多,顯得有些黑黢黢的。崔氏命貼身婢女掌著燈籠在前頭引路,輕聲解釋道:“自你出嫁后,這一進已經許久未曾住人了,平日也便沒點什么燈火,小心些腳下?!?/br> 王玫眉頭微微一蹙,心里不免感嘆父母兄長的偏愛,又忍不住問道:“那晗娘與昐娘住在何處?” 崔氏笑道:“她們年紀還小,我不放心她們單獨住,便暫時在我院子里的左右廂房中安置下了。橫豎院子也寬闊,再多幾個都能住下?!?/br> “若阿嫂能讓她們搬來陪我才好呢,也好過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住著?!蓖趺淀樦脑?,自然而然地表明了態度。哪有兄嫂和孩子們擠在一起住著,她倒是一個人獨享一進的道理? 崔氏借著燈火看了她一眼,淺淺一笑:“你若不嫌棄她們吵鬧,改日再問問她們罷?!?/br> 兩人簡短地說了幾句,樹蔭深處,又一間燈火通明的小樓便近在眼前了。 ☆、第十六章 王家夜談 崔氏和王玫離開后,同樣是風塵仆仆剛趕回來的王珂絲毫沒有告退回去休息的意思,而是繼續陪著父母說話。 便聽王奇道:“往后,二郎盡可交給大郎了,不如讓二郎搬到大郎的院子里住下罷?!?/br> “阿爺說得是?!蓖蹒嬉惨桓妒中牢康哪?,“想不到我離開家一段時間,大郎都能教養阿弟了。倘若他們兄弟二人住在一起,大郎便能隨時管教他。如此,十五娘也能松口氣了?!?/br> 李氏卻抿嘴一笑:“今日大郎教二郎這番模樣,令我想起了七郎和玫娘年幼的時候。那時不也是這樣?后來我也將玫娘交給七郎帶了?!?/br> 提到王玫,內堂中徒然靜了下來。王珂朝周圍看了一眼,侍婢們立刻垂首靜悄悄地退了下去。轉眼之間,內堂里便只剩下了他們三人。 “阿爺阿娘,我遣人送的信,可都看過了?”王珂低聲問。自從他得知meimei和離的真相后,便將過程簡要地寫了下來,派可靠的心腹趕緊送回了長安。 王奇長長地嘆了一聲,臉色更蒼白了一些。矛盾、痛苦和憤怒在他臉上交錯,與方才那個滿含笑容逗弄兒孫的他相比,竟像是猛然老了好幾歲一般。 李氏保養得宜的面孔上,卻噴涌出了森然的寒意:“七郎,那兩個背主的賤婢呢?!” 王珂平靜地回道:“不敢留著臟了阿娘的手,已經處置妥當了?!?/br> “當初便不應該留她們一條賤命!至少也該灌了啞藥打斷手腳發賣出去!”只要一想到女兒在前幾個月里受到的苦楚,李氏便不由得咬牙切齒,“那元十九,居然還敢鬧出這種事!簡直是無恥之極!玫娘當年因他受的苦還少么?!一想到那畜生,我便恨不得打殺了他??!” 王奇本便顯得有些過于蒼白的臉色更是浮上了一層灰敗,連聲音也變得嘶啞起來:“是我無能,對不住玫娘……” “阿爺……”王珂剛想說什么,李氏便火冒三丈地重重拍向旁邊的憑幾:“與你何干?!他不過是始亂終棄,卻給自己找借口而已!你宦途不顯又如何?!他們元家這兩代出過高官么?!還敢嫌棄我們家不能給他助力?!” 想起當年的屈辱,她心中的怒火更是難以抑制,竟一把掀翻了身側的憑幾,猛地站了起來:“元家!哼!元家又如何!不過是胡人而已!端著個前朝皇室的名頭又如何?!蘭陵蕭氏、弘農楊氏還是前朝皇室呢!比流著鮮卑賤血的他們可高貴多了!” “阿娘慎言?!蓖跗呃刹坏貌怀雎暣驍嗔怂?。當今天子流有鮮卑血脈,娶的皇后又是鮮卑高門女子,對這種事情分外敏感。況且,當年五胡亂華,未曾渡江的那些世家大族,嫡支雖然仍彼此嫁娶,但分支或多或少都曾與胡人聯姻。而太原王氏中途北渡歸來,除了嫡支之外,分支也同樣不得不與胡人嫁娶成姻親。在血脈這種事上,與天子一族相比,其余世家也只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通常也不愿提及這些事。 李氏自知一時憤懣失言,閉上眼,勉強平復了情緒后,這才跽坐下來,接著道:“若論門第,太原王氏比他們家高多了,只不過欺我們三房沒有顯宦,玫娘又是女子壞不得名聲而已。遲早有一日,我們必要教那畜生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王奇有些愴然,看向唯一的兒子:“阿爺這些年的考評皆是中中,恐怕四年大考時又難以更進一步了。七郎,你可有什么打算?”他以門蔭出仕,兢兢業業從不怠慢,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卻仍是從七品下的少府監主簿。職官位卑,散官因家族之故已經逐步升到了正六品上的朝議郎,卻也于事無補。作為太原王氏三房嫡支之主,他雖然身體偏弱,但文才武藝亦從不懈怠。就算而今名臣輩出、能人比比皆是,按理說他的仕途也不該如此不順——只能說,是上意如此了。 李氏也沉默著望向兒子。作為隴西李氏嫡支之女,她的眼光自然也遠遠超過了尋常內宅女子。夫君此生怕是難出頭了,而尚未出仕的兒子與聰穎穩重的孫子,便是太原王氏三房嫡支未來的希望。而倘若要幫女兒復仇,也只能靠兒孫了。 “我去試試貢舉?!蓖蹒婊氐?,“不論??苹蛑瓶?,出仕應是無礙?!币愿赣H的職官品階,他大約是守不到門蔭出仕的資格了。而且,他的文名不顯,也等不來天子的征辟。不如下場一試,先博個清貴文名,從九品慢慢地往上熬。 貢舉于他而言,不過是小事。更嚴苛的,卻是太原王氏嫡脈幾房所面臨的困境。從父親及族中叔伯兄弟曲折的宦途便能看得出來,太原王氏嫡脈因國朝初立時態度不夠果斷,毫無擁立之功,所以普遍都受到了壓制。偌大的太原王氏晉陽嫡脈,大房、二房、三房數百男丁,兩代以內竟未出過服緋高官,實乃幾百年來聞所未聞的怪事。至于四房,出了駙馬又如何,不過是帝王安撫太原王氏的心術而已。如天家所愿,四房確實也與其他三房漸漸越走越遠了。倘若繼續如此蹉跎下去,五姓七家之中,太原王氏恐怕便將最早降等沒落——又或者,晉陽嫡支被中山王氏等分支徹底取而代之。 “你想清楚了便可?!蓖跗娉聊艘粫?,低聲道,“時候不早了,去罷?!?/br> “阿爺阿娘也早些休息?!蓖蹒媪⑵饋?,欠身行禮,“九娘也已經安然回來了,往后阿爺阿娘只管享受天倫之樂便可。外頭的事,便都交給兒子罷?!?/br> 李氏雙目微微一紅:“七郎,以后便要辛苦你了?!?/br> 王奇長嘆一聲,卻沒有再言語。 待兒子告退后,李氏想了想,又對進來服侍她洗漱的侍婢道:“去瞧瞧玫娘可睡下了。待她睡了,便將她身邊那個叫丹娘的貼身侍婢帶過來?!闭f罷,她垂下眼,慢慢地握緊了雙拳。坐在她身側的王奇伸出青筋糾結的手掌,輕輕地覆在妻子仍然潔白柔嫩的手上,安撫地拍了拍。 王玫的閨房薰風閣占據著王家宅子第四進的東半側,西邊緊鄰著家中的小花園。它其實亦是一個回字形的院落,若論大小,與母親李氏的正內院、兄嫂居住的三進主院也相差無幾。院落正中央同樣立著上下兩層的小樓,樣式結構俱像是小巧一些的內堂。除了小樓之外,院子左右建有廂房,又有坐北朝南的正房、耳房,正房后頭還有一排后罩房。大大小小竟有二十來個房間,別說是住她一個主人,就算再住上兩三個人也仍然顯得很是寬敞。 小樓自然便是王玫的起居坐臥之處,也是院落中燈火最明亮的地方。王玫隨著崔氏緩步走上木臺階,便隱約聽見像是從哪里傳來了細微的鈴聲。她循著聲音抬首望去,就見屋檐下收起的竹卷簾皆垂落著一條條赤紅色的流蘇,而每一根流蘇尾部都掛了個小巧精致的銀鈴鐺。當微風拂來時,流蘇輕輕擺動,這數十個小鈴鐺便叮鈴鈴地響起來。鈴聲錯落有致,又細微輕柔,聽著與風鈴聲一般無二,不但不吵鬧,反而令這寂靜的夜色中多了些許趣味。 “記得你以前最愛聽著鈴聲讀文卷,我便從庫中尋了些出來。大小有些不一,聲色聽起來也不太相似?!贝奘闲Φ?,伸手輕輕地撥了撥離她最近的小鈴鐺,“晗娘與昐娘也很是喜歡,都說姑姑這里有意思,這些日子每天都要過來聽一聽?!?/br> 王玫自是面露感動之色:“阿嫂真是太細致了,我也已經有好一陣未曾聽過這些鈴聲了?!彼诰狃B病時,自是什么也聽不見。至于在張家生活的日子,每天都被各種煩惱雜事纏繞,料想前身也沒有多少心思聽鈴聲看文卷罷。 走在她們身后的丹娘與青娘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些許懷念之色。 王玫又道:“既然晗娘與昐娘喜歡,阿嫂便讓她們多來尋我頑。當然,搬來與我同住便更好了,也能讓這院子里熱鬧一些?!?/br> 崔氏不由得失笑:“花園里還有幾處院子空著呢,哪能與你擠著。只是與你住得近了,少不得讓你費心照顧她們一二了?!?/br> “阿嫂若能放心,我自是愿意?!蓖趺禍\笑回道,“晗娘、昐娘俱是乖巧聽話,能天天見著她們,恐怕心情也會好些?!?/br> 二人說話之時,引路的婢女已經推開了門。王玫與崔氏便在貼身婢女的簇擁下,移步進入屋內。舉目看去,屋內正中擺了兩架花鳥蟲魚屏風,呈扇形環抱著一張曲足長榻。長榻邊放著月牙坐墩、圓坐墩等,造型甚是精巧別致。除了這些能夠垂足坐的坐具之外,當然也少不了矮短榻之類的跪坐之處。 此時,立在房間四角的銅燈臺上都燃著燈火,長榻邊的枝形燭臺上更是點了好幾支蠟燭,角落的香爐也徐徐吐著淺淡的香氣,案幾、憑幾、隱囊也都放得甚是隨意,就像是主人從未離開過一般。 “都是按你在家時的樣子擺的。以前那些家居擺設你都帶走了,這些是另尋出來的。若是覺得不舒服,盡管與我說,咱們再一起好好去挑一些?!贝奘系?。 “我瞧著簡直就像從未離過家似的,多謝阿嫂費心?!蓖趺递p輕握著她的手,心防已經不自禁地徹底放下了。不論如何,這位嫂嫂待她也是盡了全力,不僅想得周到,做得也十分妥帖,她自然當領她的情?!鞍⑸┛梢宰蛔??” “今夜便不必了?!贝奘蠐u了搖首,溫雅地笑起來,“本便是送你過來歇息的,就不擾你了。待明日再來陪你說話?!?/br> “那我送阿嫂出去?!?/br> 因王玫執意相送,崔氏實在推辭不過,讓她送到了小樓外,便催她回去。 王玫目送幾盞燈籠引著她遠去,這才回到小樓里。她今日又是坐馬車又是騎馬,中途還被兄長那一出驚了一跳,再與父母家人重聚,真是累極了?,F下眼皮半張半合地,恨不得立刻便能躺在床上睡過去。 她快步繞到那兩扇屏風后,便徑直沖著北面那張垂幔箱式大床走去。中途卻被丹娘拉住了,將她半推半抱地拖到了床邊的小屏風后:“九娘,溫湯都已經準備好了。一身塵土,還是先洗浴再睡罷?!?/br> 王玫的睡意正濃,也顧不得堅持自己洗浴了。迷迷糊糊地讓她們又是擦又是洗又是揉又是按了一番后,她便躺倒在柔軟的床鋪上,幾乎是轉眼間便睡熟了。 丹娘、青娘帶著春娘、夏娘又悄悄地清理收拾了一番。留下青娘在外頭長榻上守夜后,其他人便退了出去。 王玫的侍婢們都住在那一排后罩房里。以前有四個貼身侍婢、五六個小丫頭的時候,也從未住滿過。如今,丹娘與青娘更是各居了一間,春娘、夏娘兩人也得了單獨一間,另又有灑掃的三四個小丫頭共住了一間,其余的都暫時空了下來,亦可當作庫房使用。 丹娘正要回房,卻發現后罩房邊立著兩個穿高胸間色裙的侍婢,正打著燈籠笑盈盈地瞧過來。才不過離開三年,她自然認得這兩人都是李氏身邊的貼身婢女,笑著迎了上去:“都這么晚了,兩位阿姊怎么來了?” “娘子說,待九娘歇下了,便讓你過去呢?!泵麊玖锏呐镜?。 “怕是娘子、郎主都等得急了,這便走罷?!绷硪幻辛鹉锏呐疽驳?,“也有三年未見你了,改日我們聚在一起好生親熱親熱?!?/br> 丹娘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又恢復了平常:“九娘這里都收拾妥當之后,我再邀阿姊們罷,可不許不賞臉?!彼绫懔系搅?,素來疼愛九娘的郎主、娘子必定會讓她將九娘經歷的那些事再述說一遍。她已經能夠想象,兩位主人聽了這些,又將會是如何傷心郁怒了。 ☆、第十七章 家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