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節
皇子皇孫們在宮外沒法進去哭喪,無非也只能私下罵個兩句。 賈太后早知道太子自有謀算,卻也沒料到他這樣不近人情,派朱順去東宮說了兩句,太子卻以此刻是非常時期,若有人生亂,擔當不起來推搡,說了幾次,賈太后也只得任由他去cao作。 梓宮出殯的當日,天色陰沉,雖沒有像往日一樣落雨,卻烏云密布,山雨欲來。 萃茗殿那天之后,快一個月沒見到三爺,云菀沁本想著這場喪禮之后完畢之后,就能放出宮,可一道詔諭下來,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若按著太子這道詔諭的意圖,等寧熙帝移葬進陵寢,政局安定,新帝坐穩江山,只怕一年半載都不夠。 難道自己還得在宮里漫無止境地耗下去? 一大早,她跟琴釵、聽弦以及幾個紫光閣的近侍醫女,跟其他養心殿的侍從去了乾德宮那邊。 天子身邊的近身侍從,今天會跟太子一起,護送大行皇帝的梓宮從正陽門出去,她們幾個也不例外,到了乾德宮外面,跪在人群里,等待起棺。 乾德宮外,允許進宮的一行重臣披麻戴孝,三三兩兩跪在大門外的兩側,送行先帝,中間鋪著一道狹長的織毯。 太子身穿孝服,站在宮殿內,姚福壽和年公公則陪在身邊。 直到內侍來傳報時辰已到,太子方才站起身。 正這時,前方銅環大門咯吱一聲,緩緩打開,伴著腳步聲,一個黃門官急促小跑進來,喘息著跪下來。 “殯宮在前,怎么能如此慌慌張張!”姚福壽拂塵一甩,斥責了一聲。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八皇子、十二皇子、十三皇子等人已進了宮,說是今日要為先帝爺送行!” 云菀沁身子一直,望向大門。 太子唇際不易察覺地一挑,背手站在殿門口:“怎么,那道詔諭,幾位王爺是沒詳讀嗎?” “正是因為詳讀過了?!卑橹谅?,乾德宮的宮院朱門轟一聲,竟被兩個孔武有力的侍衛生生踹開,震得寧靜的宮院一響。 有人已跨進來,聲音洪亮:“太子已免去了咱們的吊唁行孝,難道連父皇最后一程也不讓咱們送嗎?咱們寧愿冒著詔諭上的不敬之罪,也免得被祖宗說不孝!” 夏侯世廷走在前面,一身斬衰縞素,腰系白巾,額系生麻,沿著中間的長毯走過來。 云菀沁一個月沒見他,雙目凝住,他輪廓又清瘦不少,襯得身姿越發拔高了幾分,可精神卻明顯好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解藥有效的緣故,總歸是松了一口氣。 燕王站在他手邊,緊緊跟著,其他幾個皇子也跟在后面。 幾名貼身侍從都跟在各自主子身邊。 “是啊,太子,三哥說得對,咱們寧愿當場被罰不遵詔諭,也不愿擔個不孝之罪!”燕王向來是夏侯世廷的第一線敢死隊,率先嚷起來。 這一嚷,其他皇子也都沉不住氣兒,尤其稍微年輕的十二皇子厲王、十三皇子景王,銳氣正盛,一見著殿內的梓宮,更是掀袍朝里面跪下:“父皇!咱們來拜您了!” 就連平時最老實懦弱,從來默默無聞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也跟著說道:“咱們也都是大宣皇子,憑什么見不得父皇?咱們今兒也得跟太子一樣,為父皇扶靈出宮?!?/br> 一群成年皇子摘冠除纓,身著孝服,強闖入乾德宮要行孝道,氣勢阻不住,于情于理更是不好攔。 在場的臣子屏息看著局勢的變化,又朝乾德宮外瞥了一眼,黑壓壓一片,全是各個皇子的親兵侍衛,主子們是違詔進宮,怎會不多帶些侍衛伴駕助威,光看著這個場面,只怕等在城外的還有不少親兵。 一旦太子真的以違反詔諭的罪名當場罰諸位皇子,這些親衛護主心切,肯定得叫囂抗議,便是皇子們忍下這口氣兒,甘愿被罰,從此也肯定會埋下不服不甘,與太子交惡。 還未登基,就與手握兵權的成年皇子們明著結下梁子,腦子但凡稍微明白點兒的人,不會這么干。 再看看走在最面前的秦王,臣子們便知道今天挑起這場風波的是誰了,看來不管怎樣,今兒的得益人,便是秦王了,早就想過,秦王攝政以來,朝上朝下贊不絕口,又得了先帝爺的歡心,怎能甘心拱手讓出權柄? 照著今天這局勢看,太子也只能咽下這口氣,通融各位皇子了。 殿門口,太子嗤意浮起,虧他平日幾棍棒打不出一句話,果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挺會煽風點火。 那燕王本就是他的馬前卒,就不說了,其他幾個傻帽兒居然也被他說動了。 今兒這老三能夠唆使皇子大鬧靈堂,與自己對著干,明日得做出什么事,可以預見了。 太子緩緩出了殿門,下了玉階,不緊不慢:“幾位王爺孝感動天,連詔諭在前都不顧,孤又怎能阻擋王爺們行孝?” 年公公望了一眼主子,拉起嗓門兒:“請各位皇子進殿祭大行皇帝,再隨太子一道扶靈出正陽門——” 幾名皇子如釋重負,撣了撣衣袍,準備進殯宮。 夏侯世廷臉色凝住不動,只站在原地,巍然不動,任由幾名皇子從兩側朝前面走去,果然年公公話還未說話,繼續:“——除三皇子秦王以外?!?/br> 眾人一愣。 云菀沁心頭一顫,身子一挺,卻見夏侯世廷神情平靜,似乎早就心里有數。 “憑什么不讓三皇兄進去?!”燕王反應過來。 景王和厲王也停住腳步:“為何獨獨不讓秦王進殿祭拜?” ------題外話------ 哈哈,今天開始有空了,每天盡量早上更 ☆、第二百四十五章 蒸骨驗親 云菀沁見太子面容上浮上一絲若有似無的笑,似是明白他要做什么,登時連規矩都顧不得,刷的站起來。琴釵和聽弦連忙將她往下一拽,低聲:“王妃……” “各位王爺都是大宣正統的皇子,自然能夠進殿行孝,”太子目色一移,正落在夏侯世廷身上。 這話什么意思?難道是說秦王不是正統皇子? 臣子們沒料來這么個轉折,頓時錯愕。 燕王醒悟過來,忿然:“太子不要在父皇靈前胡說!” 景王亦是打圓場,嘀咕著:“太子,什么罪名都能亂捏,這話可不能亂說?!?/br> 太子掃視群臣:“諸位王爺和卿家可知后宮萃茗殿的赫連貴嬪是如何歿了的?!?/br> 宮院之內,更是紛紜議論起來。 “聽聞是忤逆皇上,自盡御前……” “難道有什么內情么?” 云菀沁冷汗滲出,寧熙帝忌憚蒙奴人,怕逼反了三爺,才壓下這事兒,太子卻管不得那么多,三爺的親兵若真是投了蒙奴人,太子恐怕還巴不得,正好借這罪名一舉拿下,再沒什么客氣好講。 “內情?”太子袖子一飄,遙指那名臣子,輕笑一聲:“問得好,孤告訴你們,赫連貴嬪當年是帶孕來蒙奴,腹中孽種便是你們口口聲聲稱呼的秦王,你們當赫連貴嬪為什么會自盡?便是因為這個才畏罪自裁?!?/br> 在場的所有王爺和臣子,包括乾德宮的侍從驚詫不已,再也顧不得殯宮肅穆,窸窣起來。 全場目光聚焦中間那一襲素白孝服的男子身上。 云菀沁蜷了粉拳,太子今日是下定決心要當了宮人和臣子的面宣出這事,若壓不下去,只怕三爺…… 庭內,男子長身玉立,波瀾不驚,挑起薄唇:“父皇剛崩,朝政不穩,太子生怕有人覬覦,引發動亂,本王與幾位王爺也就順了太子的意思不進宮吊唁,好讓太子寬心,卻不想太子仍不放心,繼續窮追猛打,別的罪名就罷了,竟用這種傷皇室名聲的罪名來栽贓,實在是涼了做兄弟的心?!?/br> 當眾掀他的身世,太子也沒想過他會承認,瞥一眼身邊的姚福壽:“姚公公是父皇身邊最親近的,還不當著大家的面說一說,赫連貴嬪是不是因為帶孕來大宣,與赫連允說話時無意被發現,父皇大怒,貴嬪才畏罪自盡?事關皇室血脈,又在父皇靈前,姚公公切勿有半點欺瞞!” 姚福壽冷汗直冒,皇上本想將這事兒壓下去,誰想到這太子半點情面不講,皇上一死他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宣揚出來,只得道:“是,不過皇上也只是懷疑,并沒有確……” “行了!”太子手一抬,打斷他的話,說到這里就夠了,“諸位卿家聽清楚了嗎?” 連姚福壽都發了話,一眾臣子更是驚嘩連連,原來這秦王——竟還是北邊帶來的孽胎,是蒙奴人? 這事兒可大條了! “非我皇族中人,哪有入殿拜祭扶靈的道理?”太子聲音一高,“宗人府令在不在場?” 群臣中,宗人府令忙抖索著起身,出列抱手:“下官在?!?/br> “皇族子弟中,有人魚目混珠,以假亂真,照律法,那贗皇子該當何罪?” “贗皇子理當被誅殺,闔府下獄?!弊谌肆钔掏掏峦?。 燕王不好去跟太子動粗,為泄怒氣,上前一把拎住那宗人令的衣領子,指桑罵槐地呸道:“放你娘的狗屁!沒憑沒證,就光憑幾句狗屁話,就說秦王不是父皇的兒子!堂堂大宣皇子,豈容你們這樣被冤枉!” 幾個黃門官立刻上前,架起燕王:“燕王御前謾罵,該當何罪!” 喬威和一塊兒進乾德宮的幾個燕王近衛一見主子被動粗,不依了,擼起袖管,上前保護,一聲怒吼,將那兩個瘦巴巴的黃門官一拎,甩了出去。 太子眼色一厲:“燕王的人好生狂??!”正要喝叱禁衛進來借機將燕王發落下獄,卻見夏侯世廷已提前開口:“喬威,明知道你家主子近日為皇上傷心過度,心神不穩,也不看牢些,還不將你家主子扶到外面歇著!” 太子見他以燕王失心瘋為由,冷笑一聲,卻也不再多說,由著喬威護著燕王出了乾德宮。 不過燕王這一鬧,臣子們的心意卻也動搖起來,燕王說得沒錯啊,皇上和貴嬪都沒了,死無對證,光憑姚福壽和太子的話,也做不得準啊。雖說太子這會兒監國,權限最大,可畢竟是關乎皇族血脈的事,也不能由著他亂冤枉。 云菀沁心思一轉,下定決心,拉了一拉身側的琴釵和聽弦,低聲道:“琴釵,聽弦,你們可能幫我個忙?你們與我結交不長,這事可能會擔著風險,我不會強求你們,可一旦成功,我也會傾盡全力,好生報答你們?!?/br> 兩人對視一眼,并沒考慮多久:“謹聽王妃吩咐?!?/br> 云菀沁舒一口氣,心中飛快整理了一下,先湊近聽弦的耳邊,吩咐了一番。 聽弦聽完,起了身,隔著人群,彎著腰身從后面踱過去,慢慢走到乾德宮門口,找到秦王身邊的施侍衛,將王妃的話耳語轉述了一通。 施遙安聽完,略是吃驚,遙遙望了一眼宮人堆兒里的娘娘,并未猶豫,匆匆走到三爺身邊。 云菀沁見聽弦順利過去與施遙安轉述完,又拉住琴釵的手,悄聲道:“琴釵,你在宮里時間久,認識的人更多些,進出也比聽弦方便,就勞煩你去一趟正陽門,今兒文武百官、皇室宗親以及內書館的宮外子弟都會在門口送先帝出殯,你想辦法在人群里幫我找個人?!闭f著,湊到她耳下,吐出個名字,又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 琴釵聽得一驚,來不及多問,飛快離開。 與此同時,殯宮前,臣子們仍是私下議論不休,場面頗是僵持。 蔣妤父兄蔣平和蔣鴻濟父子今兒也受邀進宮,與太子一塊兒為大行皇帝扶棺送靈,自打皇后那事后,太子暗中推了幾把,蔣平連升兩級,蔣鴻濟也被提拔進了太子管的詹士府。此刻,父子兩人見太子遞來的眼神,開口道:“既然姚公公都已經證明貴嬪是因為丑事曝光才自盡,那就表明秦王的確身世可疑,既然如此,就該削爵降罪?!?/br> 夏侯世廷剛剛從施遙安口里得了云菀沁的口信,臉色一動,聽見蔣氏父子的話,掃了一眼過去。 眼光漠然,卻讓蔣氏父子不寒而栗,刷的不約而同垂下背。 夏侯世廷道:“就算是如姚公公所說的,父皇也不過是懷疑而已,太子利用父皇的懷疑,便能給本王制造個罪名,”說著,長背輕輕一轉,若有似無瞄了大皇子、二皇子等人一眼,“今日是本王,明天又是誰?!?/br> 幾名皇子剛才雖一直沒做聲,卻一個個都懸得慌,先不管秦王到底是不是父皇的骨rou,光看太子這意思,明顯就是想要將秦王拉下馬,弄得身敗名裂啊,既然有秦王的份兒,他們以后還逃得過? 一聽秦王的話,正中幾人心頭隱憂,拱手齊齊道:“太子,秦王所言極是!父皇也不過是懷疑而已,不可冤枉了秦王啊?!?/br> 太子見幾個王爺為夏侯世廷幫腔助陣起來,再不多說,語氣毫無轉圜余地:“冒任皇子的事,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混肴了大宣皇室血脈,誰來擔這個責任?父皇來不及處罰秦王就龍馭殯天,可孤需要擔負起責任!” “太子說來道去,不過只憑一張嘴,何必耽誤出靈時辰?”夏侯世廷道,“不如當眾驗親,也好還本王的清白,給在場的各位釋疑?!?/br> 臣子們萬般驚訝,倒不是驚訝秦王提出這個法子,而是—— “若先帝爺尚在,還能滴血認親,”姚福壽脫口而出,“可如今……先帝爺已駕崩了,又如何驗?” 人都死了,遺體都在宮里停靈了一個月,只怕連皮rou都腐了,尸骨都裸了出來,哪里還有血? 卻聽養心殿宮人的堆兒里,冒出纖細女聲:“倒也不是不可以驗?!?/br> 眾人循聲望過去,只見一名宮裝女子跪在人群里,一身縞素,俏麗柔凈,雖素臉垂得低低,卻有許多人看出是誰,竟是在前些日子為先帝爺侍疾,還沒放出宮的秦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