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節
今日練起小楷,也不如往日得心應手,寫錯一張又一張,只覺心里亂得很。 章德海想,主子到底是北邊人,十幾年未見北邊的宗親了,如今大宣與蒙奴正是劍拔弩張的時候,乍然知道北邊的人要來,情緒緊張也是正常的,只得在旁邊勸道:“貴嬪,三爺想必已是安排好一切接迎事務,不會有什么問題的?!?/br> 赫連氏暫不去多想北邊來人的事,眼一動:“王府那邊辦了喜事后,這些日子如何???” 章德海知道她問的是側妃的事,猶豫了下,道:“也沒什么,還算平靜?!?/br> 平靜?這話說得含蓄,不就是說兒子再沒去過棠居么,沒沾過韓氏么。不過這也是她早料到的,并不稀奇。 赫連氏擱下筆:“那孩子,若不是我親自去督促著,怕是連大喜之日那天都不會進側妃的院子?!?/br> 章德海也不好瞞著主子:“貴嬪,其實那晚上……三爺好像,也沒待在棠居……” “什么?”赫連氏眉頭一跳。 章德海垂下頭:“奴才前幾日去王府看崔小姐時,無意聽棠居的下人說的,似是說那夜待咱們一走,三爺就出了西北院落,施侍衛早在府外備了馬車,三爺乘車先離開王府了,然后施侍衛去了主院,對初夏姑娘交代了幾句,然后初夏姑娘把王府也請出府去了……奴才私下再一打聽,才知道那晚上,兩人一前一后出了城門,去京郊溫泉過了一夜,天亮前才回了王府,王妃的衣衫似是都換過了,三爺將娘娘一路裹在毯子里,抱進去的?!闭碌潞Uf得臉皮子微紅,有些話也不好明著說,只終究忍不住,捂住嘴笑了一笑,“看不出啊,三爺倒還挺會玩啊?!?/br> 赫連氏自是明白什么意思,臉上也有些尷尬的神色。 不過,既是玩得這樣瘋,兒子這傷的忌諱,只怕也沒事了,正如姚光耀上次來說的,已是有藥物克制了,倒也好,那便也能早些開枝散葉。 這樣想著,她心情才開懷一點兒,卻又眉一緊:“側妃的喜慶日子,倒成了他們兩個的大喜日。她在王府老將世廷霸著,世廷又怎么進得了別人的的院子?!?/br> 正這時,藍亭從外頭回來。 皇上這陣子病情又有些反復無常,赫連氏每日會叫藍亭去養心殿外面,雖見不著皇上的面,卻也能找姚福壽問候一聲,代轉慰問之詞。 赫連氏見她進來,道:“今天皇上可好一些了?” 藍亭有些無奈:“姚公公每次都不是那幾句敷衍的話。今兒更是忙得很,奴婢問多了,還嫌奴婢礙事呢?!?/br> “忙什么?”赫連氏疑問。 藍亭道:“前些日子,不是在宮里選近侍醫女嗎,奴婢去時,天井領了不少宮人過來,姚公公正在偏殿一個個地看著呢,似是都不怎么滿意,有些不耐煩?!?/br> 赫連氏目色一轉,起身吩咐:“你陪我親自去養心殿一趟吧?!?/br> 藍亭攙著主子到了養心殿,偏殿朱門敞著,門口守著黃衣官,門內,隱約見站成一列的十來名宮女,正在接受挑揀。 赫連氏走近了幾步,姚福壽看到,暫撇下公務,過來迎接:“貴嬪怎么來了?皇上的病還算穩當,貴嬪暫不用cao心?!?/br> 赫連氏柔柔福身行過禮,望一眼門內的宮女,輕道:“聽說養心殿這邊在挑選近侍醫女,想著既是為天子侍疾的貼身人,必須萬分的經心,特意來看看?!?/br> 姚福壽拱手:“貴嬪有心了??刹皇?,奴才這幾日就在忙乎這事兒了?!?/br> 赫連氏眸子一抬:“看姚公公的樣子,還沒挑出什么合適的人選?” “哪里有這么好挑的?有醫術的,偏偏沒有莫貴人那般心細手巧,體察圣意?!币Ω蹞u頭,此次近侍醫女,既需懂醫術,最好是通曉肺腑之疾,又需要口風嚴密,通事乖巧,畢竟皇上的病不能隨便亂外傳,盡量少人知道。 赫連氏點頭:“倒也是,既給皇上侍疾,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莫貴樣樣好,只可惜不通曉醫理,世廷的王妃倒是會幾分醫術,伺候病人也應該無礙,若是能與莫貴人結合起來,倒是堪稱完美?!?/br> 姚福壽一愣,卻見貴嬪已一躬身:“既姚公公在忙,我也不多打擾了?!闭f罷與藍亭轉身離開。 姚福壽被貴嬪說得心一活絡,原地思量了半會兒,一拍腦袋,疾步進了正殿。 殿內飄著nongnong藥味,寧熙帝剛服完藥。 泰州九死一生,撿回一條命,可回了京后,卻病情急轉如下,這幾天連榻都下不了,偏偏北邊太子就要來了。 妙兒將托盤端起來:“姚公公,醫女挑得如何了,可有合心的?!?/br> 姚福壽看了一眼莫貴人,開了口:“皇上,老奴覺著,挑來挑去,都不如一人合適?!?/br> 寧熙帝抬頭看他:“誰?” 姚福壽道:“秦王妃?!?/br> 妙兒脫口:“為何偏偏挑選秦王妃?” 姚福壽目光一閃,寧熙帝示意妙兒退下去。 姚福壽見貴人離開,這才走近幾步,壓低聲音:“秦王妃與莫貴人一樣,都是知道皇上真實病情的人,又是自家人,比臨時找的醫女好得多,而且,王妃通曉醫理,泰州那次,老奴親眼看見她如何救駕,當真是有些反應能力,說起來,再無人比她更合適。且秦王妃乃皇家宗親,又是皇上的兒媳,進宮侍疾更是合情合理?!?/br> 寧熙帝眉宇一擰:“兩人剛成婚頻頻分開,心里定會不滿。那丫頭本就心里埋怨朕,朕不想被她更加記仇?!?/br> 姚福壽聲音壓得愈發細:“老奴看得出來,皇上如今抬愛秦王,在給秦王機會,此次王妃侍疾,賢孝之名必當譽滿京師,也能夠為夫婿增添光耀,樹立人心。這是給秦王機會的好事啊,兩人怎會不滿,怎么會記仇?再說了,此次召醫女侍疾,不過是為了應對北人來朝,待赫連允一走,王妃便能回府了。夫妻間,分離個幾天都禁不起,還談什么情比金堅?” 寧熙帝斟酌半晌,擬定注意:“那你便下去辦吧?!?/br> 妙兒在簾子外見皇上主意已定,也不好說什么了。 —— 第二天,姚福壽帶著擬好的圣旨,親下了秦王府,宣念了皇上旨意。 天子近日病疾難愈,又因北儲君造訪,需招攬精通醫術的宮人為近侍醫女料理事務。秦王妃云氏旁通醫術,纖毫嫻敏,特賜召侍疾,翌日派車進宮,北儲君離京后,再行放還。 云菀沁叩首謝恩,姚福壽柔聲:“成為天子的近侍醫女,今后再無宗親女眷膽敢小覷王妃,憑著這容光,誰都得賣您三分面子。連帶著秦王府也跟著沾光,這機會萬中無一,王妃可要好生珍惜?!?/br> 云菀沁正要接過云綢圣旨,卻聽身邊男子語氣平靜:“宮里通曉醫術的宮人也不在少數。云氏半吊子水平,半路出家,叫她侍疾,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貽誤了父皇的病情,到時萬死不辭其咎?!?/br> 姚福壽見他推脫,道:“秦王放心,真正開方斷癥的有院判大人,秦王妃不過是與其他幾個醫女一塊兒,打些下手罷了,通曉小小醫理足可,沒那么大的責任,哪里談得上貽誤病情那么嚴重?!?/br> 納側妃都沒抗旨,好容易讓他得了皇帝的滿意,慢慢建立了好印象,難不成這么點兒事反倒去違逆? 云菀沁主動接過圣旨:“有勞姚公公了?!?/br> 姚福壽看著秦王陰涔涔的臉色,背后覺得瘆得慌,交代了明兒車子什么時辰來就離開了王府。 待姚福壽被高長史領著離開正廳,夏侯世廷拂袖朝內室走去。 云菀沁將圣旨交到初夏懷里,追上前去,到了轉角的無人廊下,好容易趕上,將他袖子一拉:“不是說了嗎,蒙奴太子一走,就能回來。幾天而已?!?/br> 他深靴一頓,側顏一轉,輪廓緊繃,停了須臾,長臂一揮,將她卷入懷里:“而已?” 正是如膠似膝,濃得化不開的時候,便是一天都難熬的。 說罷,手已揉進她小衣內狠捏一把,聽她嬌喘一聲,他心熱如火,將她打橫抱起,貼近她耳下沉道:“那今天得將這幾天的,都給本王補了?!?/br>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生吞活剝 翌日早上,天色一直亮不起來,陰沉沉的,云際深處不時隱隱傳來悶雷聲,有落雨的征兆。 季節一轉,快進夏了,一天比一天暖。與前世一樣,每到這個季節,京城的雨水也跟著多了。 因為今天是進宮的日子,云菀沁早早起了身,身邊一如既往是個空的,人已去朝上了,一坐起來,全身上下酸痛無比,昨兒被他折騰一夜,不要命了一樣,一下榻,腿兒都在打顫。 初夏見她起身了,端了熱水進來,見她露出的雪白肌膚上沾了一坨坨的潮紅,忍不住紅了臉,又玩笑地啐道:“赫連允倒也真是害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光景來,不然皇上也不會召醫女侍疾,挑到了娘娘的頭上。貴嬪更是的,知道皇上挑您進宮侍疾,也沒說勸兩句,剛出宮,又進去了……” 云菀沁用薄荷楊梅青鹽粉沾了貝齒,一點點地輕拭著,牙粉的清涼讓腦子精神起來,此刻聽初夏說起赫連允,又提起赫連貴嬪,卻沒來由腦子一閃,心里搐動了一下,似是有什么事情關聯到了一起。 上輩子,寧熙末年的這段日子,北人也來過鄴京,當時她并沒放在心上,而且北人來鄴京住了幾日便也走了,沒什么太特別的事情,所以今生得知赫連允要來京時,她也沒多想。 不過,如果非得說有什么特別,就是前世蒙奴人走后,宮里發生了那件震悚人心的事,——赫連貴嬪被皇上灌了水銀,終身殘疾。 故此,今生跟夏侯世廷初次見面,才提醒他換掉赫連氏身邊原來的婢子,他也以四名親信婢女進宮代替。 前世,宮里并沒明說赫連氏到底是什么過錯,眾說紛紜下,流到外界,傳來傳去,只說是妃嬪間的爭風,赫連氏勢單力薄,被人陷害,觸怒了皇上,這也是一個宮嬪垮掉最有可能、最叫人相信的版本,而云菀沁也一直這么相信。 到后來,赫連氏因那瓶鴿子花發露復了寵愛,重新得了皇帝的重視,再后來,蔣皇后歿了,韋貴妃瞽了,云菀沁就以為那件事,興許就沒了,最近差點兒都把這事給淡忘了。 初夏今天這么一提,她才猛然醒了神。 若赫連氏前世受罰的原因,并不是后宮女人間的構陷,而是別的更嚴重的呢?那就表示,赫連氏的這一劫,還沒過去。 赫連氏要是真的得了這樣嚴重的下場,秦王府也很難不受牽連。 便是秦王府幸運免遭牽連,三爺這些日子在皇上心里建立的形象分數也全都得扣光,連重頭再來的機會都沒了,因為皇上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縱是她如今對赫連氏談不上喜歡,可目前來說,秦王府的命運,是與赫連氏緊密相關的。 如果事態真的與前世一樣發展,絕不能讓秦王府被赫連氏牽連。 可,誰又知道那赫連氏到底怎么得罪了皇帝?得罪到什么程度?到底是不是跟赫連允來京有關系? 正這時,初夏遞上清水,她收回心思,漱了口。 洗漱完畢,她坐到鏡臺前,窗外雷聲轟隆一響,閃電劃過,豆大雨珠劈里啪啦地從天而降,轉眼之間,將天地之間下成一片霧朦朦。 “今年的雨季開始了,這架勢,連下一個月都不出奇?!背跸恼驹诤竺?,拿著梳篦,握起她一束光可鑒人的秀發,看了一眼窗外。 銅鏡中的女子秀眉勻凈,雙眸柔和,玉腮不點胭脂已紅粉撲撲,跟王府窗外的花草一樣,被甘霖滋潤得動人悅目,秀發綰上去后,簪成寶月髻,又顯得凝重端美,無論做哪一種打扮,每一處都流淌心態的富足和美滿。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在做什么?那會兒,剛進歸德侯府,在曇花一現的新婚喜悅后,已經開始禁受丈夫移情的苦楚了。 那時的這張臉,坐在鏡臺前,一定是郁郁寡歡,沒半點生機的死寂和枯澀。 這樣的幸福來得突然,跟窗外的天氣一樣,變幻無常。 她只覺心頭有些跳得發緊,有些患得患失,這次明明是頂著榮耀,被人艷羨地進宮侍疾,也不算太久,不知道怎么,卻好像比上次在宮中佛堂受罰還要不安。 正這時,屋外有人喊。 初夏跑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說宮里的車子到了,請娘娘出去,手里還端著個琺瑯青雀碗,冒著熱氣,拿過來道:“娘娘先喝了這個再走?!?/br> 云菀沁平定了心緒,嗅著一股藥味,隨意往鼻子下一過,靈芝,紫河車,丹參,阿膠,都是些強身健體的藥材,不禁一奇:“這是干嘛?” “三爺昨兒晚上就叫應先生去杏園弄了一些上好藥材,熬了一夜,現在火候正好,剛能喝,叮囑過奴婢,盯著您喝完,”初夏攪了一攪藥湯,散了散熱,“都是強筋健骨,預防病疫傳染的?!?/br> 云菀沁失笑:“我早跟他說過,皇上那病癥難得傳染,要真的有那么大的傳染性,姚公公,還有莫貴人,成天在旁邊的,豈不是早就中了招?!?/br> “您就喝了吧。上次您一病,有人的魂兒都還沒回來呢,”初夏催著,“三爺說了,就算沒傳染,喝了也是有益無害的?!?/br> 云菀沁只得端起碗喝了個干凈。 正這時,高長史已親自來了院子有請,云菀沁交代了府上事務,又提點了幾句關于弟弟的生活起居,方才出門上車。 —— 除云菀沁以外,另外從宮里各個殿內精挑細選出來的五名宮女,全部以近身醫女的身份,居住在養心殿旁邊的紫光閣,五人合居住一間大院內,每人一間廂房。 因云菀沁位份不一般,為幾人中的管事。 第一天,六人剛進了紫光閣各自安妥下來,姚光耀就后腳從太醫院過來,交代了幾名醫女的每日事務。 每天早上他會派心腹醫徒送新鮮藥材來紫光閣,幾名醫女負責煎藥、試毒、送藥進養心殿,還須輪換殿外值勤,記錄皇上每日服藥的反應和情形,以便姚光耀加重或者減輕藥劑分量。 也需要應對一些突發情形,比如皇上突然發病的一些措施,總而言之,便是協助調理好皇上龍體,以順利迎接北人儲君來京城的這一陣子。 幾個人本來就有醫術基礎,半天不到便厘清了皇上目前的用藥和禁忌事宜,除了云菀沁,五個醫女也約莫猜到皇上真正的病情,更是心中怵然,清楚了皇上選近身醫侍的原因,更加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