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節
短暫斟酌后,抑住心頭震撼,云菀沁走到書桌邊,將信箋放在燭火上,盯著火苗將信紙毒蛇吐芯般,一點點吞噬掉:“叫車夫將車子牽出來,再去跟胡管事夫婦打聲招呼?!?/br> 初夏一疑:“是要回去?” 云菀沁道:“去泰州一趟?!?/br> ------題外話------ 謝謝 shazi32的月票(5張) acy2533l的月票(2張) jx737947的月票 haishangyu的月票 hyy1729的月票 小竹子de天空的月票 yurimizu的月票 13590493800的月票 wongyl92的月票 ☆、第二百二十八章 開棺遷葬 兩人日夜兼程,次日中午之前,抵達了泰州。 路上,初夏并沒多敢問云菀沁是什么事,只知道,既是妙兒送信,還特意找來莊子上,便一定是出了大事。 這是有生以來第二次出京城,第一次是跟著沈家軍的隊伍,自然不需要什么手續,這次出王府去佑賢山莊,因為要出城門,云菀沁提前叫初夏去官府私下買過一份身份證明,方便進出。 進泰州城城時,守城士兵站在兩側,烏泱泱列成兩隊,查看進出人的文牒,還有幾個看上去有些級別的本地軍官,執著刀槍,散在四周巡邏,神情十分警惕,隨時防止哄亂失序。 石灰巖砌成的高大城門外,聚集了一隊長龍隊伍,一點點朝前蠕動,全是要進城通商的商人、回鄉的百姓,正焦急地等著城門士兵的盤查,稍微缺少些手續或者對答不流暢的,便不準通行。 初夏掀簾子一看,驚訝:“怎么泰州比京城進出還要嚴密?” 云菀沁收回觀察的目光,妙兒說的果然不假,小小一個泰州城,要不是來了了不得的大人物,保衛工作又怎么會如此嚴。 馬車有專門的通行門道,云菀沁三人過去后,停定,初夏下車遞了身份文牒,一名本地官員接過來,因為進城的是外地人,查得格外仔細:“鄴京來的?” 初夏照著云菀沁的意思,答道:“是,我家少奶奶娘家祖籍是泰州,家里姑爺忙,眼瞅著快清明,一個人先回來祭拜先祖?!?/br> 官員望一眼車窗內的女子,隱隱露出半邊輪廓,是少婦的打扮,面目雖當了半邊薄紗帷帽,卻看得出來柔凈乖巧,道:“掃墓?今天?” “是,大人?!背跸幕貞?。 官員道:“今兒怕是不行,要你家主子今天在城里住個一宿,明天再去?!?/br> “大人,這是為什么?” “官府修路,暫時封閉?!惫賳T將文牒遞了回去,說得含糊卻又強硬,令士兵開門放行。 泰州城不大,墓園都聚集在西北城郊一處開闊地段,云家的祖墳墓園也不例外。 進了城門,日頭烈了幾分,馬車暫時??吭诼愤?。 通往墓園的道路被封閉了,正路肯定行不通,云菀沁記起童氏住在京城與她祖孫閑聊時,聽她無意提過,泰州的云家祖墳有個小路可繞過去,祖母和大房大伯他們一家人逢年過節去上香時,有時舍不得租賃車子花路費,干脆便早點起身,抄那條小徑步行過去。 那條路,應該沒戒嚴。 沒考慮多久,云菀沁給車夫交代了一番。車夫一揚馬鞭,調頭朝小路走去。 馬車奔馳之下,不到幾刻,靠近云家墓園,四周已是郊野。亡人之地,明明應該素凈清寧,不遠處,隔著隔開墓園和外界的白色高墻之內,卻傳來齊整的步伐聲,夾雜著指揮的人聲。 步履重重頓地,陣勢還不??! 云菀沁心快要跳出來:“快過去?!?/br> 車夫隱約看見一群身穿官袍的人站在墓園門口,到底是王府的下人,有些見識,看到一人袍上的補紋,認出是泰州的縣令,不覺猶豫起來,看來官府似是還真有大事,非但將整個泰州的葬所四周戒嚴十里,連一縣之長都在門口親自把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道:“娘娘,這——” 初夏卻猜到什么,心中一揪,低低吩咐:“過去?!?/br> 車夫只得繼續前行,馬車踱近墓園,門口一眾官員看到有私人馬車不知從哪里竟闖進來,一時震驚。 一聲令下,數十名官兵圍上來,擋住去路,一名軍官厲聲道:“你們是怎么闖進來的,還不站??!” 云菀沁飛快下車,朝大門走去,眾人只見是個年輕女子,頭戴帷帽,看不清容顏,膽子卻不小,竟朝著一群官兵走過來,聲音極不安:“各位大人,勞煩傳報姚公公,只說京城有人找?!?/br> 這婦人怎么會知道姚福壽在里面?泰州縣令目瞪口呆:“你是誰,隨隨便便竟敢叫姚公公要見你!來人,來人,將她押回縣衙門去,以免驚了貴人!” 正是說著,高墻內傳來震天轟隆一響,似是爆破聲! 因墓園環境很是空曠,聲音格外巨大,眾人注意力被短暫吸引,循聲望過去。 云菀沁臉色一白,趁官兵望向墓園,竟朝門口沖去,一個官員眼尖看到,趕緊叫人:“來人,來人,攔住——” 兩名官兵擋住去路,卻見這女子喊起來:“姚公公!姚公公!我知道您在里頭!”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泰州縣令氣歪了鼻子,“哪里來的潑婦!” “隨意毀人家墓,擾我祖先清寧,這又是是哪門子道理!”云菀沁朝大門喊。 泰州縣令一震,正要叫官兵將這幾人帶回衙門,初夏與車夫沖過來護住主子,正是僵持,大門口傳來尖細嗓音:“住手!退下!” 泰州縣令見姚福壽帶著幾名侍衛和太監出來,忙揮揮手,與眾人退到四周,留了一片空地。 云菀沁微微喘息著,見姚福壽面色驚異地快步走來,低道:“秦王妃怎么來了?!?/br> “我若不及時來,朝廷已拆了我母親墳墓!”云菀沁直直盯住姚福壽,忍著慍意,“姚公公,皇上是不是在里面,我要進去!” 姚福壽被她望得心虛,沒通知她一聲,確實也是理虧,卻勸阻:“不可進去,秦王妃安心,先回去,免皇上動怒!” 動怒?云菀沁鼻頭一酸:“我娘活著的時候,不得安寧,難道死了,還要被皇上掘墓挖骨,皇上為何要驚她的亡魂!” 初夏雖路上就已經猜測到幾分,可如今一聽,才驚悟,難怪娘娘一收到妙兒的信就心急火燎,星夜來泰州,原來——原來皇上竟是要拆夫人的墳! 這是哪里的道理,便是天子,也斷不能無端端拆人父母的陰墓。 掘了人親娘墳,還叫人安心回去?哪個稍微有點兒人性的孝子賢孫不得拼命!這可是滔天的大事。 姚福壽見她情緒激動,將她手腕一拽,再瞞不過,壓低聲音,脫口而出:“秦王妃還不了解皇上的心意么?皇上怎么會對許夫人的亡靈不敬!皇上是要將許夫人遷墳!”頓了一頓,一咬牙:“——運往天壽山的獻陵!” 獻陵是這一代天子與皇后的陵墓,跟前朝帝王一樣,寧熙帝剛登基時就開始修葺,蔣皇后的遺體剛遷入。 皇上——這是要娘亡骨進皇家陵園安葬?還是下葬獻陵? 兩人驚愕住,半晌,云菀沁臉色越發涼,眼圈紅了:“皇上這么做,可曾顧念過我娘的名聲?我娘是云家的兒媳,你們破墓開棺,移骨進天壽山,傳出去,我娘算是什么?我娘名不正言不順,進了獻陵,又算是什么人?” “皇上也不愿污了許夫人的名譽,所以這才封了四方道路,開館移葬之人,斷不會說出去一句?!币Ω鄣?。 云菀沁知道說不動姚福壽,大聲對著里面道:“在云家祖墳,許氏尚是云家夫人,逢年過節,還能光明正大地供給后世子孫一拜,去了獻陵,連個上香的人都沒有,這就是皇上抬愛許氏的方法嗎!” 姚福壽大驚,捂住她嘴,卻聽大門后傳來小跑腳步聲,一個年輕太監在門口小聲道:“皇上請來人進去?!庇殖戚仪?,伸手朝里引道:“請?!?/br> 云菀沁甩開姚福壽的手臂,快步走進墓園,剛一進門,便聞到nongnong的硝煙味,是小型炸石火藥的味。 云家的祖墳墓地并不大,娘那墳墓又修得格外顯眼,云菀沁一眼就看見墓xue后方的門已被炸開,地上還攤著大塊碎石,工匠手持粗繩,隨時準備吊起最里面的棺槨,只是這會兒都低著頭,退到了一邊,并沒動作,估計是因為自己突然過來,打斷了進度。 中年男子披著斗篷,坐在一張墊著厚實錦褥的肩輿上,正面對著墓xue,經過遠途跋涉,臉色顯得十分疲倦和蒼白,不時蜷起拳頭,咳幾聲。 身邊有簡單的鹵薄儀仗,有人撐著傘蓋,為男子擋住正午刺眼的陽光,還有人在后面,隨時照應著,以備不時之需。 男子抬起頭,一張臉在陽光下毫無血色,聲音虛弱:“你來了?!庇值溃骸俺艘Ω?,你們全都出去?!?/br> 眾人前后退出園子。 本就清幽的墓園越發是死寂一般。 云菀沁上前幾步,跪下去:“求皇上放過娘吧。都這么多年了,何必再打擾她的清凈!” 姚福壽緊張不已,卻見寧熙帝并不見怒,對秦王妃卻也沒往日的溫和,語氣冷得叫人膽顫:“朕這次,再不會放過了?!?/br> 字如鋼刀,全無轉圜余地。云菀沁支起身子,陡然無聲地笑了出來。 寧熙帝眼一瞇:“你笑什么?!?/br> “妾身笑皇上,活的時候不曾好好珍惜,沒有賣力爭取,如今將一堆白骨占為己有,便以為自己得到了。好生的天真!” “秦王妃大膽!還不閉嘴!不得忤逆圣上?!币Ω鄞篌@失色。 “準她說?!睂幬醯鄱⒅?,“你越是這樣說,朕越發是悔恨,覺得自己再離不開她,勢必要讓她陪朕死后相守?!?/br> “這里是云家祖墳,四周全是云家祖先亡魂,皇上對著云家的兒媳說出這種話,也不嫌背后發涼嗎?!痹戚仪咭蛔忠痪?。 “那又如何!”男子重重一擺袖,擊得扶手一響,“朕是天子,怕什么魑魅魍魎?朕就是要奪他們的兒媳,如何!” “皇上要做什么,自然沒人敢攔,連鬼神都得敬重您三分,可是,”她瞟向墳墓,“墓里的人,皇上認為她會愿意嗎?” 寧熙帝神色悲涼,唇角卻泛起一絲好笑的意味:“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愿意?你當她躺在云家的祖墳,真的能安寧,能高興嗎?不然,你覺得朕是如何來這墓園的?有這樣的丈夫,你娘想必也不愿意躺在這里,朕這就接她走?!?/br> 云菀沁眼皮子一跳。 皇上領人來泰州的云家墓園遷墳,怎么會不跟爹打一聲招呼?爹怎么可能不知道! 雖說皇命大過天,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可一個男人,能做到這樣沒有血性,倒也是絕了! 一想到爹得了皇帝的意思,忙不迭答應下來,翻出自己妻子的尸骨奉給別的男子,只怕還幫著諸多隱瞞,云菀沁就覺得惡心陣陣,強行定住心緒,凝住男子,故意:“皇上可以說我爹與娘感情不睦,但我娘到底還是云家的正室夫人,也為我爹生過一雙兒女,可皇上與我娘,又算什么?不過是露水一般來去匆匆的情分罷了,再深刻,朝陽一升,就沒了痕跡?!?/br> 寧熙帝臉上神色一閃,唇角一抽,宛如在極力克制著什么。 云菀沁看在眼里,一頓,揚起臉頰,又繼續:“既是如此,我娘又怎么夠格與皇上合xue而葬,陰間相守?宮中那么多為皇上生兒育女的如花美眷,都得不到這種榮譽!一個外臣的妻眷,不過是婚前與皇上相識一場,再得皇上的心,怎么能享受這種榮寵?” “夠了!你又怎么知道你娘沒這個資格!”女子的話,干擾了寧熙帝的情緒,終是忍不住低低一斥。 “皇上——”姚福壽一驚。 寧熙帝卻是擺擺手:“若今日不跟她說個清楚,只怕她就算一頭撞死在她娘墳頭,也會阻攔朕?!?/br> 姚福壽垂下頭,再不阻攔。 云菀沁屏息,心跳得從沒像此刻這樣極速。 “朕以為你娘嫁人后,日子久了,朕就不會再想,就能收了心,”寧熙帝語氣添了幾許悲涼,“可朕發現,有些難?!?/br> 有些難,三個字說得平靜,卻讓云菀沁忍不住收了幾分對眼前男子隨意動娘墓xue的怨怒。 他臉色蒼白,牽起心結,咳了幾聲,方才看她一眼,繼續:“……你出生之后,一日,朕微服去相國寺,看著大雄寶殿,想起自己與她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多留了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可憐,竟叫朕遇見她與府上下人來拜佛,同行的,還有你爹。重見她的第一眼,朕欣喜若狂,才發現從頭到尾,從沒能放下她,激動得手足無措,最后……”說到這里,臉色微酡,憔悴的臉一瞬沾了神采,又是咳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