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
男子見他訝異的模樣,愈發生了疼愛之心,連病痛似是都減輕了幾分:“今后你去內書館上學吧,內書館一切資源都比國子監好,對你備考大有裨益。至于你家中那邊,我會通知一聲?!?/br> 內書館?那——那可是在宮里,是皇子們讀書的地方。資源比國子監那可不是好一星半點,光說教習皇子們的師長,也全是楊太傅之流的內閣重臣。 云錦重腦子一閃,好像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卻又不敢相信,只怔然道:“大人不是開玩笑吧,學生有什么資格能進內書館?” 男子聽了這話,面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笑意卻更濃:“以陪讀身份進去,無礙?!?/br> “能給皇子陪讀的,大多也是郡王和世子們,錦重何德何能?!?/br> “我說你夠格,你就夠格?!蹦凶域槿攘藥茁?,平息下來,說:“你資質優越,便是在皇子里面,也沒人能及得上你,況且你爹已經升了尚書,無論天資,亦或父家,并不比其他人差多少,今后進去了,與人交往時,不用有半點自卑,更不用覺得自己比別人低微,聽見沒有?!?/br> 云錦重見他給自己打信心,蠕了一蠕唇,吸了口氣,忽的站起來,又彎腰跪在地上:“多謝皇上?!?/br> 寧熙帝見他識破自己身份,也沒多怎么詫異,依他聰慧,瞞也難得瞞住,靜了片刻,手一揚:“起身吧,坐下來?!?/br> 原來真是當朝皇上。云錦重起來坐回椅子上,腦子有些嗡鳴,回過神,情不自禁:“優秀學子多不勝數,皇上為什么獨獨對錦重這么好?!?/br> 寧熙帝沒想過官方言辭能敷衍得了這個少年,喟嘆一聲:“朕與你娘年輕時有些淵源,盡管后來沒來往了,可朕仍是想照拂一下故人之子,這一點,你jiejie也是知道的?!?/br> 娘與皇上是故交?云錦重訝異,能讓自己進內書館陪皇子讀書,這份交情,肯定不淺,可以說,還是很深的交情。 既然這么深的交情,為什么以前完全沒點風聲,現在才想著要提攜自己? 許多疑竇冒出來,云錦重惶惶的,不敢問,卻又不由自主抬起額,端詳龍顏。 寧熙帝交托完畢,揚起聲:“姚福壽,送云少爺回國子監去?!?/br> 云錦重看見剛剛接自己過來的白面公公打簾進來,準備領著自己離開,卻見皇上驀的開聲:“等一下?!?/br> 兩人望過去。 寧熙帝眼神停在小少年的白凈面龐上:“錦重,你過來一下?!?/br> 云錦重遵旨上前,只見皇帝抬手,沿自己的眉眼輪廓輕輕滑過,眸有感慨,語氣也盡是滿意:“好,真好?!?/br> 云錦重不明所以。 寧熙帝已是放下手:“回吧?!?/br> 姚福壽領著云家少爺步出園林,安排上了轎子,轉身匆匆回了亭子里。 寧熙帝出來養心殿,又說了一番話,此刻已十分疲憊,仰于臥榻上,輕闔雙目。 自打皇后沒了,皇上病情又加重了,今天還是強撐出來的。姚福壽忙上前:“皇上,奴才去安排皇輦,回養心殿歇著吧?!?/br> “不用,朕沒事,還覺得通體舒泰,許多時沒有過的舒坦?!睂幬醯垩燮ひ粍?,睜開眼,唇角笑意一蔓。 姚福壽光看皇上的神色,就知道,雖然今天第一次見云錦重,卻已經是喜愛到了骨子里,不管怎樣,見他臉色紅潤,精神也好多了,也就舒了口氣。 —— 秦王府。 云錦重回來時,天色已黑。 往常若晚回,隨從還會提前回來報個信兒,今天一行人卻統統沒個音信,云菀沁坐到黃昏時,等不住了。 弟弟近來乖巧,從沒這么沒周章過。 云菀沁隱隱不安,初夏和晴雪、珍珠雖也覺得奇怪,卻安慰:“堂堂京城,又是國子監里面,能有什么事兒,指不定少爺多看了兩頁書,耽擱了?!?/br> 又等了些時候,眼看著太陽落山,看著云錦重還沒回,云菀沁正想去跟高長史說一聲去國子監看看,卻聽門口傳來下人稟報聲音:“回了,云少爺回了!” 幾人松了口氣兒,云菀沁卻是眉一蹙:“把少爺和墨香叫過來?!?/br> 初夏知道王妃是生氣了,趕緊將少爺領了進來。 云錦重到現在還是有些恍神,也沒多注意jiejie的表情,云菀沁見他癡癡不語的樣子,愈發有些動怒,對著墨香道:“少爺去哪里了?” 墨香見娘娘不喜,戰戰兢兢:“娘娘,小的不知道…小的和幾名王府隨從在國子監等著少爺出來,遲遲不見出來,只見著一名國子監的下人出來跟咱們說,少爺先從側門走了,有點事情,叫咱們等著,不用急。小的們也不知道少爺去了哪里,只得在原地等著,過了一個時辰,才見到少爺被一乘軟轎送回來了,然后趕緊回府了?!?/br> 初夏怕少爺被責罰,忙勸和:“少爺還不跟娘娘道個歉?!?/br> 云菀沁本當弟弟是貪玩去了,倒也沒什么,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愛玩的,何況近來弟弟學業緊張,受傷后又遲遲沒出去放個風,就算他不說,還準備哪天得空將他帶去游船踏青,可就算去玩,也該通知一下,怎能叫府上人都干著急,如今一聽墨香的話,她卻心思一疑,火氣消了:“錦重留下,其余人,除了初夏,都退下吧?!?/br> 等眾人散去,云菀沁盯住弟弟:“怎么,是誰找過你嗎?” 云錦重見室內人都沒了,平定了一下心神,將皇上叫人接自己密見的事,從頭到尾給jiejie說了。 說畢,室內一片靜默。 云菀沁沒想到皇上竟會召見弟弟,更沒想到弟弟會被賜內書館讀書。 云錦重見jiejie不說話,只當她也在驚訝皇上如此厚待自己,忍不住好奇:“姐,皇上真與娘是故交友人嗎?怎么從沒聽說過?” 云菀沁回過神,只點點頭:“很久以前的事了?!毕肓讼?,提醒:“錦重,皇上召你進內書館的原因,你自己清楚就行了,不要到處說?;噬鲜悄凶?,娘是有夫之婦,男女有別,外人若是知道,本是清白關系,只怕反倒會引起流言蜚語,說娘的閑話,你也這么大了,該懂了?!?/br> “錦重明白?!痹棋\重一聽跟娘的聲譽有關,答應下來。 云菀沁嗯了一聲:“既然皇上都跟你提前打了招呼,旨意沒幾日只怕就得下了,那你就不要辜負皇上的心意,好好在內書館讀書吧。天不早了,你到現在還沒吃飯,先回院子去,別餓了肚子?!?/br> 云錦重之前被賜內書館,到底有些茫然迷惑,見jiejie沒說什么,心情倒是高興起來,畢竟能進內書館實在是可遇不可求,點頭離開了。 初夏早看出娘娘的臉色,見少爺走了,低聲:“那內書館,聽說除了皇子,伴讀的都是皇室宗親,還不是每個宗親子弟都有這資格,除了各府的繼業嫡子,還得學業卓著,能力顯赫,被皇上青睞。本朝還沒有無爵臣家的子弟能進去。少爺這一次,實在是天大的福祉,皇上太過抬舉了?!?/br> 一句“太過抬舉”,讓云菀沁思慮加重。 上次皇上暗中叫曹祭酒推舉弟弟提前考秋闈,云菀沁已經有些莫名的心思,今天弟弟這事,讓她心潮更是一動,念起云菀桐和方姨娘預謀貍貓換太子的那攤子事,皇上一聲令下,壓得緊緊,范圍波及甚小,云府沒受半點責難,逃過一劫,當時她只覺慶幸,反正只要不連累弟弟就好。 難道,皇上袒護云家,還真的是怕連累了弟弟……? 初夏見她沉思,輕聲勸慰:“娘娘也不必多思慮?;噬吓f情難忘,對夫人……一直求而不得,現在對少爺好些,也在所難免?!?/br> 說起這個,就更是正中了云菀沁說不出口的心思,卻也不好說什么,只點點頭。 希望如此吧。 —— 兩日后,宮內傳旨,尚書府嫡子云錦重資質厚重,在臣宦子弟中出類拔萃,特選為內書館侍讀,一來能勉勵宗親,二來亦可為臣家子弟楷模,即日開始,即賜每日進宮,隨諸位皇子讀書。 云錦重現今居住秦王府,旨意是寧熙帝口述,姚福壽擬定,親自頒到王府。 云菀沁在大廳內,代替弟弟接了旨,起身后,命下人為姚公公看茶問座。 揮退家奴,云菀沁纖聲道:“皇上對我云家一雙子女天恩浩蕩,實在有些受不起?!?/br> 聽似感恩,卻又是試探。 姚福壽一笑:“一來確實是皇上有私心,不想委屈故人的子女,二來,也得要你們姐弟二人有本事,皇上才能抬,若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想抬也抬不起來的?!?/br> 一句話叫云菀沁也不好多問什么,喝過茶,送了姚福壽出府上轎。 匆匆三天一過。 主子的內弟進內書館,倒也算是個喜事。 秦王府這幾天上下有些忙,為云錦重裁制進宮的服飾,準備進出轎子,更換學業上的各類用具,還要挑選和調配每日跟隨進宮的下人,又得交代些禮節。 畢竟是去內書館,同窗都不一樣了,個個要么是皇子,要么是王親貴胄府上的子弟,云菀沁擔心弟弟初來乍到,有些應付不來,趁夏侯世廷回來時,問過內書館的情形。 如今在館的幾名皇子均沒開府,仍在宮里賜殿居住,除燕王,其他幾個皇子與云錦重差不多大的年紀。 因燕王王爵早已頒賜,差不多也到了年紀,宮外開府就是這么一兩年的事,去年又被頒了朝廷的差事,去內書館也不算多了。 如今主要就是十二皇子厲王、十三皇子景王、十五皇子汾王每日不怠地去館受教,再就是幾名郡王家的子弟。 云菀沁知道這幾個皇子出身都不低,拿那十三皇子景王來說,便是與長樂公主夏侯婷是一母同胞,出自賢妃膝下,只叮嚀弟弟不要冒犯了貴人就好。 府上里外忙乎著,呂七兒倒也挺高興,至少進進出出沒人盯著,也沒人管自己了。 與韓湘湘約定的日子一到,早晨,她天一亮起來,好好梳扮了一番,秀發上抹勻了桂花油,綰成個可人的桃髻,又換了一身新衣裳。 時辰差不多到了,呂七兒對著院子里的管事嬤嬤扯了個由頭就出去了。 管事嬤嬤知道她是三爺和王妃從長川郡帶回來的,素來就沒怎么管她,今兒見她要出去,也沒說什么。 呂七兒到了約好的地點,只見韓湘湘帶著小彤早就等在那里了,一笑,迎過去一福。 兩人匯合后,沒一會兒,便去了七里坡。 ☆、第二百一十八章 老來子 七里坡靠近京郊,平日人際稀少,韓湘湘湘帶著丫鬟和呂七兒過去時,正前方斜坡上的涼亭已經站著人,旁邊還有隨扈陪在一起。 韓湘湘腳步一駐,這一次跟前兩次不一樣,是在偏僻荒郊私下見面,還是跟未來夫婿的弟弟,到底有些不合禮儀,再加上環境安靜,叫人緊張,更是生了幾分怯意。 呂七兒看見燕王站在亭內,珠冠綢袍,器宇軒昂,比上次在王府后院驚鴻一瞥更具風采,不禁心頭猛跳,若不是借著這韓湘湘,自己哪里有與燕王親近的機會?就算能夠接近,燕王不過也只拿自己當個下人,不會放在心上。 無論如何,今天便是她難得的機會。 見韓湘湘遲遲不走,呂七兒暗中不無輕蔑,還真是個膽小的,也就是托胎托得好些,半點用都沒,卻將她手一捉,溫和道:“韓小姐,過去吧,不用怕,奴婢跟小彤都在您身邊,若有什么,奴婢幫您應付?!?/br> 韓湘湘聽了她打氣,感激地看她一眼,點點頭,這才鼓起勇氣,一起走過去。 進了亭子,燕王走近幾步,道:“韓小姐遲到了,叫本王好等?!?/br> 呂七兒見燕王主動踱步上前,悄悄仰起臉,不著痕跡地盯住他,只等著機會叫他注意。 韓湘湘始終忌憚他身份,見他表情有些嚴肅,怕觸怒他,解釋:“第一次來七里坡,也不知道在哪里,又是步行來的……路上的時辰耗久了?!?/br> 燕王本將這事兒當成個任務,接觸兩次,倒覺得這少女逗弄逗弄還是挺有趣的,隨口一說,每次都緊張得像個兔子,也不知是個什么水晶膽子,笑道:“好了,姑娘家腿短步子慢,本王不怪你?!?/br> 韓湘湘見他說話比前兩次更加輕佻,臉一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卻聽身邊有個嬌柔女聲響起來:“燕王寬宏大度?!?/br> 韓湘湘見呂七兒幫自己打破僵持,噓一口氣。 燕王循聲望向說話人,是個婢女,有點兒眼熟,也不知道在哪里看過,目光多停留了一會兒。 呂七兒見他看著自己,目光久久不散,心中一陣狂喜,扭腰一福:“奴婢呂七兒,冒犯了殿下與韓小姐說話,殿下切勿怪罪?!?/br> 呂七兒?一報家門,燕王就想起來了,是三哥府上的那個丫頭,被皇嫂帶回的。 這個丫頭,怎么會跟韓湘湘在一塊? 尋常家奴,怎會與外人勾勾搭搭,雖說這呂七兒不是王府家生子,是有自由權限的,可既然身居王府,在王府當差,也該懂得避諱,免得瓜田李下。 燕王有些不悅,下次去秦王府,得要跟皇嫂順便說一聲,直道:“你不是秦王府的人嗎,怎么跟韓小姐在一起?” 呂七兒見他臉上不喜,被問住,一時啞然。 韓湘湘忙脫口而出:“殿下,七兒姑娘是上次我去王府認識的,剛巧來過七里坡,知道怎么走,我便自作主張,叫她為我帶路,七兒姑娘得知我……快要進秦王府,也不好拒絕我。我知道,叫別人家中的奴婢為我使喚,不大好,可七兒姑娘也是個好意,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誤會,求殿下切勿跟秦王府的人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