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
此話一出,殿門口的黃門官兒會意,忙過去將兩個蔣家兄弟一箍,攙離了大殿。 兩人偷雞不成蝕把米,眼淚往肚子里流,也不能說什么,只能被強行扶離了。 姚福壽吁了口氣,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秦王,不覺望了過去,露出幾分贊許,正要再說話,殿內群情卻仍是激動,并沒因為蔣家兩兄弟的離場而消減,大半是疑惑的言辭,就連郁文平也不例外,與幾個平時相熟的同僚交頭接耳。 姚福壽臉色一緊,卻也不好多說什么,這些臣子賊精老滑,只怕說了什么,反倒叫人越問越多,猜出些端倪。 夏侯世廷默默看著,出了列,撩起袍子跪下:“皇后駕鶴西去,請皇上節哀!” 這一打斷,才叫朝臣們停住議論,回過神,皇子都開口了,他們還能傻愣著?再顧不得別的,殿里的臣子繼而連三地跪下:“皇上節哀!” 姚福壽一顆老心兒總算落了地,這才清清嗓子,道:“皇上病剛好些,經此哀慟,太后怕誤了皇上的龍體,勸皇上多歇幾日,本該是太子代替理政,無奈近日天不佑我大宣,處處不順遂,同一天間,太子練習騎行時不慎墮馬,受了些小傷,恐怕也需要休養幾天,”說罷,頭一轉,望向郁文平,“所以,近些日子,朝上有什么事,只能靠郁相、景陽王照應著了?!?/br> 郁文平與景陽王忙拱手:“臣定當盡心協力,在太子康復之前,打理好朝政,有什么事務,一定即刻報去東宮?!?/br> 姚福壽嗯了一聲:“有勞了?!?/br> 傳完了話,姚福壽回了養心殿。 大步走近殿室,只見榻上躺著的中年男子剛被莫貴人喂服過藥,臉色卻比昨天更差,床腳邊的金絲小痰盂內的嘔物隱隱夾雜著血絲,姚福壽不禁暗中嘆了口氣。 寧熙帝見姚福壽回來,叫妙兒退了下去,聲音虛弱:“怎么,沒人說什么吧?!?/br> 姚福壽照直稟報:“臣子們得知皇后乍然過世,頗是震驚,許多人更是猜疑紛紛,虧得秦王出面壓了陣,免去了風波?!庇謱⒅敖痂幍钌系氖轮v了一通,末了,低低道:“近來朝上空虛,連太子都沒法兒理事,全靠郁相和景陽王打理也不成,皇上昨兒不是還說,想再安排個皇子幫忙料理朝務嗎?秦王倒也算得上個好人選啊?!?/br> 寧熙帝嘆口氣:“老三確實是個好苗子?!?/br> 姚福壽知道皇上這口嘆氣是什么意思,雖然是個好苗子,卻身份關系,也不好拔得太高,因為長川郡的事,叫他入朝已是極限,再讓他負責監國理政,怕有些不妥,想了一想,不禁勸道:“皇上別怪老奴說些逾矩的話。這會兒朝政空虛,是特殊時刻,叫秦王幫忙打理,也沒什么?;噬纤貋韷褐浦赝?,不過就是因為他一半北人的異族血統,比起其他皇子,與皇上疏遠一些??稍僭趺词柽h,他也是皇上的兒子,總比郁文平這外人和景陽王這侄子要親吧,如今朝上只有這兩人說話,總有些不大安心,時間久了,怕起了什么禍事兒,這兩個人,到底不是皇上的至親啊。三角關系,才最平穩,將秦王加進去,倒是能制衡,等這陣子過了,太子康復了,皇上也能上朝了,再叫秦王退下來,不就成了?!?/br> 一陣沉默過后,寧熙帝終于下定了決心:“就依你說的辦,等會兒你給朕擬個旨,叫老三這陣子代行朝務,行攝政之職?!?/br> 姚福壽道:“是,皇上?!?/br> 忙完朝上的事,寧熙帝又想到什么,好像一瞬力氣被抽干,眼一暗:“……她那邊怎么樣?!?/br> 姚福壽沉了須臾,道:“皇上寬心,奴才叫昨兒在場的人都閉了嘴,絕不會亂說?;屎蟮倪z體被送回刑拘房后,奴才叫人給皇后清洗過,胸前的傷口也掩飾住了,換了一身新衣裳,今早遺體入了殮,目前停靈在鳳藻宮的正殿,就等出宮發葬了?!?/br> 寧熙帝從昨天到今天,每每一想到她死在自己面前,還是自己親手斃殺她,心中就有如毛刺浸rou,震撼無比,如今一聽,只覺心思一緊,頭一低,忙用手掌接住,一抬頭,又是一手的污紅。 ** 兩天過后,蔣氏病逝于宮中的圣旨,正式頒下來。 妙兒特意叫鄭華秋去長青觀,跟云菀沁說一聲。 云菀沁聽到這道圣旨,思緒紛紛而出,在腦海盤桓了會兒。 蔣皇后跟前世一樣,公告天下的,也是病逝…… 這樣一想,或許前世情況是太子在壽宴上準備蟠桃毒殺皇后,蔣皇后中毒,沒有熬過去而夭亡。 子殺母,實乃倫理敗亡,天下丑聞。依夏侯皇家素來喜歡將丑聞捂得嚴實的性子,寧熙帝不將真相放出去也是大有可能,于是,公告天下,皇后病逝。 而東窗事發的太子也被安了放蕩不羈,不敬父不孝母的罪名,廢了儲君位。 兩敗俱傷,成全了另一個人的拔起。 今生,卻變了個結局,只蔣氏一人坍塌,太子卻保全了下來。 局面,或許成了兄弟內斗。 云菀沁正是想著,卻見鄭華秋猶豫了一下,注視她:“對了,還有一件事?!?/br> ------題外話------ 謝謝 小米么么愛魚的月票 ghf55518的月票 林間小溪a的月票 catherine333的月票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子之慟 鄭華秋小聲說:“皇后去世后,皇上病情又有些反復,怕不是一朝一夕能痊愈的事。太子如今也受了傷,一時難出來打理事?;噬辖幸Ω巯铝酥?,讓秦王暫時總領朝務,行親王攝政之職,景陽王和郁文平協辦?!?/br> 云菀沁并沒有太驚訝。 要是沒記錯的話,前世也是差不多。 蔣皇后和太子前后落馬后,皇上大受打擊,龍體染恙,好久一段日子沒有上朝。 朝臣為天子祈福,禁了府上玩樂,一日三餐食素,云府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就算她上一世不關心外界政事,那段日子也有留心過,那一段時期,朝事交給了郁文平和景陽王打理,后來不知怎的,秦王也加進去了,令其督管軍事與政務,權勢凌駕于郁文平和景陽王之上,這也是他總攬大權的開端。 她記得爹在家中提起這事時,自己還私下好奇過,一個名不見經傳,沉寂了這么多年的皇子,生母還是北方和親的人,怎么會突然冒到了眾人眼中,還當了攝政王爺。 現在想來,上一世,他必定是使過什么手腕,才能讓皇帝準允他攝政。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今生艱辛,——他上一世,并沒經歷過晏陽之亂,沒有軍功和威望,這樣的情形下,這么多的皇子,皇帝惟獨讓他攝政,他肯定是下過功夫。 想到這里,云菀沁問:“皇上為什么獨獨挑了秦王?雖說秦王近來平亂有功,可攝政畢竟不是小事?!?/br> 鄭華秋也明白云菀沁的懷疑,別說她了,莫貴人當時聽了也有些奇怪,私下打聽過,這會兒壓低聲音:“好像是姚公公在皇上耳邊勸諫了一番,才叫皇上動了心意。 姚福壽?對。這么個皇上身邊的權勢人物,她怎么沒想到呢。 姚福壽跟了皇上幾十年,說什么話,皇上只怕都得放在心里。 可是,姚福壽無端端怎么會幫秦王游說?難道……他是秦王的人,或是被秦王收買過? 是??!他私下招攬的門客私人又是一個兩個,她親眼看到的還少了么? 拉攏姚福壽又算得了什么? 這么說來,上輩子,恐怕也是姚福壽的私下勸諫。 鄭華秋見她不語,不禁笑了笑,語氣倒是一派恭喜:“秦王既然攝政,那秦王府的好日子就來了,秦王得了勢,王妃也再不得受這種苦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不用受別人的綁縛,王妃怎么還像是不大高興似的?!?/br> 好日子?不見得。 眼下他能攝政,姚福壽的勸諫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朝上空虛,正是用人之際,估計皇帝也不大放心將大權旁落在外人手,所以才叫秦王得了機會。 等太子的傷一好,或者,等皇上挑選了其他更合心意的皇子,秦王的作用也就沒了,攝政職權注定要交卸出來。 ——那個時候,他會甘心交權嗎? 嘗慣了權利的滋味,有幾個人還愿意重新坐冷板凳? 云菀沁聽鄭華秋安慰自己,也沒多說,只輕笑道:“別人說這話就算了,鄭姑姑這么聰慧的,卻不該說這么孩子氣的話。他要是攝政,滿朝上下的目光都得盯著他,今后什么事都得以身作則,不愿意做的事都拒絕不了。我也跟著受拘束,說不定還不如從前呢?!?/br> 這倒也是,鄭華秋點點頭,卻又道:“不管怎樣,總是個榮耀的大喜事,還有,秦王那邊先不提了,王妃馬上要出這鬼地方了,前兒莫貴人去慈寧宮給太后傳報皇上的病況,幫您旁敲側擊地問一下,太后的意思,似是說本來家宴那幾天就想赦了您,只剛好攤上皇后這事兒,耽擱了,說是等皇后出殯了,就正式讓您出宮?!?/br> 提起蔣皇后,云菀沁不免問:“皇后的身后事,皇上怎么處理?” 鄭華秋應著:“人都死了,又沒正式定罪立案受審,奴婢看皇上這幾天的樣子,并不大想死后還要追責,仍是以皇后謚號擬旨,入皇家陵園安葬,只是畢竟有錯在身,排場一切從簡,低調處理,倒是比妃嬪的葬禮還要清冷,奴婢前幾天打鳳藻宮旁邊路過,外面連個人都沒有,里面也沒燈火,冷冷清清的……只等著明天出宮了?!?/br> 倒也是,蔣氏在皇上面前死得震悚,就算百般錯在身……因為一死,也抵消了。 不但抵消。想必皇上到這會兒還是心緒難平。 蔣氏投匕而死時,皇上臉上的表情,被妙兒強行扶回去時絕望悲痛、心如死灰的樣子……云菀沁現在還記憶猶新。 那一刻,她甚至覺得,蔣氏一死,皇上也活不久了。 一個男子若對一個女人沒感覺,是絕對不會有這種強烈反應的。 她相信,皇上對蔣氏還是有感情的,甚至還有相當深刻的感情。 只是,這個男人是皇帝,身邊太多女人,亂花迷眼中,忽視了對這個結發妻子的感情。 加上蔣氏一直都是表面無波無瀾,更讓他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其他女人的愛情,和她的依從。 直到不知道如何獲取夫婿歡心的蔣氏,選擇了一個最決絕的辦法,才喚醒皇上心中的不自知。 這樣說來,眼下整個皇宮里,對蔣氏之死最痛苦的人,莫過于皇上。 兩人說了幾句,時辰不早,雖說云菀沁快出宮了,凈逸也早就不敢怎么管,待久了怕也不好。 鄭華秋抬頭看了窗外天色,夕陽西下,告辭離開了長青觀。 ~~ 與此同時,養心殿內。 剛喝過藥的寧熙帝第二次推開晚膳。 姚福壽見皇上兩頰凹陷,泛著烏青色,心急如焚,打從皇后歿了,皇上就沒正經吃過一頓飯,能勉強吃下藥就算不錯了。 他與床側的莫貴人對視一眼,上前苦苦勸:“皇上,吃一口吧?!?/br> “朕說過,不想吃?!辈皇菍幬醯鄄恢鲤I,實在是胸口就像堵著什么似的。 “皇上就算不想也犟著吃兩口吧,這樣下去,身子會垮的,就算藥有效果也沒用啊?!泵顑阂驳?。 寧熙帝一陣煩躁,手一扒,打翻了碗碟,湯水菜葉泥濘一地:“說了不吃就不吃,皇后死了,你們連朕都想逼死嗎!” 這話一出,床榻上的虛弱男子忽的脾氣一消,竟眼圈發紅,垂下頭,瘦得骨凸的脊背輕輕顫抖。 妙兒和姚福壽趕緊跪下來:“皇上息怒?!?/br> 只聽簾外傳來輕盈腳步,有個纖麗身影不經通稟走了進來:“姚公公,莫貴人,你們將碗碟收拾了,先下去吧,妾身跟皇上說說話?!?/br> 兩循聲望過去,是赫連貴嬪不請自來了。 赫連氏一身天藍清雅宮裝,身后跟著藍亭和青檀,與平日一樣,氣態溫和,眼神微微斂著,說話也是低微到塵埃里。 皇上再次在養心殿養病,仍是跟之前一樣,下了旨,不讓人隨便來看望,貴嬪今天怎么會過來? 貴嬪算是老人兒,有她開導,皇上興許會好過一些。 想著,姚福壽也沒阻攔貴嬪,給貴人使了個眼色,匆匆拾起盤碟,先出去了。 寧熙帝沉浸在悲痛里,也沒多注意,半晌才抬起頭,眉一皺:“你來做什么?朕傳你了嗎?姚福壽,姚福壽,你這個狗奴才,跑哪——” 話沒說完,只聽赫連氏跪下道:“皇上節哀,皇后若見著您這個樣子,在天之靈也會難受?!?/br> 寧熙帝聲音一噤,沒料到她居然猜出了自己的心思。 姚福壽他們都只當自己是因為親手殺了蔣氏,還沒從受驚中恢復,她卻清楚,自己是因為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