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
等些日子?等到皇室賜婚的輿論散開,圣旨一下,怎么懇求都沒轍了。夏侯世廷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又跟燕王和其他兩個侍疾的皇子換了班,干脆晝夜不休地蹲守養心殿,見面就懇。 妙兒知道這事,也從旁勸了幾句,倒弄得寧熙帝有些兩邊為難。 幾天下來,蔣皇后聽說皇帝減緩了納韓氏女為秦王偏房的進程,不覺眉頭皺緊,知道夾擊之下,皇上心意恐怕又被說活泛了,這日想著,更是禁不住動了幾分心火。 白秀惠只能勸道:“只是減慢了些,并沒有停下來,說明皇上還是有一半偏向娘娘的。過段日子,娘娘再去皇上那里敲打敲打,皇上的心意就又掰回來了……” 話音未落,只聽殿門傳來女子帶著笑的嬌聲:“白令人說得對,不過,哪需要過段日子啊,再過兩天就是小年夜,按著宮里往年慣例,當天晚上皇上、太子與皇后、公主,還有一些皇室親王、郡王們會聚在慈寧宮,陪太后一塊兒家宴,其樂融融的,不就是好機會?到時候啊,滿皇室的宗親們都在場,皇上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答應下來,那可是再也反不了口了呢!” 蔣皇后循著聲一望,蔣妤扶著婢子款款而至,人已經進了門,一福身,柔聲:“皇后娘娘金安?!?/br> 壽宴那日,蔣妤托病以后,蔣皇后好幾天都沒見著這侄女兒,第二天,氣消了些,派嬤嬤去東宮瞧小皇孫時,順便去蔣妤那兒看了一眼,嬤嬤捎話回來,說良娣好像確實病了,見著東宮的奴婢端著藥進進出出,門窗也閉得緊。 蔣皇后這會兒見蔣妤來了,又看她比往日態度還要柔順,一來就提了個好建議,對她的余怒更是全部消散。 這個丫頭,估計是怕壽宴托病,惹了自己的怒吧,這次倒還挺懂事,蔣皇后便也不多計較了,嗯了一聲:“你還真是難得伶俐一回,不惹姑姑心煩,會給姑姑出主意了啊?!?/br> 蔣妤笑著上前,走到蔣皇后身后輕輕捶肩,用討好的語氣道:“壽宴那日,妤兒因自己一點兒小事,缺席了姑姑的壽宴,實在該打,這次肯定得絞盡腦汁幫姑姑出謀劃策,彌補自己的過失?!?/br> 蔣皇后難得聽她說話舒服,以前每次來,不是對著東宮的女人挑三揀四,誣蔑抨擊,就是要自己給她做主,幫她當上太子妃,今兒倒是轉了性:“你啊,要是早這樣,姑姑也不得總是罵你?!?/br> 話一說完,只見蔣妤竟走到面前,噗咚跪下,目中有水光,凝住蔣皇后,聲音顫抖:“以前妤兒自私,只顧著自己,從沒想過姑姑,姑姑催一下,我才動一下,從沒說主動幫姑姑分點憂,我如今倒是想明白了,只有姑姑好,我才能好。我以前真是太傻了,太傻了??!”最后一句話,哽咽得幾乎喉嚨嘶啞,情真意切,叫人動容,全無虛假。 蔣皇后見她一下子這樣自責,倒是不習慣了,將她牽起來:”既然知錯,就行了?!?/br> 蔣妤抽泣了兩聲,扶著蔣皇后的纖臂起來。 既是曉得利害了,腦子也明白了,蔣皇后也不吝獎賞,并沒遲疑多久,道:”后日家宴,你也出席吧?!?/br> 蔣妤一喜,卻又頹了下去:”姑姑,我只是東宮的良娣,哪有資格參加全是正宗主子的皇室家宴?!?/br> ”東宮良娣,身份是不夠,你卻也是本宮的親侄女,那就夠了?!笆Y皇后唇一勾。 往日嫌這侄女小家子氣兒十足,一雙眼睛除了盯著太子寵愛的女子看,再看不見別的,帶出去也丟人,既然她如今明白了一些道理,嘴巴也甜多了,加個左膀右臂,自然是好的。 蔣妤大喜過望,過去抱住蔣皇后的手:”多謝姑姑?!皡s又喜色一隱,添了幾許憂愁:”對了,姑姑,說起來,我爹好些年都沒進宮看望您了,我聽說,他近來官運不是很好,這次若是也能參加就好了,不說能讓皇上看在眼里,就算隨便與哪位親王郡王結交結交,以后那可都是人脈資源啊?!?/br> 蔣妤的父親,也就是蔣皇后的其中一名弟弟,生來老實,資質平凡,能力也普通,靠著蔣皇后,才能在京城官場上得個立足之地,如今在鴻臚寺混著個清閑油水厚,卻沒有任何發展前景的四品官員。 蔣妤的父親幾斤幾兩,蔣皇后心知肚明,能耐有限,不懂交際,官場上的造化已經到了頂,再拔也拔不上來了,如今能混個肥差,他已經滿意得不行了,所以一向并不重視他,可這弟弟也還是有別人沒有的優點,就是人老實,嘴巴嚴,所以往年有些說不得的事兒,她也是很放心地交給這個弟弟去做。 如今聽蔣妤這么一說,蔣皇后倒也記起這胞弟了:”你這丫頭,當你只會爭風吃醋,原來還是有些孝心,會惦記家里人???行,本宮到時找個由頭,叫人傳你爹帶著你兄長一塊兒進宮,一塊兒參加小年夜的家宴?!?/br> 姑侄說笑幾刻,蔣皇后被蔣妤哄得心情舒爽多了,卻又記起一件事,問:”對了,孝兒好些了沒?“ 前天,蔣皇后照例派嬤嬤去東宮看望小皇孫,蘭昭訓說小皇孫染了些風寒,東宮太醫吩咐了,小嬰兒禁不起光線和風,這會兒最好不見人,閉在屋子里養。 嬤嬤知道皇后重視這小皇孫,既然太醫發了話,也不敢說什么,只在門口透著窗戶,遠遠瞄了一眼搖籃,就回去稟報給皇后聽了。 蔣妤聽了,溫溫道:”嗯,是聽說小皇孫好像有些咳,見不得風和光線,不過聽說今兒比昨兒好好多了,應該是一天比一天好,姑姑放心,沒事,這幾天您也不用派人去看,我來的時候便跟你說說吧?!?/br> 蔣皇后想著估計也不會太重,不然太子早就叫太醫院的太醫去看了,又說了會兒,臉色乏了,也不多逗留,告退出了鳳藻宮。 回了東宮,已是掌燈時分,蔣妤朝自己殿室走去,還沒走近,只見廊下已經有個女子在等著。 女子身穿錦繡宮裝,一看就是個主子,年紀很輕,微微豐腴,臉龐還有些浮腫,胸脯高/聳,似是出嫁婦人剛生產后過的模樣,身邊還有個宮女打扮的,攙著她。 年輕女子見著蔣良娣回來,踉踉蹌蹌沖過去,見良娣臉色一厲,也不敢聲張,只滿臉淚水,拉著她袖子,壓低聲音:”良娣,你幾時才將孝兒還給妾身……您將他弄到哪里了,他還小,禁不起折騰,求您,先還給妾身吧?!?/br> 蔣妤手臂一橫,掙出,在鳳藻宮的溫婉孝順早就肅清,冷笑:”那就看你為你兒子能做到哪一步了! ** 頌元殿內,男子墨染長發披肩,輕捻慢撫間或鋃鐺一挑,激起清妙之音。 門外,貼身太監回來,小心翼翼道:“殿下,良娣從鳳藻宮回來了,蘭昭訓又去哭著求情了……小皇孫畢竟年紀小啊……” 兩天前,良娣抱走小皇孫,用來威脅蘭昭訓,太子只裝作不知,又以公務埋首書房,避而不見蘭昭訓。 太子也算是恨得下心腸。萬一蔣良娣得不到想要的,狗急跳墻,對小皇孫真下什么辣手—— 太子置若罔聞,手一收,琴聲頓止,起身緩緩走向書房。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小年夜家宴 皇室的小年夜家宴前一天,東宮派人來長青觀,通知云菀沁屆時一塊去慈寧宮參加。 因為還是戴罪身,叫云菀沁作為隨行東宮的人一道去。 負責主事的尼姑這些日子看著東宮將秦王妃調來調去,也習慣了,道:“到時會提醒秦王妃過去?!庇只仡^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云菀沁,示意她過來接東宮的口諭。 皇室家宴,皇家宗親們許多都會到場,那個小心眼兒的也不能例外……他要是看著自己又跟太子在一起,臉準得又黑幾層,到時見面免不了又得啰嗦一大堆,煩死人了。 云菀沁撇撇嘴,脫口而出:“是一定要去?” 東宮的公公一愣,走過去,附耳暗示:“良娣那日去找了皇后,這次也會參加家宴?!?/br> 云菀沁明白了,后天的家宴,指不定得有什么事發生,自從老太醫給蔣妤問診過后,蔣妤那邊沒有任何動靜,歇了幾日過后,仍是日日去給蔣皇后請安,并沒流露出什么情緒。 本來以為蔣妤忌于皇后的權勢與親緣關系,這口氣兒只怕往肚子里咽下去了,沒料,原來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她點點頭,再沒多說了:“好的,妾身到時一定過去?!?/br> 家宴當日,慈寧宮內外張燈結彩,燭火明煌,云菀沁與東宮幾名嬤嬤到門口時,已是傍晚時分。 原本清靜的慈寧宮外,停轎所安放著代表著主人身份、品級各不一的軟轎和宮輦,已經有宗親進了殿內。 她仍是青色襖袍,一拘秀發綰了個簡單的髻,插著一只白玉簪,作庵堂弟子的清肅打扮,襯得面容清麗無雙,眉眼純凈,在慈寧宮今天的脂粉氣中,倒是越發出塵。 剛跟著嬤嬤們走進宮院,有女聲驚喜地飄來:“秦王妃?” 云菀沁循聲一看,莞爾一笑,是熟人。 景陽王妃潘氏穿一身端莊秀雅的宮裝,隨著夫君景陽王進宮飲小年夜家宴,剛剛進了慈寧宮。 她撇開丫鬟,朝云菀沁走過去,皺眉低聲道:“可憐見的!明明是有功,居然丟到佛堂受罰,受夫妻分離的苦頭,這叫什么世道!”潘氏是武門出身,自幼還被父親帶到軍營,自然也是瞧不起繁文縟節捆綁女子的那一套,加上本就與云菀沁交好,此刻自然是憤憤不平,替云菀沁不值。 身后有男子高亢洪亮聲音傳來,雖一聽就是個爽朗的,對著妻子說話又充滿寵溺和溫柔,并沒因為妻子說的話頗有些離經叛道而打斷她,反倒笑著說:“萍娘,是你前些日子認識的閨中好友秦王妃嗎?!?/br> 云菀沁看了過去,只見是在郊迎和三清殿有過一面之緣的景陽王,當時因為節骨眼上,提心吊膽著,也沒仔細看,此刻細細端詳,只見男子器宇軒昂,龍行虎步,一看就與身份和經歷吻合,是個軍功卓著的武郡王,潘氏閨名素萍,此刻景陽王當著眾人喊妻子的芳名,完全沒有一點沙場上的彪悍,滿滿都是柔情蜜意。 她請東宮嬤嬤先等一等,上前對著景陽王夫婦福身,行了禮。 潘氏示意丈夫退后些,自己與秦王妃有女人家私房話要說,然后走近,一把握了云菀沁的手。 曾經在沙場上用長槍挑著蒙奴人的腦袋殺敵的景陽王一聽,二話不說,避開了幾步。 云菀沁看景陽王寵潘氏寵得幾乎有些妻管嚴了,笑起來,道:“潘妃真是好福氣?!?/br> 潘氏瞥丈夫一眼,笑著謙虛:“也沒有別的好處,就是還算聽我的話?!闭f著,臉色又一緊:“其實我一聽說你那事,就心里憋氣,早就想著哪日進宮為你說情,只是一直沒機會,今兒倒好,正好逢上家宴,待會兒一高興,我在太后面前說說這事兒,叫貴人早些恕了你,也好讓你早日回去。叫新婚夫妻生離?就算是皇家,也不能干這缺德事?!?/br> 云菀沁真心實意道:“多謝潘妃?!碑敵踹M宮赴外交宴會與潘氏結交,主要是因為杏園余氏的事,雖知道潘氏性子爽快,卻沒料她果真是個性情中人,只是想了想,又道:“不過我的罰期也不算長了,潘妃也不必特意為我開口求情,免得上面貴人們不喜歡,讓你還受了牽連?!?/br> 潘氏是個你對我好,我對你好十倍的人,一聽她反為自己著想,拍拍她手:“看你說的,多大的事???不就求個請么,還能將我砍了不成?我這人沒別的,就是見不得自個兒喜歡的人受苦,不喜歡的人啊,我就親自送她去受苦。就算我的話太后他們不當回事,還有我家夫君呢?!闭f著,回頭一望,笑道:“是不是啊,郡王?!?/br> 景陽王雖然站得遠,兩人的話卻聽得清楚,接了妻子的話:“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奔热皇桥耸舷胍S護這秦王妃,那他自然是站在妻子這一邊的。 朝廷中“文有郁氏,武有景陽”這話可不是亂吹的。 景陽王府軍功高,尤其如今北邊不算太平,蒙奴近些年蠢蠢欲動著,不停滋擾邊境互市和百姓,北邊抗敵的主要兵力,除了永嘉郡主的兄長沂嗣王,也就是景陽王的嫡系軍隊了,景陽王夫婦若在皇上太后面前說個什么,死的能說成活的,也不算太夸張。 想到這里,云菀沁也沒再說什么。 時候不早,慈寧宮的太監出來,請景陽王夫婦進去。 云菀沁退回到嬤嬤身后。 潘氏還沒跟云菀沁說夠話,顯得有些依依不舍。 景陽王看得出妻子的心意,對著東宮的嬤嬤道:“不如就叫秦王妃今夜陪在本王夫人身邊吧?!?/br> 幾名東宮嬤嬤沒得到上面的指示,不敢隨便放人,一時面面相覷,卻聽宮殿門廊下傳來笑聲:“景陽王一進宮就搶孤的人嗎?” 在幾名禁衛和公公的陪伴下,男子一襲深紫云龍袍,外披狐裘大氅,從廊那邊踱過來。 一干人見狀,福身的福身,施禮的施禮:“太子殿下?!?/br> 景陽王笑著朗聲道:“殿下這話不對,秦王妃雖在宮中受罰,卻怎么也談不上是東宮那邊的人啊?!?/br> 云菀沁望過去,也只有景陽王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對著儲君說“你這話不對”了,可見這景陽王在夏侯皇家的地位,確實是了不得,聽說不但臣子對他不無巴結,連皇子都暗中拉過他,包括原先的魏王,想必太子也不例外。 倒也是,這么個兵力雄厚,親信部隊滿天下的人,誰要得了,只怕是江山都握住了一小半。 果然,太子對景陽王的話并沒半點異樣反應,笑道:“景陽王為了潘妃,也算是使盡了渾身解數。孤今兒不把秦王妃給潘妃,只怕成了損害景陽王夫婦感情的大惡人?!闭f著,面朝云菀沁:“那秦王妃今晚就與潘妃一起吧?!?/br> 景陽王幫妻子滿足了心愿,心情也舒暢了,拱拳笑道:“多謝太子?!?/br> 云菀沁抬頭,與太子對了個眼色,走到了潘氏身邊。 太子見云菀沁望過來,目色溫和,盈著光澤:“那秦王妃就趁機跟潘妃好好聚聚?!币恢钡剿叩脚耸细?,目光才離開,先與景陽王進去了。 云菀沁在潘氏身邊,正要進殿,頭一轉,卻心里一動,長廊另一端,一雙烏黢黢的嚴厲眼眸望過來。 目光源頭雖離得遠,卻灼灼燙人。 秦王站在那頭的廊下,身邊是燕王。身后跟著施遙安和喬威,還有幾個太監和宮女。 顯然,他已經看到了。 在他眼里,只怕自己又是——“太子一傳,跑得比兔子還快”吧。 不用說。這副垮臉,這雙吃人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云菀沁苦笑,偏過頭,跟著潘氏先進去了。 “你看,三哥,三嫂看都不看你一眼,倒是跟太子兩人,看得目不轉睛呢?!毖嗤蹶P不住嘴巴,呵呵打趣兒,被狠狠瞪了一眼,見旁邊人拂袖一陣冷風,被吹得汗毛直豎,才摸了摸頸,追上去:“哎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說三嫂跟太子對望了一眼罷了……不是,也不是這樣子的……。好啦好啦我不說了?!?/br> 家宴擺在慈寧宮內專門用來設宴的嘉禧殿。 殿內紅綢席案已設好,上面擺放著佳釀玉果,席案后是梨園樂伎,手撫箏,懷抱琴,宮樂彌漫殿室。 皇室宗親大半提前到了場,分男女席位,相隔坐下。 因為景陽王的關系,潘氏也得上面隆寵,被分派在右側女眷席的第一排靠近丹墀的位置,離太后皇上等人很近,就在皇后旁邊,甚至壓過幾名皇子妃。 云菀沁跟潘氏落座下來,沒多久,門口有腳步紛沓,眾人紛紛站起來,在太監傳唱之下,寧熙帝與賈太后進了嘉禧殿。 蔣皇后攙著賈太后,一套正紅袍衫,頭戴鳳冠,威儀美態,與往日一樣,在眾人面前一派母儀天下的賢良兒媳形象。 眾人齊齊行禮,呼著吾皇萬歲,太后皇后千秋萬福等詞。 “今日宗內家宴,都是自家人,一如民間團圓宴席一樣,不必拘禮?!睂幬醯劢裉炜粗樕t潤,比前幾天又好了些,此刻看見熱鬧,心情也開懷,精神更加飽滿,說話雖還有虛,但中氣已經提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