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
作為一個土匪,要是憑自己的身份出去號召,絕對不會有百姓服,于是山鷹說服和拉攏了在晏陽城極得民心的呂八,讓他cao縱一群武裝力量,與朝廷對抗,自己則在背后cao控,而田老,只怕就是他派在呂八身邊,來回傳信的人。 這件事,估計秦王應該早也知道了。 秦王一直并沒擒下呂八,任由黃巾黨慢慢坐大,云菀沁一直以為是因為顧忌晏陽百姓,原來是因為顧忌馬頭山上的土匪王。 若現在就和呂八明刀實槍地開起火,正合山鷹的意思,馬上就能借梯下墻,爆發起義! 那么,晏陽城內的禍,就不僅僅是災民暴亂,而是起義造反。 后果不堪設想。 秦王也成了這場造反禍事中的始作俑者,就算罪罰輕饒,最后也會落個莽撞,逞匹夫之勇,不經大腦的名聲,還能有什么前景? 而反過來說,若是耐心等候,引蛇出洞,將山鷹一網成擒,秦王非但能奪過這劫,經過此等大事,滿朝文武爵相,無人敢不服他,就算是皇上,都不得低看他! 撲滅顛覆朝廷的黨派,避免一場造反,功勞為天下至大,還有人敢小覷? 難怪他至今摁兵不動,聽任黃巾黨在眼皮底下跳來跳去,原來早有打算。 云菀沁正在沉吟,衛小鐵不禁自語:“看這三皇子金尊玉貴,卻真是沒想到的厲害啊,除了陣上狠辣,還預先查出人所不查,能忍受不出兵的外界疑問和指責,如今應該也在籌謀如何一網打盡……” 她吁出一口氣。 惟今要做的事,一來是要盡快想法子遞信出城,告訴沈肇,讓沈家軍千萬不要隨便攻城,免得中了山匪的計。 二來就是—— 云菀沁眉尖微顰,看看如何助他引出幕后黑手了。 ** 傍晚時分,呂八與幾個弟兄在知府府邸內的武器倉庫清點了一下,剛走出來,只見慶兒姑娘站在天井內,似是等了半天。 呂八心情舒爽:“丫頭怎么來了?找我有事?” 云菀沁望著面前的壯年男子,爽朗而耿直,若不是這一場災情,應該平淡卻充足地過著自己和美小日子。 他組建黃巾黨,不是為了權勢,不是為了財富,目的很簡單,只是為了給災民爭一口氣,要回屬于自己的權益,而這個愿望正好被那山鷹給利用了…… 她壓住心頭波動,快步走上前:“呂大哥,去行轅那邊打探的人,找到了嗎?” 一人搖頭:“哪里那么容易?!?/br> 云菀沁抬起臉,一雙眼兒灼灼發亮,精神抖擻:“不如,讓俺去那皇子的行轅吧?!?/br>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扮丑失聲進皇轅 話一出口,幾個男人都愣住。 余暉照在女孩的臉上,鍍上一層金粉,平日單調寡味的眉眼兒仿佛煥發了神采。 “慶兒姑娘,你不是開玩笑吧?!币粋€漢子醒悟過來。 “是啊,很危險的,你一個姑娘家能行么?”另一個人也嚷起來。 云菀沁看了一眼呂八:“俺想過,咱們的人都是晏陽本城人,官兵有你們的身份文牒,知道你們參加了暴動,叫你們混進去太難了,萬一捉到了也難逃一死。只有俺是外地人,倒是能混進去試試——” “不行!”這次是呂八吼起來,蒲扇般的糙厚大掌擺了擺,“你個姑娘家,要力氣沒力氣,骨嫩皮嬌,被捉到也熬不得打,叫你去,不是送死么?” 云菀沁哭笑不得:“呂大哥,去行轅又不是去殺豬宰牛,光有一身傻力氣和飛毛腿也沒用??!” “可不是呢老大,”一個漢子撓撓頭,“慶兒姑娘腦子靈活,會隨機應變,不一定比咱們弟兄差呢——” “滾你媽的閉嘴!”呂八沒來由臉色漲紅,一雙眼睛又瞪成了銅鈴,朝著那說話的漢子:“再說,老子把你的嘴巴縫了!一個爺兒們的事,給個娘兒們去做,你他么要不要臉??!白白多長個零件!” 漢子連忙捂住嘴,其他幾個部下也不敢說話。 云菀沁深吸一口氣,卻沒放棄,叉腰嘟嘴:“呂大哥是不是還不信任俺?不拿俺當自己人?” 呂八瞥她一眼:“丫頭,你別使激將法,老子不吃這一套!這跟你是不是自己人沒關系!” 云菀沁瞪住他:“怎么沒關系!這事兒整個隊伍只有俺能做,你不給俺做,這就是不信俺!” “丫頭,你——” 話沒說完,云菀沁馬上又趁熱打鐵:“俺知道呂大哥不放心,可是俺沒那么容易死,水災沒死,這一路跟小鐵逃進晏陽沒死,還有那天用人質換糧食也沒事兒,說明俺命大命硬,后福不淺,有菩薩保佑,這回也肯定沒事……呂大哥就信俺吧!” 呂八心底也信她,雖有些松動,嘴上卻遲疑:“那日他們交易時,官兵見過你的樣子,知道你跟咱們是一伙兒的,你能夠怎么混進去!” 云菀沁拍拍胸脯:“大哥放心,俺正大光明地進去!偷偷摸摸的話,就算溜進去了也呆不久,沒用?!?/br> 幾人不約而同一怔:“你打算如何?” 云菀沁將呂八粗布袖子一扯,拉到旁邊,踮腳耳語了一番。 幾名漢子見老大臉上先是釋然,后來又緊張:“這樣怎么行?還是會被他們發現,等發現了,他們肯定不會放過你——” “大哥,俺不是晏陽本地人,名字沒有上官兵的剿黨名單,俺不是朝廷的犯人!跟你們在一起也不一定是一伙兒的,到時候,俺自然會與他們周旋。再說了,俺是個女兒家,官兵不會將俺個丫頭放眼里,也不會做沒意義還會傷名聲的事!而且到時俺也會應變?!?/br> 這簡直就是險中求勝,呂八見她都已經考慮好了,終是沒說話了,卻手一揮,將幾個弟兄打發下去。 天井內一片寂靜,呂八指了指長廊。 云菀沁依著他意思坐下來,只見他高大的身子站在廊邊,幽黑瞳仁盯住自己,平日的莽氣消了大半,聲音卻比往日更加嚴肅:“……丫頭,你去了那里,先要巡視行轅的各處,然后遞信出來,放火那夜你還得接應著,每一個步驟要是出了錯,被他們懷疑,就便危險得很,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云菀沁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他關心自己,信任自己,而自己卻一直瞞著他。 無論這一行人如何觸犯律法,可呂八并不壞,大部分黃巾黨也不過是被逼急了的平民百姓,只是被山鷹給利用了。 若是呂八一行人與山鷹一塊落網,肯定逃不過死。 必須要找出個兩全之策,——除了揪出幕后真正的始作俑者,也要盡力保住呂八為首的黃巾黨性命。 這么一想,云菀沁點點頭,語氣鄭重:“呂大哥,俺考慮清楚了?!?/br> 呂八望著少女,再沒說什么,只是忽的伸出手去,揉了一把她的頭發,輕嘆一聲。 云菀沁頓了一頓,“俺有個問題想問呂大哥,也不知道會不會太冒昧?!?/br> 呂八黝黑樸實的臉龐映上一層詫異:“你說?!?/br> 少女蠟黃臉,眉眼兒細瞇瞇的,不知道為何看上去光彩照人,聲音飄出:“賑災糧款遲遲不齊,確實叫人惱恨,可解決事情的辦法有很多,呂大哥為什么會選擇走上這一條路?對抗朝廷,一經踏上,萬劫不復。而且俺也看得出來,呂大哥不是有賊子野心的人?!?/br> 呂八笑道:“你太天真了。解決事情的辦法,有時并不見得很多,一旦束手無策,武力是最直接的途徑。丫頭,你再怎么厲害,畢竟是個小姑娘,官場上的黑暗,你是看不到的,那徐知府,梁巡撫,包括前日被那皇子射死的戚通判,你當僅僅是這次賑災無能,才會被咱們記恨么?這些年長川郡的官員不作為,對于匪禍坐視不理,趁亂斂財收重稅,搜刮民脂民膏。咱們早就憋了一把火,如今賑款被壓著不放,不過是引起民眾積怒爆發的導火索罷了?!?/br> 云菀沁眉一動:“這些當官的,也不怕御史下來看到稟報天子嗎?” 呂八唇角笑意添了一抹諷刺,提到了心頭怒,一時并沒隱藏住心意,哼一聲:“上面有大人物頂著,他們哪里會怕什么御史?有人撐腰,就算捅到天子那里,只怕也能壓下來……” 是說,晏陽城官員頭頂上有人,一直默允他們放縱匪禍、玩忽職守? 是什么大人物,竟是連這么大的勢力? 云菀沁正要再問,呂八卻噤了聲,轉移話題,說起明天的安排。 云菀沁也不便多問了,跟他商議起來。 天光散盡,晚霞綺色漸暗,兩人說完明天的安排,正要分開,呂八猶豫了會兒,終于還是將心頭記掛著說出來:“慶兒丫頭,這次你去行轅,若是一切順利,看見我那妹子,幫我看看她這會兒如何,有沒有受苦,要是有機會,暗示一下,我并不是不救她,只是我如今是黃巾黨頭領,不能因私忘公,就算換人,也只能先換弟兄的親人,不然不能服眾,哥哥對不住她,但一定會拼了命救她出來?!?/br> 云菀沁一怔,點點頭,這呂八看著五大三粗,唯一的同胞妹子如今在敵營,哪里能不牽掛:“呂大哥的meimei一定與呂大哥一樣,爽朗無畏,寬宏明理,會體諒你的?!?/br> 呂八臉上閃過一絲欣喜,掏出隨身的meimei小相,給云菀沁看了看,聲音不無柔和:“這個就是我妹子,小名七兒?!?/br> 云菀沁見他一派兄長的慈愛,生生將平日的魯莽煞氣遮沒了,笑著道:“呂八大哥的meimei不是應該是九兒、十兒么,怎么會是七兒,反倒排在你前面去了?” 呂八撓撓后頸子,一提起meimei就笑得咧開齊整的白牙:“嗯,咱家孩子多,我是老八,我那妹子本該是老九,也是家里的最小一個,看見人家都有meimei弟弟,她不高興,總嚷著想當jiejie,我便特意叫她七兒,壓在我前面,也能過過當jiejie的癮。喊著喊著,便成了個小名兒了,換不過嘴了?!?/br> 無論富家還是貧家,長幼有序是基本道理,還沒見過哥哥為了討meimei的高興,讓meimei當jiejie的。 可見這呂八果真很疼meimei。云菀沁笑起來,又說了會兒,才離開了。 呂八招手將門口的部下喚來,照著慶兒丫頭的囑咐,喝道:“傳密信給徐天奎那老小子,就說想要贖他寶貝兒子和幾房老婆,拿我弟兄在行轅的親人來換?!?/br> ** 第二天天一亮,呂八那邊派個小嫂子過來,給云菀沁送了一套衣裳。 緞面銀紅小襖,外加銀藍綢褲,外加個滾花綢邊兒的云肩,料子貴重,花枝招展,一看就知是官家夫人的衣裳,衣裳皺皺巴巴,袖口和褲子角有臟污,又分明是有人穿過,而且還是穿了許久沒換的舊衣裳。 小嫂子將一套衣裳雙手捧過去,低語:“慶兒姑娘,大哥照著您的意思,看了看徐知府家中的幾個姨娘,那四姨娘同您身型最相似,便叫俺將她的衣裳扒下來給你送來換上?!?/br> 云菀沁點頭,三兩下換上,去了灶房,拿了一束麥秸燒了起來,然后吹熄撲滅。 趁濃煙未散,她放進嘴鼻邊猛吸起來,頓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如此循環往復了幾回,她才丟下麥秸,出了灶房,直接去了后院關人質的院子。 呂八叫人已經將人質押了出來,按照昨兒與慶兒丫頭商量的,是徐天奎的寶貝獨苗苗、大老婆和三姨娘、五姨娘。 一個小童外加三個女人嚇得臉色蒼白,連囫圇話兒都講不清楚,只當黃巾黨要拿自己開刀,尤其那徐家小公子,已經嘗過一次苦頭了,那日差點就命喪在呂八手上,今兒只怕又要來一次,更是牽著兩個姨娘的手,躲在后面不敢出來。 再一聽說是要拿她們去交換被梁巡撫捉的黃巾黨家人,幾個家眷才松了口氣。 呂八手一揮,幾人上來,將幾個女人和小孩的頭臉用黑布袋蓋住,又用麻繩系緊了,再束住雙腕,推到外面去。 正在這時,云菀沁過來了,喊了一聲:“呂大哥,” 呂八聽她嗓音成了這個樣子,眉頭一皺:“丫頭…你的喉嚨…” 云菀沁啞著聲兒:“沒事,還能恢復的?!比バ修@后,為了引出山鷹,還需要和呂八暗中接觸,身份不能跟三爺挑明,只能繼續兩邊都瞞著,就算私下也不行,——因為她不確定他知道后,會不會準許自己繼續這么做,也許把自己綁起來關起來都有可能。 若是與三爺近距接觸,除了相貌,聲音也得改。 扮丑失聲,她就不信他還認得出來。 說罷,云菀沁主動將天井內磨盤上的黑布袋和麻繩拿起來,遞過去:“大哥,綁了俺吧?!?/br> 呂八知道她決意已定,只得將袋子將她頭套住,又用繩子系緊了,再將她纖細的手腕給綁住,最后攙了她到前院子大門口。 門口,一輛寬敞的四輪兒板車上,徐天奎的兒子和三個大小老婆都坐上去了,罩著臉,各坐一邊,身子瑟瑟發抖。 呂八將云菀沁扶了上去,狠下心腸,退后幾步,叱道:“好,將徐天奎的胖公子和四個婆娘送去換咱們的人吧!” 幾名漢子得令一聲,拉了板車,車轱轆嘎吱嘎吱踩著地板,朝北邊空地走去。 ** 行轅,日頭高升,艷陽懸在天際猛烈地照向大地,雖是冷天,陽光卻難得猛烈。 在校場剛cao練完畢,夏侯世廷回了大廳,與梁巡撫一上一下對坐著,商談城內事。 正廳里伺候的呂七兒與其他下人端上熱茶,默默站在旁邊,卻聽門外傳來紛雜腳步和吵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