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這話有雙重含義,一是說將茂哥的頭弄傷了,二來也是暗示云錦重被白氏甩到莊子上,差點兒出事。 童氏望著二兒媳婦,臉色越發難看,終于,心中的天秤已經完全傾向了黃四姑,可不是么,二兒媳對名下的繼子錦重都照顧不周,又怎么能奢望她能對茂哥和藹。 這么一想,童氏徹底垮了臉:“我說算了便是算了,怎么,你是婆婆,還是我是婆婆!要不,等老二回了,你去直接告我一狀吧,說我處事不公!”說著,拉了大兒媳婦,急匆匆先回屋子看茂哥的傷勢去了。 * 云玄昶散衙回來,本來先回主院一趟,童氏聽說,生怕白氏先告了狀,眼珠子一轉,連忙喊婢子,要她去將老爺先請過來。 云玄昶聽娘親派人來喊,也就先去了西院,一進門就見個大夫背著藥箱正往外走,聽說似是侄子出事,一驚,腳步不停地直奔西院。 一跨進門檻,果然,侄子茂哥頭上包了紗布,本來只當是小孩子頑皮,碰傷了,一問,才知道今兒家中后院的一地雞毛事。 大夫看過茂哥,說是沒事,只是小孩子頭皮嫩,擦破了點皮,用剪刀剃了傷口處的頭發,抹了一層藥,說是隔三天換一換藥,交代了幾句便走了。 童氏見孫子沒事兒,才吁了一氣,見兒子過來了,既然搶到了說話的先機,肯定將這事說得全是意外,末了,只怕到時那白雪惠告狀,讓兒子怪自己偏心,又冷冷提前道: “你那媳婦兒,可真是嘴厲啊,我是想將這妯娌打架的家丑給壓下去,她偏偏要挑大,還說我不公正,玄昶,我要是不公,將你家里弄亂了,我明兒就領著四姑茂哥她們走得了?!?/br> 作為一家之主,他不能偏袒誰,就算明曉得是嫂子撒潑,也只能裝馬虎,再一聽童氏搬出要走,急了,這還沒住幾天就走,被外人知道了得要怎么猜,一掀袍子就跪下來:“娘,她這些年被兒子寵得有些無法無天,不懂事,你可別跟她一小輩一般見識啊?!庇謩裎苛藥拙?,見母親氣消了,這才離開了。 白雪惠等著老爺,老早就脖子望長了。 回屋后,她撩開頭發一照鏡子,沒把她氣得吐血。 黃四姑下手忒重,根本就不顧后果,白雪惠額頭和頭頂交匯處的發際線紅赤赤的一片,腫得高高,慘不忍睹,掉了一大把頭發。白皙細嫩、平日當金子一般寶貝的臉蛋烙上了兩條長約一寸多的指甲印,翻出了皮rou,還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從沒受過這種窩囊鳥氣,白雪惠哇一聲,趴在梳妝臺邊,哭得捶胸頓足,下人如何勸也難勸好。 云玄昶從老太太那兒過來,一進屋子,見白氏這副摸樣,也嚇了一跳,直快趕上毀容了。 白雪惠一見老爺就有了倚仗,更是委屈,越發是梨花帶雨,哭個沒完,將頭皮邊緣扯過的淤紅給老爺看,抽噎道:“婆婆到最后對嫂子半點懲罰都沒有,壓根就不為我做主,老爺,您可得評評理啊?!?/br> 云玄昶剛被老娘丟了個威脅要走的下馬威,又提前被老娘打過招呼,這下一聽白雪惠暗示童氏錯了,憐惜心驟然少了大半,眉頭一皺:“那你要我怎么辦?去責斥娘有私心么?說她料事不公?然后讓她哭哭啼啼拎著包袱,拖家帶口地離京回鄉下去?” 白雪惠被嗆了一下,哽住,她倒也聰明,曉得跟婆婆爭寵是沒辦法了,再不敢說婆婆半句的不是,想了半會兒,抬起霧朦朦的淚眼:“橫豎都是大嫂引起來了,老爺,說什么我都要將那個鄉下潑婦趕回去。 本來想忍忍算了,畢竟又不是一輩子住一個屋檐下,遲早要滾蛋,可今兒一鬧,白雪惠哪里還容得下這個嫂子,早就恨透了,掐指一算,也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時候,若住久了,豈不是給自己添堵! 不行,一定要將黃四姑趕回去! 云玄昶為難,大嫂是陪娘一道來京城的,娘一天住在侍郎府,大嫂肯定是陪在一塊兒,總不能硬生生將大嫂單獨請回去吧,勸道:“算了,忍忍吧,茂哥傷了腦袋,不是小事兒,說來你這邊也是有責任的,大嫂發了急,也情有可原?!?/br> 一說到茂哥,白雪惠又想起她對自己生不出兒子的冷嘲熱諷。 傷了腦袋?說得嚇死人!流那么幾滴血,不過擦破了點兒皮子,剛叫阿桃打聽回來,說那皮猴兒這會子玩得正歡呢,哪里算得上傷??! 那茂哥,比她今兒被扯掉的頭發、弄傷的臉頰和頭皮傷得輕多了! 想著,白雪惠嗚咽起來:“這一住,不知道要住多久,嫂子與我脾性不合,處處針對,婆婆與她相處時間長,自然是維護她,我做什么都是個錯兒……老爺,我這心里,揪得慌,多住幾天,只怕又得慪病了,老爺,伺候婆婆,我一千一萬個愿意,可叫我看著嫂子的臉色,真的是難受。我自個兒難受不要緊,我那宮里的meimei聽了,只怕又得替我cao心?!?/br> 一聽那白女官的名字,云玄昶曉得白雪惠給自己在施壓,想想鄉下嫂子的作風,也確實叫人頭疼,再多鬧幾場,傳出去,還當侍郎府烏煙瘴氣,家規不正,什么親戚的都有,皺皺眉:“那你倒是說說,怎么叫大嫂回鄉下,你叫我直接開口趕人,那肯定是不行的,你不要面子我還要?!?/br> 那自然不行。白雪惠纖唇一揚,略泛出冷冽的光澤,輕聲道:“就叫她自覺回鄉,大嫂中不是還有個大兒子么,老爺大可告訴大嫂,說那大小子病了,大嫂一聽,肯定會急著回去,就算不回去,鄉下如今沒個女人照料,婆婆也會主動提出來叫她先回泰州……老爺再遞個信兒給大伯,提前打一聲招呼,免得大嫂回去了曉得受騙,又得大鬧大吵?!?/br> 云玄昶自從當上京官,時常派人捎帶些禮物回鄉給大哥,云老大是個木訥憨厚的莊稼漢,將弟弟看成家中文曲星,十分的尊重,收了好處,更是對這個當官的弟弟言聽計從,若是去信說一說,那老實大哥應該不無順從,甚至還會覺得黃四姑在弟弟家丟了丑,心懷愧疚。 雖說有些愧對大哥,但眼下也沒別的法子,更拗不過白氏撒嬌外加施壓,云玄昶起身出門,喚來莫開來,交代了一番,要他這會兒就去郵驛傳信給大哥。 莫開來知道,黃四姑今天也是太潑辣無禮了,沒哪個主母容得下這門子親戚,可黃四姑若是就這么被驅趕回去,實在也太丟臉了,若是不曉得就罷了,但日后若是知道了,肯定是恨不得詛咒死弟妹,這輩子都不好意思來京城了。 老爺的意思不好違逆,莫開來應承下來,去辦事了。 回頭出了院子沒幾步,正撞上妙兒。 妙兒打從知道了身世,與莫開來的關系非但沒疏遠,反倒更加親近。這會兒一見,笑嘻嘻撲上去,拽著他胳膊搖了兩下:“哥要出去?今兒又要辦什么差事?!?/br> 莫開來一直拿妙兒當親妹子,如今她清楚了身世,仍只能喚自己哥哥,只有更憐惜,心照不宣地笑笑:“去了大姑娘那兒,還這么不穩重,也沒什么事兒,只是這幾天,你少招惹這兩房,正吵得厲害呢,兩個女人都不是好惹的,你別沾了火星子?!?/br> 妙兒背著手晃了晃身子,故意:“可別說,今兒咱們夫人可算是被嫂夫人整慘了,打從夫人進了這侍郎府,只有她給別人氣受,沒有別人給她氣受的,這么一鬧,夫人也沒說什么?今后還是跟嫂夫人低頭不見抬頭見?” 莫開來明白妙兒是在為的姑娘打探情況,也裝作不知道,將她拉了一邊,低聲道:“鬧成這樣,憑夫人的心性,怎么還會叫嫂夫人與她一個屋檐下???這不,在房間跟大概跟老爺嘀咕了幾句,吹了一陣枕頭風,老爺叫我去通知泰州鄉下的伯老爺呢,叫他用堂少爺生病的茬兒,將黃氏弄回去?!?/br> 妙兒咋舌:“這就是明顯的趕嫂夫人走啊。嫂夫人一回去發現受騙了,肯定曉得是夫人使詐,那還不記恨死夫人,若被鄉下街坊曉得了,知道嫂夫人是弟媳婦趕回家了,哪里還會瞧得起嫂夫人。嫂夫人的心氣勁兒也不弱,這可得活活氣死啊?!?/br> 莫開來搖搖頭:“要你,能叫個一天到晚騎在頭上的人待自己身邊么?成仇人也得趕走啊。得,不跟你這小丫頭多說了,我先去了,郵驛這個時辰快關門了,要是趕不上,今天信發不出去了?!?/br> “嗯嗯,哥哥去忙?!泵顑阂矝]功夫多嘮嗑兒了,揮了揮手,見莫開來走,轉身正想回盈福院跟大姑娘說,繞過月門,踏上走廊,前方有個熟悉的小人兒影子,正蹲在地上,拿著跟竹簽子篾條在沙地上畫畫,正是竹姐。 妙兒心里一亮,收了腳步,剛好! 弟弟傷了腦袋,被抱回了西院,二叔坐了半天,剛一走,奶奶抱著茂哥在噓寒問暖,娘也在給自己個兒擦傷口,都沒空閑搭理竹姐。 竹姐半天沒個說話的人,百無聊賴,跑到了外面閑晃蕩。 妙兒笑瞇瞇迎面過去,福了一下:“喲,是竹姐啊,怎么不在屋子里,跑外面來了啊?!?/br> 竹姐瞥一眼,見是熟人面孔,又低下頭去,敦實的圓臉蛋癟了癟,厭厭道:“娘跟小嬸嬸打架,脖子破皮了,正在擦藥呢,奶奶也正在哄茂哥,一大屋子的,吵死人了,俺一個人沒什么事,就出來了唄,可你們這侍郎府也沒什么好玩的,娘和奶奶還說你們這兒多好,俺瞧啊,外面還行,家里真是一點兒人氣都沒有,悶死了?!?/br> 妙兒“噢”了一聲,隨口道:“沒事兒,竹姑娘,再過幾天,等跟著你娘回去了,便不悶了?!?/br> “啊,俺奶沒說這么快就要走啊?!敝窠懵犃耸稚系闹窈炞?。 “哦,奴婢可沒說童老太要走哦,奴婢還有事兒,不多說了?!泵顑赫A藘上戮Я链笱?,離開了。 竹姐愣了一下,打了個激靈,丟了竹簽子就跑回了西院,問:“娘啊,咱們過幾天就得回家了嗎?” “啥?走啥?這才來幾天!”黃四姑剛涂勻了脖子上的紅痕,辣得疼,問道。 竹姐便一五一十,將妙兒那兩句話對娘說了。 其實妙兒什么都沒明說,可黃四姑卻從女兒的字里行間猜到了,老二夫婦,恐怕是有意讓自個兒單獨帶著孩子,卷鋪蓋走人呢! 一口老血哽在了喉嚨管,黃四姑卻出乎意料冷靜下來,之前吵架打架,她還算有道理,這會兒要是再蠻橫,便徹底的沒理了。 要自己走?當自己真的還想住啊,可走了,自己這當嫂子的,這輩子就挺不直腰板了! 家里的丈夫老實憨厚,像個面粉團子一直被云老二拿捏著,她難不成也得被這個弟妹給壓著? 黃四姑還真是不信邪了! * 盈福院。 妙兒同大姑娘說了一通,云菀沁笑:“你倒是手腳利落,比我還快?!?/br> 到了晚上,西院那邊沒有動靜,妙兒和初夏倒是有些奇怪。 照例說,依黃四姑那般人精又喜歡撒潑斗狠的,若是知道弟妹想趕自己走,哪里還坐得住,就算不再去跟她扯一頓皮,也得哭鬧個沒完。 可到現在,竟安靜得很。 吃過晚膳,各個院子都掌起了燈。 碗筷剛剛收起來,云菀沁正要起身活動活動,消消食,剛站起身,走出房間,妙兒滿臉通紅地跑了進來,將大姑娘的手一拉: “大姑娘,好戲來了,快,快去主院瞧瞧!” ☆、第七十一章 血崩 剛進秋季,仍然白晝長過夜晚。 夜色剛入了一半,月牙還沒出來,天空將暗未暗。 天地交界處堆砌著一團團厚厚實實的彤云,整個天際被罩成一片烏紅,空氣悶熱,給人一種壓迫感,是秋雨欲來的前兆。 侍郎府前后幾座院子廊下的燈光前后掌起來,分部均勻,廊下橘色燈火閃耀,宛如跳躍的螢火蟲。 黃四姑站在主院子外面,臉上的表情壓抑而嚴峻,跟眼下的天氣也差不多了,左手牽著茂哥,右手拉著竹姐,身上收拾得干凈妥帖,換上了第一天來二叔家穿的衣裳,腳邊還放了兩個大大的粗布包裹,像是行李。 月門外,云菀沁在妙兒與初夏的陪伴下,離得不遠,盯著院子里的場景。 天色越來越沉,云層內傳出悶雷聲,空氣越發的燥熱憋悶,雨水卻犟著仍沒下下來,整個主院,呈現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 “大姑娘,這嫂夫人不是要主動回去吧?”妙兒奇疑,“她可不像是這么好說話的人啊?!?/br> “那不是正中了夫人的下懷?”初夏亦皺眉。 黃氏當然不是個這么容易就豎白旗的人。 云菀沁望了望天色,這個嬸嬸還真的挺會找時辰,今晚上,連天公都在幫她,這個氣氛,絕了。 今晚不但是黃四姑的好機會,也是云菀沁的好機會。 “妙兒,我上次叫表哥幫我找的證據,都齊活了?”云菀沁偏過頭,低聲問。 “嗯,昨天出去采買時,奴婢順便去過許家,表少爺說都說好了,物證人證,暫且都安置在城東桂花巷的一處宅子里,大姑娘隨時要,隨時可以去提?!泵顑狠p言回答。 正好。 云菀沁道:“妙兒,你腿腳快,先去將人證物證都請過來?!?/br> “奴婢這就去?!泵顑喝丝煨宰右部?,拔腿就走。 主院內,云玄昶剛吃完飯,正在房間內與白氏說話。 白雪惠聽說老爺已經叫莫開來去通知泰州的大伯,滿意了。 這陣子不知道是不是伺候婆婆和慪了大嫂的氣,一直覺得胃口不大好,喉嚨管像是被堵著,吃不進東西,今天一聽好消息,她胃口大開,連晚飯都吃了兩碗,就等著那黃四姑快點兒滾蛋了。 正說著,院子外的小廝慌慌張張來通傳,說是嫂夫人打了包裹,領著兩個孩子過來給老爺告別,夫妻兩個一驚,面面相覷一眼,趕緊出去。 天井內,云玄昶見大嫂領著兩個侄兒站在廊下,細軟都收拾好了,明顯就是要走人的樣子,吸了一口氣,不是還沒通知大嫂鄉下侄子病了么,怎么,她現在竟然自覺要走了? 不對勁。云玄昶匆匆幾步下了階梯,吞吞吐吐:“大,大嫂,你這是干什么?” 黃四姑凄清地笑了笑:“沒什么,俺打算帶著茂哥和竹姐回泰州,今兒就走,這不,來給二叔打個招呼,道一聲別,免得說在二叔家住了這么久,連這點兒禮節都不懂,又被人辱罵說是鄉下人,沒家教?!?/br> 白雪惠站在丈夫身后,捏了手帕,掩住半邊嘴,笑了起來,這潑婦怎么突然有羞恥心了?倒還真是難得,也不早說,害得自己掏空心思怎么能叫她滾蛋。 雖然說云玄昶同意想法子將白氏弄走,可要走,也要擇個大白天好生叫家丁用馬車給送回去,哪里有讓客人夜晚趕路的,不成體統,母子三人若是趁夜離開,被人看見了,不是趕人,也成了趕人,還得說云家欺負弱婦稚子,連親情都沒有,另外這黑燈瞎火的,萬一母子三人在路上出了事,自己更是脫不了責任,想著,他語氣堅決:“大嫂,這黑咕隆咚的怎么走啊,快宵禁了,城門也快關了,不如,明天再說吧?!?/br> 黃四姑冷笑,果然是打定主意趕自己娘兒仨走啊,若是沒這個心,肯定會留自己,斷然不放,怎么會說明天再說,臉上卻不表露什么,輕描淡寫道:“沒事,俺問過二叔家中的小廝,城門還有半個時辰才關,趕得及,既然已經同二叔打了招呼,這就走,不耽誤時辰了?!?/br> “等一下,”云玄昶發了急,“大嫂與兩個侄子要走,娘知道不知道?”萬一不知道,就這么把大嫂放跑了,內宅也不得安寧,寡母發起火,教訓起人來,可不是好玩的,老太太實行的教育原則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云玄昶迄今就算當了三品京官,還是怵著呢。 “二叔放心,”黃四姑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語氣倒也平靜,與下午打架撒潑時判若兩人,婆婆這會兒應該已經聽到風聲,朝這里趕來了吧,盡量再將時間拖延久一點,“俺今天為了一雙兒女,給她老人家丟了臉,這就回家去自省懺悔去,在這兒只會叫婆婆撓心,想必婆婆也不會不讓俺回去?!?/br> 這潑婦黃氏,怎么才幾個時辰不見就轉了性子?小媳婦兒似的,懂得承認錯誤,伏低做小了?白雪惠嘴角一抽,心底卻甜如蜜,渾身的毛孔舒展開來,氣兒都順暢了,臉上被黃四姑撓出來的指甲印也似乎沒那么疼了。 這話說得模糊,也不知道娘到底同意了沒,云玄昶一時不敢叫大嫂走,暗中派了個小廝去將娘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