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
嚴氏點頭,小聲說:“有人想除去沈家軍……” 嚴二官人雖然平時管著書院,可對朝事也有了解,聽到這話,陷入了沉思。嚴二夫人急了,對嚴氏說:“那你也得回家呀!你一個女子,能干什么呀?!” 嚴氏說:“娘,我們可靠的人太少了,您知道我精于術數,我現在可管著好幾檔子事呢。從城防工事,到城外的布置,我要是走了,這些事不完成,我們必然大敗。真要是敗了,就是亡國。我就是隨您回去了,也難逃一死??!” 嚴二夫人驚呆:“有這么嚴重?!” 嚴氏沉重地點頭:“若是燕城陷落,北戎中路大軍長驅直入,內陸空虛,誰能阻擋?而且,東部也有一路北戎,要是他們過去,就會沿東邊南下。沿海富裕,那路人必然橫加掠搶,如虎添翼,京城不日可陷。爹,娘,我們嚴氏書院不可能獨存。就是舉家南遷,咱們嚴家的百萬藏書也無法帶走?!?/br> 嚴二官人這輩子做的正事就是替父親打點書院,而那些典籍,都是經他登記入冊。嚴氏書院如果沒了,書籍毀了,他一生的作為也就化為烏有。 嚴二官人沉吟良久,問道:“你們最缺什么人?” 嚴氏說:“什么人都缺,最缺可靠的人!” 嚴二官人一仰頭:“你爹我不可靠嗎?!” 嚴氏愣?。骸暗?,你想干什么?!” 嚴二官人說:“我給你祖父管了二十多年的書院,對人員登記審核自然在行。你既然說有內jian,我可以幫你管理戶籍,檢索可疑人物,排查jian細?!?/br> 這回,輪到嚴氏著急了:“爹!這里日后要打大仗的,您可不能留下!” 嚴二官人不高興地說:“你一個女孩子家難道還管起爹來了?怎么能如此無禮?” 嚴氏忙去拉嚴二夫人的袖子:“娘!您和爹趕快回去吧,這里的事可不是您們能做的……” 嚴二官人叱道:“什么話?!你是我的女兒,才我一半的歲數,我該比你更能干才是!照你那么說,就是回家,也難逃劫難,還不如就在這里做一份事情,盡一分力量,比在后面干著急要好……哦,可以讓你娘帶著季嚴氏回去……” 嚴二夫人又哭了:“你這是什么話呀?!咱們成親這么長時間,哪里分開過一天?孩子也都大了,管不了他們了,我沒事干了。你別想讓我走,我就守著你了……” 嚴氏抱頭:“爹!娘!您們都回去吧!” 嚴二官人一擺手:“好啦,你就別管了……” 嚴氏跺腳:“我怎么不能不管?您們是我的爹娘啊……” 嚴二官人擰眉:“那我們怎么能不管你?你是我們的女兒,雖然有些不守婦道……”他語氣不滿。 嚴氏要哭了:“爹!我求您們了……” 嚴二夫人擦了擦眼淚,竟然笑了:“你也有今天??!過去我怎么求你來著?你從來不聽話!就這么定了,我們明日出去租個院子,住下來。你有空就回來住,也有個落腳的地方,別天天宿在軍營里……” 嚴二官人望天長嘆:“于禮不符,不足與人道也……” 嚴氏絕望:“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嚴二官人咳了一聲:“我明天就開始去做事吧?你只要說出我的名銜,不會有人不服的。嚴氏書院可是有名的書院,你祖父是教授學問的,不管雜事,我怎么也該算是一院之長吧?……” 結果說來說去,嚴二官人夫婦竟然在城中租了個院子,留了下來。季嚴氏每天都對季文昭哭哭啼啼,季文昭一直沒有松口。聽到了這個消息,季嚴氏就又對季文昭大哭說無人陪她回去了,路途遙遠,她不能單身行走,她要和嚴二官人夫婦住在一起。 季文昭想起當年自己是怎么一路到的邊關,也覺無女眷陪伴,季嚴氏還是別自己走這么長的路。這個決定一下,他立刻覺得肩頭的擔子重了百倍:原來守城就沒有完全的把握,現在妻子到了城中,竟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了。 季文昭終于在季嚴氏的依偎下長嘆道:“那你就先……留下吧?!彼f完忽然戰栗了一下。 季嚴氏破涕為笑,更加貼緊了些說道:“你不要擔心我。我知道你,肯定會贏的?!?/br> 季文昭咽了下口水,點頭說:“是,我必須贏?!?/br> 嚴氏無法說服父母,就放棄了。嚴二官人果然去管理戶籍,他有經驗,年紀又大,很快就成了城防戶籍管理的主管。 嚴氏帶了張丁和幾個嚴氏書院里的學子,請那個木雕店的老木匠同行,出城去了接近邊境的山脈間。她帶著人攀到高處,指點到地方,告訴老木匠她要做的機關,再讓書院的少年們丈量出她要求的距離,做出記號,給老木匠講解需要建造什么樣的掩體。就這樣,一連十幾天,嚴氏走了七座山峰,標出了各處所需的布置。 回城后,老木匠帶著徒弟們做活,完成一車,張丁就帶著學子們一同到山上去安裝。在高處,老木匠依著山勢,搭建了木頭小平臺。關鍵的臺柱上系了繩索,一路橫著拉扯到了木頭掩體中。這掩體能容一人躲藏在內,向陽避風,頂部微尖。兩個月后,山頭上的布置就都到位了。 按照嚴氏的要求,沈毅讓人封鎖了那片日后要阻擊北戎大軍的山區。嚴氏帶著上千人到了那片破舊的城墻處,根據沈汶的設計,為與北戎的交戰做準備。這段長城不知修于哪年,早已殘破不堪,嚴氏指揮著軍士們從別搬來大石,砍下樹木,堆積在山坡上,還從山下背上來石板,淺埋在地表,并在要緊之處打下一些暗樁。這些事情做得既要隱蔽,又要完善。嚴氏盡量不暴露出太大的變動,準備到冬天時再回來多放些東西。 沈毅開始擴充自己的衛隊,他一個一個地將以前了解的人從各營挑選出來,短短一個月,就多了萬人,再一個月,又加了萬人,比當初沈汶建議的多了一倍。他還是領兵駐扎在城外,根本不進城,讓城中的人摸不清人數,連鎮北侯也以為他只多了千人。沈堅管著軍需供給,他要是不說什么,誰也不會知道確切的兵力。 燕城里的城建已經初具規模,經過一年多的磨合,現在各個建筑隊已經成了熟練工,建設的進度加快許多。鐵匠也打出了城門的巨大部件,只差最后的安裝。 燕城的大型基建自然是報給了皇帝,沈堅替鎮北侯向皇帝解釋燕城土木破舊,并再次指出現在北戎經歷了荒年,很可能大舉進犯,不得不防!這奏章自然被太子輕描淡寫地一句總結泯沒在其他奏章中,三皇子本來想特指出來,可是沈卓看了里面有城建的陳述,就說不用了,鎮北侯在建城,別惹得皇帝不喜。三皇子就沒有加批。 張允錚順利地接到了到達北部港口的貨船,用車隊將第一批武器和糧食運到了邊關附近,藏在了幾家李氏的商戶民居里。然后他不做停留,馬上從邊關按照沈汶所說日后北戎的進軍路線往酒窖去,沿路讓人在所有山谷外都用紅漆刷上了“北戎入谷必死”之類的話,算是將季文昭的策略付諸實施。 他到了酒窖,就帶著人搬運酒桶,運入山崖上的石洞,挖隱蔽的工事,在山谷南邊出口處搭建腳手架等等,忙亂之余,還要經常去看老道士煉丹……每天他都會想起沈汶,心里對沈汶講述自己干的事情,想象中,沈汶總是帶著佩服的眼神笑著看著他……就知道吃的小笨豬,什么不都得靠自己? 入春后,雨水豐沛卻沒有成災,接著,該出太陽時出太陽,該下雨時下雨,到了六月,夏糧有了個好收成,一下子,災情緩解,糧價開始落了。人們紛紛回鄉種田,企盼秋糧也同樣好。 各地有了收糧運糧的大隊商賈,遙遠的南方山區,也出了更多的車馬隊,借著夏季的南風,再次將武器糧食海陸兩棲往邊關輸送,前前后后送了兩萬強弩和百萬多支箭和無數糧食。雖然這些事情做得盡量避人耳目,可還是有人注意到了,其中一個就是張允錚等人上船所在地的羅縣令。 他送出了指鎮北侯和平遠侯相互勾結的奏章后許久,終于得到了京城的回音,讓他繼續觀察,有事隨時上傳,并給了他京城的聯系人。羅縣令注意到李氏的生意所在突然來了大量的車輛,押解的人都橫眉立目,不讓人靠近。過了半月,有大船到岸,那些人不許衙役上船,在深夜卸貨,然后車走船離,很不光明正大。 羅縣令趕快向京城寫奏章,指出平遠侯和鎮北侯有謀反之意,借商戶站點傳遞武器糧食,居心叵測!他都不知道他說得有多么準確,這份奏章自然被太子視為珍寶,好好地保留了下來。 --------------- 嚴二官人夫婦和季嚴氏留在了燕城的信件傳到嚴敬處時,已經是入夏。 嚴敬讀了信,覺得夏風都變得涼了。 他再次將嚴大官人叫來,也找齊了門下的幾個主要人物。 嚴敬語氣沉重地說:“嚴二官人決定留在邊關幫助沈家軍守城?!?/br> 眾人都驚訝,有人說道:“嚴二官人如此勇敢!” 嚴大官人焦急地看嚴敬:“那……那……” 嚴敬嘆氣:“她也留下了,要和修明在一起?!?/br> 嚴大官人臉上苦成一團:“她怎么能這么干?!” 嚴敬深吸了口氣,對大家說:“你們去以我的名義,馬上聯系各個書院,建立起信件傳遞之通道,讓他們注意北戎的動靜,一有消息,就要鼓動全民抗敵,決不能束手待斃。另外,派人聯系各地商家豪紳,宣揚北戎之掠搶野性,玉石俱焚之結果,讓他們預備錢糧,如果有戰事,要及時出錢出糧,資助軍民,建立鄉勇……” 他曾位居高官,看事情總是從大局著眼?,F在自己三個兒子走了兩個,家和國的興亡連在了一起,就更不能等閑坐視了,要真的有所行動。此時已經入夏,真有戰事,就只剩下半年多,不抓緊時間怎么成? 京城的葉大公子拿著一小本書冊去找葉中書:“父親,此文雖屬‘路人’之名,可不是我們印的。我去問了,也不是京城幾家人印的,看文筆,也不像……” 葉中書接過來,慢慢地讀了,點頭說:“此路人非彼路人,文筆老練,坐實經典,非有二十年之研學功夫寫不出這樣的文字,只是在論點上,并無新奇之處,該是有人借了路人的名字和影響,明確強兵衛國之論……” 葉大公子不解:“為何如此?此人若是有這樣的文筆,該是比路人更有才名,為何不用自己的本名?” 葉中書說:“當是不方便才對……” 葉大公子恍然道:“那么這該是個有影響的人?!?/br> 葉中書認可:“是,該是會讓皇帝懷疑有結黨之嫌的人。你不必指破此事,就任這些文字傳播,這是想幫著我們的人。你上次說要找的說唱之人都找了?” 葉大公子點頭:“我在四城都定了人,說唱的本子也寫出了好幾部,到時候十來天就能唱遍京城?!?/br> 葉中書微嘆道:“這是為了日后……”他沒再說下去。 葉大公子不解:“為了什么?” 葉中書說道:“你先不必管這些,將本子多寫幾個,人也要找那些有名的?!?/br> 葉大公子應了。 --------------- 夏糧收獲后,楊氏認為災年真的過了,又一次催促沈汶出廟。沈汶要與平遠侯的人保持聯系,也覺得京城方便,就決定回京。 臨離開山廟,她與蘇婉娘再次將日后的計劃談了一遍。 蘇婉娘有些擔心地問:“你一定要離開侯府嗎?最后的時刻,在府里怎么也會安全些?!?/br> 沈汶說:“我一定得讓他們得手,不然的話,太子就不會公然發動,那樣,三皇子也就不會反擊,這個僵局總也無法打破?!?/br> 蘇婉娘嘆氣:“那你的名節怎么辦?” 沈汶過去的計劃是不顧自己的名節了,可是現在有了張允錚,就不能太無所顧忌。她說:“我會盡量保護自己的,只是,那時三哥和大姐肯定已經離開了,我再走了,侯府中的事情可就全靠你了。我聽三哥說四弟的武功有成,比他都厲害,老關也是個可靠的,該能護住侯府?!?/br> 蘇婉娘點頭說:“你別擔心我們,你才是該小心的?!?/br> 沈汶讓人告訴在和尚廟的杜鵑和自己一起返城,然后與來接她們的沈卓和沈湘回到京城。 進了府,沈汶和蘇婉娘向老夫人和楊氏見了禮,自然哭了一場,她可是有感而發:老夫人的頭發已然完全雪白,楊氏的頭發也灰白了。她們老得這么快??!沈汶傷感:即使自己贏了最終的戰役,楊氏最好的年華也已經過去,老夫人也到了暮年,不知還能享幾天?!蘅尢涮涞乇Я死戏蛉吮钍?,一副長不大的小女兒樣子,心中何嘗不是希望假裝自己還小,母親和老夫人也還沒有老去…… 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汶覺得自己的院落陳舊而狹小。連年災荒,鎮北侯府就是憑著積蓄的糧食維持下來了,可沒有余錢裝修府邸。沈汶住的房屋漆都掉了許多,院墻也不復白凈,墻皮剝離。 一群丫鬟出來與沈汶一一見禮,沈汶發現她們也都大了,全是十七八歲的女子們了,不再是總角女孩。青春易逝,歲月如梭,沈汶又感傷,一副哀傷的表情。 當看到王志家的夏紫時,沈汶的傷懷才解開了:現在已經到了最后時期,離大戰起不過半年。前世此時,自己成為鄭家新婦,正在享受久已盼望的安靜有序的生活,根本沒有意識到行將到來的巨大危險。今世,她已經準備好了,只需張開雙臂,迎接最后的一搏。 沈汶破涕為笑,拉著蘇婉娘的手,笑著說:“還是回家好,我又能睡懶覺了?!?/br> 蘇婉娘也笑:“meimei趕快多睡睡,日后嫁人可就睡不了了?!?/br> 沈汶說:“我可不想嫁什么人,還是在家好?!?/br> 大家嬉笑中,王志家的夏紫說:“小姐過去可是說過要嫁個文官的?!?/br> 沈汶假裝羞澀地說:“多羞人,那不是小時候嗎?不懂事……” 夏紫笑著問:“那小姐不喜歡文官了?” 沈汶忸怩著:“文官不文官的,也沒什么,但是怎么也得是個博古明今的人吧?要能詩會賦才好……” 夏紫說:“矮油,小姐這是想找個大博士呀?!北娙艘黄倚?,沈汶不好意思地和蘇婉娘手拉著手進了屋。夏紫的笑容消失,眼里流露出憤恨,一咬嘴唇進了屋。 進了門,沈汶和蘇婉娘對視,蘇婉娘小聲說:“他們會給你找個那樣的人吧?” 沈汶淡淡地笑了一下:“不,那個人已經有了,我只是讓他覺得更自信些?!? ☆、偷情 (抓蟲) ? 沈汶回府后不到半個月,鄭謙就挑了一個沈卓不在的時候上門了。 天氣熱了,鄭謙穿了一身淡棕色常服,顯出面白如玉。楊氏一直挺喜歡這個年輕人,聽說沈卓不在家,就親自迎出來,讓鄭謙在客廳坐了,私下使人去告訴沈汶,叫她來相看一下。 沈汶聽來人說母親讓自己好好打扮一下去客廳,就猜到許是鄭謙來了。她心說我聽見他的名字都惡心,還想去看他的臉嗎?立刻“嬌羞”得堅決不出屋門,小家子氣到了極點。楊氏無奈,就作罷了,鄭謙與楊氏坐了一會兒,特別溫和有禮的樣子,給楊氏加強了好印象,但怎么也等不來沈汶,也只好告辭了。 入夜,沈汶去了那個院落。 院落現在只有杜鵑帶著兩個小廝住著,百無聊賴,一想到其他人都在別處過著激動人心的日子,杜鵑就眉頭緊皺,俊俏的臉上一副怨婦表情。 半夜三更,有人輕敲窗戶,杜鵑到了窗子前,打開了一條縫,低聲道:“何事?”這是張允錚反復強調的:不許他與沈二小姐獨處一室,他只能守在屋里對話,不能開門!簡直像防狼一樣。 沈汶見過杜鵑,聽出他的聲音,也不進屋,就依在窗戶邊,悄聲讓杜鵑回去做幾套衣服,里里外外,包括內襯和搭配的汗巾,都要一式兩樣,一套比著張允錦的身量給沈汶,一套給杜鵑,保證要一模一樣,然后每套編上號,她只需說個數,杜鵑就該知道穿哪套衣服。 杜鵑過去雖然是被挑選出來替張允錚扮成女子的樣子的,可實際上一次都沒真的扮成女的,這次竟然真的要穿女裝了,還不是為了他的公子,杜鵑心里特別不愿意!生著悶氣應了,沈汶在外面又小聲問:“你會游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