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節
葉大公子記在心中,次日就啟程去皇陵了。 四皇子聽到葉大公子來拜訪,并不驚訝。他遞書給外祖,讓他給蘇婉娘的及笄之禮送出重禮,自然是為了對三皇子表明自己的立場。 聽到丁內侍的傳報,四皇子扶著丁內侍的手,慢慢地瘸腿走到了門前,葉大公子趕緊上前行禮:“四殿下!”表示不讓四皇子出門相迎,四皇子忙回禮:“葉大公子請進,莫要客氣,我們在鎮北侯府那次春游時見過面?!?/br> 葉大公子進門,四皇子讓了讓,進屋趕快坐在了椅子上,葉大公子以為那是四皇子腿不行,心中很是憐憫。 葉大公子落了座,丁內侍給上了茶,兩個人聊了幾句京中人事,葉大公子就說道:“我前幾日代表三皇子殿下去鎮北侯府恭喜沈二小姐和侯府義女蘇小姐的及笄禮,儀式上知道殿下的舅母蔣大夫人也去觀禮了,還給蘇小姐送了重禮。三皇子殿下是個直爽的人,說殿下您切莫要委屈了自己,他和您是自家兄弟,日后會照顧您一輩子的,您不用多慮?!?/br> 四皇子一喜:我就知道三皇子是個好說話的!忙說:“請葉大公子替我對三皇兄傳個話,說我謝謝他。我的確心儀蘇小姐,絕對沒有委屈自己的意思。只是現在我在皇陵,雖然弱冠了,可見都見不到父皇,這婚事,日后大概得靠三皇兄來幫忙了?!?/br> 葉大公子一聽這話,明白皇上把四皇子丟到了腦后,對這個孩子不理不睬。難怪四皇子自卑到要娶一個丫鬟,可即使是丫鬟,也沒有人為他做主!葉大公子心中非常難過,安慰四皇子道:“殿下,我去對三皇子殿下說一聲,讓他對皇上提醒一下殿下的年紀,也許可以論及婚事……” 四皇子忙搖雙手:“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在這里很好,千萬不要驚擾父皇。況且,三皇兄自己的婚事都還沒有著落,再對父皇提起我的婚事,恐父皇疑他別有用心?!?/br> 葉大公子嘆氣了,這么說來,四皇子的婚事還真得等三皇子上位后才能關照一二了,現在沒法兒管了。想到要得到宮中的聯系,葉大公子小心地問:“三殿下現在已經住在了宮外,這宮里的消息就不靈通了。不知道殿下可有一些門路?”眼睛卻看向在一邊默默站著的丁內侍。 四皇子想了片刻,對丁內侍說:“你在宮里有一些人脈吧,可以給葉大公子?!?/br> 丁內侍行了一禮,低聲說:“那些人都是拿錢給消息的,說不上是人脈?!?/br> 葉大公子忙說:“那也行,有個能給錢的也好。三殿下什么人都沒有,十分不便。當初貴妃娘娘在宮里十幾年,并沒有好好經營?!?/br> 四皇子搖頭說:“當初陳貴妃不經營這些,是為了自保。父皇喜歡心思單純的人,她若是有這些動作,父皇那邊就會知道了,她就不會得恩寵十幾年。況且,她身邊有谷公公替她打點著?!贝蟾攀强吹饺首訚u漸大了,太子不容人,才開始想對策,可是只走了一步,就送了性命。這些,四皇子是不會說出來的。 葉大公子又深嘆道:“谷公公不在了,三皇子沒有任何宮里的聯絡,萬一出什么事,他根本無法知道原委,只能束手就擒?!?/br> 四皇子心里一動,些微地皺了下眉頭:難道宮中會出事嗎?他忙裝沒有聽出來,對丁內侍道:“你把那些人的名字和當值地點寫給葉大公子吧?!?/br> 丁內侍應了,去拿筆寫了一個名單,遞給了葉大公子,再次說:“原來都是用銀子,不是真交情?!?/br> 葉大公子鄭重點頭:如果不是蔣淑妃外家有錢,這些聯系也不會存在。誰在宮里會不為皇帝和皇后干事?找死嗎?那些能幫忙的人肯定是有所圖的。只是有時連有所圖的人都不知道,那簡直是兩眼黑了。有這個名單,至少能有幾個線索。 葉大公子將名單仔細看了,又還給了丁內侍,剛要告辭,四皇子從桌上拿起一個冊子說:“這是我無意中讀到的,你幫著看看,能不能印出來?!比~家有自己的書局。 葉大公子忙接過來,卻是個署名“路人”的人寫的“路人談古”手稿。他忙翻了翻,寫的是一些史中故事,可是在評點里,似有深意。葉大公子點頭說:“我回去好好拜讀一下?!?/br> 四皇子微笑:“但愿能入你的慧眼?!?/br> 葉大公子該辦的事都辦了,還別有收獲,就笑著雙手抱拳道:“多謝四殿下了,容在下告辭。三殿下是個實誠人,說話是算數的,四殿下好好保重?!?/br> 四皇子扶著丁內侍的手臂站起來,也行禮,丁內侍把葉大公子送了出去。 等丁內侍再回來,發現四皇子腿腳利落地在屋里走來走去,嘆息道:“瘸腿的感覺真不好?!?/br> 丁內侍暗道人真是能慣出毛病來,四皇子真的假的瘸了那么多年都過來了,可自打從外面旅游回來,就再也不想瘸腿了,平常出去遛得瘸腿,就總要抱怨,可今天才走了兩步就不高興了,簡直稱得上嬌氣。 丁內侍把那個寫了人名的字條拿去燒了,四皇子自問道:“我那筆跡是仿刻印所用之字體的,三皇兄不會看出來吧?” 丁內侍撤去給葉大公子的茶杯,準備拿出去洗,四皇子又自答:“三皇兄現在根本不讀那些文字的東西了,大概看也不會看的,只要葉大公子看得過去,印了就行了?!闭f完,看丁內侍:“你說呢?” 丁內侍點頭:“是的是的!”他覺得還是月季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奇聞、山里的鬼故事之類的好玩,雖然他也知道把四皇子偶爾的自言自語和月季滿嘴的胡說八道相比很對不上,但是他有時會不自覺地懷念月季在這里天天給他講故事的日子。 葉大公子回去后細讀“路人談古”,才發覺這些文字別有含義。每個小故事,都與權謀或者陰謀有關,先是講了下史實,然后以旁觀者的角度,分析這些當事人的考慮和利益沖突,并從最后的結局評價這些人物的得失,和其對國家朝代的影響。 借古諷今本不是個新鮮事,只是這位路人的角度很刁鉆,對各個人物的點評也透著以往無人能比的犀利和冷酷。他不再局限在過去人們所謂的仁哪義呀,失道或者得民心之類的空泛道德標準,而是從個人的私心權欲出發,點出他們行為的合理和不可避免,以及他們的所作所為對朝廷和民眾所造成的不可估量的傷害。 葉大公子一口氣讀完,只覺得心中寒涼:這些故事,表面看著相互沒有聯系,可連起來看,卻隱隱約約地指向太子:襟懷的狹隘,下手的毒辣,對人的猜忌,品行上的無所顧忌,置親情于不顧,罔視人命的可貴……按照歷史的軌跡,這種人日后就是禍害黎民亡國滅祖之人。雖然葉大公子現在知道了太子的險惡,可許許多多的民眾怎么可能看得清楚?這本書啟迪了人們的觀察力,讓人們在看到相似的行徑時,就不會再以為只是皇家內部的爭斗,而會聯想到更加可怕的結局…… 再一比較,三皇子在古往今來的種種黑暗爭斗的反襯下,簡直有一顆純潔的心:愛惜民眾,顧念手足,待人誠懇無偽,雖然失去了母親,被太子刺殺過,卻沒有對太子下過手…… 次日,葉大公子趕快就將這本手稿給了葉中書,葉中書看了,也同意葉大公子的看法:此人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雖然是在講歷史故事,卻是在揭露當今太子的陰暗。這種書,要趕快印出來,讀的人越多越好。 至于這是誰寫的,葉家父子都懷疑是四皇子??墒沁@文稿的筆觸十分狠辣,切入點格外奇特,一向溫和不爭的四皇子該不會有這么深刻的見解。大概是四皇子通過蔣家找到了個支持三皇子的寫手,要貶低太子,為三皇子造輿論?,F在先不必追究這么多,反正這些都是經典史籍中的節選,評點也十分貼切,說出天去也抓不到把柄,先印刷發行吧。 不久,《路人談古》就從葉家書局印發,因其思路新穎,很快就成了讀書人喜閱的時髦書籍。 沈汶和蘇婉娘及笄禮后的第二天,楊氏才看到了柳氏呈上的各府的禮單。她一讀到蔣府的禮單就驚得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忙把禮單遞給了老夫人,說道:“娘,您快看看,這是怎么一回事?!” 老夫人接過來,仔細讀了,說道:“這是四皇子想娶那孩子?!?/br> 楊氏大瞪眼睛:“是這樣?!” 老夫人點頭:“得叫她過來,問問她愿不愿意。四皇子雖然是個皇子,可是腿腳有毛病。那孩子若是不愿,咱們府里就出面幫她把這禮退回去?!?/br> 楊氏讓人去把蘇婉娘叫了來。 蘇婉娘是和沈汶一起來的,雙雙進門行了禮,楊氏對沈汶說:“你先到旁邊那屋里去,我和你姐有話說?!鄙蜚牍郧傻卮饝?,去挽了老夫人的手說:“祖母和我一起去走走?!?/br> 老夫人嘆氣:“人老了,懶得動了?!?/br> 沈汶撒嬌:“陪我走走嘛!”拉著老夫人出門了。 楊氏對蘇婉娘說:“四皇子讓他的外家給你送了重禮,老夫人覺得,是他想日后求娶你,你……”楊氏說話魯莽,可是現在也不能直接說“你愿意嗎?”,只能點到為止。 蘇婉娘臉漲紅了,小聲說:“都憑義母做主?!?/br> 楊氏嘆氣道:“四皇子有殘疾,你可介意?” 蘇婉娘深垂了頭,搖了一下頭。 楊氏說道:“你這孩子一向懂事,千萬別怕侯府不給你做主。你若是不喜,咱們府絕對能退了這禮?!?/br> 蘇婉娘不敢抬頭,小聲說:“義母,四皇子沒有什么惡評……”這話就是同意了。 楊氏說:“那就收了這份禮。這是給你的,禮單你自己拿著,日后出門時,都帶著……” 蘇婉娘哭了:“義母!侯府待我恩重如山,我不想要……” 楊氏說:“咱們府雖不是國中鼎富,可也不缺吃不缺穿的,怎么能貪你的東西?這禮非常貴重,可見是四皇子的真心。你好好留著,以后就別出門了,安心等著皇上賜婚吧?!?/br> 蘇婉娘知道皇上是不會賜婚給鎮北侯府的,四皇子送這禮也是一種政治手段,同樣沒有指望皇帝賜婚,就很不好意思地說:“義母別這么說,這事還不知道會是如何呢,我現在還只想幫著小姐?!?/br> 楊氏又發愁了:“你有空一定要問問她想找什么人家,這及笄禮之后,就該有人來提親了。大小姐我就不管了,可你……義妹,性子好,該尋門好親事?!?/br> 蘇婉娘忙點頭:“好,義母,我一定問問她?!辈挥昧?,她早就有人了。 沈汶攙扶著老夫人在庭院里走,見周圍沒人,小聲說:“婉娘jiejie日后的婚事就是四皇子了,您幫著看著點?!?/br> 老夫人有些咳嗽,沈汶停步,為老夫人捶背,老夫人咳后點了下頭,低聲問:“那你的呢?” 沈汶也小聲回答:“來求親的都不會是好東西,您千萬別同意任何一家?!?/br> 老夫人現在算是知道這個小孫女的厲害了,嗯聲道:“只怕你娘又要添許多煩惱了?!?/br> 沈汶吃吃地笑了,對老夫人說:“您去對她說啦,等我jiejie先嫁人唄?!?/br> 老夫人也笑了:“可不能這么說呀,你娘要恨死我了?!?/br> 沈汶輕搖老夫人的胳膊:“怎么會呀,我娘可依賴您呢?!?/br> 柳氏兩個男孩子追逐著跑過來,沈瑋問道:“四叔什么時候回來?” 老夫人嘆氣:“你早上剛問完?!?/br> 沈瑜又問:“那四叔什么時候回來?” 老夫人擺手:“去玩去玩,他得在外面多住些日子?!?/br> 等兩個男孩子跑開了,老夫人小聲說:“我真想強兒?!?/br> 沈汶看這老夫人純白的鬢發,突然心酸,小聲說:“那讓他回來一趟……” 老夫人忙說:“快別快別!讓他好好在外面,還能學點東西?!?/br> 沈汶扶著老夫人走回去,蘇婉娘也完成了與楊氏的談話,沈汶和蘇婉娘一起回院落,沈汶對蘇婉娘說:“你找人去嚴敬的書院去一趟,給小啞巴傳個信兒,告訴他你被認了義女,和我一同及笄了,蔣家送了極重的禮?!边@是向嚴敬那邊的人直接傳了話。 蘇婉娘雖然不好意思,可還是點頭同意了。 十幾日后,在嚴敬的書院刻苦攻讀的蘇傳雅就得到了蘇婉娘的信,把她被認成義女、及笄禮以及收到蔣家的重禮說了一遍。蘇傳雅氣得在書院里就跳起來了:“這,這……”他順禮成了義弟了,他還怎么娶小姐?!蘇傳雅又驚又怒,想立刻回京。 學后,他氣呼呼地出了書院,見到來接他的施和霖,就將書信塞給了他,說道:“我要回京!” 施和霖讀了信,笑得眉眼擠在一起:“這是好事呀!都是好事呀!可你正在讀書呢……” 早就預謀來“偶遇”施和霖的老道士遛達過來:“什么好事呀?” 施和霖對著老道士說:“我這位小徒的jiejie被鎮北侯夫人認為義女了,還有了及笄禮?!?/br> 老道士的心狂跳起來: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不,或者踏破了鐵鞋,才能不費功夫?……不管了,先證實一下:“哎呀!這可是大好事!他的jiejie原來就是鎮北侯府的?” 施和霖小心地看了眼蘇傳雅不快的臉色,遲疑著說:“這個……這個……原來就是吧?!?/br> 老道士不敢多問,嘿嘿笑著拱了下手:他已經向前走了一大步!那個逆天之人是鎮北侯府中的!一個府中,有幾個少女?這個學子的jiejie現在和誰在一起,那個人就該是自己當初見到的那位逆天者。自己只需見面點出她的身份,求她幫忙就行了! 老道士的想法瞬間走了幾個來回,對施和霖說:“我最近要回京城了,你可有要帶的東西?” 施和霖馬上說:“哦,若是如此,就煩勞道長……”可以讓老道士幫著給自己的師弟秦全帶封信。于是就和老道士約好明天見,把信給他。 老道士真是高興極了,與施和霖拱手作別,見他走了,才回頭對躲在一邊的小道士使勁招手,小道士挪著腳步過來:“師父,他方才看著很生氣的樣子,我沒敢過來……” 老道士笑著說:“不用你去找他了,我們就回京城,我知道咱們要去什么地方了!” 小道士也樂了:“太好了!”兩個人差點兒手拉手回破道觀。 第二天蘇傳雅再來學上時,就有小師兄弟們過來開玩笑了:“哎,師哥,聽說你jiejie要成王妃了?恭喜呀!”“你jiejie是鎮北侯夫人的義女,你就是義子了吧?”“是不是得稱你小爺了?”…… 蘇傳雅知道施和霖大概把這事告訴了別人,四皇子的外家在她的及笄禮上給了份天價禮單,這么明顯的寓意,大概沒有人猜不出來。 在學子們的起哄中,蘇傳雅對夫子說:“我要退學!” 夫子橫眉厲目,抄起戒尺,啪地打在蘇傳雅的上臂:“你這個不成器的!自己的jiejie成了侯府的義女,跟你有什么關系?!你難道還真想去當紈绔子弟了?我原來看你聰敏異常,要早日下場,還對你寄予厚望,可你!你jiejie熬出了頭,你就想放棄學業?!你太讓我失望了!我真瞎了眼!你要是我兒子我非打死你不可!算你幸運,只是我的學生,我沒動那么大的火兒!再說退學我把你的手打爛!屁股打爛!腿打爛!腦袋打成西瓜!看你還想去哪兒!……”夫子狂妄地漫天揮舞戒尺,蘇傳雅不敢再說什么了,只好痛苦地捂著胳膊退回自己的座位,繼續為科舉做準備。? ☆、筆仗 不久,老道士和小道士踏上了回京的路程。他們到了京城沒有別的地方去,只好又去了霄云觀。霄云觀現在可不同凡響了,門前香客如云,道士們個個衣著簇新,面帶喜色。 老道士去求見茅道長,雖然他知道茅道長現在常駐宮中,不回道觀了。接待他的道士認識這位在這里白吃白住了許久的茅道長的落魄師兄,一點都不驚訝這兩位竟然無恥地又回來了,說了幾句刻薄的話他們就是不走,只好又讓他們住了下來。 安頓了住處后,京城就開始下雨了,越下越大,連續不斷。老道士先慶幸了一下,覺得自己回來得及時,不然在路上可不慘了?然后他就有些焦灼地等雨停的日子。 等來等去,雨總不停,老道士就選了雨小點的一天,打著個破傘,與小道士一起進了京城。對面一有人,老道士就放低傘,擋住自己的臉。小道士在他身邊被淋得肩膀都濕了,對他抱怨:“師傅,這路上沒幾個人,不會有你給看過相的吧?” 老道士也小聲說:“我現在看誰都眼熟!可不能大意!被人叫破,說起我算的命不準了,我這老臉哪里放?看看,前面就有一個,快快低頭……”老道士壓下了傘。路邊,葉中書從葉家書館里出來,葉大公子和幾個人打著傘,叫來了車,扶著葉中書上車,冒雨遠去了。 老道士在一邊瞟了他們一眼,等到看不見他們了,才小聲對小道士說:“我原來算那個老者后代無繼,子孫都是一事無成??赡憧茨莻€青年人,肯定是他的兒子,有上卿之相,位極人臣,我這不是自己打臉嗎?太受不了了,我沒法見人,日后我再也不給人算命了!” 小道士只好拉著老道士的胳膊,兩個人躲躲閃閃地走了大半個城,問到了秦全的所在,找到了門上。老道士叩開門,對門內的中年人說:“我有施郎中給秦官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