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
周掌柜只好對洪二說:“這些是京城的客人,你小子要多用心!” 洪二不耐煩地說:“這么短的途徑,就是沿著岸邊溜幾天,有什么用心不用心的!別羅里吧嗦的了,你們倒是上船呀!” 大家小心地走上舷板,相互攙扶著上了船。這船長約三丈,有主帆和兩個輔帆,船艙都在甲板下面。 船上的二十幾個水手都是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有人過來笑嘻嘻地幫著把簡單的行李提了,帶他們下了船艙,讓他們看了睡覺的地方。矮小的船艙被隔開成小間,張允錚和四皇子,沈汶和蘇婉娘,玉蘭和另一個人一間,占了三個小船艙。把行李放了,這些人都不愿待在船艙里,馬上又回到了船板上。此時洪二已經上了船,大聲吆喝著水手們收起舷板起錨升帆,木船晃動,慢慢地離開岸邊。 沈汶仔細觀察這些忙碌的水手們,一個個看著都不像是jian惡之徒,可他們的笑容中有種心虛的感覺,不敢看人,像是干了什么不好意思告訴人的事情。她打量這木船,造得結實,許多地方顯出常年打磨的痕跡,可見是有航海經驗的船家。而且聽周掌柜說洪家幾代航海,十分可靠,絕對不會有劫道之類……她心生疑惑,想找人談談。 岸邊的人都向他們使勁揮手,船上張允錚和四皇子自然也揮手告別,兩個人臉上都是笑著的。沈汶又看蘇婉娘,她雖然沒手舞足蹈,只是憑著船舷站著,可臉上也露著舒心興奮的笑容,連玉蘭兩人也笑得嘴都合不上,沈汶就沒有開口說出自己的疑慮。 碼頭上的人們看著大船的風帆升到頂頭,漸漸地遠離碼頭。周掌柜揮著手,怎么也揮不去心頭的一絲不安。正在此時,人群后傳來一片喧囂,幾個人抬著一架抬椅擠了過來,周掌柜一回頭,大驚失色,叫道:“洪老舵?!你怎么在這里?!”? ☆、風暴 ? 抬椅上的中年漢子面色慘淡,有氣無力地擺了下說:“我……吃壞了肚子……” 施和霖往前湊:“我是郎中……” 周掌柜攔住施和霖,焦急地對洪老舵說:“那你怎么不告訴我?!” 洪老舵抬頭看,見船已經遠了,急得大罵起來:“那個孽種!那個王八羔子!他要氣死我!” 周掌柜急切地問:“這是怎么回事?!” 洪老舵讓人放下椅子,可站都站不起來,氣喘著說:“我昨天晚上開始拉肚子,就說不出海了,那個混小子說自己要出,說什么才是個短程,沒什么了不起。我說他從來沒有單獨出去過,他就跟我吵,怨我把著舵,不讓他單干。這個孽障!我跟他說雖然是短途,但這個季節南北風交錯,指不定會出什么古怪,我可不放心他自己去。不懂看天象要吃大虧的!我年輕時就遇上過一次雷暴,差點沒回來。他那個混蛋就是不信,說我是嚇唬他的。最后吵了一夜,他說聽我的了。我就睡了,可再醒來,聽說他帶他那幫兄弟往碼頭上去了,我就知道不對啦,那個混蛋??!這是要氣死我!” 施和霖嚇壞了:“真……真要出事……那可真不得了??!”這船上有鎮北侯的女兒、平遠侯的親戚,還有個失寵的皇子! 周掌柜跺腳:“你該讓人給我送個信兒??!” 洪老舵也抱歉:“周掌柜,對不住呀。我那時難受得不行,還得和他吵嘴,就忘了這碼事了?!贝蠹覍σ呀浐苓h了的大船使勁喊“回來”“回來”!大船上的人自然根本聽不見,周掌柜也知道,其實他們就是聽見了,那個混賬洪二也不會回來的。 看到周掌柜憂慮的神情,洪老舵只能安慰道:“現在只能往好的地方想了,這段航線的確安全,順風順水而下,快了的話,四天五天肯定到了,平常也沒什么事。那混蛋從五六歲就跟著我,也有十五六年了,不是個笨的,他該是能勝任?!?/br> 施和霖擔憂地問:“那如果,真遇上你說的什么雷暴怎么辦?” 洪老舵說:“哪里能就遇上了呢?也不是每年都碰上的,若是會看天象,還可以避開?!?/br> 周掌柜問:“洪二會看嗎?” 洪老舵拍椅子把手:“那個混蛋說會看,但是我問過他幾次,他都說錯了……” 周掌柜急問:“那遇上了怎么辦?!” 洪老舵看天:“那就只好求菩薩保佑了?!?/br> 周掌柜氣得指著洪老舵說:“你……你……” 洪老舵悲憤地說對周掌柜控訴:“若是出事,那也是我的兒子??!那個混賬!他這是要我的命??!我怎么對他娘說??!……”他眨巴著眼睛要哭。 施和霖忙問:“你們這里有什么廟之類的?” 周掌柜點頭說:“城外有個土地廟?!?/br> 施和霖現在是領頭的了,對周掌柜道:“走走,我們快去燒個香,然后你施些粥,我開個義診,趕快給他們祈福吧!” 周掌柜嘆氣:“走吧走吧?!?/br> 洪老舵也回頭對人說:“去跟家里說,我跟著他們去燒香了,讓后院趕快熬粥,到城外去施舍,給那個混蛋添點兒福氣?!?/br> 大家興沖沖地來碼頭送行,可離開時,都人心惶惶,面容憂慮。 船上的幾個人可并不知道他們的憂慮,他們站在船板上,看著陸地遠去,變成一條線,最后那條線也消失了,天地間是一片藍色的海洋,無邊無際,只有天空的云朵點綴著巨大的空曠,讓人心情格外開闊。 船上的水手們高聲吆喝著,張允錚看膩了海,就開始看他們了。他知道沈汶日后要去島上,想著自己該懂些航行的事才好。他順著船幫走了幾圈,反復打量風帆,捉摸其中的道理,有時還問問路上遇到的水手某些桅桿纜繩的名稱。 時間過了午后,大家誰都不愿到下面憋色的船艙里待著,索性就在船板上放了墊子,圍了被子坐在船板上看海。水手們知道這些人以前沒見過海,出來這么一躺不容易,也都見怪不怪。 人在海上自然是吃海物。一出海,水手們就放了小漁網,該吃飯時拖起來,里面都是魚。管做飯的小伙子挑了十幾條出來,把余下的又扔回了海里。他就在甲板上收拾魚,張允錚蹲在他旁邊,很有興趣地看他飛快地將魚去鱗開膛剔骨,然后飛快地削成了魚片。沈汶和蘇婉娘看都不敢看,四皇子遠遠地瞄著,只見刀光晃晃,讓人眼花繚亂,不禁感嘆行行出狀元,收拾魚也能如此出色。 因為是新鮮的魚,下到粥里鮮美異常。大家在晴空下喝著平生喝過的最鮮的魚片粥,都大聲嘖吧嘴,感慨人生很美好。 日頭西斜,慢慢地落入海中。日落時霞光如匹,水天相映著極為絢爛的光芒。他們這些旅客憑欄眺望,幾乎每個人都半張了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太陽落下去,直到最后一線血紅沉入了水中。 半晌后,四皇子深嘆了一聲,低聲說:“真的人間至美之景啊?!?/br> 張允錚對沈汶說:“你看,幸虧我們來坐船了吧?不然就看不到了?!碑斨蠹业拿?,沈汶不好意思說什么,只能嗯了一聲。 在他們身后走過的洪二說:“這很一般啦,比這好看的多了!其實我最喜歡的是晚上,滿天的星星,你們今晚別睡得太早,如果云不重,就能看到了?!?/br> 他們聽了,就關心晚上的美景了,忘了問洪二怎么沒見他的父親出來掌舵。 入夜,真的像洪二所說,滿天空異常明亮的星斗,拱形地籠罩了他們的木船。如果不是風帆在星光里搖曳,發出木頭的咯吱聲,人們會錯以為這船隨時會脫離海面,向星光航去。 在這樣的星空下,誰都會心曠神怡。海濤平緩地起伏,大家早就習慣了這種晃蕩,幾個人都沒有暈船,于是貪看這壯麗而寧靜的夜色直到深夜才回艙睡覺。 他們這一天極為興奮,況且床鋪宛如搖籃,眾人都睡得深沉。別說他們,洪二都困得睜不開眼睛了。他昨夜為自己能單獨出海與洪老舵爭了一夜,最后決定先斬后奏,帶著平時與自己親近的一般手下就這么升帆出來了。開始時有些緊張,可海上風平浪靜,尤其入夜后,更加寧靜。洪二不敢放松警惕,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夜,可是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這一夜無事,次日大家還是過了天神仙一樣的日子,晚上又看星星看到近了午夜,才去睡了。 洪二經了這段時間,最初的緊張過去了。他帶的都是些年輕人,這些人的經驗還沒有他多,洪二覺得晚上一定得自己親自掌舵,所以他白天就睡了大半天,入夜才起來。他把水手們分了日夜兩班,一半在睡覺,一半值班的人,只有三兩個在甲板上守著桅帆的關鍵位置,其他人要么聊天,要么坐在暗處打盹。 洪二一手掌著舵,一手搭在黃狗腰上,感覺著船在相對平靜的海面上航行著,情緒很松弛。 星移斗轉,到了后半夜,大海上有種詭異的靜謐感,幾乎沒有什么風。洪二覺得不對,可又說不出有什么不對。仔細看了羅盤,船也沒有偏離航向。他前后左右地看,沒看出有何異樣。 本來睡著的黃狗突然醒來,開始汪汪地叫個不停。洪二皺眉責備著:“你小點聲!這么吵就把人都鬧醒了!” 黃狗根本不理,甩著頭狂吠起來,真的把原來睡覺的水手和旅客都吵醒了,有水手喊:“再叫就把它吃了吧!”“癩皮狗!”…… 洪二喊回去:“你罵誰呢?!小心我把你扔海里!” 張允錚等人也被黃狗的吠聲吵醒,張允錚小聲罵了一句,可繼續閉著眼,準備睡回籠覺。 洪二也沒好氣地拍黃狗:“別叫啦別叫啦!” 黃狗直著脖子,對著船的后方更激烈地吠叫,還拉洪二的袖子,讓他往后看。洪二嘟囔著:“剛剛看過……”他往后扭臉,首先看到的,還是上空的星斗,不禁說道:“什么也沒有……”可接著,他的臉突然就變得雪白:一堵兩邊望不到邊際的高大黑墻正從海面上迅速向他們無聲地壓來,黑墻吞噬了星光,幾乎就在瞬間,不知從哪里來的海風刮了起來。 洪二嘶聲大喊:“快投錨!落主側帆!順小帆!快呀!”他一把將小黃狗拎起來,扔進了固定在甲板上的狗籠里,然后一邊回頭一邊將船盡量與壓過來的風暴擺成垂直的角度,嘶聲大喊著:“都快醒醒!快點呀!來不及了……” 甲板上的人本來都懶懶散散的,沒有人往后看,現在聽洪二大喊,才抬頭觀看,立刻也都慌了,手忙腳亂地解繩子,拉纜繩,同時喊下面的人:“都上來!快出來呀!風暴來了!”好在下面的人原來就被黃狗叫醒了,一聽到叫喊就往甲板上跑。在狗籠里的小黃狗還在拼命地叫著,可叫聲忽然顯得很微弱,因為強大的浪濤聲轟然而至! 那堵黑墻如飛般接近了小船,可是水手在珍貴的幾分鐘內有了些準備,至少放下了能救命的錨。 艙中睡覺的張允錚幾個人也聽到了洪二的叫喊和艙板上人們的匆忙的腳步聲。張允錚和四皇子都急忙起身,好在他們在外面,都是和衣而睡,馬上就能出門。兩個人摸索著出了艙門,想去隔壁與沈汶和蘇婉娘會合。 沈汶被狗叫聲吵醒,覺得胸口壓得難受,她立刻叫蘇婉娘:“婉娘jiejie,我覺得不對……”剛說完,外面洪二就喊起來了。 船體開始搖動,兩個人翻身下床,艙口就響起了敲門聲,蘇婉娘離門近,馬上開了門。艙道里有線微光,張允錚和四皇子扶著艙壁站在艙門口。 張允錚剛說道:“聽說有風暴……”第一波大浪已經打在了船上,轟隆一聲響,船體從后面被推上了浪尖,接著又被拋入了浪谷。四皇子一個不穩就要跌倒,張允錚和蘇婉娘見狀同時伸手去拉他。大浪接二連三地打來,船體幾乎直立,過道像滑梯一般,四皇子腳下一滑,一下子倒地。抓著他的蘇婉娘也同時撲出門外。張允錚有武功,下盤穩定,忙一手把住門框,一手里緊握了原來抓住的四皇子的袖口,可那邊是四皇子和蘇婉娘兩個人的重量,只聽“刺啦”一聲,一片布料被扯了下來,四皇子和蘇婉娘在蘇婉娘的尖叫聲里滑向黑暗深處。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沈汶還在屋里,門口兩個人已經消失了。瞬息間,狂風大浪就已經降臨,木船開始劇烈地顛簸。旁邊的船艙中發出噗通噗通的滾動聲,夾雜著玉蘭的驚呼。張允錚大喊:“你們不要出來!”他緊抓著門框,也不得不在劇烈的顛簸中蹲下了身,沈汶的輕功在如此不穩的平面上只能勉強保持著不在地上滾翻,一步一踉蹌地向張允錚走了過去。 張允錚對沈汶說:“你別過來!守在這里!我去找他們!” 風暴的浪濤聲駭人聽聞,沈汶大喊著:“我跟你去!” 張允錚搖頭,剛想站起來,船體一個大起伏,他又蹲坐在了地上。沈汶晃悠著,像是在飄動。她到了張允錚的身邊,想越過張允錚去艙道,張允錚騰出手,一把抓了沈汶的胳膊:“一起去!” 甲板上,洪二啞著聲音喊:“拉住繩索……”可是一個大浪從空中砸下來,蓋頭淋下,他渾身透濕不說,還被嗆得一陣咳嗽??蛇@卻激發了他的兇性,他大罵起來:“龜兒子的!老子第一次單干你就給我下絆?!想讓我死?沒門兒!……” 浪濤沖刷甲板,水從船艙扣門的縫隙處流了進來,讓艙道更加滑溜。艙道的盡頭是一個拐角,接著是通往另一層船艙的向下的樓梯。四皇子知道蘇婉娘被自己帶下來了,大喊:“你快放開我!”蘇婉娘死拉著四皇子的一片衣襟,怎么也不松手,只能隨著四皇子一路出溜下去。 到了拐角處,四皇子使勁扒住了墻壁,蘇婉娘撞到了他身上。 蘇婉娘驚叫著:“你怎么樣了呀?!” 四皇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里喘息著說:“沒事……”可還沒說完,船又幾乎直立起來,兩個人再次連滾帶滑地沖向未知。這次,四皇子索性將蘇婉娘緊緊抱住,就讓自己充當滑車一樣,在下面墊底。黑暗里,他看不清周圍的情形,只覺得身體飛速地下滑著,突然,他覺得肩下一空,他奮力把懷中的蘇婉娘推了出去,瞬間,震耳欲聾的浪濤聲消失了。 蘇婉娘滾到一邊,連聲叫著:“蔣公子?蔣公子?”邊哭邊在黑暗里摸索著,終于在地上摸到了一個艙口。原來蓋著的艙門因為船體強烈的顛簸被掀開了,艙口大敞。蘇婉娘對著下面大喊:“蔣公子?!”只有風浪聲。船板再次直立了起來,蘇婉娘緊扒著艙口才沒有滑開。等到船體稍正些,蘇婉娘用手支著自己,把身體順入艙口,可直到她的胳膊都伸直了,她的腳還是沒有夠著地。蘇婉娘的心冷了:這么高,四皇子跌下來,大概沒命了。她心里一酸,立刻淚涌如潮,雙手一松,任自己落入了漆黑的底艙中。 艙門口外,沈汶和張允錚也只能一只手拉著對方的手,另一只手扶著墻壁,來回跌撞著往黑暗里摸索去。他們有時往前走幾步,船一后傾,他們又得往后退幾步。有時剛剛站穩,船又突然下跌,就是兩個人都有下盤的功夫,也不得不匍匐在地,免得倒在失足倒地,不知道要滾到哪里去了。 好不容易摸到了拐角處,風浪中,沈汶仔細聽,大聲說:“我聽見婉娘jiejie的哭聲了,他們在下面?!?/br> 張允錚從小就憤恨被禁錮的感覺,可現在就是被困在了黑暗的船艙中,他非常希望能到甲板上去,就是暴露在風暴里,也比在這狹隘的甬道中摸索強。但他還是對沈汶說:“好吧,我們往下面去?!?/br> 沈汶閉上眼睛,她就是在黑暗里也能感應周圍的物體,她就在前面拉著張允錚,兩個人在船體劇烈的顛簸中一會兒跪下一會站起地摸索下去。艙道里的水流越來越急,艙壁頂端像下小雨般漏下海水,可見外面的風浪越來越兇猛,不久,他們就是在腳踝深的水中淌行了。他們一直走到了艙道的盡頭,沈汶大聲說:“是這里了!”她找到了艙道上的底艙口。 蘇婉娘一下子跌坐在了冰冷的水中,還好,她的腳離地并不遠,水也不過小腿。她立刻在水中摸索起來,大聲喊:“蔣公子?!蔣公子?!”片刻間她就摸到了四皇子,平躺在淺水中,正卡在兩道龍骨間,她心中一喜,拼力將四皇子從水中扶起,在黑暗中去摸他的臉,驚懼地發現四皇子的口鼻冰涼。蘇婉娘大哭起來,手捧著四皇子的臉貼上自己的滿是淚水的臉,哭喊著:“你別死??!你快醒來呀!你說過你不死的!” 四皇子掉進了底艙中,當場被摔昏,海水蓋了臉也沒有醒來,或者他不愿醒來,因為在那一瞬間,他眼前的黑暗突然消失無蹤,冥冥間陡然出現了輝煌的九重城闕,金光萬丈,樓閣前有晶瑩而崇高的白玉石墻,上面雕刻著活靈活現的龍圖騰。他自幼生長在皇城,不要說皇宮的建筑在人間算是最為華盛的所在,就是京城,也是處處繁華??墒桥c這瓊樓玉宇相比,簡直如糞土般簡陋不堪。四皇子有種強烈的意識:那是他的家!他回家了! 他正在狂喜中,久不見面的母親迎面而來。蔣淑妃遠比他記憶中的美麗年輕,笑著舉手擋住了他。 四皇子懇求道:“母妃,我要留下來……” 在無聲中,蔣淑妃說:你若為己,就不能得之。你若無私意,就能歸來…… 就如他見到那些幻象同樣迅速,四皇子猛地醒了過來,感到了面頰上蘇婉娘的熱淚,恍惚中,他也流淚了——他真的不舍那個家,突然從云端上掉回這黑暗的底艙,他心中極端失落,悲涼萬分??墒翘K婉娘在為他哭,他不能負了她,四皇子艱難地抬起手抱住了蘇婉娘的腰,蘇婉娘心里一松,更加放聲大哭起來,幾乎把自己哭昏過去。 見蘇婉娘哭得凄慘,四皇子勸說道:“別哭,我死了也沒什么。你不該跟著下來?!?/br> 蘇婉娘哭著說:“說什么呀!你怎么能死?我怎么辦?” 四皇子在黑暗里苦澀地笑了一下,抱著蘇婉娘的腰肢嘆息道:“所以我沒死呀……”他其實想留在那么美好的地方??墒撬€是有私意的吧,他想和蘇婉娘在一起,所以他回來了。所幸他已經卸掉了畏死的沉重負擔,從此可以坦然而輕松地生活。 蘇婉娘不知道四皇子說的是什么意思,抽泣著說:“你記著,要走可要帶著我,我們要在一起?!?/br> 四皇子在蘇婉娘的頭頂上點頭:“好,一直在一起?!?/br> 兩個人相擁著,蘇婉娘慢慢地停了哭聲,四皇子說:“我們得想辦法出去,這里的水越來越深了?!?/br> 蘇婉娘也察覺了,他們坐在這兒哭的當中,水已經漲到了他們坐著的腰間。她抬頭四處看,黑暗里有些水的反光,他們掉落的艙口處傳來嘩嘩的流水聲,蘇婉娘大聲地說:“小姐會來找我們的,我們現在就在這艙口下,先等等?!?/br> 四皇子問:“她會來?” 蘇婉娘回答道:“當然了!” 兩個人已經渾身透濕,現在四皇子沒死,蘇婉娘就放開了他,可離開了一個溫暖的人體,她打了個寒顫。四皇子雖然看不見蘇婉娘,卻也感到了她的寒冷,伸手把蘇婉娘又抱入了懷里,說道:“你的……月事剛過,別坐水里,我們站起來,我背著你吧?!?/br> 蘇婉娘搖頭說:“這船不穩,我們坐在龍骨架子間才沒有亂滾,你站起來就會跌倒了。我沒事……那個……已經過去了……你放開吧……”可卻沒有把四皇子推開:這陰濕寒冷的底艙里,相互抱在一起,能感到安全些。 可惜,雖然兩個人都想多抱一會兒,艙口就傳來了沈汶的聲音:“婉娘jiejie,蔣公子,你們在嗎?還好嗎?” 蘇婉娘抬頭大喊:“在!我們都很好,沒受傷?!?/br> 沈汶說:“好啦,我看到你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