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一個青年走過來,對眾人行了一禮,沈毅站起來,那個青年笑著帶了些小心地說:“將軍,那些出去打獵的人很快就帶了獵物回來了,說周圍有許多兔子,其他兵士也想去……” 沈毅生氣:“你就總被他們指使!天要黑了,出去回不來怎么辦?出去的人多了,射獵物的時候把自己人射了怎么辦?!只許派流動哨兵,不許出去打獵了!我去看看,誰敢不從……”邊說邊和那個青年走了。 季文昭對大家介紹說:“那是沈將軍的副將齊從林,人很聰明,就是心腸好了些,總替那些兵士們傳話?!?/br> 沈汶這才知道那個人就是從鎮北侯府里隨沈毅出來的齊從林,她過去沒見過他,自然他也不該認出自己。 后面的日子里,他們有時白天有時晚上行進。沈汶選擇的地帶空曠,人跡稀疏。就是遠遠地有游牧之人,也沒有人對他們感興趣。草原上連年征戰,平常人家只余老幼,誰都不想惹事。 現在還是冬日,草原上一馬平川,北風吹來,毫無遮擋。不久,許多人臉上都生了凍瘡。段增天天督促著人熬姜湯,并把帶的膏藥給大家??蓭滋旌缶投加猛炅?,等到他們十天后達到地點時,每個人都因臉上長了大塊的凍瘡而鼻青臉腫,活脫脫都成了真實的北戎牧民的樣子。 例外的只有沈汶。因為她所習的靜息之功,講究的是周身頻率的和諧,所以她血液循環極好,臉上頂多有些脫皮,可還是個姑娘臉龐,被一群丑乎乎的男子襯托著,就是女扮男裝,滿身破爛,也快跟個仙女一樣好看了。 到后來,大家都習慣了騎馬的速度,開始欣賞周圍的景觀。 許多次,四皇子望著暮色蒼茫的草原盡頭,會想起許多前人的詩句,可是每一句都無法描述他所見的遼闊和狂野,而他自己也同樣無法盡述這種震撼。 恍惚中,他想象著吐谷可汗,從小就這樣在馬背上長大,又領兵在草原上橫殺了幾十年,再想想久坐皇城的父皇和日后會成皇帝的太子,加上自己沿途所見災民的慘狀,明白了這個朝代正在走向滅亡。沈汶帶著他們這些人四外奔波著,想挽救這種頹勢,其實本意只想救自己的家。她對皇權充滿仇恨和鄙夷,一旦沈家安全,她就帶著人一走了之。而中原大地,依照她所說,還會在這周而復始的興衰中,沉淪千年…… 四皇子感到無奈而悲傷,幾次險些流淚痛哭…… 到了地點,沈汶帶人過了伏擊地,把馬匹在山腳的凹陷地帶藏了,才又回到了進山的山坳口附近。沈毅觀察了地勢,說道:“我們的人可以埋伏在那里,只在一邊射弩就可以?!?/br> 沈汶點頭說:“那些人過來時,先不要動手,等到那個神箭手射完了箭之后再動手?!?/br> 沈汶身邊的段增一下子笑了:“你是不是怕他來射咱們?” 沈汶點頭說:“我們畢竟在別人的地盤上,這不是我們的領土。我們是來救人的,不是來殺人的,至少在北戎侵犯我們之前,我們不主動挑起戰火?!?/br> 季文昭說:“你又這么拘泥!” 沈汶說:“其實,就是那些追兵,我也想只射傷他們,把他們交給我們要救的人就行了?!?/br> 張允錚不屑地說:“假裝好人!” 沈汶撅嘴:“我就是不想由我們來殺人?!?/br> 季文昭也搖頭了:“你的確是偽善!” 沈汶皺著臉說:“我真的不喜歡殺人??!如果不打仗該多好!” 季文昭斥道:“婦人之見!”他扭臉對沈毅說:“我不知道要說多少次!女子就是見識淺!她要救這兩個人,是為了給吐谷可汗留下后患。那我們如果動了手,就絕對不能讓對方逃走一人!如果有一個回去報信,別說這些我們要救的人大概還會被追殺,就是我們,也會有危險?!?/br> 張允錚指著遠方說:“我帶人在那里截著,不讓人過去?!?/br> 沈汶搖頭說:“你不是領兵的……” 張允錚橫了她一眼,沈毅卻說:“這位小哥最是認真,可以由他帶著人去?!?/br> 沈汶有些著急說:“不能讓他去,若是出了事……” 張允錚打斷說:“烏鴉閉嘴!” 沈汶只好說:“那我也跟著他過去?!?/br> 張允錚看沈汶:“你瞎湊什么熱鬧?在山窩里貓著吧!” 沈毅也對沈汶說:“你不能去?!?/br> 沈汶指著張允錚說:“那他也不能去,他是平遠侯的人,要是出事了,沒法交代?!?/br> 沈毅對張允錚說:“那你就別去了?!?/br> 張允錚生氣地對沈汶嚷嚷:“你管得著我嗎?” 沈汶嚷嚷回去:“當然管得著!我得為你負責!” 張允錚說:“誰要你負責……”可停了一下,說道:“你別忘了你說的話!”要為我負責。 沈毅揮手:“你們全去山窩里看著馬去,誰也別出來了!” 張允錚妥協地對沈汶說:“好吧,那你跟著我到那邊去?!彼噶讼路较?。 沈毅生氣:“你竟然不聽話?軍法如山知道嗎?!我正想找機會打你一頓軍棍呢!” 沈汶只好對張允錚說:“一起去山里吧,我們在旁邊看著,如果需要,臨時騎馬追出來也行?!?/br> 沈毅看沈汶:“你這是陽奉陰違!” 沈汶做出溫順的樣子:“是,將軍?!?/br> 沈毅無奈地哼了一聲,走開去布置兵士了。 一連兩天兩夜,他們埋伏在這一荒野之地,只在夜里生火做飯,吃些熱的,白天吃干糧,頂多將水溫熱一下就滅火,以免暴露。 又是一天的凌晨,沈毅和沈汶,季文昭張允錚段增和四皇子,都登上了一處山坡,往遠處眺望。山丘起伏之外,是廣袤干枯的草原。一群野馬轟然跑過,帶起一片雪霧。 沈毅問沈汶道:“他們何時會來?我們只帶了三十天的干糧?!?/br> 沈汶心中也有些打鼓,說道:“應該就是這個時間。史書說,吐谷可汗在正月元宵節時取得了勝利,血屠了自己弟弟的叛軍。那個戰場在遙遠的北方,那些人如果從那里往這邊逃,怎么也得二十來天。就算他們在正月十五之前提前的兩三天沖出包圍,也不會比我們早到。再說,那個神箭手手指新月,就該是今明兩天才對?!?/br> 季文昭皺著眉問:“吐谷可汗的這個異母弟弟是怎么和他結下了這么深的仇?” 沈汶說道:“這個弟弟的親哥哥是老可汗的大兒子,勢力最大。原本幾個兒子分疆而治,可吐谷可汗想統一北疆,自然要與幾個兄弟開戰。這個大哥是大對頭,與吐谷可汗長期征戰。吐谷可汗勝后,屠了大哥的全家。這個弟弟原本是依附著兄長,連封地都沒有,吐谷可汗自然將他的家屬也一起殺了。這個弟弟流亡在外,召集了叛軍,大概想借著吐谷可汗攻打南朝的機會奪下都城,也殺了吐谷可汗的家人。在草原,無法保護自己的家人,會被人視為無能。他若是成功了,吐谷可汗日后總會有這個污點,讓人覺得他不是那么不可戰勝,會引得其他人動心?!?/br> 沈毅搖頭,問沈汶道:“我們這些天這么奔馳,走了他南疆的多少?” 沈汶計算:“不及十分之一,若是縱深,也許就十分之一?!?/br> 沈毅哼道:“這片土地如此廣闊,就是分疆而治又怎么了?” 季文昭看沈毅:“武將就是心思簡單,欲壑難填知道是什么意思嗎?別人有的,最好也是我的。他不僅要北疆,日后他還要我朝之地?!?/br> 段增冷笑:“他真不讓別人活了!這種殺自己手足的畜生,日后確該不得好死!”聽他恨得咬牙切齒,沈汶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了自己被害的父母。 四皇子胸中梗塞,極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問道:“他們為何要往這邊跑?” 沈汶指著身后說:“翻過這片山巒,據說就是他們的生母的家鄉。他們大概是想去投奔外家?!?/br> 季文昭回身看:“那邊的地域是何種情況?” 沈汶說:“是片丘陵山地,一部分與我朝的山地接壤,沒有什么農耕,還有一部分,伸展入西域,能與西方的各族往來,那邊的人們多以貿易為生?!?/br> 季文昭皺眉:“那我們就是救了他們,他們又能籌幾個兵……” 段增打斷道:“你別這么勢利眼!好兵不在多,一個頂十個!” 季文昭說:“那是好兒不在多吧?是不是施郎中說的?” 段增揮手:“就是那個意思吧!” 忽然,沈毅指著遠處說:“有信號樹枝搖動!我們快下去!” 幾個人匆忙從山坡上跑了下來,沈毅前往自己兵士的埋伏所在,其他人在山石后躲藏了起來。 季文昭投軍和元宵夜燕城“三龍叩首”等信息終于傳到了京城。 太子自然還記得季文昭是當初他讓人去反復游說但始終沒成的那個博弈國手,他覺得沒什么可惜的:“一個心胸狹隘的書生,去了也沒多大用處!”太子對幕僚說。 一個幕僚卻很擔心地說:“殿下,他是嚴老夫子的愛徒,嚴敬將自己的嫡孫女都嫁給了他,以示器重。他這么一投鎮北侯,就是表明了嚴氏的態度……” 太子臉色陰冷:“嚴氏的態度早就明確了!這段時間那些給三皇子喝彩的文臣,不大多是與嚴氏有瓜葛?!” 一個幕僚說道:“的確是,殿下,最近那邊勢力大增,我們這邊有十幾人請辭而去……” 太子咬牙:“這幫沒眼力的小人!這是看著本宮不行了嗎?!殺了他們……” 另一個幕僚忙說:“不可,若是讓人覺得無法安然離開,也許有人會生二心,以求活命?!?/br> 太子握拳擊案:“臨陣脫逃者斬!本宮這里可不是什么茶館客棧,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又一個幕僚說:“殿下,是不是這樣,只殺那些知道些內情的人,其他無關緊要的人,他們走了也沒事?!?/br> 再一人說:“可如此,就不會有人積極前來獻計獻策了?!?/br> 太子氣得有些發抖:“都殺了!什么東西!就是為了榮華富貴才來投本宮,一旦有了風險,就逃走了!這樣的人有多少殺多少!什么獻沒獻過計策,全殺了!” 屋中的幕僚相互交換了下驚懼的眼色,一個幕僚忙說:“真下手還是在鄉間下手好,以免在京城引起皇上的注意?!?/br> 太子擺手道:“這是殺本宮幕下背叛的臣子,父皇知道了也沒什么。但是還是在城外方便些,別太張揚了,免得他們那邊笑話。讓本宮手下的人知道就行了,以后想逃的人別以為可以全身而退!” 總算把這事交代過去了,一個幕僚想說些好消息:“去年的新科進士里有幾個人想投到太子門下,里面不乏才情橫溢之人,有一人姓鄭名謙,尤為突出?!?/br> 另一人說:“這些人大多是沒有得到官職,也許是想來得個一官半職?!?/br> 又一人說:“這樣的話,這些人就沒有對殿下的忠心哪?!?/br> 鑒于方才剛剛說過的幕下人士逃跑的事情,有一個幕僚建議道:“不如這樣,將這些人安排到東宮以外的小官位置上,若是這些人得了官,就不來親近了,必然只是想讓東宮幫著找個官做,這些人日后要殺就殺,要棄就棄,找個機會再把其官位奪了,都沒什么。如果有人得了官位,還是前來投效,就是真心想來為太子殿下效力的,日后可以重用?!?/br> 太子連連點頭:“好主意!就這樣,來的人就給個小官,再看其如何行事吧!” 又一個人說:“殿下怎么看‘三龍叩首’這件事?” 太子猙獰地笑起來:“這用不著本宮來管,三龍叩首?他們想什么呢?!龍只能在這皇城里!父皇不會放過鎮北侯的!” 太子很激動地等待著皇帝對鎮北侯的舉措。但是他失望了。 皇帝果然怒了:季文昭是什么人?一個沒經過科舉的下棋的人,去叫嚷什么防御工事更新武器,他說的話算什么?鎮北侯竟然采納了,明顯是借驢下坡,表示鎮北侯早有此意!自古以來,積糧挖洞都是要自立為王的人才干的!鎮北侯在災年前已經囤儲了糧食,現在又要公然興建公事,算是對上了犯罪特征,在這之上,還來個“三龍叩首”?!這是想給自己造反打造借口嗎?! 皇帝緊抿著嘴唇,放在書案上的手握成了拳! 可是他能做什么?! 撤換鎮北侯?現在過了年,旱災已經快四年了,朝廷兩三年沒發出軍餉,各地府兵多已經解散,依然在守的,許多靠打劫為生。哪里能抽調出十幾萬人去頂替沈家軍?如果只換了主將,沈家軍,沈家軍,上百多年,沈家提拔的骨干遍布軍中,只換主將有什么用?令出不行,形同虛設! 皇帝在朝上剛露了一下鎮北侯治兵不嚴的口風,雖然太子方面的文官馬上跟進說要讓鎮北侯進京說個清楚,嚴氏那邊的文官激烈反對:現在災荒遍野,國力虛弱。若是邊境有事,江山不保!那些傳言什么的不過是百姓的愚昧,怎么能認真?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糾結了半天,皇帝只能以朝廷無法承擔軍需負擔,讓鎮北侯削減兵士??删褪沁@個旨意,也讓許多朝臣反對,說現在該增兵邊境,怎么能自削兵力? 呂氏文臣辯駁:四公主和番,兩邦友好,這些年來邊境無戰事,前一陣說的什么北戎大軍壓境,其實根本沒有發生!若是真的有二三十萬的北戎聚集,怎么能無聲無息地退兵?鎮北侯明顯妄言危機,以此來為自己爭取利益,其心可誅!應該重責!那些提倡強兵的人該體恤民意,現在最重要的是救災扶貧,若是窮兵極武,必然遭到廣大人民群眾的反對…… 削兵的旨意就在兩邊都不滿意的爭論聲中下達燕城。 太子極為失望!削兵有什么用?那邊把老弱病殘的兵士削減幾個,不就過了關?他原來以為皇帝怎么也該召鎮北侯父子進京問罪才是!或者由朝廷派出人,到鎮北侯身邊牽制鎮北侯的行動。雖然也許根本沒用,可至少該給他們造成不便!太子忿忿然:如果自己能做主就好了! 他焦灼了幾日,終于把幾個親信的幕僚召集起來,對他們說:“父皇……近來上朝時常帶倦色,想來是身體欠佳。本宮聽說道士之丹藥有強身健體益壽延年之效,你們可以去為父皇找一有道之士,為父皇煉丹調養?!?/br> 眾人猛一聽,并沒有覺得不妥,可既然是件關心皇帝的好事,太子為何面色凝重? 一個幕僚為了證實般說道:“殿下的意思是,找一個為皇帝煉丹的有道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