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你這么討好朕,可卻背著朕到處安插自己的嫡系,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的這些小動作!皇帝暗罵,自然不可能明面說出來,只一揮手道:“不必了,你還是回東宮吧?!?/br> 太子只好告退,皇帝讓人撤去殘席,與后宮嬪妃同樂。不多時,一群鶯鶯燕燕簇擁著皇帝談笑起來,將方才的殿中的寂靜一掃而空。前些年,皇帝為了生孩子,選入宮中的都是年輕的女孩子。雖然現在皇帝在房事上不積極,可是看著一個個正值青春,對自己竭力奉承的笑臉,皇帝的心情終于慢慢地好起來了。 太子與太子妃一同出了宮殿,默契地誰也不看誰一眼,分別上了各自的宮攆回東宮。 夜已經深了,北風從車帷的縫隙鉆入,明明穿得很暖和,太子還是感到夜寒入骨。 年關前,他接到了母親的哥哥,他的舅舅長樂侯來的信,哀求他給些糧食。長樂侯當初負債累累,沒有娶成四公主后,在京城無以為繼,就合家去了鄉下??墒呛登椴唤?,鄉下也沒有了活路。長樂侯在信中說家中已經有人病餓而死,自己也浮腫了,如果沒有糧食,怕活不久。望太子看在過世的母親面子上,幫他一把…… 太子讓人給送去了三百斤糧食,可是他知道,長樂侯嫡的庶的兒子孫子一大堆,三百斤糧食能吃多久?但是現在京城里糧食極貴,已經是三十兩銀子一斤米,還有價無市!宮中的糧米不在他的掌握里,他還得讓戶部的人挪騰出銀子來去買黑市的米,再多要,他也沒有了…… 他知道現下艱苦的何止長樂侯一家?當初聽了他的話沒有儲備糧食的府門,都陷入了窘境。有幕僚說許多人家已經斷了糧。多少豪門貴戚,在三年饑荒中,淪為赤貧之家。有些就如當初的長樂侯,不得不離開京城,遷往江南。即使幕僚們沒有詳說,太子也可以想象多少人會口出惡言,暗地里責怪自己。這些人都是自己的支持者……此消彼長,三皇子那邊,勢力必然因此大增!有多少人對他感恩戴德!有人說嚴敬出山,就是因為他聽了三皇子之言買下了糧食,時至今日,嚴氏書院才能支持下去。嚴敬于是認為三皇子高瞻遠矚,造福百姓。嚴敬曾經位極人臣,門下弟子無數…… 太子打了寒戰,雖然輦中的空間狹小而黑暗,他卻覺得空曠虛無。他緊攥著雙手,想把身體蜷成一團。雖然母親生前也沒有怎么抱過他,可太子還是想象著自己能像孩子一樣依偎在母親的懷中。算來,賈氏故去也沒幾年,可太子卻覺得自己已經獨自行走了漫長的時間。他唯一的meimei,遠在北疆,該給他帶來家庭和孩子的妻子,讓他恨得咬牙切齒。他的父親,總想把手卡在他脖子上控制他…… 太子感到如此孤獨而絕望,宮中的道路安靜無聲,太子能隱約聽到宮墻外城市里的喧囂。這世上的萬家燈火,沒有一盞屬于自己…… 他眼睛里噙著眼淚,心中死死擁抱著一個光明的場景:他身著龍袍,威嚴地坐在朝廷的上首,俯視著文武百官。那時,他的敵人們,三皇子鎮北侯平遠侯葉家嚴家……都已被斬殺干凈。太子妃那個賤人!他要親手掐死她!……那時,他將有世上最美麗的女子的陪伴……有許多孩子,他將揚眉吐氣,快活無比…… 這些思緒溫暖了他的身心,他想都不敢想如果這個場景不能實現,他該怎么辦。他已經為這個未來已經失去了這么多,他不能不得到! 回到東宮,太子獨自去了書房,在太監的陪伴下守過了年夜。 其實,回到了自己府邸的三皇子也同樣感到孤獨。大除夕的,沈卓和葉大公子都要陪著家人過年,他形只影單。但是渾人自有渾人的辦法,三皇子脫了外面的厚衣服,拿起大石鎖,兩手各抓舉了三百下,再挺舉三百下。然后拉重弓射了百箭,兩臂發麻了,他就又打了一路拳腳……鬧騰過了午夜,渾身大汗,他洗浴了,吃了些夜宵,也不管什么除夕夜,倒頭大睡,自然不知道有個黑影旁觀了他半天,見他睡了,才悄然離開。 鎮北侯府中,卻是鬧騰騰的。 “不行!我要親自去看看她!”鎮北侯府鬧哄哄的家宴上,沈湘對沈卓大聲說。 沈卓在沈強震天的啊啊聲,沈瑋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和沈瑜咿呀的學語聲,楊氏大聲的訓斥,柳氏微弱的勸告聲里,剛剛對沈湘說:“把東西讓人給她們送去就行了?!本偷脕砹松蛳孢@么一聲大喊,沈卓捂腦袋,皺眉說:“我還要耳朵呢!” 楊氏望過來,說道:“也該去看看你meimei了,大年夜的,她竟然不能在家吃飯……”說著就要嘆氣,柳氏馬上勸道:“娘,這是喜慶的日子?!?/br> 老夫人也說:“就是,過年的東西不都送去了?三郎不是說她們過得挺好嗎?你別在這里瞎念叨,把事情念叨壞了可怎么辦?” 柳氏對老夫人說:“祖母!” 老夫人笑了:“看我這嘴!不說了,來強兒,這邊來,祖母喂你餃子!別那么拿筷子插東西?!?/br> 沈強快六歲了,不僅不說話,竟然還不會用筷子,正一手拿著一根筷子在那里雙手齊下地杵餃子。 楊氏沒好氣地說:“娘,別管他!不學就別吃飯了!” 老夫人說:“那怎么成?餓壞了我的強兒可怎么辦?祖母要心疼死了?!?/br> 柳氏又責備地看老夫人。 老夫人忙笑著說:“看我!人老了……不說了不說了,強兒,張嘴?!苯o到了面前的沈強用勺子舀了個餃子喂給他,沈強一口就吃到了嘴里,閉著嘴咀嚼了兩下就咽了,老夫人又去舀另一個,嘴里說:“嚼嚼呀,強兒,別就咽了!祖母肯定讓你吃飽?!?/br> 可是不久后,老夫人害怕了:“強兒啊,寶貝,都二十個了,該夠了吧?” 沈強大張了嘴,啊啊地叫,老夫人無奈,只好又喂了他三四個,然后說:“我的寶貝啊,咱們明天再吃吧?”沈強咧嘴笑著,突然伸手到桌子上拿了一只餃子放到了嘴里,手法快得大家還沒看清楚,他已經把餃子吞了。 老夫人嚇了一個勁兒給沈強拍背,嘴里說:“好好,給吃給吃,強兒別下手了?!?/br> 沈強高興得啊啊叫,沈卓經常帶著沈強夜里去習武,知道沈強運動量大,吃多了也沒事,就說:“祖母,沒事,他白天和我在習武場上折騰,能吃好多?!?/br> 老夫人只好又喂了沈強十幾個,沈強終于不再張嘴了,跑到一邊去玩了,老夫人才松了口氣道:“真是能吃呀!這才是男孩子,這個頭,十幾歲的孩子也沒這么高呀,真是天生的武將?!?/br> 楊氏最不喜聽這話,說道:“沒聽說有啞巴武將的!日后就在家呆著,幫著砍個柴就行了?!?/br> 大家都笑起來。 沈湘對沈卓說:“就這么定了,我初四去看她,你愛來不來!” 楊氏聽見,說道:“那我給你準備些東西,你送去,好好問問汶兒過得怎么樣,說我很惦記她……” 沈湘連連點頭,沈卓發愁了,想不出怎么能再次阻止沈湘。 初四的早上,沈卓磨磨蹭蹭地,讓一大早就起來的沈湘催了十幾次,才與沈湘出了府門。 遙遠的燕城里,沈汶張允錚和四皇子天不亮就起床,三個人已經睡了許多天懶覺,突然一天早起,深覺艱難。洗漱后坐在桌子邊,都有些癡呆的樣子。蘇婉娘比他們起得更早,給他們端上來了熱粥饅頭咸菜,小聲:“多吃些,今天要在外面騎馬,會餓的?!?/br> 沈汶打了個哈欠,撒嬌說:“我想吃個雞蛋?!?/br> 蘇婉娘嘆氣:“哪里有?好容易是頓熱的,快吃吧?!?/br> 張允錚皺眉看沈汶,說道:“日后我給你十個,非讓你吃膩了不可!” 沈汶撅著嘴:“不要日后的十個,就要現在一個?!?/br> 張允錚瞪眼:“只給日后十個,現在一個也不給!” 沈汶哼唧著:“你不講理……” 蘇婉娘催:“快吃快吃吧!” 四皇子默默地咬了口饅頭,讓蘇婉娘深覺省心。 飯后,沈毅來接他們,三個人騎了馬,混在沈毅的衛兵隊伍里,隨著沈毅出了城。 四皇子過去就騎過馬,雖然這一路騎的是驢子和騾子,但是稍微一調整,就適應了馬匹的高度和速度。只是邊關的清晨,酷寒凜冽,他又起床不久,身上的毛孔大概還未合攏,一出城,只覺得寒風如匕首般,割得露在外面的臉、手指等部位生疼。他穿的還是張允錚特意準備的冬服,里面是皮草,外面縫了舊緞子掩蓋著,按理該是十分保暖,可是此時,卻覺得像穿了一層紙,肩膀前胸后背全發涼。衣擺下邊,脖子的圍巾縫隙,靴子的開口處,更能感到寒意鉆入。在馬上馳騁,不久身上就微微發熱,但是這種熱意卻無法抵御寒冷,反而讓身體更加敏感寒意的侵襲。他看著周圍軍士們穿著破舊的麻布棉衣,露在外面拉著馬韁的手指都凍得紅腫,一時眼睛被風嗆得要流淚。 他們到了城外一處兵營下馬,等待沈堅等人,也讓大家下馬緩和一下四肢。他們沒有等多久,沈堅就帶著新晉的“季軍師”和“嚴軍師”以“熟悉燕城周邊的地形”出來了。這次,沈堅帶了張丁。 張丁一見張允錚,就眼含熱淚撲了過來,可到了跟前,卻特別忸怩地叫了一聲:“公子啊……”像害羞般歪了頭。 周圍的人哄然笑,張允錚緊皺著眉:“你又犯病了?!” 張丁扭著腰肢:“哎呦!奴家這么久沒有見公子,這是情不自禁呀……” 旁邊的人笑得厲害,張允錚低聲道:“快別犯傻了!不然我揍你!” 沈堅說:“看來他還是跟你有交情,這么多年在我面前,他可一直很正經?!?/br> 張丁像個女子般在嘴前一擺手:“討厭啦!說人家的壞話……” 大家繼續笑,張允錚對張丁說:“玉蘭陪我來了,我讓他去找你玩?!?/br> 沈堅知道這是平遠侯府內部的聯絡,不能阻止,只說:“你們要當心些?!?/br> 張丁點頭:“好?!弊兊谜搅?。 再次啟程后,沈汶領路,帶著五十多人往燕城東北方向疾馳。她有輕功,騎術也在這一路上練好了,自然沒有任何問題。沈毅和張允錚一左一右地在她側后面跟著,沈堅與張丁看護著其他人。 沈毅如果以前對沈汶的特殊心智還殘留著任何懷疑,此時也全消失了。沈汶對路徑非常熟悉,到岔路口時毫不猶豫地選擇道路,根本不減速。沈毅在邊關幾年,也沒有如沈汶這么對地形了如指掌??粗蜚朐谇懊娴纳碛?,沈毅微蹙著眉頭,深覺詭異。 在一邊的張允錚見了,暗罵沈汶不小心。日中他們休息時,張允錚跟著去查看隨行兵士的沈毅到了一邊,低聲說:“你別不知足!” 沈毅這些年在邊關與兵士們摸爬滾打,拉扯起了自己的隊伍,早就樹立起了自己的威嚴,現在竟然有個還沒有弱冠的毛頭小子來教訓自己,還有關自己的meimei!沈毅立刻極為冷峻:“你什么意思?!” 張允錚才不怕,鼻尖一抬:“就是讓你別總皺著個眉頭,看著不滿意的意思!” 你竟敢這么說我?!沈毅銳利的目光盯著張允錚,這時他才意識到不對勁兒。沈堅對他說過張允錚是平遠侯的遠房子侄,他只認為張允錚是平遠侯派來當個護衛,也算是平遠侯府的一個代表?,F在看來,這小子竟然對自己的meimei有心思?! 沈毅眼睛危險地瞇上了:“你是誰?能這么說話?” 張允錚更高地抬下巴:“我是誰?!那些迷宮圖,是我畫的終圖和細圖。那些武器圖,全是我畫的。那些武器,是我做的或者監制的!日后,上萬弓弩和糧食,也會由我帶著送來邊關。怎么了?你覺得我不能說這些話?!” 沈毅咬著牙:看來這小子早就盯上自己的meimei了!雖然人看著挺好,可是這口氣怎么也咽不下去!他冷冷地說:“你會摔跤嗎?” 張允錚嘴角上扯地笑了:“想打架?!來呀!” 兩個人解下佩劍,選了個空地,當場就扭在了一起。都是自己人,自然不能用什么武功拳腳,就只能狠命地把對方往地上按。沈毅這些年在邊關當了大爺,氣勢磅礴,張允錚生來刺頭,絕不服軟。兩個人不久就在地上滾成一團。 沈汶這邊剛剛找到嚴氏,問她是否吃得消,就聽見前面一片吶喊聲。她們忙走過去,見兵士們圍了一圈,拍手助威,地上的一片塵土中,沈毅和張允錚正來回較勁,一會兒這個上一會兒那個上…… 季文昭在一邊袖著手連連搖頭:“嘖嘖,年輕就是火氣壯!”四皇子在他旁邊很擔憂地說:“不會打壞吧?……” 沈汶扭頭找到了正笑瞇瞇地旁觀著的沈堅,對他大聲說:“還不快把他們分開?!” 沈堅抬了下眉毛說:“當初張大公子可是把三弟按住揍了一頓……” 嚴氏聽了嘿嘿笑,沈汶看嚴氏:“你要是不阻止他們,我就不讓你去那個地方了!” 嚴氏馬上收了笑容,對沈堅說:“沈督事,這位張小哥可是我們的人!”她對著沈汶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沈堅出聲嘆氣,對張丁說:“拉開他們,我們該趕路了?!眱蓚€人上前,一個拉張允錚一個拉沈毅,把兩個人分開了。 這兩個人雖然打得土頭土臉,可是誰也不敢下狠手,自然沒有受傷,兩邊對著使勁拍土,都擺出了勝利者的姿勢,沈堅笑著說:“走啦走啦!看什么?”大家嘻笑著上馬,心情很好。 沈汶這次示意張允錚騎到自己身邊,迎著風責問道:“你和我大哥打什么架?!” 張允錚說:“他想打的!你怎么不去說他?!” 沈汶對自己的長兄很敬重,哪里敢說沈毅?只能對張允錚嗔怒:“不許和我哥哥們打架!” 張允錚嘟囔著:“誰想打?一點都不痛快!還不如和我哥打呢……” 沈汶細眉皺起:“你還想痛快?!你打痛快了,我怎么辦?!” 張允錚不說話了?!?/br> 隊伍后面,沈堅笑著對沈毅說:“平遠侯府那小子就是那個臭脾氣,可是人很不錯,你跟他較什么真?” 沈毅嘆口氣,低聲問:“娘知道嗎?” 沈堅一愣,不確定地說:“怎么可能知道?” 沈毅鎖著眉頭,嚴氏知道他在想什么,過來說:“那位張小哥去過……額……鎮北侯府,聽說夫人很喜歡他,有意做親,可是皇帝不想讓鎮北侯府和平遠侯府結親,這事才作罷的?!?/br> 沈毅的眉頭這才松了些,可是馬上問嚴氏:“你怎么知道的?” 嚴氏一點都沒有猶豫:“我meimei告訴我的。她特別愛說這些家長里短的!說那位張小哥跟……文小弟是很好的一對兒!” 沈毅哼聲:“便宜了他!” 沈堅苦笑了:“你就別抱怨了,現在這種情形……”他也嘆氣了:沈汶這么在男子中間拋頭露面,還能嫁人嗎? 沈毅又低聲問:“她怎么知道邊關的地形?” 沈堅也小聲回答:“她說她在閻王殿里通讀了千年兵書……” 嚴氏補充說:“肯定也看了陰陽鏡!不然怎么會知道這些山川地形……” 沈毅又看嚴氏,嚴氏很鄭重地說:“是我meimei說的,我說過,她什么都告訴我!” 沈毅眉頭又皺上了:看來自己這個二弟妹可真夠長舌的!這么機密的事都告訴自己的哥哥,難怪嚴軍師來相助沈堅。 沈汶帶著馬隊疾馳了一天,下午時分進入了山地,到了馬匹不能行走時,沈汶下馬,告訴沈毅讓士兵看守馬匹,只幾個人隨自己上山。沈汶打頭,張允錚扯著四皇子,沈毅幫著季文昭,沈堅拉了嚴氏,半個時辰,登上了山巒的頂部。 此時,冬日的太陽西掛,陽光帶了些微紅,但照不透厚重的冬云。四周的山脈上留著片片冰雪,北風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