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張允錚又瞪他:“這還用你說嗎?!” 季文昭不被打擊,更加充滿權威地說:“如果去的話,我們就得白天行路,總不能夜里進城吧?” 張允錚想了想,說道:“白天走太危險,現在路上都是流民,要是來搶我們的話,我們也逃不了?!?/br> 季文昭做決定般說:“我們的水堅持不了太久了,得趕快去那里?!?/br> 張允錚這回同意了,他們在夜里繼續走,到天明時分,遠遠地看見一個大村落,村落外有路障和村民把守著,季文昭馬上說:“避開!避開!別湊上去!” 張允錚問:“那邊有人守著,肯定有水,也許可以讓我們的人去重金買水?!?/br> 季文昭堅決地搖頭:“不行!你看那村外有路障,定是受過沖擊。他們是有武器的,弄不好……”他還沒說完,遠處就是一片吶喊聲,張允錚忙帶著車隊往一片枯萎的林木旁躲避,遠方,田野里塵土飛揚,許多人奔跑著沖向村莊,與村莊的人打在了一起…… 季文昭說道:“他們是去搶水的,我們繼續走?!笔疽鈴堅叔P朝另一個方向走。 張允錚扭著頭看,嘴里說:“不用幫幫他們?” 季文昭搖頭:“幫不了,我們弄不好會陷在里面?!?/br> 四皇子從車窗看遠方,施和霖在一邊說:“已經旱了三年多了,別說莊稼,人都沒水吃,不搶水,也活不下去了?!?/br> 他們這隊車騾子漸漸遠離了爭斗,可是走了大半天,他們也渴了,喝光了帶的珍貴的水。 季文昭和四皇子走向張允錚,張允錚說:“我們的水沒有了,弄不好,我們也得去搶水?!?/br> 四皇子啞著嗓子說:“還是,別搶了?!?/br> 張允錚說:“就是我們能忍,牲口也不能忍。我們需要水?!?/br> 季文昭極目遠望,指著一個方向說:“那邊是個城池,也許就是沈二小姐說的向城,我們往那邊去吧!” 大家只好點頭,因為沒有水,情緒低落,默默地驅動牲口往那邊行去。 牲口的蹄下濺起一片塵土,旁邊的土地干旱得裂開了巴掌大的縫隙。樹木早就枯死,連樹皮都被剝去了。 大家的嘴唇干得出了口子,牲口也不再嘶鳴。他們躲著流民,從田間土丘穿行,終于接近了那座城。 與他們原來的設想不同,城外沒有幾個流民,城門空蕩蕩的。 張允錚領著一隊人往城門走去,他們想裝水,所以就帶著車輛。周圍沒有流民,雖然有些怪異,可也讓張允錚放松了警惕。 到了城門前,幾個大漢提著大刀守在路兩邊,示意張允錚等人停下。 沈汶一直看著車窗外,見大路上沒有什么人,就心中生疑,車慢下來時,沈汶跳了下來,步行著往隊伍前面走去。 他們前日看到村莊外都有民眾守著,這個城里如果有水源,守門的人拿著大刀防護也是說得過去的。 季文昭拱手行禮:“各位有禮了,請問這是不是向城?” 大漢之一點頭道:“正是?!?/br> 張允錚問道:“我們可否進城?” 幾個大漢相視一笑,其中一人說道:“進吧……” 季文昭有些警惕,說道:“小心……”可張允錚天生大膽,松了韁繩,驅動騾子帶頭往城門內走。他正走過幾個大漢面前,一個人大喊了一聲:“來人!”幾個大漢突然先后舉起了大刀,從張允錚兩側向張允錚砍來。隨著喊聲,城門里跑出來十幾個壯漢。 張允錚原來就把馬鞭握在了手里,注意著這幾個人,幾個人剛舉刀,張允錚在同時舉鞭,大喝一聲:“你敢!”馬鞭揮向一邊的兩人,打在兩人的手臂上,他們手中大刀飛開,可另一邊三個人的大刀已經到了,張允錚在鞍子上回身反抽,雖然擊開了一個人,另外兩扇刀片已經對著他劈了下來…… 沈汶正走到了隊伍的前部,她反應迅速,對方一舉刀,她就看出來了。突然,時間像是變慢了,沈汶感到了巨大的恐懼——如果張允錚死了……她的意識力突然爆發,周圍的人只覺空氣中一陣顫栗,張允錚馬邊的三個大漢一陣心悸,連退了幾步,有些莫名其妙。沈汶匆忙調動意識力,一時心頭大亂,氣都上不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張允錚借著對方一退,從鞍子邊嘩啦一下抽出了長劍,飛身跳下騾子,挺劍就與幾個人交了手。張允錚帶的人也涌上來,亮出刀槍,與城中的跑出來的漢子們對打起來。 嚴氏和蘇婉娘從車里見了,忙下了車,在混亂里上前,把癱軟在地的沈汶扶起來。段增跑過來,號了下脈,說道:“回車上!讓她歇歇!”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沈汶架回馬車上,張允錚等人在打斗中占了上風,季文昭說:“進城!沖進城去!” 張允錚一聲呵斥,帶著人將對方逼入城中,段增施和霖四皇子都出了車,幫助牽牲口,趕馬車,跟著張允錚進了城門。 一進城,張允錚就后悔了,前面烏泱泱地過來了幾百人,張允錚回頭喊:“拿弩箭,撤出去……” 季文昭大喊:“不能撤!我們要水!” 張允錚急了:“你看他們來的人了嗎?!我們打不過!讓馬車先撤!” 沈汶在氣息大亂中,拉著蘇婉娘的手斷續地說:“點……點火……” 蘇婉娘尖銳的聲音響起:“主人說了,點火!” 張允錚馬上明白了,大聲喊:“點起火把!” 季文昭也知道了沈汶的意思,暗道沈汶真是心毒,但此時不得不這么干,就竭力吶喊:“你們聽著!只要你們敢上來,我們就燒了這座城!”他對著段增施和霖四皇子說:“點火把呀!” 段增手忙腳亂地找出火把點了,施和霖拉著幾匹馬的韁繩,前面打斗的玉蘭回頭四皇子說:“車板下有弩箭?!?/br> 四皇子忙進了一輛車,看到車板上根本沒有縫隙,他用手到車廂邊緣摸索,終于找到了一個洞,伸指用力一掀,翻開了一小塊木板,再從中撥開木栓,才打開了一大塊車板。下面露出了一個夾層,里面是油紙包著的東西,四皇子將一包拿起撕開油紙,驚訝地發現是一張嶄新的弩。再看看夾層,有個長包,他撕開,是一簇箭。他將箭拿出來一支,然后持著弩和箭出了車廂,施和霖見狀哆嗦著說:“不能射呀,他們都打在一處,會誤傷自己人的?!?/br> 四皇子見那弩箭的箭頭有點點寒光,就知其鋒利,是殺人的利器。他們是到了人家的城,這些人就該死嗎?……一時,他有些手足無措,笨拙地端著弩箭干站著。 向他們沖過來的人們聽見了季文昭的喊聲,有些遲疑了。常年干旱,房屋早已干透,若遇到火星,必然是連城大火。那些人都是在這城中生活的,許多人有家室,若是城燒了,家就沒了,和流民一般。 季文昭見他們遲疑,又喊:“吾等只是想要點水,若是想動強,吾等也不會手軟!” 眾人還是擋住道路,季文昭回頭,見四皇子端著弩箭,喊道:“綁上火箭,先射一箭!” 前面的人開始分開了:“停!停!我家就在路邊!”“他們就是燒了城自己也逃不出去!”“別!我爹病在屋里呢!”…… 張允錚轉身騎上了一匹騾子,喝道:“快讓開!我們就是燒了城,也逃得出去!” 他帶頭走入人群,人們因為后面有人打著火把,不敢輕舉妄動,漸漸后退。 沈汶閉著眼,盡力平整呼吸,想趕快緩過來,低聲說:“在城東北部,觀音寺?!?/br> 蘇婉娘再次喊:“去城東北觀音寺?!?/br> 外面的人聽見了,都又喊起來:“他們要去取泉水,不行!”“別讓他們過去!”再次攔住了他們。 季文昭說:“那是佛家的泉水,本是為了惠及眾生,你們怎么能霸占不予?” 對方喊道:“給了你們,我們沒了水怎么辦?你們這些強盜!” 季文昭說:“那泉水享譽盛名,千年不斷!就是給我們一些,也不會枯竭,況且,我們可以用糧食換!” 對面一個人笑:“騙誰?!你若有糧,現在就在車上,我們為何給你水?搶了你的糧不更好?!” 張允錚冷笑道:“那也要看你搶得到搶不到!” 季文昭說:“我們沒水了!沒了活路,玉石俱焚,我們就跟你們同歸于盡!” 嚴氏在車里低聲嘮叨:“我不能死,我得去邊關,我不能死……” 沈汶頭頂如同冷水澆下,終于沉靜了下來。她還有太多的事沒有干,她現在不能死。 那個人大喊:“他們才幾個人?!還有牲口!火把也投不遠,大家一起上??!”人們就要沖過來,張允錚等人又要開打。 四皇子將手里的弩箭上弦拉開,對著空中一射,弩箭噓然而去,遙遙地落在了遠遠的民居間。人們又停了手。 季文昭厲聲道:“看見了沒有?!方才那箭如果帶了火引,你們城中現在已經起火!這是警告!再有過來的,我們就開始燒城!” 那個人剛要再說什么,忽然咳嗽起來,張允錚趁機一踢騾子,撞開圍堵的人群,向前方推進。 就這樣,在季文昭的大聲威脅中,張允錚帶人往東北方向走。 他們走過一段街道,空氣里有股臭氣和血腥味道,道路兩旁堆著骨頭。 季文昭看了半天,突然失聲道:“那是人的手,人吃人,你們人吃人哪!” 人們默默不答,只是還圍著他們。 張允錚聽見了季文昭這么說,再也不敢大意,他現在才明白為何城外沒有什么人:這是座吃人的城池。 不僅張允錚,其他人都聽見了。一個個都打起了十萬分精神,知道一個不小心,自己就會淪為食物。 他們終于找到了觀音寺。 寺廟周圍全是人,季文昭再次聲嘶力竭地威逼利誘,張允錚讓四五個人與段增一起打著火把,用火把人們擋開,帶著車隊進了寺院,找到了泉水池。 泉水真的是從一座觀音像下涌出,可周圍的人里卻沒有一個僧人。季文昭大聲喊:“住持!住持!我們要換些水……” 有人道:“喊什么喊?!早死了!” 季文昭還想說什么,張允錚說:“別管那些了!快裝水!”沒有打火把的人都去汲水,蘇婉娘和嚴氏也下車幫忙。 等將水袋全都裝滿了,池子也沒有干。 一行人退出觀音寺,季文昭說:“都上車上馬!” 段增上了一匹騾子,四皇子施和霖馬上回到車上,施和霖低聲對四皇子說:“不知道我們能不能跑出去……” 外面有人大喊:“你們是強盜!搶我們的水算什么好漢?” 張允錚回嘴:“你們才是強盜!明明有水,怎么不與大家分著用?為何要殺人?” 又一個人喊:“分了就不夠了!不殺人吃什么?!你不想讓我們吃人,怎么不把你的牲口分給我們大家吃?!” 張允錚啞口無言,看季文昭,季文昭閉著嘴。 一行人騎往城門,這次張允錚騎在了最后,季文昭和段增打頭。他們出了城,熄滅了火把,后面跟著大隊的人奔跑著撲上來:“他們不能燒城了!拿下他們!““他們有糧食!““那些牲口!”…… 季文昭大喊:“快跑呀!”但是他們的騾車本來就載著貨,剛剛又裝滿了水袋,怎么能跑得快? 張允錚在后面揮舞著長劍將接近的人逼開,大喊:“快把糧食拿出來!” 一個人用鞭子敲了敲四皇子和施和霖坐的車子。施和霖慌亂地從車座下拉出一個糧袋,對四皇子說:“你那邊也有?!彼幕首訌澤砻?,果然也有個袋子,他拖了出來。施和霖打開車簾,將糧食袋遞給外面騎在牲口上的人。 追著他們的人大喊著:“快搶糧??!別讓他們跑了!” 季文昭喊:“劃開糧袋子,撒在路上!” 拿著袋子的人聞聲將糧袋一刀劃開,谷米水一樣流到路上,追上來的人有一部分彎腰撿糧,喊著:“別踩了!別踩了呀!”人群亂了。 他們加鞭催趕,騾車夾雜著漫天塵土,從人群的追逐中沖了出來。張允錚讓人又撒了兩袋糧食,才把追趕的人群遠遠地拋開。他們回頭看,方才撒下糧食的地方已經是一片戰場,人們相互撕捋踢打著,夾雜著隱約的嚎叫哭喊之聲。 直到跑到看不見那些人了,打頭的季文昭才放慢了速度,讓牲口緩緩氣兒。 張允錚帶著氣兒對季文昭說:“說不搶水,可不還是得搶水?等到最后比什么都危險!還不如一開始就動了手呢!” 季文昭嘆息道:“你知道什么叫迫不得已嗎?不到最后,就不能走這一步,不然就失了道義……” 沈汶頹然躺倒,她現在真后怕了:她明顯低估了路途的險惡,今天差點都折在這里。如果她死了,邊關怎么辦?日后怎么防御北戎?就是她不死,張允錚,嚴氏,蘇婉娘,四皇子,段增,施和霖,張允錚帶的那些人,哪個死了不是她的責任?她一想到這種可能,就一陣陣出冷汗…… 季文昭不敢停留太久,怕那些人追來,就一口氣走到了天漆黑。騾子走得越來越慢了,張允錚找到了一處坡地的凹陷處讓人停下,他身邊的季文昭腿腳僵直地下了騾子,挪了幾步坐在了地上。 除了風聲,四外一片寂靜,所有的樹木都已凋零干枯,動物早就被吃了,天地間除了他們一行人,好像沒有了其他生物。 張允錚因為瞥見沈汶跪坐在地上了,下了騾子就去看沈汶。他驚訝地發現沈汶在車廂里躺著,火把下看著,面色發灰,神色慘淡。張允錚嘿嘿一笑,問道:“你不是被嚇破膽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