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其他人都紛紛下牲口,布置營地。 不久,破爛的帷帳支起,那些騎了牲口的人們都倒地不起了。蘇傳雅最累,只咬了幾口干糧,就睡著了。 四皇子雖然以前會騎馬,但那都是多少年以前了?這一天下來,也是大腿受損,腰背酸痛。蘇婉娘知道四皇子過去根本不會受過這樣的苦,現在周圍的男人看著都是膀大腰圓,打手的樣子,肯定不會照顧人,只好紅著臉,去幫著四皇子。 四皇子也同樣窘迫,可實在無力自己去干事了。他下了牲口后,連坐都不敢坐了,只能斜躺在地。蘇婉娘幫他洗漱,再將晚上吃的干糧和水端來。 兩個人都特別客氣,你來我去,謝字不停。嚴氏對正在照顧自己的沈汶說:“你看你的那位婉娘jiejie多厲害,現在就舉案齊眉了。你也不給自己制造個機會什么的?” 沈汶抬手輕輕地點了下嚴氏的腰部淤血的xue位,嚴氏大叫了一聲,眾人都扭頭看過來,嚴氏含淚說:“她也非禮我了!”嚴氏扮了個男裝,沈汶也是個小廝的打扮,這情形很不對勁兒,大家又都笑起來。 施和霖對段增說:“我給你開個方子……” 段增皺著眉咬著牙說:“這荒村野外,哪兒去抓藥?!我告訴你幾個xue位,你幫我按按?!?/br> 施和霖大喜:“太好了,你說吧!” 片刻后,大家都聽見段增哀叫:“別……別那么用力!” 施和霖困惑的聲音:“我沒怎么用力呀!按理該用力吧?書中說痛則不通,不通則痛……” 段增大叫:“哎呦!……別對我說這些,我都知道!……” 施和霖高興的聲音:“這里吧?我感覺不同了!這里特別硬……” 段增要哭了的聲音:“別……我不按了!” 施和霖說:“那怎么行?!恨病吃藥,哦,那個,恨痛才按摩……” 張允錚幸災樂禍地過去了,說道:“我可以幫忙?!?/br> 段增喊道:“你走開!你再招惹我,你真給你下藥了!” 張允錚壞笑了:“別不識好人心,我點個xue,你能舒服很多?!?/br> 作為郎中,段增馬上好奇地問:“你點什么xue?” 張允錚俯身一點:“就是這里!” 段增大喊起來:“快解開快解開!我的腿沒知覺了!” 張允錚瞪眼問:“沒知覺不好嗎?” 段增說道:“當然不好!氣血不通,能廢了!” 張允錚又點了一下,段增又大叫起來:“疼死我了!你等著!我饒不了你!” 張允錚得意地說:“你真嬌氣,比那個小啞巴還難伺候!”滿意地走了。 段增對施和霖說:“師傅,我錯了……” 施和霖興奮地問:“是不是你不該那么對師傅我?是不是你不該離家出走?……” 段增喘息著說:“……我該向師傅學學怎么配那些害人的藥……” 施和霖怒道:“什么叫害人的藥?!多難聽?!”說著狠狠地朝一個xue位上按了下去,段增嗷地叫起來。 等營地里的鬼哭狼嚎都安靜下來,沈汶溜出了小帳篷,找到了在營地外巡邏的張允錚,帶了絲撒嬌的腔調說:“我也想去學騎牲口?!?/br> 張允錚心里高興,可還是很高傲地看沈汶:“白天怎么不和別人一起學?大晚上黑燈瞎火的?!?/br> 沈汶小聲說:“看他們那么疼,我可不想在人們面前丟臉啦?!?/br> 張允錚教訓沈汶說:“你會輕功怎么能跟他們一樣?用輕功穩住自己,等學會平衡了,再慢慢地坐實,不用兩條腿使勁夾著找平衡。不磨破了腿,就不會疼……” 沈汶捂臉:“哎呀!你說什么呢?……” 張允錚也知道說的太明白了,忙幾步走開,去牽了匹最矮的驢回來,然后一抬下巴,話都懶得說的樣子。 沈汶笑著說:“謝謝你啦?!睆堅叔P特別高冷地撇了下嘴,好像他根本沒為沈汶跑過腿兒。 沈汶學著其他人的樣子爬上了鞍子。她閉了眼,讓自己的氣息沉靜下來,牲口似乎也受了影響,點了下頭,踱著步往前走。 張允錚牽著驢,慢慢地走,半天沒聽見沈汶動靜,一回頭,見沈汶閉著眼,睡著了一樣,張允錚以為沈汶是嚇得不敢睜眼了,低聲說:“我跟你拉著韁繩呢!” 沈汶嗯了一聲,張允錚覺得沈汶信任他,就也不說什么了,繼續牽著驢走。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幾圈兒,沈汶睜開了眼睛說:“我來拉韁繩吧?!?/br> 張允錚覺得自己少見地平靜寬和,將韁繩遞給沈汶,也去牽了匹牲口騎了,跟著沈汶遛達。 沈汶按照張允錚說的,很快就掌握了平衡,驢又走的不快,她覺得完全可以駕馭。 周圍安靜,兩個人的蹄聲摻雜在一起,沈汶忽然覺得很快樂,一種安心的快樂,雖然自己騎得小心翼翼,但是張允錚就這么沉默地跟著自己,這其中的溫情簡直如夜色般彌漫了。 騎了一會兒,沈汶回到了營地外,從鞍上動作笨拙地下來,把韁繩遞給了后面走過來的張允錚,小聲說:“謝謝你了?!?/br> 張允錚接過韁繩,停了片刻,說:“你得多練練!不然跟只小笨豬一樣?!?/br> 沈汶一下子笑了,她拉著腔兒說:“我又不屬豬?!?/br> 張允錚小聲說:“怎么可能?明明是只小豬樣!” 沈汶撅嘴:“那我不騎了!” 張允錚威脅道:“不騎就會變成大笨豬!大得比馬車還大,我們沒法走了……” 沈汶吃吃笑,張允錚忽然問:“你什么時候認識的段增和蘇傳雅?” 沈汶笑著說:“當然比你早!” 張允錚立眉:“怎么可能?!我在太子還是大皇子的時候就認識你了!” 沈汶悄聲說:“那時,婉娘jiejie已經和我在一起了,自然就認識小雅了。冬狩時,那個安眠香餅,就是段郎中做的?!?/br> 張允錚聽張允銘講過冬狩時發生的事,當時特別遺憾自己沒有去?,F在知道沈汶那么早就認識段增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語氣惡劣地說:“狐朋狗友……不對,豬的朋友都是豬……” 沈汶聽出張允錚的酸意,在月光下對張允錚笑了,膩著聲音說:“可我最好的朋友是你呀!” 張允錚看著沈汶的笑容片刻無語,然后才說:“好吧,養幾只豬也不錯……” 沈汶笑個不停,兩個人回了營地。 后面的日子就是這樣,沈汶晚上去騎驢,白天坐在車里打盹。張允錚總要說些壞話,但是每天晚上都陪著她。 等接近嚴氏的家鄉時,學騎牲口的幾個人倒都能騎了,段增和嚴氏能穩穩當當地騎上一天,蘇傳雅最小,反而學得最快,騎得最好。四皇子也重新拾起了當年的技術,甚至能快騎一段,常讓段增大喊“不要顯擺,別摔下來”。 沈汶在要領上完全過關,只是該多加練習,可是她抹不開面子告訴大家,還是躲在車里,和蘇婉娘作伴。 這一行人中表現得最快樂的是蘇傳雅。他才十一二歲,正是青少年。由于父母早亡而過早地懂事,沒有過這么快樂輕松的時光。每天一早起來,就笑得合不攏嘴,雖然一開始騎驢很痛,可后來騎得好了,他的生活里就全是歡樂了。如果這種晴朗里有任何陰影,就是他每次去找沈汶展示自己的騎藝時,那個張允錚總是板著臉在旁邊,對他居高臨下地冷嘲熱諷,十分看不起他的樣子!不過沒關系,這個張允錚一看就沒有什么文采,一點也不文雅,等自己長大了,當了文官,自然能把他秒殺! 其他快樂的人,四皇子和段增該是并列第二名,不分上下。段增念叨了這么多年要出來行走,真的出來了,只覺天高地闊,跟自己想象的一樣。他走在路上,如果見到路邊什么干枯藥草,還會從牲口上下來挖出,不久就攢了一大馱枯草一樣的東西放在車頂上,弄得張允錚每次一跟他斗嘴,就威脅把這些東西給他扔了。 四皇子表現快樂的模式很平靜,只是臉上總帶著微笑,說話溫言和語,簡直文明得不得了,特別有涵養。讓蘇婉娘覺得這一行人中,最需要保護的不是自己的皮實搗蛋的弟弟,而是四皇子。每天四皇子的飲食更衣,都得蘇婉娘去搭把手。這里的女子中,只有蘇婉娘一個人是丫鬟,所以去照顧四皇子顯得理所當然。四皇子的忸怩和禮貌中,總透著種當仁不讓的勁兒,讓沈汶私下嫉妒得牙根癢癢的。 離開京城漸遠,食物越來越貴。京城是物流集中的所在,其他地方就沒有那么豐盛的支援。好在張允錚備的干糧很可口,大家還沒有在吃食上感到艱難。 他們這行人太惹眼,所以平時都不進城鎮,多在城外宿營,有時讓人去城中采買物品。這天,他們正從一個城邊經過,就見大路上擠滿了人,他們的車隊根本過不去。 平常,路上也有許多流民,但是像這樣站滿了人,他們還從來沒有遇見過。一行人只好等在一邊,玉蘭就去打聽。不久,玉蘭跑了回來,說道:“這是百姓送別魯太守?!?/br> 張允錚段增施和霖和四皇子幾個男子,一直站著觀望,張允錚問:“看來他是個好官了?” 玉蘭點頭說:“聽他們說他是。尤其四年前,此地大豐收,糧價特低。這位太守親自去拜訪各城的富裕人家,讓他們買糧。后來,還對下面的縣令說京城三皇子建議儲糧備荒,讓他們說服百姓備糧。天開始旱了,這片百姓少遭了災,都念他的好?!?/br> 施和霖點頭說:“難怪我們這一路而來,不是那么難?!?/br> 段增問:“那他是要去升遷了?” 四皇子點頭說:“該是吧……” 玉蘭忙說:“不是不是,他被精簡了……” 四皇子皺眉:“怎么可能?一方太守,怎么能被精簡?” 玉蘭小聲說:“就是這么說的,說官餉不濟,先精簡一年……” 張允錚笑道:“一年?!那明年就會有新官了?!?/br> 段增也明白了,罵道:“這種騙人的玩意!” 施和霖嘆氣:“你們不懂,自古都是這樣的?!?/br> 他們也不多說了,等了大半天,路上人散了,他們又上了路。 又走了幾天,他們到了嚴氏的祖父嚴敬所辦嚴氏書院的城外。 準備進城的人都脫了流民的服裝,換上了平常的衣服,只是沈汶和嚴氏還是女扮男裝。張允錚親自駕著馬車,帶著沈汶蘇婉娘蘇傳雅和嚴氏去見嚴氏的堂姐,四皇子騎著騾子,也跟著他們進城,想看看是不是能見到季文昭,和他下一盤棋。施和霖和段增與張允錚的人守著剩下的馬車在城外等候。 進了城門,嚴氏指揮著張允錚在街道上穿行,不久就到了一處宅門外,門上匾額“季宅”,木底黑字,筆力雄厚。 嚴氏介紹說:“這是當初季師哥父母來送他到我祖父門下時就給他置辦下的產業,這牌子是他自己寫的。宅子不大,可是我的堂姐不在意。季師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現在還在我祖父的書院里研習文典,外加教書,算是個吃軟飯的家伙。所以我堂姐就能在這里住著,不用去婆家伺候……你們可別告訴他們我這么說了呀!” 眾人聽她這么描述聞名的季國手,都哭笑不得。 等大家都下馬下車,嚴氏上去叫開了門,里面的人一見她,說了幾句話,就驚得大張了嘴。有小廝往里面急跑,嚴氏也不多說,帶著沈汶等一路行去,張允錚沒覺得什么不妥,可四皇子有些做賊心虛地跟在后面——這是人家后宅好不好?穿成了流民就真不守規矩了。 進了一座宅院,里面迎出來兩個婆子,行禮說:“是嚴五……沈二夫人來了,快請進,夫人一會兒就來?!睂⑺麄円恍腥俗屵M了一間客廳,請他們坐了,還叫人上茶。 嚴氏不高興地低聲對沈汶說:“我原來找堂姐,都是一路去她的屋子。她現在成親了,就這么不方便了。季師哥真是窮講究……” 沈汶心說有人到侯府找你,不比這更講究?可嘴上沒說什么。 他們等了不多時,就見兩個丫鬟扶著已經顯懷的季嚴氏進來了。沈汶上次見到她,她一直戴著帷帽,這次趕快好好看看她的容顏。只見季嚴氏是典型的古代美女,如月彎眉,溫順的桂圓眼,凝脂懸鼻,櫻桃小嘴,見到了嚴氏,馬上眼露焦灼,急切地問道:“meimei怎么這樣來了?夫家出了什么事了嗎?” 嚴氏驚喜地答非所問地說:“jiejie有喜了?我怎么不知道?” 季嚴氏松口氣:“看來你沒出事。我給你寫了信,你還沒有回?!?/br> 嚴氏恍然:“哦,肯定是我離開了,信才到的?!?/br> 季嚴氏這才與其他幾個人一一見禮,其中四皇子和蘇婉娘她原來在觀弈閣中見過。她知道蘇婉娘是鎮北侯府的人,與嚴氏一起來也沒有什么稀奇,可其他幾個人是怎么回事? 嚴氏拉過繃著臉的蘇傳雅,對季嚴氏說:“這是我的一個小朋友,我們要出遠門,想把他托付給你?!?/br> 季嚴氏驚訝地問:“你要出什么遠門?” 嚴氏有些不好意思,低聲對季嚴氏說:“你可不能告訴別人,我現在還該在廟里待著呢,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把他交給你,我們好到處去玩玩?!?/br> 季嚴氏眼睛都圓了:“你又從廟里跑出來了?!你怎么進廟里了?不是因為夫家發現了你有些……那個……” 嚴氏揮了下手:“他們才沒有發現我瘋瘋癲癲呢,我是陪著我小姑進的廟,她跑出來了,我自然也跟著跑出來了。這次可不是我的事兒?!彼噶讼律蜚?。 沈汶只好對著季嚴氏干笑了一下。 季嚴氏看著沈汶感慨:“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