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老道又掐算,說道:“你說再等等?不對,也許是不用等了?這真亂了,天道難明啊?!薄?/br> 侯府可不知道煞星出世什么的,楊氏還沒出月子,長子沈毅新娶的夫人柳氏就懷孕了。接著就是楊氏的月子酒,雖然侯爺不在,只隨便請了幾家而已,老夫人還是認為是喜事,很高興地張羅這些,自覺年輕了十歲。 沈湘和沈汶的生日就在這些有關生孩子懷孩子坐月子之類的熱鬧中過去了。沈湘十一歲,沈汶九歲。 蘇婉娘自從母親過世后,一直愁眉不展。 錦帕上繡的地方是她過去住過的院子的外墻,那塊石頭是臨街的,東西該就是埋在下面??梢姰敵醺赣H預料到他們可能會被趕出宅子,選擇了院子的墻外街旁。 她在侯府也算是個小有權力的人,八月時,找時機叫了輛沒有標記的馬車,去見蘇傳雅,又借著帶蘇傳雅買東西的理由,去了那個地方。她讓車夫將車停在了石頭邊,用車擋住了行人的視線,謊稱蘇傳雅要方便一下,讓蘇傳雅下了車。 蘇傳雅拿著蘇婉娘給他的小鏟子,按照蘇婉娘的指點,在大石頭下挖土,不久,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鐵盒。 買了東西,蘇婉娘把蘇傳雅送回去,回到了沈汶的院子里。她的脾氣格外不好,挑著錯把人都轟得遠遠的,才進了屋將小鐵盒給了沈汶。 鐵盒外是一層厚厚的臘,沈汶刮開后,用一根簪子撬開了鐵盒,里面用油紙包著疊得小小的一幅絲絹。沈汶展開,身邊的蘇婉娘就開始哭。沈汶知道這是她父親的字跡,忙與蘇婉娘仔細讀。 蘇長廷在絹布上用蠅頭細楷寫了金部的幾個主事怎么做假賬,貪污金銀。又寫了名叫于良福的人對他威逼利誘,讓他為大皇子做事,他拒絕了。他幾次向上層官員揭發這些事情,可無一有回音,并被人威脅說如果他再上告,就將禍及他的妻子。昨日,于良福再次游說他,還對他說這是最后通牒。他心知自己不保,遂寫下這份狀訴,留待有緣……然后簽了自己的全名,蓋了私印和官印。 蘇婉娘讀罷哭泣不已,沈汶將絹布仔細又折好,放回油紙包中,再放入鐵盒內。蘇婉娘哭著說:“我們……就沒有辦法……上告?” 沈汶搖頭:“那邊是太子,是儲君,你想告他?” 蘇婉娘哭著點頭:“我想?!?/br> 沈汶將鐵盒重新扣緊,小聲說:“你知道,告也沒用?!?/br> 蘇婉娘又點頭:“我知道……我要殺了他!” 沈汶也點頭了,心說,我也知道你干得出來,口中安慰道:“別急,我們慢慢來,他逃不過的。這份東西,日后就是給你爹昭雪的證據,你好好藏好?!?/br> 蘇婉娘雙手捧著接過去,淚眼看著沈汶說:“這是我爹的命,我娘的命!哪天,你做不到了,一定要告訴我,我自己去做!” 沈汶把手放在蘇婉娘的手外握著她的手,堅定地說:“我們,不是我,我們一定會做到的!有仇報仇,不會讓他陰謀得逞?!?/br> 蘇婉娘狠咬了下嘴唇,對沈汶說:“我聽你的?!彼⑼A艘幌拢骸澳銊e介意我以前……有時不相信你……” 沈汶笑:“婉娘jiejie,你是這世界上最相信我的人了!” 蘇婉娘忍不住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汶深深地看入蘇婉娘的眼睛,難道我要告訴你我是千年的鬼魂?你大約還是不信的。最后只說道:“我在夢里看到過?!?/br> 蘇婉娘真心點頭,低聲問:“我們下面要干什么?” 沈汶也小聲說:“大哥要去邊關,我得取得他的信任?!?/br> 蘇婉娘問道:“你要怎么做?” 沈汶也有些發愁:“最好找到個機會,和他單獨說說話?!?/br> 蘇婉娘次日就開始注意沈毅的行蹤,可一連幾天,沈毅都帶著沈堅和沈湘,出去與三皇子騎馬去了。 等到沈毅回來,蘇婉娘每次接近他,他都是和沈堅在一起,而沈堅的那個隨身仆從王志也總在左近。還沒等沈汶找到一個與沈毅單處的機會,他們就又出去了。 這次,是一次正式的狩獵,沈毅再次與沈堅沈湘和三皇子在山地里整整鬧騰了一個多月,直到快年底了才回府。 老夫人也想阻攔,可是府中事情接二連三,沈毅又已經成婚,掌握著侯府衛隊的調動管理,出入自由,許多事情都是發生了以后她才知道。 人們都有掩耳盜鈴的習慣——凡事往好處想。老夫人就是知道不妥,可也沒有真的想到沈毅和三皇子交厚能讓侯府滅門。沈家軍強大,只要侯爺行得正走得端,就該無事吧? 至于楊氏,她新生了一個兒子,專心照顧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占據了她全部的精力,哪里去細想沈毅和誰去狩獵的事? 沈汶卻知道,沈毅這些行為一定會招來太子強烈的報復,只是時間或早或晚而已。 ? ☆、設計 ? 除了沈汶,這府中最沉得住氣的,倒是沈卓。他沒跟著沈毅他們出去混,天天總去觀弈閣下棋。 自從那次見到四皇子后,他后來再去,就經常見到四皇子。四皇子總安靜地守著一個角落,看別人下棋或者和別人下棋。 張允銘上次被四皇子打敗后,再見到四皇子常去主動約他下一盤,讓他郁悶的是他竟然沒下贏一次。 沈卓見狀,手癢得很,有一天終于沒忍住,去找四皇子下棋了——反正現在四皇子已經回宮,那件接骨的事已經過去了。 兩個人下了一整個下午,沈卓三局三輸,看天色漸晚,才不甘心地告辭。他走后,包官人過來給四皇子倒茶,笑著說:“這位沈三公子倒是與我很像?!?/br> 四皇子一笑說:“那你怎么不去找他下棋?” 包官人有些不爽地說:“他們都不愿意與我下,可想當初,季國手都與我下了一盤!”他看看四皇子,堆起笑容:“這位蔣公子,我們……” 四皇子站起來說:“我也得回去了?!?/br> 包官人的臉一下子耷拉下來,垂頭喪氣地端起茶盤走了。 四皇子扶著丁內侍的手走出觀弈閣,上了馬車回宮,正被往這邊走的張允銘看到。 過去,張允銘每次見到四皇子時,四皇子都是坐在椅子上,張允銘也沒太注意躲在四皇子身后的丁內侍。今天遠遠地看見與他經常下棋的蔣公子竟然是個瘸子,張允銘心里一沉。 他也不去觀弈閣了,調轉馬頭就往回走,再仔細回想四皇子身邊仆人的樣子,才意識到那是個太監!他就明白了:宮里的四皇子是個瘸子,他的母親是蔣淑妃,他出來自稱蔣公子是用了母姓!一時氣得咬牙,心中大罵沈卓,忙策馬回府,把自己可能無意中結交了四皇子的事告訴了父親。 平遠侯手里轉著兩個大玉球,微偏著頭,聽了張允銘的陳述后,笑了一下,說道:“沈侯那小兔崽子才幾歲?就敢這么蒙你?” 張允銘切齒:“他……肯定以前見過四皇子,為了轉移注意力,就把我推了出去!可恨我看那個少年性情溫和,舉止文雅,以為是個文官的子弟,還給了他我畫的扇子……” 平遠侯沉思地說:“那不是問題,你該問的是,為何沈侯那個小崽子把你推了出去?那時是什么時候?” 張允銘皺眉:“該是五月底吧?!?/br> 平遠侯手里的玉球停了一下,接著急促地轉起來。他低聲地自語:“五月,發生了什么事?” 張允銘說:“聽說四皇子病在秦全的醫館,差點死了,后來不吃秦全的藥了,五月底才回的宮?!?/br> 平遠侯眉頭皺著,問道:“那時,四皇子被接回宮里了嗎?” 張允銘搖頭,也放低了聲音說:“該是,那以后……” 平遠侯緩緩地點頭,“那小崽子想讓你跟四皇子在那時下棋……” 張允銘磨著牙說:“別人就只會注意到我,而不會注意到他和四皇子認識!” 平遠侯哼哼笑:“那個兔崽子!比他爹賊得多!” 他皺眉想了半晌,斂了笑容,嚴肅地對張允銘低聲說:“四皇子在外面的那幾個月,肯定與鎮北侯府有關!所以那個小崽子才把你推了出去!讓你代替他去惹人注目。這么做,能蒙過別人,可我們一旦察覺,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這事必然極其危險,你千萬不能和他公開說什么?!?/br> 張允銘氣得握拳:“我得找機會揍他一頓!” 平遠侯笑:“那都可以,可是這件事,一定要裝作沒有察覺!” 張允銘點頭,又問道:“那我還像以往那樣與四皇子下棋嗎?” 平遠侯思襯著點頭道:“下吧,就如以前一樣。四皇子身有殘疾,該不是太子忌諱的人。只是,你最好要贏了他才好?!?/br> 張允銘點頭說:“我明白,那樣顯得我不是在巴結他?!?/br> 于是,這以后,張允銘還是時不常地去觀弈閣與四皇子下棋,努力想贏一把,可惜怎么也沒贏一局。有時眼看就要成了,心中才有些喜悅,就被四皇子打到了谷底。他看著四皇子少年人溫和無害的眼神,懷疑四皇子是故意的。 太子知道鎮北侯的孩子們與三皇子大模大樣地去狩獵,鎮北侯三公子和平遠侯的大公子常常與四皇子下棋,還只輸不贏時,咬著牙冷冷地說:“他們一個個的,都過得很舒服呀!鎮北侯府與兩個皇子交厚,就與本宮不和!這還用多說嗎?!” 太子這么強硬地表達不滿,大家都多少明白太子的心思,有人小心地問:“那,四皇子比較容易……” 太子不快地道:“他是個殘廢!能干什么?!別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這么明確地說出來,幕僚們就必須要有些反應。 安靜了一會兒后,一個幕僚低聲說道:“若是他們喜歡在外狩獵,何不假托盜匪……” 另一人馬上道:“不妥。與他們同行的鎮北侯府衛隊有百人之多,以一當十者眾!在郊外遇上,上千人也不見得能擋得住他們?!?/br> 又一個幕僚說:“既然擔心衛隊,就該想法讓衛隊不在他們身邊?!?/br> 眾人想了會兒,一個人壓低聲音:“三皇子和鎮北侯的兒女不都喜歡狩獵嗎?今年來不及準備了,可太子何不請求皇上,在明年舉行冬狩,屆時,皇子、文武百官、皇親國戚之子,都會來參加……”他眼含深意地看太子。 太子思索片刻,終于有了一絲微笑。 一個人補充道:“若是為了保險,太子可舉行一次晚宴。權貴人家就是再囂張,也不可能帶著護衛入席!各府衛隊要留在宴席之外守衛,宴席上,就只有主人和貼身仆人而已……” 太子點頭:“如此盛會,怎么能不邀請京城貴女?” 大家互遞眼色:太子這是還沒有忘了鎮北侯府的那個二小姐吧?他都二十歲的人了,怎么就偏要一個孩子的命呢? 他們不知道在太子心里,沈汶早已經是個死人了,只是要找個機會把這個決定實施出來而已。 年關將近,侯府還如去年般混亂。 去年因為楊氏臥床,老夫人帶著蘇婉娘料理了過年的事宜。今年本來是指望著柳氏會接過來,可是柳氏懷孕,肚子已經顯懷,楊氏不讓她過于勞累。而楊氏的小兒子才六個月大,也不可能全心管事。結果又是老夫人帶了蘇婉娘和錢嫲嫲cao辦過年的種種。雖然有了去年的一些經驗,可因為沈毅成婚,多了一層要聯絡的關系,也沒輕松多少。 過了年后,到了元宵節,楊氏說過去的這兩個元宵節沈汶都惹出事兒來,一次在長樂侯府,一次在燈市上,所以今年別人都可以出去,只有沈汶不能出去! 沈汶表現幽怨之余,求沈湘帶著蘇婉娘出去,說她連日辛苦,該去散散心。沈湘對蘇婉娘一向友好,自然答應了。 其實沈汶就想讓蘇婉娘去觀弈閣看看季文昭來了沒有,他說二月二在觀弈閣解去年的生死劫,現在如果到了京城,觀弈閣應該有了動靜。 沈汶被圈在家中,沒事干,晚餐后就留在了正廳里陪老夫人。她自從上次進宮假死把老夫人驚個半死后,就經常去找老夫人撒撒嬌,給老夫人用意識力點點心脈上的xue位,唯恐老夫人因那次刺激落下個什么毛病來。 沈汶坐在老夫人身邊,哼哼唧唧地說了幾句好話,聽老夫人嘮叨了些她年輕時的事,楊氏就抱著壯壯實實的沈強來了。對老夫人說:“娘,都洗了喂了,可他折騰著不睡覺,您幫著哄哄?!痹捳Z里很有些居高臨下。 老夫人一見沈強,就高興地把他接過來,抱到懷里,對著沈強叫著:“我的心肝兒呀,寶貝呀,不見祖母不睡覺,是不是,是不是?……”根本沒注意到楊氏的態度。 楊氏撇嘴,對沈汶說:“你也別待得太晚,早點睡?!?/br> 沈汶連連點頭:“好,娘放心。我等jiejie她們回來就睡?!?/br> 楊氏皺眉:“那能早嗎?” 沈汶馬上扭著身子撒嬌:“娘,我都沒能出府呀……” 楊氏嘆氣,走了。 老夫人把沈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沈強已經七個來月了,坐得穩穩的。老夫人唱著:“上高山呀……下長坡呀……過大河呀……坐馬車呀……”一會兒顛來顛去,一會左右晃悠。 沈強高興得嘎嘎笑,口水長流。老夫人停下,拿了手帕給沈強擦嘴,嘴里說:“流口水的寶貝,聰明呀,健康呀,愛也愛不夠呀……”擦完了,對著沈強微黑的臉蛋,狠狠地親了幾口。沈強又咯咯笑,再次流口水,還把小拳頭放到嘴里咬。 老夫人見狀,讓人遞過來一個貨郎鼓,對著沈強撲棱撲棱地轉手柄,沈強把拳頭從嘴里拿出來,去抓貨郎鼓。老夫人讓他抓了幾下才抓到,又笑著給他擦口水,說著:“強兒真聰明??!看看,把祖母手里的鼓都拿走了……” 老夫人像是把沈汶忘了,完全沉浸在與沈強的互動之中。沈汶面帶笑容,努力壓制自己想打哈欠的沖動——逗一個孩子很好玩,但是只幾分鐘好不好?老夫人怎么能這么與沈強玩上半個時辰還興致勃勃的? 終于,沈強放開貨郎鼓,開始用雙手使勁抓耳朵,老夫人緊抱著他起身:“哦,哦,寶貝要睡了!快點,把被子拿來,我給他包好……”老夫人用小棉被將沈強從頭到腳裹了,親自抱著他往屋外走。沈汶忙去取了披風給老夫人披上,怕天黑難走,自己也穿了外衣,在一邊扶著老夫人。 到了楊氏的臥房,老夫人把沈強輕輕地放在床上,沈強的眼睛勉強又開了一下,可接著就閉上了,老夫人笑著看了沈強一會兒,見他睡實了,把他身上的被子蓋好,才起身,叮囑了屋里的乳母幾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