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沈湘驚嘆道:“哇,你們府里可真好!”旁邊沈湘的丫鬟春綠忍不住低聲咳了一下,張允錦忙笑著說:“可不能這么講,你府上也很好?!?/br> 沈湘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如果說自己家不好,豈不是對母親不敬,忙說:“還是張meimei周到,我們才經了教養嫲嫲的訓誡,還是不會說話?!?/br> 張允錦也微嘆了一下,小聲說:“教養嫲嫲哪里是那么容易應付的?!?/br> 沈湘問:“你肯定是有過教養嫲嫲吧?” 張允錦對周圍的人很嚴肅地說:“你們都下去吧?!迸赃叺难诀咂抛拥吐晳?,遠遠地退開了。沈湘見狀,就對兩個沈府的丫鬟說:“我們要說悄悄話,你們也都歇著吧?!贝壕G和夏紅點頭,也走開了。 張允錦這才低聲說:“我兩歲就有了教養嫲嫲了,一直學到了七歲?!鄙蜚胫肋@府中規矩森嚴,張允錦絕不敢當著下人抱怨母親的,就是這樣的話也要支開人才能說。 沈湘不由得感嘆:“難怪你有如此好的儀態,你不是日后要當皇后吧?” 張允錦忙捂沈湘的嘴,嘀咕著說:“你胡說什么呀!讓人聽見怎么辦?!” 沈湘忙四周看,又小聲說:“你真受苦了!” 張允錦從小被母親耳提面命地學規矩,讀女戒女訓,從來沒敢有過異議??山裉旌鋈挥幸粋€她私心仰慕的女孩說她受苦了,看著沈湘神采煥發的臉龐,略顯不整的鬢角,一如上次見面穿的窄袖短裝衣飾,再看看在桌前正專心地吃點心的胖沈汶,又想起上次見過的那個滿嘴俏皮話的少年,張允錦忽然發現人生有另一種活法,脫口道:“你們府上真好?!闭欠讲派蛳嬲f的話,話語未落,兩個人都捂著嘴笑了。 兩人開始講教養嫲嫲的瑣事,張允錦經常被沈湘的行徑驚得搖頭,還可憐沈汶的緩慢。 沈汶吃得差不多了,喝了一肚子茶水,就要求去靜房。沈湘張允錦正說得高興,自然讓丫鬟陪著沈汶和夏紅去。沈汶從靜房出來,就貪看各色菊花,拉著沈府的丫鬟讓她到處轉轉,兜兜轉轉地沿湖繞了大半圈,遠遠地看見了張允銘和幾個兄長,沈汶就跑過去見他們。 張允銘不好把沈汶轟走,只好與幾個人陪著她一同走回來見張允錦和沈湘。沈汶反客為主,引著他們進了小亭,大家坐了,丫鬟們又上來了茶點,沈卓精神頭大盛,一個勁兒說笑話,時常逗得張允錦和小丫鬟們都低頭笑。 張允銘見狀忙讓人擺了棋盤,要和沈家兄弟對弈了幾局,沈卓被張允銘抓住殺得大敗,就安靜了許多。 大家又談笑了一陣,沈毅帶著弟妹告辭。 沈汶戀戀不舍地看眼桌子上空了盤子,帶著情感說:“張家jiejie的點心是天下最好吃的!”使勁說了“天下”和“最”幾個字。 張允錦不明深淺,笑著說:“多謝meimei夸獎?!?/br> 張允銘大了些,聽出了不妥,他為人謹慎,馬上說:“可不能說是天下最好吃的,這京城里有幾家點心樓,都做得更好?!?/br> 沈汶眼睛使勁睜大:“叫什么叫什么?” 張允銘笑著回答:“有城南的飄香閣,城中的萬家糕,北面的桂香園……” 沈汶扭頭看沈毅:“大哥,我們回府時會路過哪個嗎?” 沈毅想了下說:“應該是桂香園?!?/br> 沈汶跳著腳說:“我要去我要去!” 沈毅摸了下她的頭說:“別鬧,母親還在家等著呢?!? ☆、入府 ? 沈毅摸了下她的頭說:“別鬧,母親還在家等著呢?!?/br> 沈汶閉了嘴,眼睛馬上蒙上了眼淚,細眉緊皺,幽怨地看大哥。 沈毅嘆息著說:“那我讓人去給你買……” 沈汶馬上笑了,打斷說:“我要自己去自己去!我要自己挑!” 沈毅猶豫了,沈汶一見,立馬不笑了,眼淚又涌出來,有一大顆將將地停在下眼睫邊,就要掉下來。 沈卓見狀說:“大哥,我們就從那里過一下吧?!?/br> 沈湘也說:“我也想去挑幾樣點心,給母親和祖母?!?/br> 沈堅低聲對沈毅說:“我們這么多人,就買個點心,應該無事?!?/br> 沈毅思索片刻,終于點頭,沈汶破涕為笑,拉了沈毅的袖子說:“謝謝大哥?!?/br> 沈堅咳了一聲:“還有二哥呢……” “三哥呢……” “jiejie我呢……” 張允銘也笑著說:“大概也應該謝謝我吧,不然你怎么知道去哪里?” 沈汶捂了臉,扭著又養胖了些的身子:“你們笑我,壞啦……” 張允錦來拉沈汶的手說:“不是不是呀……” 幾個人說笑著走到了府門,兩家的孩子們對著行禮告別,沈湘和沈汶又上了馬車。這次,沈汶在車里明顯坐立不安,一次次地問沈湘:“我們到了嗎?” 沈湘笑著推她:“小饞貓?!毖诀邆冃南肷蜚脒€是沒過關,來的時候坐得住,有點心吃就露了真容了。 不久,馬車停了,外面聽著像人們在下馬,沈汶激動地尖聲叫:“到了嗎?!” 車外沈卓笑道:“到了,你別這么叫,人家還以為起火了呢?!?/br> 沈汶撅嘴說:“他說他不欺負我了?!鄙蛳嫘Γ骸斑@不叫欺負,這該叫提個醒兒?!?/br> 丫鬟們在車下放了小凳,扶著沈汶下車。沈汶邊下邊急著說:“我要去挑,自己挑!”旁邊的沈卓和沈堅連聲說:“讓你挑讓你挑,別這么急?!鄙蛳嬉幌伦泳吞铝塑?,沈汶轉身拉了她,咯咯笑著說:“jiejie,我跟你去給母親她們挑一些?!?/br> 沈卓及幾個護衛陪著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地進了店,店家看著門里門外鎮北侯府裝束的護衛哪里不敢好好招待,向她們展示各色點心,并讓她們試嘗,于是里面經常傳來沈汶的驚嘆:“我要這個!……還有這個!……??!這個太好了!” 沈毅和沈堅守在外面,相對苦笑,沈堅嘆息道:“小妹這是第一次出府吧,看她高興的?!?/br> 有一盞茶的功夫,沈汶才與沈湘戀戀不舍地出來了。沈汶滿臉笑得開花一樣,大聲對沈毅說:“大哥,我們還給你挑了點心呢!”護衛們大盒小盒地端著她們挑的點心。沈卓對著沈毅說:“快走快走,不然她們要把這店買下來?!?/br> 丫鬟們擁著沈汶和沈湘往車上走,沈毅等人正要上馬,突然,一聲尖叫從旁邊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孩子撲到了護衛腳邊,大聲哭叫著:“救救我!救救我!”遠處幾個人見狀,匆匆地奔來。 這個女孩子自然是蘇婉娘。她躲在附近墻根,灰頭土臉的,一直不惹人注目。她吃了那包點心,可是沒有水,但是怕錯過時辰,她根本不敢離開。眼看著時辰快過了,一隊彪悍的護衛行來,街上的人眾急忙躲避。在一片嘈雜中,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到了嗎?” 蘇婉娘的心像被錐子扎了一下,她來了!看著那些強悍的護衛和他們簇擁著的三個衣著華美、神色高傲的少年,蘇婉娘終于信了那個女孩子的話:她一定能救自己出來! 她悄悄地挪到接近護衛的地方,輕聲問觀望的人:“這些是什么人呀?” 一個人不回頭地說:“呵,是鎮北侯府,咱們朝里武將頭一名……” “那是侯府的大公子吧?” “二公子也在……” “哎呦,今天是什么日子?這么興師動眾的?” “好像是那個小女兒要買點心……” “誒,我可聽說,那個侯府的小女兒是個小廢物呢……” 蘇婉娘咬住牙,轉頭看,遠處有萬花樓的人來回觀望,看來是來抓她的人。店門外,人群松動,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處,她看到了一個圓乎乎笑瞇瞇的小女孩。蘇婉娘心中激蕩,那個孩子已經給她安排好了一切,這是她求生的機會,現在就看她的了!她看準了人群的縫隙,縱身撲了出去。 聽到女孩的叫聲,沈毅手扶上了腰間的劍柄,沈堅和沈卓馬上站到了沈汶和沈湘身邊,沈湘把沈汶拉到自己身后。沈汶好奇地往前面探腦袋,問道:“出了什么事?什么事呀?” 蘇婉娘放聲哭叫起來:“救救我,我不想落入萬花樓!她們強買了我,我娘正病著,我弟弟才四歲??!我不想在萬花樓!救救我吧!”她口齒清晰,幾句話就是全交待清楚了。這么長時間沒喝水,她嘴唇干裂,這番話后,口唇滲出鮮血,見者驚心。 圍觀的人開始議論,那邊趕過來的幾個男子上來抓住了她的肩膀,蘇婉娘掙扎著:“救我??!他們是萬花樓的人??!要帶我回去!我不想回去!我娘還病著啊——”她哭得聲嘶力竭。 沈毅皺著眉頭沒說話,沈汶好奇地問:“萬花樓是什么地方呀?也是賣點心的嗎?”她稚氣的聲音在女孩子哭泣的空擋里格外清晰。 有人吭哧一笑:“賣點心?嘿嘿,是賣rou的……” 人群里嗡嗡議論,一個春樓,這個女孩子……大家立刻心里有了感覺,側目萬花樓的人,當街這么拉人,不是賣點心的,還這么明目張膽的…… 沈堅看沈毅,沈毅說:“我們回府?!本鸵像R,沈堅小聲說:“這是要逼良為娼,我們看著不管嗎?” 沈汶聽見了,又清清脆脆地問:“什么叫逼良為娼?” 人們的議論聲更大了:“可不就是這么回事兒嗎?”“官府也不管?”“人家有撐腰的?!薄版偙焙疃疾荒堋?/br> 護衛外邊,萬花樓過來的人開始拖著蘇婉娘走,有旁觀的人說了幾句什么,來的人驕橫地說:“這是我們萬花樓逃出來的!有賣身契在,去了衙門我們都有禮!” 蘇婉娘竭力哭訴著:“他們是搶了我來的!救命??!你們會害了我一家??!我娘重病在床,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的弟弟可怎么辦??!” 沈汶聽了流眼淚了,哽著聲音說:“她好可憐,她娘親若是去了,那個小弟弟也活不了了……”說完,抽抽搭搭地哭出了聲。 沈卓看不過,大聲叫道:“你們等等!光天化日下就這么搶人?” 蘇婉娘聽了,拼命往這邊掙扎,大聲喊著:“救我!我愿為仆,也勝過流落娼門!” 旁邊的人們議論起來,有什么“鎮北侯……見死不救……不想惹事……” 沈毅嘆了口氣,示意護衛讓開些,走上前去。那些萬花樓的人見他過來,只好放開了蘇婉娘,對著沈毅行了個禮。蘇婉娘坐在地上哀哀哭著,滿臉是土,被淚花了臉,看不出容顏。 沈汶掙開了沈湘的手,跟著沈毅走過去,沈堅沈卓和沈湘趕快跟上。萬花樓人中的一個剛剛對沈毅說道:“請公子見諒,吾等只是在追拿逃奴……” 還沒等沈毅開口,沈汶抹著眼淚過去對女孩子說:“你別哭了,你愿意當我的丫鬟嗎?” 蘇婉娘馬上就勢俯身對著沈汶說:“我愿意給小姐為仆為奴,當牛做馬!” 沈汶臉上帶著淚痕轉頭對沈毅說:“大哥,你看她答應了,就讓她當我的丫鬟吧?!?/br> 蘇婉娘放聲哭,對沈汶深深施禮。 大庭廣眾下,沈毅只得壓住氣,冷著臉對萬花樓的人說:“我府買下她了?!迸ゎ^對兩個護衛說:“隨他們去拿賣身契,然后領他們到侯府去拿銀子?!庇謱α韮蓚€護衛說:“隨她回家,將她的母親和弟弟都帶到侯府?!?/br> 萬花樓的男子說道:“萬花樓可不想賣了她!你這是強買……” 話語未落,一個護衛揚手一個耳光把他煽倒在地,嘴里斥道:“竟然敢罵鎮北侯的大公子,你這個奴才是活得不耐煩了?!?/br> 另一個護衛拔出腰刀,刀面反射了一下日光,然后“哐當”一聲猛地把刀插回鞘中。 人們一片肅靜,鎮北侯是朝中持掌重兵的武將,這些護衛不是一般家中的家丁,都是曾經在戰場上征殺過的人。 沈毅冷淡地對沈汶說:“回車上去吧?!?/br> 沈汶臉上還掛著淚,小心地看著他,蚊子一樣說:“多謝大哥?!?/br> 沈毅轉身沉聲說:“上馬回府!” 一時間人們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一行人車馬轔轔而去。幾個如狼似虎的護衛分別陪著萬花樓的人和蘇婉娘離開了。 沈汶知道事成了大半。 蘇婉娘的性情極為剛烈,她謹遵父訓要保住清白。前世,如果太子那夜沒有去,她可能會隱忍而成為一代名妓,伺機色誘太子,找個單獨與太子相處之時再行刺??墒撬遒娜说淖詈笠灰?,太子去了她的舞會,她有了個即能保全清白又能行刺太子的機會。她明知一擊必死,可還是挺身而出,不求刺死對方,只求傳名于世,敗壞太子的聲譽,可見她的絕決之心。 這樣的人只要進了侯府,面對這個脫離萬花樓的一線生機,必然會全力以赴地留下來。自己只需注意她不要用太強烈的手段就是了…… 沈汶在車里一副心神不安的樣子,兩只手在身前幾乎把手帕給揉碎了。沈湘見不慣她這樣擔憂,大氣地說:“你別這么膽小,不就買了個丫鬟嗎?你身邊的夏紅年紀也大了,前些日子母親還說該讓人牙子來了,這時買了有什么不好?那個女孩子是自己愿意的?!?/br> 沈汶不出聲,只一個勁兒落淚,弄得沈湘郁悶。 沈湘也明白侯府這樣的地方,怎么可能隨便就讓人來當丫鬟?除了家生的孩子,如果從外面買人,每次都有牙婆做保,把對方底細摸清了才會買來。這么從街上就買了,連大哥都生氣了,更別說是母親了??煽吹缴蜚脒@么可憐的樣子,暗自決定一會兒一定為沈汶去說情。 車外,沈毅低聲對沈堅說:“你帶人去查那個女孩子的家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