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節
而青年將他阿爸扶了起來后,又憤憤不懣地從雪地上撿起那半截山藥,然后大步跨前,正準備去搶奪虞子嬰拿著手上的另半截,正巧遇上虞子嬰抬起了眉眼。 而那名青年不經意掃過虞子嬰的臉時,直接怔呆了一下。 為什么……陰鬼軍中會有女人?還是一名眉目精致似畫的少女?! 少女那光滑白皙的皮膚在一片枯黃黯黑的人群之中尤其惹眼,還有那一雙烏黑而闐靜的大眼,就像兩顆黑葡萄一樣,簡直能直接觸及人心底最深處。 不等他回過神來,虞子嬰已將手中的那半截山藥交還給他。 青年愣愣地接過,張了張嘴似想說話,但卻在下一秒卻被人打倒在地上,猛地嘔吐出一口血,而那血滴不經意濺了幾塊在虞子嬰的腳邊。 “好大的膽子??!哼,你是在找死嗎,窮鬼?”餓死鬼從馬上跳下來,一邊啃著干餅,一邊呲開嘴惡心地笑著。 “吊死鬼”則笑得十分歹毒,他得意地揮著那條剛才將青年抽飛的繩子,在空氣中甩得啪噠啪噠作響。 那群流民一見青年被打得吐血了,倒吸一口氣,這時他們強行壓制住心底的恐懼,一臉憤怒地沖了上來,不少人都選擇擋在倒在地上的青年身前,對“餓死鬼”等人怒目而視。 “圖魯,你怎么樣?”有人將青年扶了起來。 那個叫圖魯的青年伸手擦掉嘴邊的血,咬牙地搖頭道:“……我沒事?!?/br> “怎么會沒事,你都吐血了啊,咱們連吃的都沒有,哪里還有藥來治傷啊,天啊,這……這該怎么辦啊?!蹦莻€圖魯的阿爸臉上青一塊地紫一塊慌亂地扯著頭發,急得眼眶都泛紅了。 虞子嬰聞言,瞟向他們那一身比她更單薄寒酸的衣服,補著布疤,手跟腳的部位都卷了起來,應該是為了方便行事,那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一般都青紫著,遍布著凍瘡,甚至糜爛著黃色濃水,透過他們那黯黃的皮膚能清晰地看得見一條條紫色血管。 她是不怕冷,亦不怕懼凍,所以穿得少與多區別不大,但他們屬于普通人的體質,這種時候明顯是強忍著天氣的徹骨冷意在外面活動的。 ☆、第二十五章 圣靈的痕跡 “阿爸,別擔心,我沒事!”圖魯青年咳吐出一口血唾沫,啞聲搖頭道。 圖魯阿爸含淚擔憂地看著他。 “我們不怕,我們不怕,我們不怕的……”那些擋攔在圖魯身前與陰鬼軍對峙的一群流民,臉色極為慘白,像得了重病一樣,他們抖動著嘴唇,嘴里不知疲憊地重復地嚷著“不怕”這句話,好像只有這樣,他們就會獲得能夠抵御惡勢力侵襲的勇氣。 這個時候,在別的地方轉悠覓食的流民得知這邊發生的事情,紛紛撂下手頭事情忙趕了過來,這些當初被未央城趨趕出來的流民一向較為團結,是以如今越聚越多,像流沙一樣隱隱約約已匯總成一個小規模的隊伍形式了。 他們呈一個圓弧形朝這邊靠攏,看模樣是準備將陰鬼軍給包圍起來,在這里的每一個流民其實都并不該是“流民”,他們有國有家,卻在這種冰天雪地硬生生地被趕出了城,變成了無根之人,所以他們眼中對陰鬼軍與玄陰王,不禁有著懼,更有徹骨的恨意。 莫名地,虞子嬰覺得眼下這個場景有幾分熟悉的錯覺。 過了一會兒,她才恍然地想起,這不是跟當初貪婪城發生的一幕極為相似嗎? 那名叫圖魯的青年被其它流民從雪中攙扶著站了起來,看得出來他在這群流民的隊伍之中是比較有威望的,別人一看他站起來,都下意識朝著他靠攏,隱約有一種眾星拱月之勢。 圖魯視線投向被陰鬼軍圍擋住的香輦,大聲喊道:“玄陰王,你在吧?!?/br> 虞子嬰攏袖靜佇于一旁,神色洞察秋毫,看他們如今這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明顯是打算不顧一切要跟玄陰王面對面地談判。 老實說,他們這種想法十分地天真,所謂的談判,一般是建立在雙方地位對等,亦或者是以某種利益的滿足為目標,是建立在需要的基礎上。 明顯流民跟玄陰王之前的地位差距已是不可逾越的鴻溝了,更何況,在利益方向明顯屬于弱勢的單方滿足,他們甚至無法拿出令強方感興趣的條件,像這樣完全跑來搞笑的談判,根本就不可能達成共識。 “呵呵~玩夠了吧,若半個時辰入不了城,那你們……都一并留下來陪他們吧?!币宦暼缛A美羅浮宮內溢出的詠嘆調從香輦內柔滑響起,那仿佛濺落在枯蝶蛾翅上的白雪,輕顫間落出絲絲寒意。 有耳朵的人都該聽得出來,這話是對陰鬼軍與五鬼他們說的。 而剛才鬧事的流民則完全被忽略掉了,就像他們在玄陰王的眼中……只是一群防礙他屬下正經工作的渺小蟲子罷了。 圖魯聞言,臉上難堪地漲紅起來,然后急切又憤怒地盯著香輦那垂落隔斷視線的大紅盤紅帷幕。 其它流民一聽到玄陰王的聲音時卻都是本能地緊張起來,茫然失措,像個泥塑木雕的人。 “王,恕罪!” “我等錯了,求王寬恕?!?/br> 而五鬼與玄陰軍等人聽了玄陰王的話,都完全沒辦法保持平靜的態度,一個個驚惶地躬著背脊,像一只只臣服的狼獸跪在雪地上。 若說他們在流民面前表現得像一個個趾高氣昂的富賈,那么在玄陰王面前他們則是一個個卑微得小心翼翼的乞丐。 場上只剩虞子嬰仍舊獨幟一旗地站著之外,倒是惹來了不少人的觀注,在他們眼中虞子嬰的穿著打扮既不像丫鬟亦不像小姐,她身份的定義跟存在的定義都模糊,所以他們也僅多看了幾眼后,便將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件事情。 圖魯咬緊后牙槽,踏前一步,努力壓制住心底的害怕,大聲道:“王……玄陰王,我叫圖魯,現在我想代表被你驅趕出未央城的百姓,有一句話想跟你說——” “說個屁啊,看來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什么玩意兒,流民的代表?哈哈哈哈哈……” “吊死鬼”驀地抬起頭,對著圖魯吐出一條紫色的舌頭,翻著白眼珠子,一面陰測測地怪笑了起來。 “王已經不耐煩了,所以……請讓開好嗎?否則啊……”“血糊鬼”抬起的那一張嫻雅秀月的面容瞬間變成了一只羅剎惡鬼:“——那你們就只有通通去死了!” 五鬼站了起來,他們身后的陰鬼軍亦如蔥發般躥立起來。 裝備精良的壯碩陰鬼軍與截道的參差不齊的流民行成了對抗的兩面,而玄陰王的香輦則從隊伍預留的空隙中駛了出去,而虞子嬰自然是跟在其后,待他們離開后,分嶺的隊伍又重新開始匯成一股,牢牢地掩住了一車一人的身影。 看到玄陰王被陰鬼軍掩護著率先離開,圖魯等人立即急了,但卻是誰也不敢先發起攻擊。 “等等!玄陰王!” “落尸鬼”一閃便擋在圖魯的身前,他那鐵塔一樣的身軀比起圖魯還要高大幾分,所以他一擋,便完全將他的視線遮個嚴嚴實實。 “只剩下不足半個時辰了,我們的速度必須要快一些?!薄奥涫怼焙┐舻剜?。 “唔,對付這一群渣滓,其實半個時辰綽綽有余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果然人生是險惡的,我們必須小心,萬一又失敗了……”“喪氣鬼”小聲地碎碎念著。 看著如銅墻鐵壁的精兵將他們圍堵起來,他們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顯而易見的陰冷殺意,像刑臺上的儈子手一樣,對即將下手的犯人保持著絕對冷酷的心腸。 “啊——”嚇得往后退了兩三步,臉上先變得青白,陰鬼軍逐漸接近的“察察”腳步響聲,在他們的耳朵里,就和末日審判的號角那樣洪亮駭人。 畢竟這群流民曾經都只是一群安穩過日子的普通百姓,刀啊劍啊、受傷流血啊、軍隊屠殺啊這種一聽都會令人害怕的東西,即使再怎么有心理準備,面對的時候都經不住打怵。 “鬼!你們就是一群無惡不作的惡鬼!如今北疆國已經民不聊生,而你們……一天到晚卻只知道不斷地收刮民脂民膏來享樂,逼著我等出城變成一支流寇,玄陰王你們都會得報應的,總有一天,圣靈會來替天行道的!”圖魯梗著脖子,逼著自己對視他們那一雙雙惡意濃稠的眼睛,將一直壓在心頭的話一口氣地噴囂而出。 或許是太害怕,也或許是太緊張,當他將這些話全部說完后,禁不住全身激烈地顫抖,像是寒冷不得了,又像是累得骨頭都快散了,不住地喘著粗氣,兩眼瞪得大大得,都快要脫眶了的程度。 虞子嬰隨輦前行的腳步驟然一頓,她微黯下眼眸,微微偏過頭,朝后方看去,表情沉寂而幽闐。 “圣靈”? 是惰曾經提及過的那個跟殷圣有關“圣靈”組織嗎? 為什么那個叫圖魯的青年會知道圣靈?惰不是說,圣靈已經久絕跡于九洲大陸了嗎? 為什么現在她又會從一個被玄陰王驅趕出城的流民嘴里聽到? “將嬌嫩的女人跟小孩統統給老子留著,其余的……殺!”“餓死鬼”開始又狠狠地嘴里塞了幾個餅后,便準備大干一場地捥起袖子。 “你準備跟我搶人嗎?”“血糊鬼”甩了甩手中的血袋,勾唇斜睨著“餓死鬼”,那眼神流轉時,流露出一種鐵銹味道的殺意。 “你們也不用爭,這種事情……就看誰下手快了,來一局吧?!薄暗跛拦怼焙俸俚乩湫σ宦?。 “仍舊是看誰最后殺的數多嗎?”“落尸鬼”茫然地問道。 “不睹,反正最后一定是我輸,我一定會輸的,我怎么總是輸呢,我為什么從來沒有贏過呢……”“喪氣鬼”苦喪著臉,嘴里念個不停,就差沒對個手指了來表達自己的黑暗情緒。 “老規矩!”五鬼不約而同地笑了,這笑落在陰鬼軍的眼中皆是一寒,他們知道這是他們準備開始屠殺的征兆。 圖魯等人覺得頭上仿佛著了一個霹靂,四肢頓時麻木起來。 圖魯連忙緊緊抓住他的阿爸的手臂,將他護在了身后,而之前圍攏在陰鬼軍四周的流民卻慌了,臉色慘白,像是被棍打了野狗跳散了開來,他們只覺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難以維持先前的底氣。 有時候無論先前設想過幾遍,幾十遍,當真正面臨自己不擅長甚至恐懼的事情,人第一反應總是退、躲,閃避,能勇敢直面對抗慘淡的人生的人,也至少給他們預留上許多心理準備的時間吧。 玄陰王是誰? 陰鬼軍又代表著什么? 他們代表著這世上所有的負面影響跟黑暗形容,能夠與他們這樣面對面地進行一次“深入”對峙,流民們覺自己也還是蠻拼的。 這時,香輦內響起一陣起伏高低不一的敲擊聲,像指尖扣擊著窗欞木面,原本虞子嬰并沒有注意到什么,但隨著那敲擊聲漸漸有了節奏,三長二短,三重二輕,重復幾遍后,虞子嬰就留了心。 她抬了抬眼,視線將在場發生的全部事情在腦海之中細細過慮一遍,似有了一些思路與靈光。 “等一等?!?/br> 就在一場血腥殺戮即將上演的那一刻,卻被一道驟然響起的聲音按了暫停鍵。 老實說,這一聲量并不大,甚至因為是女聲,在薄暮微涼的空氣中帶著幾分被虛化的弱氣,但奇怪的是所有人真的都因此停了下來。 當然原因不在她,而是在她這話一出口時,玄陰王香輦內突然冒一種出陰冷殘酷到令人畏懼的氣息,而正是這種無與倫比的壓力令所有人都滯住了時間,動彈不得。 有試過被陰冷的軟體動作纏住四肢嗎?那種冷入骨髓,一圈一圈地不斷地勒緊氣管的壓力與恐怖,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忽略得了的。 “小乖啊……你該維護的人該一直都是本王,你知道嗎?” *的聲間帶著一種古怪的笑意,而這種笑意又帶著一種危險的輕顫音,再加上他語調上那輕柔拖長,疑似抱怨又像撒嬌的嗔意,全部加一塊兒,莫名給人一種像寒意爬背毛骨悚然的感覺。 所有人都禁不住抖動了一下,驚疑不定地盯著香輦方向。 即使五鬼的臉色亦是變幻不已,聽了玄陰王的話,都轉向一身與白雪徑渭分明的虞子嬰。 “即使你是錯的,對嗎?” 虞子嬰不管被多少人注視,不管被怎么樣的目光注視,都能維持著雷打不動的面無表情。 其實,她心底有一種感覺,她的出聲阻止其實就是*暗中屬意的。 “本王……有錯嗎?”*道。 “殺人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殺人其實不過只是一種無法解決根本問題而衍生出來的一種罪惡發泄罷了?!庇葑計氪丝掏耆拖褚粋€衛道士一樣的口吻說話。 流民聞言,都忍不住一臉震驚地看向虞子嬰。 這個……這個少女是什么人???她為什么會替他們說話? 更重要的是……為什么她敢用這種冷靜的態度去跟玄陰王說話? ☆、第二十六章 她的名字 虞子嬰此話一落,世界瞬間太過安靜,只剩漫天呼嘯而過的風聲。 沉帷如綢的轎頂又垂一簾紫色珠簾,不露一絲征兆與痕跡,這令香輦內的一切事物在別人眼中都變成了一種不可觸摸的謎底。 當沉默逐漸蔓延開來之后,屬于玄陰王獨特的沉霾壓力便發揮了它獨有的威力,就像隱匿在鏡中黑暗的嘴,露出其猙獰上勾的弧度,令所有人都膽寒心驚。 “這話聽著倒是有幾分道理,但由你的嘴里吐出卻十分不妥了,虞子嬰,你只是我王的一個……唔,辜且稱之為俘虜,你好像沒有資格去左右我王的任何決定吧?”“血糊鬼”忍了忍,終是忍不住轉向虞子嬰,眼神像澄清的水,細流蕩漾著一種暗涌,她隨意撩撥了一下發絲,瞇起眼睛,即使是這種別的人女人做來風情萬種的姿態,但她卻依舊給人一種溫良賢嫻的良家婦女的感覺。 一個人的外貌有時候會影響其內在氣質的發揮,比如你自我感覺你該是一個高冷霸氣的御姐,實則在別人眼中你卻只是一個軟糯嬌弱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