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節
“公主,這位……公子是……?”巴娜斂下神色盯著惰,問話雖客氣小心,但那一雙徒然睜大的眼睛,內里精銳的眼神卻不容忽視。 虞子嬰看巴娜隨時一副準備過來替她擋箭擋刀的忠誠樣,思考完稱呼后,便道:“巴娜……婆婆,他是我的朋友,叫惰?!?/br> 小時候,祖母說女的朋友是一種好時是閨密不好時是綠茶婊的生物,男的朋友好時是青梅竹馬翻臉之后就是渣男,但長大后,虞子嬰才發現……她根本就沒有一個朋友! 無論是閨密、綠茶婊,還是青梅竹馬、渣男這些傳聞中的生物! 所以,她決定讓惰來當這個朋友,但到底最后他會變成“青梅竹馬”還是“渣男”……待定。 “惰?”巴娜古怪地重復了一句,然后皺皮小瞇眼覷了惰幾眼,掩嘴小聲嘀咕道:“這名字倒是取得夠怪,惰?噯,這可憐的娃,也不知道他父母當時是怎么想的,怎么一念之差就……” 巴娜雖自忖自己說得小聲,但憑虞子嬰跟惰的耳力那卻是十分清晰的。 虞子嬰當即正色道:“巴娜……婆婆,雖然惰的名字的確很奇怪,但咱們騰蛇一族是文明之邦,從不出言傷害別人自尊,你下次想說便在暗地里說,不能當著客人面前如此直言相告?!?/br> 巴娜表情一僵,在確定虞子嬰不似開玩笑時,立即一臉恍然,她那張老臉當即笑成一朵菊花,她邁出一步,朝著惰歉意仰頭道:“惰孩子,是老身失禮了?!?/br> 惰被虞子嬰跟巴娜老人的一唱一搭擠兌,倒是沒有生氣,至少表面看不出來,他只對巴娜淡聲道“我不是你的孩子?!?/br> 巴娜頓時不樂意了:“老身都這把老紀了,自認夠資格當別人的長輩了,惰孩子啊,人們常言,家有一寶如有,呃,不對,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要說老身我吃的鹽都比你吃了飯多……” “那你的公主呢?”惰不咸不淡地打斷了她。 巴娜一噎,努力挺直佝僂的背脊,但在惰面前,她依舊瘦小得可憐:“公主是主子?!毖韵轮?,你是個什么東西,竟敢覬覦咱們騰蛇的公主! 虞子嬰看得出來巴娜是在刻意針對惰,而惰則因為她而勉強忍耐著。 要說,惰這個人真是一點都沒有長輩緣,據聞他家師傅在他小時候就常偏心無相,對他視若無睹,而她的師傅待他也是戒備而疏遠,不順眼抵觸是常事,如今,連第一次跟他見面的巴娜亦對他有意見…… 惰垂下眼睫,顯然心情并不太美好,虞子嬰知道,一旦他心情不好,他就會讓別人的心情就會更不好,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是:“若是因為之前我出手令你在公主面前摔了一個狗吃屎的姿勢丟了臉,看在我朋友虞子嬰的面上,我倒是愿意道歉?!?/br> 在“朋友”兩字,他語氣稍重,這擺明就是刻意在提醒虞子嬰,找邊兒站,別站錯隊,否則后果……呵呵。 巴娜聞言,老臉刷地一下變得黑沉僵硬,就像便秘一樣,上不了,下不去。 太不饒人了!這臭小子! 由于是巴娜先挑釁的,只要惰不動手采取暴力,虞子嬰是不會插手的。 只是聽到惰的這一番話后,這才恍然,為什么巴娜一開始就會看惰不順眼,敢情癥結在這里啊。 話說這樣殘酷無情地刨一個老年人的私底,惰你這一輩子可能都得不到長輩緣了。 “巴娜婆婆,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看巴娜被惰打擊得直接石化了,虞子嬰這才有機會轉移話題。 “我……公主!您、您剛才叫我什么???!”巴娜從虞子嬰主動喊她時的尷尬神,到突然意識到一件她剛才忽略的事情后,臉瞬間變了,就跟冒犯了神靈一樣惶恐震驚。 “巴娜婆婆?”虞子嬰不解地重復了一遍。 “天??!公主殿下,您怎么能這樣稱呼老奴啊,騰蛇神在上,這簡直就是折煞死老奴了??!”巴娜剛才有些恍神,再加上一開始虞子嬰也叫得不順暢,半后半截斷掉的,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竟占了公主的便宜,這簡直不磕死自己都不足以折罪啊。 說著,她便撲通一聲地跪在雪上,朝地面猛地一磕頭,呯!那可是實打實地砸地:“求公主千萬收回!請呼喊老奴名字便可,千萬別喊老奴婆婆,老奴擔不起這罪??!若公主不答應,老奴便……磕死在這里!” 咦?眼前這畫風……好像哪里不對,之前說好的悲苦凄涼的老婦人呢?眼下這個彪悍而剛強的老人家又是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虞子嬰面部表情微僵。 “巴娜,起來?!?/br> 虞子嬰看得出來她是認真的,怕她再來一下砸成了個腦震蕩,便立即改口,并且以命令的語氣道。 她知道君權之下的忠民皆吃這一套,果然,巴娜一頓,不再往死里磕頭了,巍巍顫顫在身子,這才從雪地里驚喜地爬起來。 “謝公主,謝公主?!?/br> 虞子嬰并沒有回應,她面無表情,視線隨意轉向一邊。 巴娜失落地收起臉上的笑容,知公主是對她剛才的舉動不悅,便嘆息一聲:“公主,尊卑分明啊,老奴知道您自小便流露在外,這些規矩您估計不以為然,但是當初在咱們騰蛇族內,哦,不,不僅是騰蛇族,而是在這個權力社會中,它卻是不容被輕易混淆打亂的,這些事情本該老奴在您成長的時候一點一點地教導您,可惜啊……不過,如今老奴既然已經找到您了,那接下來老奴則會將咱們騰蛇族的種種習俗,公主該學習的各種禮儀……” “巴娜,你是說,你準備跟我一起離開?”虞子嬰打斷了巴娜的絮絮叨叨,這才看向她。 “難道公主不要老奴了?”噼里啪啦!巴娜晴天霹靂。 “不是,而是你跟著我并不方便,正巧我師傅在車矢城,你暫時跟著他待在城中比較安全?!庇葑計虢忉尩?。 巴娜因情緒激動,掩嘴咳了幾聲,才趕緊搖頭,急切道:“公主,老奴即使是死也要死在公主身邊,求公主不要趕老媽走,而且……巴娜雖沒有了騰蛇血脈的力量,但卻不是沒用的人……” 她似在準備講一個秘密,但因顧及惰在此,頓了一下,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后,不小心看到他那含譏帶諷的冰冷眼神,又回頭看虞子嬰收到暗示并不準備退避左右,心底便開始深深憂慮了啊——咱家的公主不懂奴心,哭。 但巴娜轉念一想,假如這之后要跟在公主身邊,怕少不得要跟這個尚不知道什么身份的男子相處,有秘密怕也是保不住,便一咬牙而出道:“老奴懂獸語!” 虞子嬰聞言,很想讓表情繼續面難,但眼神還是忍不住飄移了。 “獸語?”是她認為的那一種嗎? “嗯?!卑湍饶抗饩季?,重重頷首。 公主,咱這項技能絕對有用,請相信老奴! 惰細瞇長睫,翩長的眼線斜飛入鬢,當他準備使壞時,與生俱來的媚懶怠意,便會變成一種邪妖之氣,如緋魔鬼圖騰于眼梢眼睫處涂上顏料,黛色綰傾城,俄頃風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他墨玉般眼珠一轉,揮袍伸后一抓,亦不知道如何動作,便在轉瞬間抓了一只藏在草叢中的……一條蟲子。 還沒有一根手指粗長,細細軟軟,呈rou色,身上寥寥有幾根毛粘著,兩只小黑眼珠無辜可憐地瞪著。 “第一次聽聞有人懂獸語啊,亦不知真與假,不如用它試一試吧?” 巴娜看到惰掌手的蟲子后,頓時一臉血崩地看著惰。 虞子嬰看惰如此利落地找來實驗對象,面攤著小臉滿意地朝他遞了一個眼神,然后卻跟小蟲子一樣睜大一雙黑漆漆的大眼,期待地盯著巴娜。 我不急,但你快一點! 巴娜快哭了:“公主,老奴懂的是獸語,你能指望一條蟲子懂語言,會不會太難為它了,它甚至連腦袋都沒有???” 聽到巴娜痛心疾首的話,虞子嬰絕不承認自己有一些失望……原來蟲子不行啊。 而惰這人jian臣此時卻滿滿惡意地風涼了一句:“剛才還說懂得獸語,現在倒又指責蟲子不懂語言,沒長腦子,在你家公主面前如此推卸責任的話,未免太過份了?!?/br> 巴娜撥開掉在臉前的花白頭發,伸出一根手指抖動地指著惰,真想噴了一句:小子,尊老懂嗎?還有,都說了是獸語了,蟲子算毛線獸??!你這個jian臣根本就是故意在公主面前詆毀老身的吧! 看老人家被惰氣得夠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虞子嬰倒是很公正地替她說了一句:“獸語也不是萬能的,有一兩種不懂的語言也很正常,再說蟲子是屬于昆蟲類,而昆蟲類又有無脊椎,節肢動物門,昆蟲綱,而無脊椎動物的固定成員則有:棘皮動物、軟體動物、腔腸動物、原生動物、節肢動物、海綿動物、線形動物等……” 虞子嬰一開口%¥%%,各種不明字體符號漫天飛,巴娜跟惰都默了。 聽不懂腫么辦?急,在線等! 最后,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斗便淹沒在虞子嬰那一席足足講了快一刻鐘的專業動物科內去了。 至于最后,巴娜她究竟懂不懂獸語……那也得在冰天雪地里找出一個不怕死不怕冷出來亂逛晃悠的動物后,才能夠確定。 —— 最終,虞子嬰還是決定帶上孤獨無依巴娜老人。 待他們一行與猀華等人匯合后,已近夜暮,黃昏時分,斜陽余暉返照山光水色,交織成一幅飄動著的畫面,瑰麗無比。 登上帶著魚腥臭味的甲板,便連夜搭船啟程出發,巴娜有一些暈船,虞子嬰則不喜歡一直待在船艙內,便兩人站在甲板上御風看海。 行船一會兒,便有人上來請虞子嬰入船艙沐浴,不用猜也知道這是惰的吩咐,畢竟上船之前他曾跟她約定過。 但這船上可沒有浴桶跟熱水,皆竟這不是客運船,只是稍微改裝遠航的漁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沒有條件下的情況下創造出條件的。 這時,聽到有人請虞子嬰去沐浴清洗,巴娜顯得有一些擔憂,她語重心長地對虞子嬰進言道:“這一船的男人,公主您,獨自下船艙清洗不太安全?!?/br> 其實一上船,巴娜便一直覺得不安,那些沉默凜然駐守在各處的高壯騎兵,令她直覺感到一種冷煞不祥之意。 巴娜一靠近,虞子嬰又嗅到她那一身異味,便道:巴娜,你先去洗吧。 巴娜先是一愣,接著像是明白過來什么一樣,兩撇灰白眉毛斂緊,鄭重道:公主英明,先讓巴娜進去洗,若等一下真有什么問題的話,公主就有足夠的時候做準備。 虞子嬰:…… 待巴娜代替自己進船艙清洗的時候,虞子嬰知道她沒有可以供她換洗的衣服,便將惰放在她床上的一套衣服給巴娜穿,反正巴娜跟她也差不多高,巴娜一開始竭力拒絕,但后來虞子嬰下了死命令,她無法便只有遵守。 所幸惰因顧及虞子嬰的喜愛,那一套三層,除了褻衣之外,另外兩件都是較為內斂成熟的紫墨跟黑色,否則真是一套二八年齡穿的粉嫩顏色,巴娜怕真是給虞子嬰跪了都不會穿的。 而虞子嬰到底還是記得跟惰的約定,則自己跑到水缸里打了一盆涼水,去巴娜的房間打算隨便擦洗了一下,然后取出一套無相準備的秋衣換上,反正她不畏寒冷,冬衣跟秋服都差不多。 當巴娜穿著原本該是虞子嬰穿的那一身飄廖長裙裹緊綢緞,外罩滾金絲云錦小襖,從虞子嬰的房間走出來的時候,正巧遇上惰迎面走來,他看到巴娜時一怔,當他視線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后,嘴角緩緩邪佞地勾起,玲瓏變幻萬千的墨玉眸中逼出通人光芒,周身氣息驟然變得十分恐怖。 巴娜看到惰時,只覺剛才洗得暖哄哄的身子一瞬間便涼透了,被他的氣息籠罩之際,仿佛萬物都失去了自己的形狀,她眼前的景色由最初溶成灰色的一片,隨后溶成漆黑的一片。 哎喲喂??!這小伙子咋生一下變惡鬼了呀!巴娜那把老骨頭趄趔倒退一步,險些摔倒在地,她瞠大眼珠——這個男人,果然非善類??! 巴娜全身瞬間便進入了緊繃戒備的狀態,這時,虞子嬰從另一個房間走了出來,她看到惰身上的殺意將巴娜困縛住,緊聲道:“惰,房間是我讓給巴娜的,衣服也是?!?/br> “哦~你的意思是說,你準備替她的愚蠢付出代價?你的族人,即使是一個曾經素未謀面的人,對你也那么重要?”惰視線慢吞吞地轉向虞子嬰,陰冷輕柔的聲音像是在冰弦上彈奏,或許下一秒便會崩弦斷裂。 虞子嬰明白他在氣什么,卻不明白這有什么可氣的,她強調道:“那只是一套衣服?!焙冒?,還有一桶熱水。 “原來只是一套衣服???”惰恍然地重復了一遍她的話。 虞子嬰蹙眉地瞅著他,總覺得他的語氣很不對勁。 下一秒,惰瞬間似一道殘影刮過,一把將虞子嬰的手臂拽住,兩人像一陣風從巴娜身邊席卷而去,他將虞子嬰扯進了自己的房間,接著“呯”地一聲將門重重關住。 巴娜剛才被惰的殺意鎖定,既動彈不得,又說不出話,全身冷汗險些浸透背脊,當惰一離開,她好不容易才喘口氣,才發現公主被帶走了,一驚,兩只深陷的眼睛眥裂,趕緊想沖過去,卻被猀華一臉陰邪冷意地擋住了路。 “不想死的話……就乖一點地待在原地,否則即使你是虞姑娘帶上船的族人,我不會殺你,亦能夠讓你……生不如死的?!豹Q華指尖纏繞著一條猩紅蠱蟲,眼神不耐煩地睨著巴娜道。 巴娜看穿猀華眼底那如刀刃般寒冷而殘忍的凌遲之意,滿目驚愕,心像揣著一只兔子似地猛跳,天??!她猛地退后一步,這一船的人究竟都是些什么樣的人??! 還有那個帶走公主的男人,他又是什么人? 之前他待在公主身邊,她雖覺得這小伙子的性情古怪,說話任性而刻薄,但周身氣息平和穩定,待公主的態度亦是親昵而溫和,她雖對他瞧不上眼,卻也不會覺得他是什么壞人,但剛才那一瞬間,她卻覺得,他根本就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了,而是殺生千萬的屠夫死神,那濃郁噴涌而來的血猩負面氣息若非曾身處尸骸成堆的地獄血海之中,如何能夠沾染了一身?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為什么會跟這樣的人有關系??! 這一刻巴娜終于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騰蛇一族早已不復當年的強盛與威勢,他們一族如行獨木,下有巨鄂深口,稍有不慎跌入,便會葬身于獸腹之中。 而他們的公主……他們的公主究竟背負了多少的苦難與磨礪,才能夠平安成長至此??! ☆、第九十七章 有一種感情因害怕而強勢 “你們是什么人?!”巴娜那瘦削的臉,面色枯黃,淡疏的眉毛下,一雙略顯刁鉆的三角眼十分有力量地逼視著猀華。 她雖然已經是老態龍鐘了,走路時卻仍然步履矯健,她仰起頭,滿臉皺紋的臉上全是凌厲之氣。 猀華倒是沒有想到這干瘦的老太婆有這等氣勢,他環臂一笑,似覺得有趣,先前不耐煩的俊美斑斕的面容上透出幾分邪肆:“老太婆,你就算深居寡出,也該知道異域吧?!?/br> 猀華故意說的異域話,眼睛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巴娜,而卻不想巴娜聽得懂,她詫異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胡族服飾,脫聲道:“異域?你們是異域人?!?/br> “沒錯,我們都是異域人,聽聞你們騰蛇族對異域人向來輕蔑,覺得我們就像蟲子般渺小低微,不知道這則傳聞可當真?”猀華突然好像有了閑情逸致跟巴娜閑聊,他劍眉濃目彎彎,但鮮紅嘴唇勾起的戲謔弧度卻愈發令人感覺到陰冷、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