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她遞給姬云昭雪一根串玉的相思扣,看姬云昭雪臉色難看地僵立在原地,她隨意將相思扣擱在桌上,回眸似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蔓紗帷紋內靜默屏息的陰影。 “我來這里的事情,我希望不會除了這室內之外的第四個人知道?!焙谝屡芋w態婀娜轉身,挺直背脊如貴族仕女般優雅走姿。 明顯她此話是在敲打她看住小云,一轉念她亦算是明白了,她的話中的意思亦表明外面那四名侍衛從今日起便會消失在這世上,明明是一名纖細女子卻已練就一副鐵血手腕,難怪能受到惰皇看重。 一時之間,姬云昭雪眸中既閃嫉妒與忌憚道:“……我怎么聯系你?還有我平日里該做些什么?” 黑衣女子腳步一頓,纖腕滑袖,并未回頭:“有事我自會聯系你,至于你平日該做什么便做什么?!?/br> “瑛皇國寶黛公主跟我們姐弟相識,需要我……” “別太自視甚高了,有牧驪歌在,憑你的道行想在他眼皮底下得到什么有利用的消息簡直就是笑話……別擅作主張,若將惰皇的布局搞砸,你便沒有任何機會了?!焙谝屡吁久汲谅暣驍嗨?。 “我、我知道了?!奔г普蜒┪∥☆澲孤溲酆?,極力隱下眼底的不甘與惱意。 “倒是還有一件事情我需要提醒你一句……”黑衣女子推開門后,視線落入一處空氣中,淡淡道:“聽聞騰蛇一族的人已經現世,你或許沒辦法,但你弟弟擁有一半騰蛇皇族血脈,他能夠感應到同族人的存在,若有發現異樣一定要及時報備于我?!?/br> 姬云昭雪被她那一句“你或許沒有辦法”氣得牙槽咬緊,只覺對方就是在侮辱她那半調子血統,半晌她才憋出一句:“我、知、道、了?!?/br> 小云坐在床上抱肩縮了縮,白白青青的小臉,木木的烏黑眼珠子似一潭死水一動不動,就像根本聽不見她們之間的對話。 —— 燕京皇宮 宇文櫻與宇文煊、宇文曄坐在邊角席中,離舞臺甚遠,宇文櫻道:“大哥,二哥,我要去找三姐?!?/br> 宇文煊考慮了一下,道:“今日人多勢多,貿貿前去太過明顯了,還是再找機會吧?!?/br> 宇文櫻小聲道:“既然順利入宮了,便不需要再顧及太多,我想知道三姐是怎么安排的……你不覺得奇怪嗎?” 宇文曄探過頭,問道:“奇怪什么?” 宇文櫻若有所思道:“這次竟然有這么多的國家使臣都順利進京,這表示異域的設伏失敗,也或者惰皇放棄了這次行動,無論哪一種都脫離了我們原先的計劃,所以現在我們該怎么辦呢?” 宇文煊與宇文曄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憂慮。 其實這個問題在宇文櫻提出之前,他們都考慮到了,只是當時如脫韁之馬,根本無法控制行動。 “惰皇意在破壞諸國聯姻,此次除朝淵國之外,另幾大強國東皇、天元、鬼蜮等皆有意聯盟,若強強聯手,于異域而言絕非幸事?!庇钗撵拥?。 這廂宇文三兄妹正在商討陰謀,那廂虞子嬰突地望天,只見晴空萬里的天空飄來幾縷烏絲云,如同綢帶飄飄曲曲,她抿了抿嘴角,闊袖下暗中指算一番,神色一怔。 “天災已蔓延至國都了,連真龍之氣都無法完全抵御……”她暗忖,自從九洲氣運衰敗,各國皆遭重災,恐怕他們只當是偶然,眼下連燕京亦不可避免,看來滅世第一波天災即將大規模席卷而來。 下一秒,一陣悶雷晴天轟響從天心滾滾而過,狂風呼嘯,天地像罩了一張黑色大布,陰沉沉地。 “咦,怎么一下就暗了?” “難道要下雨了?剛才分明還是火紅大太陽……” 眾人紛紛仰望天空。 卻不料,下一秒碩大無比的滾滾冰雹從天而降,那像雞蛋大小的冰雹冰球呼嘯而下,“啪”的一聲砸在廣場之上碎個粉碎,眾人一見皆嚇得紛紛跑出帳蓬席座,那呼嘯的聲音,仿佛從耳旁刮過發出一陣嗡嗡作響。 “天啊,冰雹!是冰雹!” “竟這么大一個,砸死人啦!救命,救命??!” 九洲境內自然亦發生過區域內的冰雹氣候,雖然范圍不大,但大部份人都曾耳聞過,“冰雹”二字所帶來的災難絕對是令人心驚膽顫的。 朝淵國的東廠與錦衣衛見這情景,當即緊張吹角號的吹號,喊的喊:“眾位,快進殿內!下冰雹啦!” 這冰雹先是一顆二顆三顆……七八顆,至顆顆無數大冰雹密集砸落,那木扎搭起的帳蓬席座轟呯被砸得斷柱破洞,無力支撐直接倒塌一地,地面上砸的碎冰融在剛才太陽烤炙的地面化成細膩的水,奔跑中的人腳底打滑接二連三跌倒,仰頭便被天上的冰雹砸得頭暈眼花,滿臉的血腫包。 這時,冰雹越下越密,夾著陣陣暴雨,打得屋上的瓦片噼里啪啦作響,風越刮越狂,廣場飛檐殿宇之后的大樹都被吹得前俯后仰。 蒙蒙的水氣像是煙霧,阻礙著眾人連前路都看不清了,周圍傳來一片哀嚎慘叫不絕于耳,先前的冰雹只有雞蛋大小,眼下卻有拳頭足量,一砸下來連逃都逃脫不及,直接便是滿頭的血,甚至有些柔弱的人直接被活生生砸死當場。 “曉鳳,快走!”牧驪歌臉色大變,一時也找不著趁手的東西,便用力一把扯下竹簾卷擋在虞子嬰身上,拖著她便沖進冰雹雨中,朝著最近的朝和殿奔跑而去。 一路穿縫夾道,一路擋頭飛奔。 虞子嬰心中另有打算,她視線如同電光火石般捕捉到一處,假意趔趄一下,摔倒時掙開了牧驪歌的手,如她所料四周奔走逃命的人流奔騰沖撞,瞬眼間便將人淹沒其中。 “曉鳳!” 虞子嬰的目的便是趁亂接近北疆國使臣,伺機奪走他懷中的千蕊珠干花——如此天作良機,沒有比眼前更適合的機會了。 如這種人慌馬亂的場景之中,人人都抱頭逃命,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常舉動,或許亦有人看到,不過虞子嬰身披竹卷簾,大半具身軀都掩在其下,混亂之中倒也沒有人能夠一眼辨認得出來。 她就似離弦之箭般疾沖一處,正是北疆國使臣所在的席位,那席位早已砸塌,一片廢墟之中無人,濛濛視線之中,她無法辨認遠處的人真實面目,所幸北疆國使臣的打扮荒誕卻極易凸現,虞子嬰很快便尋到南疆國一群護衛護送時著使臣盡量避不開人流,跌跌撞撞奮力朝前。 這冰雹似雨滴砸落,令人躲無可躲,即使武功高強之人,亦是難以避開的,除非能將真氣練至臻之境,內氣外放則可形成罡氣阻擋,但人的內力有限,形為罡氣十分耗損真氣,亦堅持不了幾個瞬息。 那南疆國使臣似不懂武藝,只能靠著那群侍衛盡力抗下全部沖擊力,就在虞子嬰瞅準時機準備裝成無意間靠近北疆國使臣的時候,突然從角落處冒出一名身材纖弱無害的身影,是一名及笄女子,摸約十六、七歲,穿著一襲橘粉宮裝,虞子嬰并不認得她,說明她并非諸國派來聯姻的公主。 只見她袖露一截寒光,面露兇煞之氣,便趁著所有人不留意,朝著北疆國使臣猛地撞去。 刺客?! 虞子嬰在那一刻在心中衡量起救與不救所造成的結果。 救下,趁著身體接觸其間,將千蕊珠干花順走。 不救,趁其受傷不治,從尸體上摸奪走。 就在她猶豫其間,竟看有一人似風卷殘云般恐怖氣勢朝著他們這廂飛掠而來,風在咆哮,他速度極快,如殘影瞬閃而過,那雨水冰雹尚未碰及他那一身蟒綠衣角,便被輾軋了個粉碎,冰石摧冰,森然氣吞四象。 要說這攜帶著一身氣勢磅礴而來的不是景帝貪婪,是誰! 虞子嬰微瞠眼眶,黑瞳緊盯著逐漸逼近的景帝,心中不住疑問刷屏——這種時候他跑來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第十五章 燕京風云(十二) 正因景帝的出場,促使了虞子嬰當即做出了一個反射性的決定。 她一把扯下身上蓋著的竹卷簾,這竹卷簾約有一人長,雙臂展般寬,她呈投射狀一甩就兜在那刺客身上,只聽一聲嬌客嚇的哎呦!一聲,虞子嬰頃刻已欺近,十分兇殘地一腳揣蹬向她的屁股,別說那rourou翹起的屁股還十分有彈性,虞子嬰一系列動作后,在百忙之中對此感慨一句。 “小心!” 虞子嬰扭身一擠,便已大刀闊斧地占領了北疆國使臣身后那一旮瘩位置,她暗中cao縱冰雹直線軸砸落的角度,專挑狠、準、穩三字,只待那些個北疆國侍衛發現問題驀然回首之際,將其一個二個啪啪啪地砸個四腳朝天暈厥過去。 那北疆國使臣罩著黑衣斗篷,那斗篷亦不知是何材質制成,華貴厚重似黑絨般將一切亮度吸納,裁剪修長,他緩緩轉身,似游鱗平滑絲絨般波紋漣漪,它既能擋風擋雨,更能緩沖一定的冰雹力度。 好貨!虞子嬰眼精,掃一眼便鑒定完畢。 那北疆使臣似嚇懵了一般,竟不言不語,杵立在那里,若非他腳跟旁有一座瞭望號角塔架阻擋了部分沖擊力,他怕是要跟那群被砸出個好歹的人一同作伴了。 虞子嬰三下五除二,假意似被人流擠沖撞過來,手臂靈巧滑入他的斗篷內,意在摸索出裝著千蕊珠干花的白玉棺,然而耳畔突地似飄過一聲曖昧低靡卻又柔膩如絲的笑聲,似濕濡軟滑的物體舐舔過人體最敏感的部位,瞬間頭皮一麻,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虞子嬰一滯,略帶僵緩地抬起頭來,忽閃著濃密睫毛,無辜地定定看向北疆國使臣。 北疆國使臣面罩兜檐帽,面目背光陰于暗處,即使這樣,她仍舊看出他臉上戴了一張面具,一張擁有美人尖下頜的漆黑面具,面具并無別的裝飾,只有左眼下角鑲了一顆水鉆淚滴,妖異,魅冷,他垂頭合目,如碑如雕塑般承受著雨雹洗禮。 那潮濕的水線埂埂著他背上黑衣金黃斑駁的暗隱花紋,跟那沉悶的天空遙遙相應,造成一種層疊、雜亂,翳翳又和諧的色調。 虞子嬰心臟一陣噗通噗通地跳著,就像那節奏被攪亂的四面埋伏。 他依舊保持著剛才那木樁子似杵神的模樣,虞子嬰心底滑過一絲懷疑,剛才的笑聲……咚咚咚噼里啪啦一陣,直到又是一坨人間厲器冰雹啪噠一聲砸歪了他的腦袋,他才委委屈屈地悶哼一聲,這一聲痛吟與剛才那道似天邊傳來的柔膩邪性聲音迥然不同,然而卻喚醒了虞子嬰游走的神智。 “有刺客!”虞子嬰倏地一下指向剛才那個被她踢飛撞暈的刺客,頓時覺得她的語氣太高亢些,便隱了隱情緒,一臉認真嚴肅地適時表達一下對受害者的關懷:“你沒事吧?” 北疆國使扶著被砸得暈暈了腦袋晃了晃,甩頭期間有幾滴血珠從他身上濺到虞子嬰白皙的臉頰上,她不由得嘴角一抽。 ——這是被砸破腦袋了吧! “哦?!北苯畤钩加行┠灸镜貞艘宦?,接著啪啪啪啪又是一陣劈天蓋地,砸得他一跌一陂。 虞子嬰眼睛徒然一亮,她腦中瞬間便生成了一個主意,當人的腦袋受到重擊時,一般全造成頭暈,頭痛,甚至腦震蕩的現象,剛才的試探令她把握不住他究竟有幾斤幾兩,最好的方法就是留著他出去再砸幾下,將人砸傻了,這樣才能令他失去防備性。 為防止他用手遮擋住腦袋,虞子嬰十分主動地牽起他一只手,他的手垂藏在斗篷之下,虞子嬰估摸著位置一摸進去,很順利地逮著一只觸感十分美好的爪子,將人攥緊,喊了一聲快逃便拖著人一塊兒跑了起來。 “主子!” 從身后傳來一聲驚呼,虞子嬰眸中兇光一瞥,用腳尖不經意掃飛一顆砸地的冰雹,那尚未爬起來的北疆國使臣當即被仰頭一撞,哎喲一聲又摔個四腳朝天,額頭腫起一個紅果大包,頭一歪再度魂飛了。 顯然北疆國的侍衛是救不了這個被兇殘犯人劫持在手的主子了。 科學證明,跑的時候比原地站著淋的雨多,以據推論,一個人跑起來遭砸到的冰雹數量亦會相對而多,夾著密集綿雨的冰雹時密時稀,虞子嬰專挑那些沒有建筑或物體阻礙的位置跑。 偏生那些位置亦是人流量最少的地方,她跑起來也順暢些。 她皮糙rou厚,倒是不怕冰雹砸,只需將背脊微躬起,腦心朝下,盡量要避開身上要害就行,她甚至悄悄地蓄起一層罡氣將腦袋護住,接著心無旁鶩地拖著北疆使臣轉原地轉圈圈。 別的人瞧見,只當她是驚慌失措之下,如盲頭蒼蠅逃命的舉動。 “呃!”啪啪啪。 “??!”啪啪啪啪。 “唔!”啪啪啪啪啪啪。 虞子嬰聽到身后傳來一陣陣怪異的聲響,那似拳頭打進rou里的聲音,卻是被冰雹砸的,每砸中疼痛的位置與她肌膚相貼的位置便傳來一陣痙攣的抽搐感,虞子嬰緊拽著他的手腕,那被握著的手腕溫度漸漸冰冷,透過指尖涼進了她的血液中。 莫名地……她腳步停緩了下來。 她一回頭,身后之人亦停了下來,原來從剛才奔跑開始,那些該砸向她的冰雹都一并被他攬了下來,這一路跑來,她除了淋濕了鬢角與裙擺,竟沒傷著一處。 ——干壞事的時候遭遇以德抱怨的圣父,這種臥了個槽的復雜情緒該腫么破! 不等虞子嬰想出個子午丑酉的解決方案時,繼之前那一批刺客失利之后,不知道從哪里又躥冒出一群刺客,他們沒有蒙面,之中有朝淵國宮女裝束,太監裝束,侍衛將束的,零零碎碎約上百人,從廣場各處瞅準時機,逮著落單的諸國使臣便像宰雞一樣給抹了脖子,鮮血濺了一地,與雨水潺潺成小溪流動。 這群人完全就是一群死士,從那不蒙面不掩飾自已的身份便可推斷得出,他們頭戴一頂尖頂圓廓草帽,兩根繩帶綁于下頜間,恰好能夠阻擋那砸落的冰雹,久了自然亦是承受不住那重擊,可看這冰雹漸消的趨勢,恐怕亦過不了多久便會停了。 景帝試閱與盛請諸國宴會上,竟然是誰事先埋伏下殺手,策劃了這一次刺殺呢? 虞子嬰第一反應這幕后boss是那不給命就搗亂的倒霉催惰皇,畢竟除了她之外,她只認識一個惰皇與一個無相能夠懂得掐算占筮卜,眼下這群殺手裝備齊全很難令人相信他們是臨時趁著天災降臨禍害眾生一把。 無相與惰兩人,虞子嬰自然是更相信無相,所以懷疑目標自然落在惰皇身上,不過事情若朝深了思,她又覺得事有蹊蹺。 從旗桿斷裂的時候開始她便有了即將出事的預感,眼下預感成為現實時,她有一種其實幕后cao縱之人的眼睛其實就隱藏在諸國之中感覺。 呃??!一聲從齒縫間溢哼而出的痛聲令虞子嬰視線轉向北疆國使臣。 她嗅到一股血猩之氣從他身上飄來,他生得高,但風起衣緊勾勒下的身軀線條卻并不偉岸,那精瘦腰肢,勻稱骨骼撐起一副俊秀媚骨,他垂袍濕浸血染一地,虞子嬰亦感覺到掌心一陣濕粘,松開他手腕,攤開一看,竟也是從他身上流出的血。 虞子嬰嘴角倏地抿緊,傷成這樣都沒聽他抱怨一句,這人腦子果然已經砸傻了嗎? 虞子嬰心中這般嘀咕著,然而她的手卻像是脫離了腦子的控制,待危險接近他的時候,終于一把將他扯了過來,五指如鋼鉆般捏碎了一顆雞蛋大小的冰雹,那碎冰稀落如冰晶墜落。 慢慢只剩細雨如幕紛飛,慢慢冰雹停下了,慢慢南疆國使臣支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