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她會回頭再頭來找他,事至十年他更是絕了此念頭,他更沒有想過她竟然會察覺到他沒有死,還一眼便認出他來。 她的眼神是那樣的篤定與執拗,就像摒棄了人類的一切負面情緒與怯懦懷疑,只剩下那令人滿心軟柔的如鉆石般堅定與璀璨。 他心頭一顫,那屬于人性的部分被煥醒,他雙唇激烈顫抖,難以自制。 “啊啊啊——” “老乞丐,你冷靜點,聽我說?!庇葑計膈久?,看他那像是完全瘋癲的模樣,她主動伸手握住他的手背,他手上的皮膚裸露出底下的肌理紋路,觸之灼熱而柔軟,就像一塊軟rou帶著令人牙酸的觸感。 但虞子嬰卻面不改色,她甚至連眼皮都不為顫動一下,她的強勢姿態,與不容忽視的強烈攝人眼神令老乞丐,渾身像打擺子一樣,僵立著不停地顫抖,卻沒有甩開她的手,或繼續對著她吼叫。 “你是我的族人……” 就這一句話,便讓老乞丐嘴里發出嗚咽一聲,當即熱淚盈眶,但他的眼淚是紅腥的血色。 從來沒有這么一刻確定,老乞丐他已經不是人了! 他已經被*害得變成了一個怪物! 虞子嬰在那一刻,全身就像被激泠泠水過了一遍,渾身透著滲入骨血的寒意,那寒意就像準備拔地參天,鱉擲鯨吞般將四周一片吸納覆蓋,再吞噬殆盡,輾碎嚼溶,毀天滅地! “雖然我并不知道你究竟是我的誰,可光憑這一條,我便不能棄你之不顧?!庇葑計胝f得很認真,擲地有聲:“你曾用乞討而來的食物養育了我近七年,于是除卻族人之外,你亦是我的親人,你托人教我本領,你替我安排安全舒適的生存環境,于此,你是我的恩人……老乞丐,若你既死便罷,可如今你活著,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地活著……”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就像四弦一聲如裂帛,狠狠地蹦斷鏘地一聲。 “這筆帳!我如何能休,如何能罷,如何能置之不理地轉身便走,掉頭便忘,你告訴我!” 老乞丐完全被她這一番話,與那凌厲的眼神憤怒給震愣當場。 連肖寶音都聽得滿腹心酸,眼眶與鼻尖都泛紅了。 “告訴我真相?!庇葑計霐苛藬啃厍恢屑な幈╈宓那榫w,眸子中的黑色沉澱成更為幽暗的色澤,她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道。 老乞丐愕然回神,便甩著削尖似的腦袋啊啊啊地大叫,他動作力度大,拽得四周束縛他的線繩鈴聲再度一片嘩啦啦如雨墜瓷碟,叮叮叮鈴鈴鈴地響起。 “你已經阻止不了,我既能覺醒自己的身份,你便該相信,我們的血統意味著,躲避已經不能再解決任何問題了?!庇葑計雲柭暣驍嗔怂?。 老乞丐顯然也理解到她那言而未盡的隱晦意思了,于是他顫顫巍巍著目光,幾近絕望與惶恐地切切望著她,嘴唇一陣蠕動,從喉間發出一種哀嘆悲傷的音調。 虞子嬰似受不了他這種目光,微微瞥過視線:“這個責任我已經有覺悟承擔了,難道你就是如此輕蔑我這一雙稚嫩的肩膀?!” 此話甚重,老乞丐自是一陣慌亂,他啊啊啊地擺手直叫,雖然他可能知道虞子嬰根本聽不懂他在叫什么,可他依舊啊啊啊嗚嗚嗚地不知所言地胡亂叫道,想表達的意思很急切。 “這,這位老大伯……”肖寶音聽著兩人類似雞同鴨的對話,抿了抿嘴角,便小跑過來,她眼中帶著不忍與難過望向老乞丐,剛才她一直于一旁圍觀,大抵已經適應他恐怖血腥的臉了,是以現在不見剛才的嫌棄與厭惡,只有同情與憐憫。 她首先對老乞丐道:“老、呃,老伯,你不同擔心嬰jiejie,因為現在嬰jiejie真的好厲害的,她能打跑所有的壞人,她可是救下我的大英雄,她很厲害很厲害的,你別怕,你告訴她真相吧,她真的很厲害的!” 嘴拙的肖小寶說不來太華麗的詞藻,于是來來去去就只懂得重復那句很厲害很厲害的,但從她那雙睜得大大的,毫無雜質的眼中,所表示的誠意與真摯顯然是不容置疑的。 接著她又對虞子嬰道:“嬰jiejie,老伯很擔心你,他怕你受到傷害,才讓你走的,你別誤會他了?!?/br> 老乞丐聽了肖音寶的話后,異常沉默了,接著“嗯”地一聲點了下頭。 而虞子嬰看剛才自己一番口舌都勸服不了的老乞丐竟被肖寶音隨便“唬弄”幾句便點了頭,她不由得帶了幾分寡目相看的眼神看了一眼肖寶音,那一眼中贊賞與若有所思令肖寶音滿臉羞澀地垂下腦袋。 她雙手絞著,那一低頭的柔順乖巧看得虞子嬰——嘴角一抽。 “你……”虞子嬰上下打量老乞丐一眼,或許也明白以他現在這種情況想問話也很難得什么有用的信息,他手指關節嚴重萎縮,蜷縮成一堆,已不可能能握筆寫字,他又口不能言,也不能準確闡述心中意思…… “我先帶你離開這里再說?!?/br> 虞子嬰審時度勢,須臾間便做了一個以目前而言最正確的決定了。 老乞丐聽了她的話,眼中并沒有驚喜或解脫,而是無奈地望了望縛住他身體各個重要部位的紅繩。 虞子嬰當機立斷手中寒芒一閃,橫切入紅繩端,但是其結果卻令她失望,卻又不出乎意料。 那紅繩依舊堅韌,根本非一般利刃能夠切割斷的,那些線繩遍布整個宅庭,細細密密交織縱橫,即使費力割斷了一條又如何,這據她粗略估計至少也有上百條。 想來若非如此容易,老乞丐就不會被困在這里了,他既然能夠從滅族中逃脫了出來,并且還帶走一名至關重要的騰蛇皇族一道悄然離開,并在這座貧民窟中生存了整整六、七年,這都說明,他并非只是一名普通的人。 聽舞樂說,騰蛇一族但凡能夠成功完成血脈蛻變成人的,無論是男是女都會擁有一項獨特神奇的力量,她想,老乞丐亦不例外。 “啊啊啊——”老乞丐朝著虞子嬰搖頭,然后猛地將腳掌撐開,他那早已蜷縮成一團的五指原先是墊立著的,此刻卻硬是撕裂了長攏成一堆的rou隙,以腳掌著地,他抽搐著面部肌rou,滿腳染血地站在地面。 肖寶音見此,掩嘴倒吸了一口冷氣,滿目驚痛。 而虞子嬰的臉色亦一樣難看。 老乞丐則就著腳下的血,用那跟老太婆的裹腳一樣變異的腳在地面寫了幾個扭曲生硬的字體。 “康、城、危、險,走?!?/br> 虞子嬰對其警告與急切的字體視而不見,她沉聲道:“將你變成這樣關在這里的人是誰?如今人又在何處?” 老乞丐眼角腥紅,剛才流落的血淚尚未干,襯得他如鬼怪凄厲可怖。 “去、北、疆、國——” 他的字尚未寫完,只聞他那些線繩上的鈴鐺突地一陣清脆響起,那似崩地一聲伸緊的紅繩如琴弦般激烈顫動,驀地從榕樹那廂吹過一陣風,吹過樹葉椏隙間時發出“嗚嗚”的聲音,那聲音連綿不斷。 那聲音沒來由地刺進耳膜,讓人忽然間就抖了一下,牙齒不自禁地咬緊,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心臟便跟著怦怦直跳個不停。 “吼啊啊啊——” 隨著風聲愈冽鈴鐺聲愈猛,老乞丐整個人就開始不對勁了,身上的剛恢復成粉色的rou瘤再度漲成紫紅色,由于身子一陣痙攣抽搐,他四腳被線繩扯拉著向四面延伸,就像五馬分尸的痛苦,他腳底漸漸離地,猙獰著一張rou團臉,仰天慘烈嚎叫。 那一聲聲慘叫聲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撕裂了天空,切到了人的身上,讓人覺得恨不得要用雙手撓破自己的臉頰身子骨才舒服。 肖寶音盯著他,臉駭得蒼白無色,那嬌小瘦弱的身子禁不住發抖后退。 虞子嬰掃了老乞丐一眼,嘴唇抿緊,小臉板得硬邦邦地,她耳根微動,收到一種環珮無意間輕扣的聲音響起,她當即便知道有人正藏在暗處使壞,逼得老乞丐如此發瘋發狂。 想來,那將老乞丐變成如此的兇手終于要出現了! ☆、第六十五章 狐貍精出沒請注意 老乞丐就像被火焰炙烤的剝皮羔羊,他滿臉通紅,一直紅到發根處,鼻翼由于全身肌rou的膨脹,激動得張得大大的,他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額上的一條條青筋都漲了出來,臉上連著太陽窩的幾條筋,盡在那里抽動,一條深深的溝壑從嘶吼龐張的嘴氣勢洶洶地往前突出的下巴伸展過去。 他是瞳仁可怕地收縮著,怕是痛極,慌極,無助之極,才會以如此不顧有人在場發泄出來。 虞子嬰的眼睛徒然變暗了,接著閃爍了一下,又變得漆黑,接著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有一句話恰巧能完美地闡釋她此刻心中的全部感想——欺、人、太、甚! 這四個字講的自然就是那暗處cao控這一切的人。 聽聲辨位,她闔上眼眸,不讓視覺來攪渾她的聽覺,岑岺岺一道風拂輕響怡人的環佩輕扣的響起再度傳來—— 叮,位置鎖定,西角偏四十五度切上—— 虞子嬰倏地睜開了眼睛,視線一瞥,那正是一排須根婆娑枝葉茂密的榕樹叢間,透過非凡的視力捕捉細微,須根隨風搖擺輕蕩間,隱約有一道顏色模糊呈藏藍的身影隱匿其間。 虞子嬰一拂袖,當即便身如殘影掠過,手中寒芒一現,一道白光便直逼其身。 砰! 單薄卻鋒利十足的手術刀直刺沒入了榕樹樹桿,卻只削割下了一截布料,那原本待在那里的目標卻離了原位置。 肖寶音微張著站嘴,看得是驚險跌宕,心中對未知的可能感到害怕,便拎著裙擺,小跑幾步靠在虞子嬰肩后,縮著削弱的小肩膀,探頭探腦,既覺得驚奇又覺得緊張。 “嬰jiejie……有人嗎?”她小聲翼翼地問道。 虞子嬰任她賴著,并沒有像先前入城時做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態,她僅冷冷地半闔眼睫,道:“鼠輩而已?!?/br> 肖寶音愣了一下,接著眼睛仰慕地一亮,晶瑩剔透:“嗯。不過……嬰jiejie你剛才出手的姿勢好、好霸氣哦?!?/br> “聒噪?!?/br> 肖寶音一聽她不愛她的告白,便當即噤聲。 就在兩人對話結束時,一道纖裊輕盈的女子悄然于樹蔭林間渡步而來,隨著她移動搖步間,那叮叮當當似泉水叮當的清脆悅耳惑人至極。 虞子嬰早便感知身后有人,她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像是經歷了一場大病后,激烈喘息,像一匹被迫窘了的野獸的老乞丐,他此刻的樣子十分狂亂,但卻沒有了剛才那副歇斯底里的猙獰,窮途絕路。 這才轉過身后,那轉緩的目光卻在觸及那道女子身影之時一寸一寸地變冷,變硬,如針芒凝聚。 肖寶音感受到來自于虞子嬰身上不斷溢出來的可怕寒意,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那是一名年輕的女子,約二十歲左右,她一身打扮甚是華美而充滿外域風情,一襲藏藍的百褶裙,上裝則綴滿銀片、銀泡、銀花的大領胸前交叉式“烏擺”精鑲花邊的右衽上衣,外罩緞質繡花圍裙。 “烏擺”全身鑲挑花花塊,沿托肩處一般鑲棱形挑花花塊,無紐扣,以布帶、圍腰帶等束之,而她則頭戴岑鈴鈴的銀冠。 憑虞子嬰有限的地理知識,她仿佛是看見一名充滿蠱毒性的妖媚苗女,正端莊輕盈而來。 看到這種充滿民族風情的服飾,虞子嬰不期然想起了幾個曾碰過類似如此打扮的人,難道她是異域人? “原來是兩位小姑娘來奴家的宅院做客啊?!?/br> 女子長了一張削薄妖巧的瓜子臉與一雙眼角上佻勾人,染熏了粉色眼影的杏眸,十足狐貍精的形象,她放于手中的白骨塤,那瑩瑩含濙水的杏眸在虞子嬰與肖寶音身上濕舔了一遍,紅唇卻端莊嫻淑地勾起,看起來就像一個當了婊子了狐貍精偏生要樹立牌坊。 她一上來并沒有立即使擺出準備殺人越貨的態度,反而一副房子主人出來迎接客人的溫和好客之姿。 虞子嬰目光若古井枯波,森森泛著被井中打撈而上的涼鎮之氣,她冷嗤了一聲,那不淺不重的噴息聲,倒是惹得那狐貍精一挑眉,似笑得有趣:“這位小姑娘,你難道是在……輕視奴家?” 她的聲音帶著一些奇怪的音調,但跟異域人說中原話又有一些細微的不同,細節控的虞妹紙不覺凝了神去細聽。 “你去跟她說?!庇葑計氩坏幌痰仨诵氁粢谎?。 肖寶音詫異,眼珠子瞪得圓圓的,指著自己的鼻尖吶吶道:“我?為什么?” “我不屑她?!?/br> 我不屑她!肖寶音一聽,當即目瞪口呆,然后嘴角一抽。 嬰jiejie果然——直接啊。 可這么直接別人受得住不,她咽了一口唾沫,僵著脖子看向那個全身銀兒叮咚響的狐貍精,但見她臉色果然微微一變,若說剛才笑得像是搶了別人老公的狐貍精般恣意炫耀的話,那么此刻就是被正室一掌刮飛那皮笑rou不笑的卻硬撐著被冒犯后的裝腔作勢。 有那么一刻,肖寶音覺得腦補后的場景很好笑。 “小姑娘,話說這么大,真不怕閃了舌頭?”狐貍精倒是有那么幾分心計,倒不會被一激便怒,她反而淺淺一笑,那上佻的眼睫狹飛一道嫵媚之感,紅唇似猩點,朱砂惹眼。 “異邦人偏要跟中原人嚼文,你說因為蠢到不自量力,還是他們喜歡飴笑大方?”虞子嬰繼續跟肖寶音說話。 肖寶音知道虞子嬰是借著跟她說話,明嘲暗諷那個狐貍精女人,便跟著她唱起了雙簧腔:“對啊,一般人都說是擔心風大,小心別閃了舌頭,她們那些異邦人總愛斷章起義?!?/br> 跟在虞子嬰身旁久了,連一向說個謊都心虛得要死的乖寶寶也開始學著焉兒壞了。 “呵~”那狐貍精突地揚頸輕笑一聲,那優美的長頸猶如蝤蠐,她說得很輕,很慢,那軟糯酥骨的聲音刻意放柔時,有一種對男人殺傷力極強的蠱惑之感:“奴家叫羊巫,你們可要好好地記著?!?/br> “你記住了嗎?”虞子嬰面無表情地問著肖寶音。 肖寶音眼底盈盈笑意,唇瓣一翹,無辜地搖頭:“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