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當然,若不做些什么來辨別一番卻也是不可能的,畢竟這也有可能會損害到他的利益。 所以他雖然有些懷疑太過蹊蹺,可卻沒有選擇直接質問對方,而是旁敲則問地暗示,表明他并沒有完全相信她的說詞,并且已經對她產生了懷疑,然后再觀察她的反應,看她是否真的有所隱瞞。 一般來說,跟某個人提及一個敏感話題,不帶半點指責的語氣,這時就開始觀察,看這個人是否一直泰然自若,并且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如果她向主任提出問題,并表現出對這件事情感興趣,那基本就可以確定她是無辜的,但是,如果她表現出不安并想轉移話題,那就表明她心里“鬼”。 可眼下,她鎮定得,不,應該是說整個人失魂般卻什么也沒有做,既不是他期待揣測的任何一種表現,卻完美得令人挑不出任何一處錯處。 ……看來,她或許當真是得了失魂癥(失憶癥)了。 “你是玄嬰,我是……牧驪歌?!?/br> “玄嬰”這個名字并非從她嘴里聽來,而是當初地呼鄂城外無意間聽玖蘭戚祈喊的,他自然而然便記了下來,事實上,直到目前為止,他對她的了解跟面對一個陌生人相差無幾。 “玄嬰……是我的名字啊?!庇葑計?,不,此時該是玄嬰了,她看著牧驪歌:“你是牧驪歌?” 對她自己的名字,她用得是肯定句,但對他的名字卻是……疑問句,牧驪歌眼眸微閃,心中有了些評估,顯然她此時還是曾保留一些自我意識,或許只是遺忘了一些事情,并非完全茫然一片,是那種可以任人涂抹的空白紙張。 “嗯,我是叫牧驪歌?!毕袷菍Υ幻裰俏撮_的孩子,他的笑容充滿慰藉與耐心。 但周邊聽著殿下這樣介紹自己,而那名少女亦如初生之犢直呼殿下其名,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眼發直,像一個個的泥塑木雕人。 “你是我的……誰?” 她這句話就像是順口問出,不等他回答便轉開了眼睛,眸望一盞跳躍明暗火燭若有所思,但卻因為那張木然蒼白的稚容,與太過刻板呆滯的表情,不顯沉思靈動,反而倒像是純粹在發呆。 但牧驪歌一聽倒是上了心,他腦中略有幾分念轉,暗忖:若她當真是記不得過往,這一點倒是于他有利,但從她條理清晰,言談間并非癡傻可以看得出來,她并非是完全無知,若他想編織一段謊言,若與她感知產生違和恐會惹她懷疑,若真話…… “玄嬰,你傷了腦袋,過去一些事情恐怕會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你跟我……我們是——朋友,你還記得嗎?你是朝淵國的人,而這里是瑛皇國?!彼M量簡潔語序,省略細節地告訴于她:“至于你頭部的傷,是因為救嫉而才被人傷的……” “嫉?” 少女身體再度細微地動了一下,突然出聲打斷了他,她目光微動,雖仍舊稍嫌呆滯,但嘴里重復地念叨著這個字,眸中靈動漸生。 “說與我聽,我記不清了……但這個名字……很熟悉,我想聽,你能詳細地告訴我一遍嗎?”她問道。 牧驪歌表情一頓,略測地瞇了瞇眼睫,水墨軟眸似那鶴形臺盞上的紅燭光線,忽明忽暗一陣。 這倒是奇怪,當初雖看她為救嫉而不惜跟那趙鹿侯翻臉,但他僅憑他們爭執的言論判斷,大抵是糾紛于情感尊嚴,但此時她何故一聽“嫉”的名字,反應又如此地大(當然“反應大”的標準對比起他而言,想自她醒來那一刻,他便一直衣不解帶地關懷她,換來的亦不過就是她稀疏平常的幾個冷淡眼神,但一提到“嫉”卻能引發她的精緒波動,并且刻意主動詢問……) 這讓一向自忖人緣極好,至少對比鬼見愁似的嫉妒的牧驪歌殿下,第一次對他自己產生懷疑,產生一種無力的郁卒感,難道他的溫情款款相待,竟比不得那對誰都是拽得跟個二萬五八似的,逮誰長得好、身世佳,能力超群都嫉妒得恨不得將別人拆骨入腹、生吞活剝了似的,明明長著一張漂亮的臉龐總被他那一身煞氣變態扭曲得不成人樣,從不懂憐香惜玉的……嫉? “自然可以,來,你先躺著,你頭上的傷不易久坐,我慢慢說予你聽?!鄙毂蹖⑺鎏上?,牧驪歌即使心中有再多的刻薄想法,卻從不輕易表露在面上,他揮手摒退四周人員,不一會兒,整個寢宮遺留一片靜謐暖光,只剩他與玄嬰兩人獨處。 他嘴里的“故事”還是那個版本,但經他潤色的部分與人物敵我部分卻講得模糊了界限,大抵是朝淵國與瑛皇兩國即將成為聯盟,而那天元國的趙鹿侯與兩國的關系近段時間因為異域的介入,存在著一些隔閡與緊張,卻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間跟她好似“交好”。 說是“交好”,但因有了三國之間那微紗關系做鋪墊,這般的“交好”倒像是一種“利用”與故意靠近了。 說到最后,他語氣巧妙一轉,講到為了國與國之間的大義,她最終舍棄了私人感情,為救“嫉”而身受重傷,傷了腦袋才暈迷至今。 至于為何她如此拼命要救嫉,跟嫉那一身的傷是由誰造成的,他卻頓了頓,并沒有提起。 “你是說……傷我的人是一個我相識的人……而我為了這個叫嫉的人……最終跟他反目成仇?” 看她領悟得快,在邏輯上也并沒有差錯,看來除了認不得人之外,別的部分倒是完整地保留了下來,牧驪歌頓時很慶幸,他剛才沒有天花亂墜地胡謅得太離譜,眼看她并未全信,牧驪歌正準備轉換另一種哄誘口氣,再跟她解釋一遍之時。 卻聽她用一種大喘氣后,總結性的語氣說道:“這么說來……他,那個叫嫉的人對我很重要,對嗎?” 呃?牧驪歌苦惱地撇下眉,糾結著怎么回答才好:“也可以……這么理解吧?” 如果不重要,整個事件前后一番精細推理,顯然像是存在一個突兀的漏洞,完全不合情理,誰會對一個仇人這般殷勤拿命相救? 可由她提出的那個“突兀的漏洞”,老實說,關于當初她那突然調轉角色的原因,連他都猜不透究竟是為何。 明明地越鹿侯出現之前,她跟嫉分明就是不同戴天、嚼穿齦血的那種關系,不是嗎? 罷了,事已至此,就算他問她是何原因,想必她也根本不記得了。 “玄嬰,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交易嗎?”牧驪哥隨意地轉換了一個話題問道。 “……”虞子嬰兩眼放空,沒有反應。 “嫉……” “嫉,他在哪里?” 一聽到這個“嫉”的字,她神色一動,看著牧驪歌,呆板的眼睛再度匯聚了些許光彩。 一見她只有提到“嫉”才有反應,牧驪歌頓時有一種郁氣匯聚胸口,卻不知道該如何排解才好。 他暗吸一口氣,壓制住滿嘴的不是滋味,溫柔一笑:“他亦受了傷,現在……” 他的一句話尚未完整道完,被一聲“呯!”的一聲巨響聲,似重物砸墻般天動地搖震耳欲聵打斷了。 不待牧驪歌猜測在他的寢宮何人敢如此放肆,但聞一聲陰森低啞,如尖銳金屬破音般刺耳,嚼碎靈魂般的聲音呼嘯而來。 “那個賤女人在哪里???” 凜冽寒風自夜間張牙舞爪地席卷而來,室內那一層作隔擋作用的秋羅紗帷被人從外面一把狠戾撕扯掉,如紫云般浮紗無力漣漪滑落,頓時,映入眼界的是一名支撐著一柄長型愈二米巨鐮的少年,慘白著一張死人臉,氣勢洶洶登堂入室而來。 他身后窣窣地跟著一群惶惶不安的宮人侍衛太醫,但都由于他身份特殊一時都不敢不要命地接近,上前阻止,只敢站在宮殿外探尖腦袋,拉扯著顫抖的嗓音,慘兮兮地喊道:“天啊,嫉殿下,救您別鬧了哇……” “冷靜點啊,嫉殿下,再怎么著,您得小心自個兒的傷勢啊……” 牧驪歌一怔,朝一片漆黑如甬口的大門口看去,但見嫉瞪著一雙陰森的綠眼睛,常年頭上裹得那層繃帶松垮滑落耳際,紅唇如染血般咧成一種正常人不可能有的弧度詭異笑容,拖著血之亡鐮刀,咯吱鳴耳作響,一步一沉地走了過來。 看這架勢分明是他醒來準備尋架的,他正欲起身阻止,但聞耳畔飄過一道詭異,似在確認的聲音:“嫉?” 他一僵,頓時眼皮一跳,但感下一瞬間,一陣帶著與他口腔尚余幾分味道的藥味相似的涼風拂過他僵硬的臉頰,他驟然回頭,眼神一定,但見原本躺在床鋪上的人已人走床空了。 糟了! 他迅速朝后一看,卻看到一副很詭異、像是靜滯的畫面。 那長發搖曳披散于地,與那一身重新換置的素白直身長裙相映輝,白晝般明亮的燭光撒落她周身,少女整身裸露在外的皮膚白得幾乎透明。 她徑直站著的對面,一名一身純黑質地暗繡陰晦金紋祥云交祍寬袍,碧眸張揚跋扈閃爍著嗜殺血光的少年,與她兩兩相望。 一個好奇而懵懂。 一個陰森與殘忍。 ☆、第二章 她就這樣變成白癡了? 少女張闔著嘴瓣,卻沒有發出任何細微聲響,那張純美得在珍珠光澤覆映下雪顏白得幾乎透明玉質,一襲拖曳至地散擺開來的水霧輕紗宮裙下,一雙若隱若現的裸露小腳更是晶瑩剔透,赤粉趾頭細嫩嬌憨。 她踩于吐蕊碧青玉磚石上,纖脖頸長,嫻靜雅立,只令人恍惚驚嘆,當真是冰肌玉骨,引人遐思,如同一朵出水白蓮??! 那些個只敢在殿室外嚇得渾身打哆嗦,探頭探望觀望的宮人侍衛太醫們,都完全看呆去了,那瞬間,只直瞪瞪地看著少女的臉,兩眼失神,好像失音了一般。 周圍安靜得有些壓抑氣流停滯的氣氛,還有來自對面那名膚白碧瞳,玉頰粉唇,帶著異域風情引人采拮的一個美人少年眼神的惡意寒悚輾軋,令少女不解地偏了偏腦袋,柔媚齊整的碎光劉海微微拂動,那如夜貓一般的烏黑眼眸似注入了絲絲縷縷神彩,她縮了縮蜷縮的腳趾頭……繼續不怕死地趨步靠近他。 “玄嬰,等等!” 牧驪歌一看她動了,頓時臉皮一顫,驚聲喊道,他可不是什么因為腦袋撞傷,造成失魂癥的懵懂少女,他一眼便清晰無誤地捕捉到嫉眼中那欲報之而后快,殘忍而陰森的殺意。 這樣冒失闖上去,無疑是送羊入虎口! 可惜這一聲終究阻止得太遲了,但聞下一秒,那無知無畏,如游魂般茫然妄想靠近嫉的少女,直接便被殘暴不仁的少年,袍飛腳起,一腳踢向她毫無防備的腹部,飛身“呯!”地一聲便撞到殿室內凹凸浮雕的玉白圓柱之上。 那“咚嘭”*撞擊硬物的悶哼響聲,直刺激得人牙口酸。 嘶~周圍圍觀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驚訝得就像腦袋炸了一個響雷,身子一驚,急噔噔地恐慌倒退幾步,露出怎么也不得要領的表情。 這……這嫉殿,對那名無辜的少女做了什么!這……這簡直就是太殘忍太無情太無理取鬧了! 能說是不幸中的幸運嗎?由于重傷未愈,嫉還需要靠著他隨身兵器血之亡鐮支撐著那搖搖欲墜、故作無事的身子骨,才沒有直接揮上一刀將玄嬰給斬成兩截。 牧驪歌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暗吁一口氣,瞥了一眼嫉妒,神色未明,便疾步朝著那砸撞在玄紋玉白石柱旁的玄嬰趕過去。 可沒等他靠近,那疑似被撞慘的玄嬰少女晃了晃腦袋,從菱翹嘴里溢出嗚咽了一聲,然后十分堅強地用手扒拉攀附著石柱垂吊而下的帷幕流蘇,搖搖晃晃地自已站了起來。 “玄嬰?” 牧驪歌走近,看她能站起來,眸中閃出既驚又疑,接著有些遲疑地伸手,雖然想攙扶起她,卻又怕觸碰到她可能的傷痛,想了想,他扭轉過頭,朝著門口那一個個“泥塑木樁”,沉聲道:“太醫,還不快進來!” 太醫一聽殿下的叫喚,哪怕再恐怖顧及殿室內的“猩風血雨”,那也是得有著提著腦袋掛在褲腰帶冒進,哪敢公然違背殿下的指令。 “殿下、下恕罪,卑職、卑職這立即就來!” 玄嬰由于突然的撞擊造成一陣目眩耳鳴,在輕甩頭時,幾滴嬌艷的鮮血墜落地面。 感覺稍微好些,她才抬頭來,微微噓了噓眼睫毛,額上的傷口因為剛才的撞擊裂開重新從干凈白繃帶內暈出一攤暗紅,甚至滲透那灩麗的血線順著那蒼白無色的臉頰輪廓滑落。 不知道為何,看到少女靜愣地流血,略微呆滯的眼瞳似茫然無措,牧驪歌驀地心中一緊,像是打開了一扇禁忌大門,有些透不過氣來。 他暗忖,再怎么窮兇極惡的人,對著這么第一個無辜純稚的少女,也該下不了這么重的狠手吧。 可惜,嫉除了是一個窮兇極惡的人,他更是一個心理扭曲的變態,他眼睛所觀察的一切都是逆返的,當他對某種事物感到抗拒,從外界得到的信息經過大腦后被自閉的心里給扭曲了,形成了錯誤的認識,換言之,所謂“美”在他眼中,那就是“丑陋”到極致的代表。 憐愛?心痛?不舍?嗤!這種軟弱而無聊的感情,他嫉殿怎么可能會有! “嗤嗤嗤~擺出那么一張令人惡心的無知臉……你是想故意勾引男人的同情,才扮作柔弱可欺嗎?別開玩笑了,像你這種女人,本殿實在見識得太多了!” 嫉哼嗤著鼻息,陰測測地勾開嘴縫,碧瞳幽暗生綠光,鄙夷不屑地上下掃視著虞子嬰。 這女人的彪悍戰斗力他可是親身領教過,剛才那一腿雖然突然,但憑她的速度怎么可能躲不過? 一滴懸而未滴的血沾粘于玄嬰的眼瞼睫毛上,她蹙眉輕眨了眨,就那樣直板木愣地看著嫉,雖然她表情很淡,可牧驪歌莫名地硬是從中觀察出一絲……委屈? “嫉你還有傷,別再亂動氣了。另外,玄嬰為了救你,將腦子傷了……現在她根本就認不得人了?!蹦馏P歌擋于玄嬰身前,與嫉對視,并囑咐太醫趕緊過來替她重新包扎額頭上的傷口。 “還有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她也不記得了?!币贿厡に贾遄糜迷~,一面跟嫉解釋道。 嫉聞言一震,兩眼放直,久久未曾回過神來。 “嫉?”牧驪歌奇怪地喊了一聲。 嫉眉眼一抬,猛地指著玄嬰的鼻子眼睛,似譏笑又似憤慨難平道:“她——就這樣變成一個白癡了?” 白癡?他是這么說的嗎……牧驪歌無語撫額,頓時感到一陣陣頭痛襲來。 “嫉……” 牧驪歌回神轉頭,突然,他看到玄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把推開替她包扎傷處的太醫,再度朝著嫉妒的方向撲了過去,她的速度依舊很快,一排排燭火忽閃明暗,幾乎是一道白色殘影從眼前掠過,根本連牧驪歌能鞭長莫及,而嫉猝不及防,微愕張開嘴,眼睜睜地看著她撞入他懷中。 眨眼間,玄嬰已經踮起腳尖,像無尾熊一樣雙臂一攬,貼進他胸膛,用力勒住了他纖韌結實的腰肢。 咦咦咦咦咦~???周圍人乍見這一幕,一張嘴差不多都看著好像是一個小圓孔的樣子,都看傻眼了。 嫉整個人石化了,他可沒什么閑致心情感受到什么暖香在懷,更沒有感受到什么驚喜幸運,他只有一種如同雷轟電掣一般,他第一反應就是奮力地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