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她這單純的腦子還有想事情的時候,楊復眸中瀉出一抹笑意,看她的眼里多了幾分縱容,“在想什么,不能同我說?” 淼淼琢磨片刻,他和衛泠素來不對盤,若是讓他知道此事,必定會惹來更大的麻煩,索性選擇隱瞞,“不能跟你說?!?/br> 殊不知眼前的人早知道了,衛泠對她的心思,早就在他面前暴露無遺。 楊復眸色轉深,不能跟他說的事,會是何事? 聽下人回稟言,她今天一早去了瑞灃院,也就是說她是見罷衛泠后才如此的。其中真相如何,找瑞豐院的丫鬟一問便知。 ☆、第八十日 今日散朝后圣人把他叫去殿后,扔了幾卷畫冊到他跟前,第一幅是位女子婀娜而立的場景,往后幾幅便不用看了,意思不言而喻。 圣人和衛皇后催得緊,大有今年年底便為他置辦婚事的架勢。沒了姜阿蘭,還會有其他京城貴女,他總不能一個個去調查別人的底細。楊復頗有幾分頭疼,喜歡的姑娘尚未徹底拿下,卻還要應付這些瑣事。 樂山從瑞灃院回來,壓低聲音道:“綠竹說是她冒犯了淼淼女郎,愿受懲罰,并無別事?!?/br> 瑞灃院原本有兩個丫鬟當差,另一個不久前告假回鄉了,是以只剩下綠竹一人。聽這原因委實簡單了些,但這丫鬟守口如瓶,問不出別的什么,只得作罷。 楊復正在翻看蘇州府貪污案的卷宗,聞言抬起頭來,“如何冒犯?” 樂山仔細回想,“似是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當時沒別人在旁邊,具體不知是何情況?!?/br> 楊復略一沉吟,“將她交給管事處置,另外調遣兩名丫鬟去瑞灃院?!?/br> 樂山應是,行將退下時被喚住,“王爺還有何吩咐?” 楊復舉起羊毫筆蘸了蘸墨汁,提筆寫字,“聽說成淮去隴州建了座花圃,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睒飞降?。 四王與霍郎君多有來往,不過均是在避人耳目之處,兩人私下交情甚篤,臨行前霍川曾與楊復見過一面。正因為如此樂山才會密切關注隴州之事,想到那個雙漂亮卻毫無光彩的眼睛,難免升起遺憾。 一封信上寥寥幾句,不乏有蘇州府各路官員的名字,楊復疊好放入信封中,遞給樂山,“用火漆封好,送到成淮手中,不得有誤?!?/br> 樂山頷首,“屬下領命?!?/br> 說罷轉身離去,楊復揉了揉眉心,案上燭臺照得他臉色更加疲憊。他重新喚來丫鬟,“淼淼睡了嗎?” 自從下午回來她便不大對勁,整個人心不在焉地,同她說什么都像沒聽到一般。楊復便讓她留在房中休息,他到書房辦公,不知不覺夜幕降臨,也不知她這會兒是否還睡著。 丫鬟應一聲,“稟王爺,淼淼女郎方才醒了,用過晚膳后一直沒睡?!?/br> 楊復起身走出書房,“她在做什么?” 丫鬟實話實說,“發呆?!?/br> 確實像她會做的事,楊復輕聲一笑,轉眼來到溶光院正室門口。室內燃著一盞昏昧的油燈,燈下的小姑娘托腮愣神,盯著燭火一眨不眨。烏黑眸中閃爍著光芒,然而卻驚不起她眼中半點波瀾。 楊復行到跟前,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神,“王爺,你怎么回來了?” “公事辦完后,自然就回來了?!彼谝慌宰?,偏頭笑道。 淼淼提壺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他跟前,“你喝口茶?!比缓蟊阌肿卦幇l起呆來,琉璃般的大眼睛盯著前方,不知想些什么。若是平常她會熱切地偎上來,笑吟吟地喋喋不休,并非眼下這種沉默。 若是出了其他大事,她應當會焦慮著急,而不是魂不守舍。楊復斂眸,既然她今天去了瑞灃院,那必定見到了衛泠……同他有關? 心中驀然不安,他卻冷靜地喝一口茶,“可是衛郎君出事了?” 聽到衛泠的名字,淼淼下意識一驚,險些從繡墩上跳起來,她神色慌亂地搖搖頭,“沒有,衛泠沒事?!?/br> 然而這反應到底將她出賣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楊復烏瞳一沉,大約能猜到幾許,“淼淼,別在本王面前想他?!?/br> 他們以前的糾葛他無能為力,越介意越像一根毒針,深深地扎在心尖兒上,刺痛不甚明顯,毒液卻蔓延至每個角落。他至今都不能確信,在她心里究竟誰的分量更重一些,這種不安生生將他折磨至此。 淼淼嘴巴一扁,“明明是你問我的……” 燈光下她的俏臉褪去兩分明艷,更添些許柔和,眉眼間皆是控訴。楊復忽地就心軟了,恨不得將她揉進懷里,到哪兒都帶著,只是他一個人的。而他確實這么做了,伸手將她撈到跟前,困在雙腿之間,“今日圣人給了我幾幅畫卷,你可知其意?” 淼淼身量不高,平常被他俯視慣了,這會兒卻比他高出一個頭,恰好能摟住他的脖子。她被成功轉移注意力,苦思冥想一番,“讓你作畫?” 楊復壓下她的腦袋,額頭相抵低語:“不是,讓我挑選未來四王妃?!?/br> 淼淼不動了,情緒忽地低落下來,“你不要娶別人?!?/br> 她慢慢松開楊復,企圖從他懷里逃開。明知這些事是躲避不了的,就算她變成了人,楊復也不能娶她??伤€是不想把他拱手讓人,她想起衛泠曾說過的話,抬起水眸商量道:“你不要娶別人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口吻,惴惴不安地盯著他每個神情,這小姑娘總能輕易打動他的心弦,讓他的心融化成一片。楊復隨之起身,不發一語地握著她的手腕走出正室,沒給她掙脫的機會。 淼淼不明所以,“王爺要帶我去哪?” 廊下燈籠高懸,守夜的丫鬟本欲發問,但看清兩人氣氛后識趣地停住。楊復一直將她帶到書房,推開直欞門,用火折子點燃燭燈,墻上登時投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楊復帶她來到短榻前,“坐著,別動?!?/br> 淼淼正在困惑,他已來到翹頭案后,鋪開一張宣紙,提筆仔細觀察她的眉眼。淼淼總算明白他要做什么,起身便要過去,“你要畫我?” 楊復正色,語氣卻分外溫柔,“乖,坐回去?!?/br> 淼淼聽話地坐回短榻上,盈盈妙目泛著希冀的光芒,唇角不由自主地彎起,“為什么畫我?” 楊復一派云淡風輕,“日后皇后再問起,我便可以拿這幅畫給她?!?/br> 她撐著塌沿,笑意垮了下去,“皇后會生氣的,她不喜歡我?!?/br> “怎么會?”楊復坐于案后,在宣紙上落下一筆,其實不必多看,這張臉早已熟悉至極,閉上眼時她的每一個表情都生動地浮現在腦海中?!吧匣亓裟阍趯m中,她曾夸過你?!?/br> 淼淼驚喜地睜圓雙目,“夸我什么?” 楊復噙著笑意,“冥頑不靈?!?/br> 上回衛皇后讓她勸說楊復,無奈好話賴話說盡了,她就是不肯答應。事后衛皇后將此事告訴楊復,氣惱評價她“冥頑不靈”。這事楊復不曾跟淼淼說過,今日經她一問忽然想起,故意說來捉弄她。 淼淼果然沒聽懂,她識文斷字是半吊子水平,更別提什么深奧的成語了?!笆裁匆馑??” 紙上兩道黛眉輕掃,楊復眸色更行溫和,“說你靈巧懂事?!?/br> 淼淼哦一聲,嘿嘿傻笑,算是把這個成語記住了。 她本就是個閑不住的性子,老老實實地坐了半個時辰后便急了,時不時探著腦袋偷看他作的畫,可惜只能看到宣紙一角,畫上如何根本看不見。她一動,便被楊復輕聲喚住,“你乖不乖?” 起初淼淼還會點頭,“乖?!?/br> 到后來實在著急得緊,撥浪鼓似地搖頭,“不乖不乖。讓我看一眼,只看一眼好嗎?” 楊復抬眸,無奈中夾雜著幾許寵溺,“畫好了再看?!?/br> “萬一你把我畫丑了怎么辦?”淼淼撅嘴,但還是依言端坐著。 她見楊復不說話,慧黠妙目一轉,故意軟聲問道:“王爺,我美嗎?” 這姑娘鬧騰起來實在教人招架不住,楊復彎了彎唇,并未回答這個問題。然而他不說,淼淼便不厭其煩地一直問,以至于偌大個書房回蕩的都是她的軟糯的聲音。 “王爺,我美不美?” “你說話呀?!?/br> “為什么不理我……” 她氣呼呼地鼓起臉頰,瞪著前方不動聲色的人,差點就撂挑子不干了。在淼淼又問了一聲后,大抵是被她的毅力折服了,楊復嘆息般低聲道:“美?!?/br> 淼淼心滿意足地彎起雙目,小模樣別提多么得意,“我知道?!?/br> 以前她不覺得自己長得多么出眾,自打變成人后,整日在王府里晃悠,黏在她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多。甚至她有時一笑,丫鬟便臉蛋紅紅地別開頭,“女郎生得極美,我若是男子,必定要被您迷死了?!?/br> 這時候淼淼才知道,哦,原來她生得這么好看。 兩個時辰后,她的畫像終于畫好了。淼淼迫不及待地跳到跟前,眼巴巴地瞅著楊復手里的畫像,“讓我看看!” 畫上的小姑娘坐在彌勒榻上,雙手撐著塌沿,水眸含笑,靜靜地凝視著前方。眉如遠黛,唇似櫻桃,面若桃花,躍然浮動在畫卷之上,栩栩如生。淼淼在跟前認真端詳著,猶如在鏡中看另一個自己,“好像?!?/br> 夜已至深,楊復用鎮紙壓著,“明日找人裱起來,不早了,先回去睡吧?!?/br> 坐了兩個時辰,饒是睡了一整個下午也扛不住,淼淼依依不舍地回頭,“那你以后得掛起來?!?/br> 楊復頷首,“好?!?/br> 她不放心,“就掛在書房里,你每天看書疲憊了看一看我,心情就會變好了!” 倒真會往自個兒臉上貼金,楊復含笑刮了刮她的鼻子,“看畫不如看人,倒不如直接把你叫來?!?/br> 淼淼捂著鼻子咪嗚一聲,“萬一我不在呢?” 楊復一頓,“不會的?!?/br> 他不會讓她離開,這一輩子她都只能在他身邊。 * 逃避兩天之后,淼淼覺得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她得著衛泠好好說說,否則以后她都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有些話她在心里醞釀了許多遍,反反復復地糾結,這天終于下定決心要去瑞灃院一趟。 才踏入門口,便覺院內不大對勁,好似跟前天來時不大相同。院里不見那個名叫綠竹的丫鬟,只有兩個粉藍色長衫的丫鬟在提水,她快步來到跟前,望了望正室問道:“衛泠在嗎?” 那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大約認得她,其中一個搓了搓手道:“女郎莫非不知,衛郎君昨日便離開了?!?/br> 淼淼腦中一翁,“離開了?” 她不過多猶豫了一天,他便走了么?可是為什么走之前卻沒跟她說一聲?淼淼不相信,沒等兩人回答便沖入屋中,室內窗明幾凈,內室收拾得整齊干凈,并無人居住痕跡。 連丁點兒衛泠的影子都沒有,淼淼忽而想起什么,來到榻前掀起軟枕,果然沒有那枚香囊。衛泠走了,他什么都帶走了,唯獨不跟她說。 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難受,對衛泠的愧疚又多了幾分。她走出室內,那兩個丫鬟還在院外杵著,她不依不饒地詢問:“衛泠去哪兒了?” 兩人均是茫然,“衛郎君走前并未告訴婢子行程,婢子也不知曉?!?/br> 她見兩人面生,不知想起什么,“怎么是你們?她呢……”半天才想起那丫鬟的名字,“綠竹在哪?” 這個很好回答,她二人道:“綠竹被管事調往后院雜役了,女郎要見她?” 淼淼點點頭,“帶我見她?!?/br> 經由兩人引路,她來到后院浣洗衣服的地方,在一排排衣服前找到綠竹的身影。淼淼迫切地上前,開門見山,“你知不知道衛泠的去處?” 綠竹正在擰衣裳,見她到來頗為意外,“衛郎君?” 聽清淼淼話后,她表情黯淡地垂頭,“婢子不知……” 怎么可能知道呢,她只是一個丫鬟而已,他的行蹤怎么可能告訴她。連衛泠已經離開了,她都是現在才知道。淼淼實在是病急亂投醫了,見她模樣不像作假,便沒繼續糾纏,一溜煙跑出后罩房。 路過一方池塘前恍然徹悟,直罵自己蠢笨,掏出胸口的血石緊緊握在手心,挑了個不甚明顯的地方躲藏。她比以往都要緊張,醞釀半天才輕輕開口,“衛泠,你為什么走了?” 血石在她手中變熱,可惜等了許久都沒得到回應,淼淼試著又叫了一聲,“衛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