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衣架:其實非常無聊。 仿佛能聽到她心里的畫外音,緊接著他又補了如上一句。 小福蝶:那我給你聽點不無聊的。 她在姜雪梅怪異的眼神中蹲到電視機前,把小品的對話錄下來,發送給蔣閻。 衣架:挺好笑的。 姜蝶開始腦補他在高雅堂皇的音樂聲中,把手機懟到耳邊,就為了聽倆大老爺們嘮嗑的段子,不自覺笑出聲。 她從房間里拿出備忘錄,寫下第十一條:衣架還喜歡聽相聲。寫完隨手把本子往茶幾上一擱,趕緊又回復蔣閻的微信。開始東扯西扯著這些毫無營養的瑣碎。 在姜蝶看來,以往連微信都要隔天再回的人,卻愿意在這么重要的日子,陪自己秒回著無聊的話題,足以說明很多東西了。 只是心里還是失落,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曖昧吧。 曖昧就是既然你要兜圈,即便我很想停泊,也只能陪你繞。 心動只是心動,心動是可以曖昧,可以接吻,可以似是而非。 但喜歡不是,喜歡是拒絕模糊,是著急占有,是非進一步不可。 在感情上空白的她這一瞬間才想明白,也許蔣閻的畏縮,恰恰是因為他清楚他的一見鐘情只是心動,還不足以再讓他多費力氣。 而她已經從心動跨越到了喜歡這一步,所以才那么沉不住氣。 春晚到了尾聲,姜雪梅回房睡覺,姜蝶又去洗了個澡,出來后即將到零點,夜空中會布滿除舊迎新的煙火。 于是她又給蔣閻發道。 小福蝶:倒計時五分鐘,你還沒睡吧~快準備看煙花。 衣架:……我這里不會有。 姜蝶愣了愣,也是哦,西川不比花都自由,那里禁放煙花。 小福蝶:那這樣吧,我拍下來給你看! 衣架:這樣太麻煩了。 姜蝶以為他是拒絕的意思,結果下一秒,一個視頻通話的請求彈了進來。 慌忙地掃視了一圈亂糟糟的房間,姜蝶像沒寫作業的學生,被突擊著要在老師眼皮子底下翻開作業本,一整個窒息。 她條件反射地想按下拒絕,但手指觸上去的瞬間還是猶豫了。 沒有多少時間的遲疑,姜蝶還是遵從了內心想要接通的欲望。她小跑到窗臺邊,按下綠色鍵,又火速把前置按成后置,鏡頭里就出現了鴛鴦樓外雜亂的景象。 還好夜色深黑,細密的電線,晾衣架上的被褥,對樓耷拉的山茶,都被籠罩成一片虛影,削薄了令人難以忍受的雜亂。 而手機那一端,出現的是蔣閻的臉。 他身上是寬松的灰色睡衣,好像也剛洗過澡,頭發蓬松地垂著,她幾乎都能透過無機質的屏幕聞到他身上浴液的香氣。 對面是非常直男的角度,自下而上懟著臉拍,下頜線依然鮮明地像刻刀,鑿出令人心動的弧度。 姜蝶對上他清透的黑色瞳仁,傻乎乎地呆住了。 蔣閻眉間微蹙,只看到她這頭黑魆魆的剪影,又瞇起眼湊近了些。 “沒開燈嗎?” 蔣閻聽到漆黑的背景下她湊近聽筒的小聲。 “我對準的是窗外啦,不是說看煙花嘛?!?/br> 姜蝶看到鏡頭里的蔣閻捏了下眉心,略無語地嗯了一聲。 “砰——啪——” 零點一過,窗外煙花蜂擁而上。 蔣閻欣賞煙花,她欣賞他。 夜空再度恢復寂靜時,蔣閻也沒掐滅視頻,眼睛依舊盯著屏幕,鴉羽般簇集的睫毛一閃一閃。 姜蝶忐忑地問:“你不關嗎?” “也許還有煙花?!?/br> 一個似乎很符合他強迫癥的借口。 姜蝶也沒有戳破,附和著他說:“也是哦。那就再等等?!?/br> 她暗自雀躍地趴在窗臺,舉著手機,安靜地和他分享新一年的同一片天空。 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好像真的只是為了等下一束不知何時會來的煙花,于是深夜的寂靜里,從客廳傳來的一聲劇烈響動尤為明顯。 姜蝶握著手機的掌心一抖,手機都差點掉下窗臺。 她慌不擇路地攥緊,沖向客廳。 一片黑黢黢里,姜蝶什么都看不清,隱約聽到斷續的呻/吟。 這聲音讓她手腳冰涼,定了定神才敢去拉燈。 啪嗒,低瓦的燈光照亮了可怕的一幕:姜雪梅倒在廁所門口,腳上的半只拖鞋飛散出去。她一手扶著腰,另一只手抓著廁所的門框,想掙扎著起身,卻遲遲起不來,活像一只撞上吊燈的蛾子,以一種極不體面的姿態彈回在地。 姜雪梅被燈光晃得一瞇眼,臉上擠出一絲笑道:“吵到你了?我沒事,就是不小心摔跤了?!?/br> 姜蝶心跳得異?;艁y,卻繃著臉,擺出鎮定的神色。好像這樣子事情就沒什么大礙。 “摔到哪兒了?” 姜蝶說著雙手撐住姜雪梅的腋下,把她單手壓在自己的肩頭,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把人從地上拽起來,但感覺到了不對。 姜雪梅幾乎是使不上一點勁兒,重量全傾向姜蝶。 心跳因為這一認知更瘋狂地跳動,她的表情逐漸難以維持鎮定。 姜雪梅吞吞吐吐地說:“好像扭到腰了?!?/br> 姜蝶咬著牙還在使勁,一邊從牙縫里擠出話:“腰傷不是之前養得差不多了嗎?怎么這一下就摔得這么嚴重?” 姜雪梅支吾道:“人上了年紀就是不經摔的……” 姜蝶猜到了什么,臉色一沉。 “你不要騙我?!?/br> 姜雪梅仍嘴硬道:“我騙你什么啊?!?/br> “我不在的時候,你又出去干活了。對不對?” 姜蝶盯著姜雪梅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 姜雪梅見無法瞞下去,嘆口氣:“我這不是坐不住嘛……還能賺點外快,不也挺好的?!?/br> 姜蝶沉默地沒說話,繼續咬牙半蹲著把姜雪梅從地上撐起來,想撐到沙發坐下。 眼見著快站起來,姜雪梅身形一歪,她沒有撐住,整個人和姜雪梅一起狼狽地倒回冷冰的水泥地上。 姜蝶在這一瞬間毫無預兆地哭了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只是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白熾燈像散光般暈開,她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流眼淚了。 姜雪梅斜著眼看到這一幕,揪心地呢喃著別哭啊小蝶,姜蝶用力地眨了下眼睛,壓抑住哭腔:“沒哭,就是剛才摔疼了?!?/br> 她又極力平靜道:“你腰受過傷,不能再勞累,你為什么就是不聽我?” 姜雪梅的腰傷,是在她高考結束的那個盛夏爆發的。 她在收到錄取通知書后就開始盤算著怎么掙錢補貼家里,如果能解決掉學費不申請助學金就更好。 普通的兼職打工終究是杯水車薪,姜蝶思索了一圈,將主意打上了自媒體。 聽上去好像挺簡單,但其實它上手就有門檻。 最起碼,得有一臺能帶得動剪輯的電腦。 這樣一臺電腦并不便宜。畢竟在當時,她連手機用的都是淘來的二手。 她開不了口向姜雪梅要這筆錢,找了一家熱門的火鍋店做小時工,對方給的工資是同類餐飲里最高的。 表面上她對姜雪梅謊稱自己天天在外面和朋友玩,其實姜雪梅早就聞出了她身上每天都帶著的火鍋味。 她也趁機瞞著她,偷偷地在晚上多加了一份工。 姜雪梅平常白天就在別人家里做工,一天兩頓飯還有打掃,晚上再去大樓做下班后的清掃,突然有一天就直不起身來。 診斷后,是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 因為是初次發作,避免了手術,但也臥床了幾乎一整個暑假才把腰養好。等她腰好之后,姜蝶說什么都不讓她再繼續出去干活,安心呆在家里。 而收入來源,就壓到了姜蝶經營的視頻號上。 她終于存夠錢買了一臺電腦,一塊硬盤,下載了一堆教程在網上自學剪輯軟件,費盡心思地想吸引眼球掙點廣告費。 當時她聽說,如果流量大的紅人號,一條廣告費就能上萬。 這個數字對沒日沒夜起早貪黑拿著時薪二十塊錢的姜蝶來說,是支撐她熬下去的精神動力。 這也是為什么,當初她看到自己因為和盛子煜一張平平無奇的合照,冷清的評論區突然熱鬧起來,就知道機會來了。 談不了戀愛算什么,逢場作戲又算什么,吃不飽飯才是最可怕的。她一人餓死不要緊,但還有姜雪梅的一張嘴要喂。 這大概也是為什么,在最開始初見蔣閻的那個瞬間,她就極速地把感情壓制住的最根本的原因。 有些喜歡來得不合時宜,它和汽車電影院的浪漫一樣,是需要入場資本的。而當時的她,完全沒有。 那么現在的她呢,難道就有了嗎? 姜蝶的信心如同這場突如其來的腰傷,一起跟著站不起來。 明明幾分鐘前還塞滿她大腦的風花雪月,此刻現形成洋洋灑灑落進垃圾桶的碎紙屑。 * 除夕的后半夜,她終于依靠救護車,把姜雪梅送到了醫院。 當時摸索在地上找到自己的手機時,她才發現那通視頻倉促地來不及關,鏡頭壓在地上,只有單調的一片黑,但連接的時長卻一直到她撿起手機的那一刻,被她親手顫抖地切斷。 大腦亂成一片漿糊,他都聽到了嗎?他會怎么想? 比狼狽本身更難受的,是不知覺地被人圍觀狼狽。尤其是你最最最不想示弱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