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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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聽,面面相覷,問了小玉幾句,得知唐愛玉是摔進了東墻角下的土坑里,如今已送到上房去了,便忙忙的起身,往前頭去。 待走進上房,果然見站了一屋子的人,唐姑媽正在堂上捶桌大哭,幾個丫頭陪著抹淚。陳杏娘立在一邊,也是滿臉的惱色。傅月明趕忙走上前去,卻見表妹唐愛玉正在陳杏娘床上躺著,滾得一身泥土,雙眸緊閉,還不知傷的怎樣。眼見這情狀,她便低聲問小玉道:“這是怎么弄的,好端端的表妹怎么會摔進土坑里去?” 小玉皺眉說道:“我也納悶,姑娘好好的在園里看花,忽然說內急走去解手,我就到一邊去了。沒多少時候,夏荷就匆匆跑來,說姑娘掉進了土坑。我一聽也慌了,連忙跑去喊人,待大伙都趕過去,就看見愛玉姑娘在一個大深坑里躺著,閉著眼睛,人事不知的。我便和幾個jiejie把姑娘從坑里抬了出來,送到太太房里來了?!?/br> 傅月明又看了那床上一眼,心里忖道:不過是挖來種松柏的坑罷了,才有多少深,就能把人跌成這樣了?且她好好地走在路上,倒怎么滾到坑里去的。想至此處,她便掃了那夏荷一眼,卻見夏荷立在一邊,滿臉惶急,倒并沒異色。 又聽堂上唐姑媽高一聲低一聲,哭得委實令人心煩,才待張口,陳杏娘便先說道:“姑娘省煩惱,已去請大夫了,就待來也?!碧乒脣尶藿械溃骸吧┳诱f的且是輕巧,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rou,你自然不心疼!”說至此處,傅沐槐已打外頭進來,一看屋里這情形,才張口問了句:“外甥女怎樣了?”唐姑媽便合身撲在他身上,大聲哭嚷起來,沒口子的說道:“哥哥,愛玉這孩子自小命苦,打從生下來,好布沒穿上一絲兒,好飯沒吃過一口,好日子過了一日也怎的!今番若是跌壞了什么,到明日要怎樣說親許人?!我們一家子千里迢迢投奔而來,原指望著哥哥家里可避避風雨,誰知就遭了這樣的災禍!” 傅沐槐本在鋪上算賬,忽然聽聞家人來報,稱唐愛玉在家中跌進了坑里,還不知要鬧得怎樣,只得撇了買賣,帶著唐睿匆忙回家。這一進屋,就叫meimei扯著哭號叫嚷,吵得頭也昏了,卻還不知出了什么事,當下只得一面安撫,一面問陳杏娘。 陳杏娘看了床上一眼,說道:“今兒姑娘帶了她們兩個過來,我看她們在屋里也沒事,就叫她們到后頭園里逛逛。我正同姑娘坐著說話呢,就有丫頭過來說,愛玉掉進土坑里了。我慌著叫人把愛玉抬來,里頭的情形還沒顧得上問呢?!闭f著,就叫夏荷上來,斥道:“你怎么服侍姑娘的,倒叫姑娘跌這一跤?!還不快說怎么回事!” 夏荷走上前來,就在堂上跪了,抽抽噎噎的說道:“今日我跟著愛玉姑娘到后園里去,才過了角門,小玉過來拉了姑娘過去,說要學姑娘打絡子。在山石洞子底下坐了好一會兒,姑娘因說內急,就往僻靜處去了。因姑娘臉皮薄,不叫我們跟,又想著都是走熟了的,就沒跟過去。只過了小片刻功夫,忽的聽見姑娘大叫了一聲。我和小玉趕忙跑了過去,就見著姑娘跌在土坑底下,甚事也不知了。我就跑來報與太太并姑太太了?!?/br> 正說著話,傅薇仙忽打外頭進來,嬌軟軟的問了聲:“這是怎的了?” ☆、第四十六章 骨折 傅薇仙自外頭進來,見這屋里的情形,便開口問道:“我聽丫頭說起,愛玉jiejie摔跌了腿,就慌忙走來了??梢o么?”嘴里說著,眼睛就往里屋看去,一眼瞥見床上躺著的唐愛玉,連忙走上前去,望著床上,兩只眼睛滾下淚來,就泣道:“jiejie好容易到咱們家來,這舒心日子還沒過上幾天,就出了這樣的事,真是可憐?!闭f畢,又向傅沐槐說道:“爹爹,姑媽一家子既把咱們當做親戚投奔了來,咱們就該好生照看才是。jiejie在咱們家里出了這樣的事,得仔細查查才好,也好給姑媽一個交代?!?/br> 陳杏娘聽了這話,就有些惱了,向傅薇仙說道:“依你這樣說,愛玉丫頭在咱們家里這一跤不是白跌的,倒像是誰推了她一般?不然,要查個什么!”傅薇仙連忙陪笑道:“太太這話可差了,我哪里是這個意思?只是說,若不是有那些個土坑,jiejie也不會跌了。平白無故的,家里又挖這些坑做什么?”傅月明聞說,不覺冷笑了一聲。那東墻角底下的土坑,因是她說要種些松柏丹桂,傅沐槐叫人來挖下的。傅薇仙此語,便是暗指她無事生非,弄出這些坑來,唐愛玉才有此一跌。 當下,她也不接這話,只是問道:“如今大夫還沒來,愛玉meimei傷勢如何尚且不明。meimei怎知,她是跌傷了腿?”傅薇仙不防她有此一問,又自覺失言,倒是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便在此時,外頭小廝進來報說:“宋大夫請到了?!?/br> 傅沐槐正被這一眾婦人姑娘吵得頭昏腦漲,聽聞大夫到了,連忙說道:“快請?!北娕琶ν蟛刂坏?,獨剩陳杏娘與唐姑媽在堂上,陳杏娘便叫丫頭冬梅將床上的帳子掩了。 少頃,只見一個干瘦老者隨小廝蹣跚進堂,向著傅沐槐拱手作揖,問道:“病人何在?因何故喚老夫過來?”傅沐槐還禮道:“是我的外甥女,不慎跌落坑中,如今還在昏迷。人就在里間,請老先生過去診治?!闭f畢,陳杏娘便引了這大夫進去,自行看診不提。 一眾女子皆在軟屏后面,透著門縫往里張看屋內情形。因見那宋大夫神態甚是倨傲,唐春嬌不由問道:“大姑娘,你看那宋大夫這樣拿班作勢,難不成他有什么來頭么?”傅月明輕輕說道:“他倒沒什么來頭,只是在這城里久做行醫生計,有些祖上傳下來的醫術,頗有些獨道的手段,故而得意些。只是近來城中新來一位顧大夫,聽聞是朝里退休的太醫。這城里人沖著他這塊招牌,如今請他的居多,倒把這位宋大夫給冷落了。這位宋大夫也是有些心氣的人,眼看做了一世的生計臨老叫人奪了去,有些不忿卻也是情理之中?!?/br> 兩人說了些話,就見堂上那宋大夫已然看診完畢,走到外堂上同傅沐槐說話。但聽他說道:“這位小姐摔折了右腿,又因稟性虛弱,受了驚嚇,須得靜養。待老夫開些接骨膠、安神散來,叫小姐吃吃看著?!毖援?,便在堂上坐了,開方子。待方子書寫已畢,傅沐槐趕忙交予小廝,打發去街上抓藥。這里唐姑媽又同那宋大夫說短論長,問他女兒傷勢。宋大夫將胡須一捋,說道:“小姐這傷倒罷了,調養調養就好,也沒別的法子。就是她先天打從胎里帶出來一種弱疾,原本一直潛伏不發,為受這場驚嚇,給引動出來,倒是要仔細了。然而這先天之癥,最是難于醫治,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只好先吃些湯藥疏散疏散。待過了中秋,再瞧瞧了?!?/br> 唐姑媽聽這宋大夫的言語,倒是絕無把握的意思,不禁驚慌起來,揪扯著他連聲哀求,泣涕漣漣。傅沐槐也大感煩惱,只得叫陳杏娘過來勸住meimei,他自家同那宋大夫走到廊上說話。 少頃,宋大夫離去,傅沐槐回來,傅月明等人也都走回堂上,一家子坐了商議此事。 傅沐槐因說道:“如今外甥女摔傷了,倒是在咱們家里養著好呢,還是送回去?若是送回去,得叫小廝去把馬車套上,天也不早了?!标愋幽锊糯龔埧?,傅薇仙便趕著說道:“jiejie傷著了腿,大夫才給上了夾板,挪來動去的,再動了傷處錯了位可不是玩的。我以為還是叫jiejie就在咱們家里靜養,待能下地了,再回去不遲?!备翟旅魍怂谎?,心里盤算著,口里便笑道:“meimei想得倒且是好,只是老爺太太這里也沒那個地方??偛怀山刑岢鋈プ?,倒叫愛玉meimei睡這屋子么?”傅薇仙笑道:“jiejie可是愛說笑,哪有這個道理?這也不是什么難事,如今竟叫愛玉jiejie暫且到姨娘的屋里去住,姨娘挪去跟我住,豈不便宜?” 眾人聽了這話,齊齊看向傅沐槐,唐姑媽則不住的拿手帕子抹淚,連聲說女兒命苦。傅沐槐思前想后,卻覺這主意倒好,當即點頭說道:“薇仙這話很是在理,就這么辦罷?!标愋幽镫m是滿心的不情愿,然而丈夫已先自發了話,她哪好在人前駁斥,薄了他的顏面?只好噤聲不語。 便在此時,只聽里頭窸窣響動,夏荷走出來說道:“姑娘醒了?!北娙寺劼?,一齊過去看視。 唐春嬌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錦被,星眸半掩,神色昏沉,好容易看清眾人的臉龐,臉上忽然現出一陣驚恐之色,身子不住的打顫。一動之下,又牽引傷處,不禁連聲呼痛。唐姑媽趕忙上前,問長問短,又查問她當時情形。唐愛玉卻只是流淚,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傅薇仙在旁勸道:“想必是jiejie受了驚嚇,身上又疼,這會子還不清醒。姑媽也別急著逼問,倒叫jiejie煩惱。還是jiejie靜靜的養上幾日,再說話罷?!?/br> 當下,陳杏娘叫丫頭抬了一張長榻過來,抱腰抬腿將唐愛玉送至田姨娘那屋里去。田姨娘早已聽見了消息,將屋子收拾了出來,只帶了一個小包裹,就到后頭她女兒屋里住去了。 眾人忙亂了一場,已將傍晚時分,傅沐槐便吩咐開飯,又叫廚房燉骨湯來與唐愛玉吃。堂里擺上飯來,一家幾口人都圍桌坐了。唐姑媽心里擔憂女兒,不住入內看視,只吃了淺淺的一碗飯就罷了。 吃過了飯,廊下丫頭燉好了湯藥上來,唐姑媽親手端了,入內喂與女兒吃,又噓寒問暖,拿東拿西。傅月明瞧在眼里,心內知局,又自忖這事兒目下是擋不得了,便向老爺太太告了退,要回房去。 傅沐槐點頭說道:“時候不早了,今兒鬧了一日,你病才好些,也早些回去歇著罷。路上小心些,那些土坑,待看好了樹苗,我就吩咐人給種上,可別再跌了人了!”傅月明嘴里答應著,就出去了。 走到廊上,因看見唐春嬌在一邊坐著,遂上前笑著招呼了一聲,便問道:“春姑姑怎么獨個兒在這兒坐著?”唐春嬌見她出來,起身笑道:“里頭忙著,沒我說話的地兒,我就出來了。姑娘這是要回去?”傅月明含笑點頭,看屋里人多,進進出出的甚是雜亂,不好多說什么,只是向她低聲道:“那邊的事兒,還望姑姑慢慢打探著了?!碧拼簨烧f道:“姑娘安心,我自己的事,我自然上心。往日里沒個依靠指望,只好混日子。如今既有了,那是再不能夠混沌度日了?!?/br> 二人說畢,傅月明便往后頭去。才步出上房,迎頭就見唐睿打從外頭進來。唐睿一見是她,忙忙地打躬作揖,傅月明睬也不睬,直往后頭去了。唐??觳节s上,陪笑說道:“meimei怎么見了我,連句話也沒有的?咱們也是表兄妹,meimei不該如此待我。日間我見陳家的昭仁兄弟過來,meimei同他說也有,笑也有。怎么獨我到了跟前,就冷的如塊冰也似?”傅月明說道:“你既知咱們是兄妹,那行事就該有個哥哥的樣兒。這樣韶刀得不堪,倒像什么樣子?你meimei傷了腿,你不說趕緊去瞧瞧,倒與我說個沒完,這算什么?” 唐睿見她媚臉含嗔,雖是態度冰冷,倒比平日更有一番味道,不覺將心惑動了,又自負儀表瀟灑,無人不喜,只道這表妹不過是故作姿態??此南聼o人,便大了膽子就要上來拉扯,誕著臉笑道:“好meimei,你理我一理。我有好東西要與你哩?!?/br> 正說話間,傅薇仙卻從后頭過來,眼見此景,冷冷一笑,低低說道:“你們做什么好事情,叫我瞧見了?”唐睿不防她忽然走來,臉上訕訕的,一時沒了言語。傅月明卻笑道:“meimei來的好,表哥好沒道理,攔著我的路,不讓我去。倒在這里把些不三不四的言語說與我聽,我正要回上房告與父親得知,可巧meimei就來了,恰好做個見證?!币幌?,說的二人皆是一怔。唐睿不料她竟當真這般狠心,傅薇仙只道是他二人有所勾搭,在此私會被自己撞見,拿住了把柄好要挾于人,卻沒想竟有此變故。 當下,傅月明便扯了傅薇仙要一道往上房去,向老爺太太稟告唐睿私下調戲自己一事。唐睿著了慌,雙膝一軟,直撅撅地跪在地上,滿口好姑娘、恩姑娘的求告。傅薇仙卻定了心神,甩脫傅月明的手,向她笑道:“jiejie不必故作此態,好端端的表哥誰都不去調戲,怎么獨獨來調戲jiejie呢?想必你們二人有些事體,被我瞧見,jiejie惱羞成怒就說出這樣的話來遮羞,叫我去老爺跟前替你分辨?我不去!” ☆、第四十七章 小賤人 傅月明聽了她這話,不覺撒了手。傅薇仙立在一邊,面上冷笑道:“再者,就是到了老爺跟前,我依jiejie的意思,說了原委,又能怎樣呢?表哥是老爺的外甥,姑媽是老爺嫡親的妹子,你同表哥弄出這樣的事來,父親臉上有光么?親戚之間日后怎么相見?這事兒倘或傳揚出去,壞的也是jiejie的名聲,于咱家有什么益處?便是老爺太太知道了此事,也不過是壓了罷了,還能怎樣?jiejie一個聰明的人兒,且去想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那唐睿在地上跪著,豎著耳朵聽著二人話語,眼見得這傅薇仙言語里回護于己,心底歡喜,連忙起身,站在傅薇仙身側,向傅月明作揖賠禮道:“原是我的不是,同meimei說笑,卻沖撞了meimei。還往meimei看在咱們親戚的份上,饒過我這遭去罷。這天也晚了,舅父舅母勞累了一日,月jiejie忍心再拿這事去煩擾他二老么?我斷不敢再有下回了?!?/br> 傅月明眼見這兩人一唱一和,先是氣得有些怔了,落后才慢慢回神。又看他兩個肩并肩站在一處,倒是一副郎才女貌的樣子,不由冷笑了兩聲,只丟下一句:“你們兩個,還真是天生一對?!本统樯砣チ?。 獨剩下傅薇仙與唐睿,兩個在墻下站著,四目相對,眉目傳情。唐睿細看這位庶出的表妹,見她容色雖不及傅月明,年齡也還小,卻態度風sao,神情妖冶,同她jiejie那請冷冷的樣子比起來,倒更動人些。心中一動,便向她低聲笑道:“meimei為著我,同你jiejie爭吵一場,我心里很是過意不去。還有一件,meimei倒為什么要護著我呢?”傅薇仙斜睨著他,笑道:“難不成表哥竟要我到老爺太太跟前數落表哥的不是,言說表哥在這里調戲jiejie么?我那jiejie可是老爺太太的心肝寶貝,這一狀告上去,你休說你是個外甥,就是王孫公子,老爺太太也必定將你攆的離門離戶。到那時,我瞧你可怎么辦?” 唐睿聽她話雖說得極重,面上神色卻極是俏皮,一雙妙目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目光之中頗為有情。他不料今日竟有此奇遇,傅月明雖不理會自己,這傅薇仙倒自己送上來了,歡喜之下,骨頭頓時也輕了四兩,渾身發起癢來,上前扯著傅薇仙,與她拉了手,輕聲說道:“我不信meimei這樣狠心的?!备缔毕赡樕弦患t,細細的說道:“放尊重些,這兒人來人往的,叫人瞧見不好?!痹掚m如此,卻不肯將手抽回來。兩人就在這墻根底下,悄聲細語的綢繆了一陣。雖是膽戰心驚,時刻恐人瞧見,卻也越發的香艷,又好在因天晚了,宅子里已沒什么人走動。除卻那跟著傅薇仙的丫頭蘭芝,更無第四人知曉此事。 二人耳鬢廝磨了一陣,究竟擔心走漏消息,便即分開,傅薇仙便說道:“你這會子還到我家來,做什么來?”唐睿說道:“送了宋大夫回去,楊柳街上的做草木買賣的老趙說咱家預定的松柏丹桂都到了,問我什么時候送來。我故此走來告與舅舅,再來天也晚了,接媽回去?!备缔毕尚Φ溃骸澳鉳eimei跌折了腿,你倒一點也不心疼的?”唐睿笑道:“她在舅舅這里養傷,舅舅必定悉心照顧的,比在我們那邊還好些,我倒有什么好擔憂的?”說畢,便向她身邊蹭了蹭,擠眉弄眼的笑道:“再者借著這樁事,我也好多來走兩遭,同meimei也親近親近?!备缔毕蓽\淺一笑,說道:“這般說來,你倒還該謝謝我才是?!碧祁2幻?,問道:“這事出的突然,我倒謝meimei什么?”傅薇仙抿嘴一笑,并不肯言語。 丫頭蘭芝在一邊望風,心里驚恐得很,走上來催逼二人快些過去。傅薇仙便張口斥道:“我還不怕,你倒怕些什么?這樣膽小如鼠,讓人有半個眼睛看得上!”嘴里雖是這樣說,還是動身往上房里去。因怕被人撞見,叫唐睿先走,她略停了停方才過去。 唐睿進得正房,見舅父舅母正在堂上坐著說話,連忙上前請安,問候已畢便垂手立在一邊。 傅沐槐看他進來,招呼他坐下,就說道:“你meimei摔傷了腿,送回家去很是不便,我同你母親商議了,留她在這里住。待差不多好了,再回家去罷。你母親這幾日也要在這兒照料,那邊就只剩你同你姑娘。你每日要早早的關門閉戶,別招是生非?!碧祁R灰粦?,又說道:“才從外頭回來時,遇見草木行的趙掌柜,言說咱們家要的那幾樣樹木都到了,問什么時送來?!备点寤甭犝f,踟躕了半晌,才說道:“家里如今事情也多,從江蘇送來的鹽引又要到地方去兌換,這事兒我得親自去的,別人一概不成。家里沒個男人,我也不放心叫外頭的人進來?!碧祁B劼?,連忙笑回道:“倘或舅舅不嫌棄,外甥倒愿為舅舅代勞?!?/br> 傅沐槐抬頭掃了他兩眼,見他垂首侍立,神態之間甚是恭謙。又想及自他來后,隨著自己在鋪里學做事,每日里起早睡遲,凡事都記在心上,甚是辛苦,心里也很是滿意,就笑道:“你若肯,那自然是好。只是你連日辛苦,累你不當。又怕你年輕,外頭那起人,不服你管束?!碧祁Cφf道:“正是外甥年輕,才要習學歷練。倘若是外頭人不聽我的言語,我自有法子治他們?!?/br> 傅沐槐還在躊躇,陳杏娘卻張口說道:“我說這事推上一推也罷了,什么了不得的花木,及時就要種上,又不是立等著開花結果摘果子吃的。家里有個養傷的姑娘,你又要出去。這家中無人,就該閉門謝客的,咱們倒大開了門戶叫匠人進來做活?不知叫世人怎么恥笑,咱們家行事顛倒呢!外甥雖好,究竟年輕,當不得事。還有外頭鋪子里的差事,他恁大的一個人,哪有這許多精力?我瞧你如今也是越發沒算計了!” 唐睿見舅母出來阻擋,才待分辨,那傅沐槐卻已是笑道:“你說的很是,都是月兒近來嚷著要在后園里多種些樹木,我急著替她辦,倒忘了這些忌諱。既這樣說,那便等等,待我換了鹽回來再說罷?!碧祁?淳烁敢讶话l話,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是連連道:“舅父慮的周到,外甥年幼無知,想不到這些?!闭f畢,又去那邊看了看meimei并母親,就出來拜辭了傅沐槐夫婦,領著他姑娘唐春嬌回家去了。 他才出門,傅薇仙便走了進來。她來此處卻并沒別事,不過與老爺太太請了晚安,說了些閑話,借口來替田姨娘取幾樣物件,便走到那邊小房里去。 待進屋,只見屋內一燈如豆,唐愛玉睡在床上,唐姑媽坐在桌邊正就著燈火穿針。因燭火不明,等閑穿不過去,唐姑媽穿了幾次,便擱下揉眼睛。傅薇仙連忙走上前去,嘴里笑道:“姑媽放著,等我來罷?!闭f著,就拿起那針線來,一下給穿了過去,又笑道:“姑媽有了春秋,這樣細致的活原是不易做了?!?/br> 唐姑媽雖心底里很是瞧不上她,然而見她走來獻殷勤,也不好給臉色瞧,也笑著說了些話。因笑道:“今兒得謝你在你家老爺太太跟前說那些話,又多謝田姨娘讓了這屋子出來,不然我母女兩個還得回去。你jiejie傷了腿,不宜動彈的?!备缔毕上虼采贤艘谎?,看唐愛玉面向里臥著,便問道:“jiejie睡著了?”唐姑媽說道:“吃了宋大夫給的藥,腿上倒不疼了,已睡了好一會兒了。我做上兩件活計,也就去睡了?!备缔毕晌⑽⒁恍?,說道:“今兒的事兒,姑媽是得謝謝我。愛玉jiejie是我推下坑里去的,她那腿也是我砸折的?!?/br> 唐姑媽聞聽此言,只怔了怔,見傅薇仙面上含笑,不覺提起兩手,抓向她脖頸,面目猙獰道:“小賤人,我們母女與你遠日無仇,你倒為何這樣坑害我女兒?!”傅薇仙身子一斜,躲了過去,臉上神色絲毫不變,嘴里只說道:“姑媽且去想想,若沒這樁事,愛玉jiejie能住到我家來么?姑媽日常到這邊來,能有這樣便宜么?” 唐姑媽不妨她忽有此言,不覺一呆,手下立時停了。傅薇仙在一邊站住,又趁勢說道:“我今兒雖害的愛玉jiejie折了腿,但其實并沒什么大事。橫豎jiejie這腿又沒斷,卻能在我家里住下了。姑媽借這機會,不也進來了?可不像以往,要過來走走,也得瞧太太的臉色。就是來了,只能在上房坐著,旁的地方,去得去不得的。我倒不信,姑媽這樣心性的人,倒肯寄人籬下,凡事依附于人?說起來,姑媽只是老爺的meimei,倘或哪日老爺聽信了上房的言語,將姑媽一家子丟手不管,姑媽能怎樣呢?這世間可沒有哥哥養著出嫁妹子的道理,老爺即便做了,姑媽也沒處說理去。姑媽不好好地為表哥的前程籌劃,每日里繡那些玩意兒,能管些什么用呢?” ☆、第四十八章 皇商之女 唐姑媽聽了這番言語,不覺心中一動,只為著面子上下不來,又說道:“你這話說得且是好聽,我們就是暫且進來住住,待玉兒腿傷好了,還是再搬出去的,豈有賴著不走的道理?這也是于事無補罷了,倒是叫你平白弄傷了她的腿?!?/br> 傅薇仙聽她這話甚是活動,便忙笑道:“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表姐的腿傷怕要兩三月的調養才得見好,我今日聽那大夫說起,表姐還有些先天之癥。這等更好了,這種病說大的可大,說小可小。橫豎表姐的藥餌都是姑媽侍弄的,索性將藥分量下輕些,那病自然就好得慢。借著這兩宗病,正好在這里多住上幾月。表姐的病既是在我家弄出來的,老爺太太他們也難脫其責,表姐好不了,就只管住著不走,他們也說不出什么來?!?/br> 唐姑媽聽了這話倒有幾分道理,又想套問她的意思,便蓄意說道:“自是我們就在這兒呆著,能得幾分好處?莫不是我們住在這里,哥哥就能將這家私分與我們不成?”傅薇仙微笑道:“姑媽素來都明白,怎么今兒犯起糊涂來了?姑媽既在這家里住著,凡百事情自然就看的更清楚些。再一則,姑媽在這兒住著,天長日久的,家里出些什么事,也能插上幾句,姑媽既是老爺的嫡親妹子,旁人能說些甚么也怎的?慢慢的,自然也就說的上話了。表哥如今年歲漸長,還沒個正經生計,姑媽竟半點也不愁的?” 唐姑媽聽她說得懇摯,回頭往床上看了一眼,見唐愛玉似是睡熟了,便拉過傅薇仙,身挨身的坐了,低低說道:“好孩子,難為你這樣為我們母子著想!我每日里白天黑夜就焦慮這件事,只愁你表哥沒個算計,一輩子的終身往哪兒投奔去!好容易到了這里來,哥哥家里雖好,到底是外姓,當不得個靠山!總沒攥在自己手心里的,來得踏實。但只一件,你家太太防我們跟防賊似的,把個內宅把守的鐵桶也似,哥哥同她情分又好,擱不住她說上幾句話,就動了心思。我也是有心無力罷了?!?/br> 傅薇仙笑道:“這有何難處?太太雖然厲害,卻有一樣不好,就是到如今都不曾給老爺生下兒子。無后可是大事,若是日后她再同姑媽爭執,姑媽大可指此壓她,諒她也說不出什么來。我近日見老爺待表哥很好,表哥又是個頂頂能干的人,鋪里的進出往來都料理得很是妥帖。老爺若是久后無出,這份家業尚不知著落在誰身上。姑媽若肯同我聯手,何愁此事不成?還有一樁好事要告知姑母呢,再過兩日老爺就要到外頭去換鹽,須得一段時日才能回來。家中無人,凡事都少人打理,這機會姑媽可得把握住?!?/br> 唐姑媽聞說,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半日才笑道:“只是你這樣幫我,于你自己有什么好處呢?”傅薇仙面上微紅,淺淺笑道:“侄女只求姑媽疼惜,別的是一概不敢的?!碧乒脣屇睦锫牪怀鲞@話里的玄機,笑了笑,說道:“瞧不出來,你倒是個有心氣志向高的孩子!我素日里瞧著你jiejie好,可惜她竟是個糊涂的人。這也罷了,可惜了你福氣薄,沒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不然,我省了多少事!”傅薇仙心中頗是憤憤不平,面上還是一絲兒也沒帶出。 這姑侄兩個說了些話,傅薇仙看時候晚了,就忙忙的去了。 唐姑媽坐著出了一回神,方才解衣上床,睡下不提。 傅月明自回屋中,想起適才之事,甚為氣惱,在內室里坐了,悶聲不語。桃紅端了茶上來,她也不吃。桃紅見她神色不快,便說道:“今日表少爺著實是無禮,這表兄妹就是情分好,日常說笑也要有個忌諱。何況并不相熟?他如今在咱們家,吃穿用度都靠著咱們,還這般不知檢點,拿那些風言風語取笑姑娘。姑娘就該直告到老爺太太那兒去,不該這樣輕饒了他?!备翟旅餍Φ溃骸拔业故窍肽?。只是你看二丫頭跟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就是到了老爺太太跟前,她也斷不會說一句實話。你又是我的丫頭,說出來的言語未必能取信于人。再則,二丫頭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br> 正說著話,小玉走了過來,因聽見這番議論,便說道:“姑娘慮的是,然而老爺這兩日就要出門子,家中無人主事。雖有太太在,究竟是個女人,擋不得外頭的事。怕是姑太太一家子,要趁機下手呢?!备翟旅骼湫α艘宦?,說道:“我若讓那廝進了這家的門,我就把傅字倒過來寫!” 小玉見她這等煩惱,也不好多說什么,眼睛一轉,便笑道:“前幾日我說與姑娘調的那味香已然得了,姑娘要試試么?”傅月明正在煩悶,無心理會這些小事,一時沒有言語。小玉又笑道:“那香有安神之功,我給姑娘點上,姑娘聞著夜里也好踏踏實實睡一覺?!备翟旅麟m是不大喜歡這些合香散香,但因是她特意調配出來的,不忍拂她好意,遂點了點頭。 小玉向外頭取香去了,桃紅便打架子上將那粗陶香爐拿了下來,用布擦拭了一番,笑道:“連日不用,都落灰了?!币蛴终f道:“姑娘素日不愛用香,故而只拿香袋盛了曬干的桂花隨身掛著,今兒怎么倒轉了性子?!备翟旅餍α诵?,才待張口,小玉已走進屋來,手里拿著一封黃紙包。 只見她走到桌前,將那紙包打開,現出些醬色的藥面子,研磨得極細,也分不出是些什么。傅月明也不說話,只靜觀她行事。小玉并不使手,只拿平日里舀茶葉的銀羹匙來,向那藥面子上輕舀了些許,灑進香爐里,又取了些燈油灑了兩滴,才使火折子點了藥面,將香爐蓋子蓋上。只見一陣青煙自那爐里飄出,在室內盤繞而上。傅月明微嗅其味,只覺清新怡人,醒腦安神,又并不似無坊間所售合香燃來那般煙熏火燎,氣味渾濁,便笑道:“這倒是個好東西,怎么弄來的?外頭賣香料的原也多,卻都不似這個好?!?/br> 小玉笑道:“這是我自己弄出來的一個方子,外頭是沒有的。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不過是藿香、甘松、零陵香這幾味藥料,曬干后細細的研磨就是了。藿香于傷寒頭疼頗有功效,我見姑娘近來風寒侵體,身子沉重,屢犯頭疼,就想起這個來了?!?/br> 傅月明想了一回,說道:“原是藿香,然而藿香入合香也不算稀奇,家里也買過一些,只是燃起來氣味總覺混雜,香味也不長久?!毙∮裥Φ溃骸斑@藿香自地里采來,必有許多塵土并枝梗雜草混在其內,須得一一挑揀出來,曬干揉碎,揚去塵土,方可用的。若不然,便如姑娘所說,氣味混雜,不易持久。這外頭做生意的,哪里有這等功夫耐性,做工自然就粗了。那香的品質,也就流于下乘。我原就說,惠州城也是個富庶之地,胭脂水粉綢緞首飾的盡有,香料鋪子卻沒見幾家好的。姑娘為這下品香料所誤,不喜熏香,也是情理之中?!?/br> 傅月明聽她談吐甚奇,不由好奇之心大起,又引動往日那番疑問,見她此刻心情甚佳,便想慢慢套問她話語,先問道:“這般說來,倒是我見識有限了。那這香除卻熏衣服,還有些什么好處呢?若是沒有,我瞧不用也罷了?!毙∮裥Φ溃骸跋愕墓τ每纱笾?,因著香料原也是藥料,各路用途皆有的,故而這香的功效也就極多。如我方才說的醒腦安神是其一,也有如麝香之類,用了可使女子肌膚潤澤的,也有閨房里助興的,也有催眠的,各種用途不一而足。一時半刻,我也說不全。只是古往今來,人用這香不知行了多少大事。一一說起,足足能編一部書了!” 傅月明聽了,不置可否,卻叫桃紅去關了房門。她自己在床上坐著,向小玉溫聲笑道:“你今兒該同我說說,你到底是怎么個來路了罷?”小玉一怔,呆立當場。只聽傅月明又道:“看你方才那番議論,絕不似尋常人家出身的孩子該有的見識。之前你曾對我說,你家里做過些香料生意。然而你也說,坊間售賣的香料品質大多不好,一般的香料販子原不肯在工藝上下大工夫。那想必,你并非小可人家出身了?”小玉聞言,低了頭,一字兒不吐,將一塊手帕子扭得如麻花也似。 傅月明見她這般,又笑道:“你自來我家,我可不曾將你當做一般的婢仆看待。我的事情,也都同你說,你說的話有理我也都聽了,差不多姊妹之間也就這樣了。就是姑媽一家子過來,我叫綠柳過去,也沒打發你去。我待你的心意,你也該看在眼里。你有什么苦衷難處,也要直告我說才是。這等藏頭露尾的,可就見了外了?!?/br> 小玉想來想去,竟然雙膝一軟向著傅月明跪了,抬起臉來,雙眼早已犯了紅。只聽她說道:“姑娘,不是我不肯說,只是我的來歷委實有些不可告人之處。然而姑娘今既這樣說,我再要瞞著姑娘,那就辜負了姑娘的心意。不錯,我前番并沒說謊,我家確是做香料生意的。只不過并非世間尋常的商人,而是替宮里采辦香料的皇商?!?/br> ☆、第四十九章 上房爭吵 傅月明聽了這話,面露詫異,問道:“你既是皇商家的小姐,怎么又淪落到賣身為仆?”因又說道:“你且起來說話?!北憬刑壹t攙了她起來,在一邊的凳子上坐了。 小玉抹了把淚,低聲道:“我原本姓李,家中祖輩都是做香料買賣的。因有些獨道的手藝,在我爺爺那輩便為戶部選中,做了宮里采買香料并制香的皇商。傳到我父親這輩也有三代人了,因這份祖蔭,我家雖不算極富貴,卻也頗過的日子。直到去年,宮里忽然出了一樁事,一位妃子娘娘夜里小產了。太醫診斷,說是熏香用壞的。宮里查出來,那香就是我家造出來進上的。掖庭局又查到了些什么證據,就說我家同一位姓劉的昭容串通一氣,陷害那位娘娘。還有些別的什么事,做在一起,就把我們一家子拿了,要下獄。因其時我正在城郊一間寺廟里上香還愿,那廟中主持與我家交好,得了消息,幫了幾兩盤纏叫我快走。我無法,匆忙之間只得帶了自小兒服侍我的養娘并一個仆人逃出京來。一路上,打聽得消息,方知父母兄弟并幾位叔伯發配的發配,充軍的充軍,幾個姊妹也都發官賣,四處飄零。偌大一家子人,就這樣散了?!?/br> 說至此處,她垂首抽噎,語不成聲。傅月明見狀,叫桃紅倒了一杯熱茶來與她。小玉接過茶碗,吃了兩口,方才又說道:“正是走投無路的時候,我那養娘提起,我家在福建一代還有一房遠親,不如投奔了去。我應了,一行三人就打探著路途往福建去。我是自小就沒出過遠門的,又不敢走官道,一路皆在山野亂道上走,風餐露宿,日曬雨淋,說不得的苦!虧得我那養娘,一路精心扶持,不然我也到不了此處了。后來走到一處,我那養娘病倒,有了年紀的人,委實受不得辛苦,我們盤纏緊缺,缺醫少藥,養娘她老人家沒挨過去,就去了?!币徽Z未休,她略停了停,又道:“料理了養娘的后事,我同那仆人又再上路。我不明路途,只聽憑他帶著走。誰知這廝卻是個肚里藏jian的,領著我走到徽州城來,投在那劉婆子屋里。夜間就同那婆子議定,將我賣了。那賤奴拿了銀子,脫身走了。我雖不甘,卻是無法,若說去告官,一則沒有門路,二來豈不是自投羅網?劉婆子將我鎖在她家后院里,日常不得見人。因聽那賤奴說起,我知道些香料方子,便指望從我身上榨出錢來。我只咬死了不說,這一年里,她每日打罵不絕,還時常不給飯吃,我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好容易熬到今年,她見我總不肯說,又怕我煎熬出病來,死在她家里,那可真是雞飛蛋打。恰逢太太要買人,便帶了我來了。我得姑娘救命,這才脫了那火坑地獄?!?/br> 傅月明聽了這一段故事,既感驚奇又是納罕,一時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道:“素日里,我看你聰明伶俐,見識不俗,只道你是個落難的書香門第出身。卻不曾想,你竟有這樣大的來頭!怪不得呢,我說你通身的做派,哪里像個丫頭?”小玉放了茶碗,又在地平上跪了,垂首說道:“我是欽犯之女,姑娘若恐為我拖累,那便將我交予老爺太太,拿去見官罷。我自來了府上,姑娘待我極好,又于我有救拔之恩,任憑姑娘怎樣,我皆無怨言?!?/br> 傅月明沉吟片刻,隨即親手挽了她起來,笑道:“你說的哪里話,你肯將這私密事告與我,可見沒將我當個外人看待。我若將你檢舉出去,豈不辜負了咱們這段情誼?你只安心在這兒住著,既然已過了一年都沒聽見什么動靜,想必風聲已經過去了。若沒人提,外頭自然不知你的來歷?!闭f著,想了一回,又問道:“你并沒同劉婆子說起你的來處罷?”小玉搖頭道:“并沒有,那賤奴也知事關重大,若弄出來,他也得受牽連。只說是做香料買賣的,家鄉遭災逃了出來?!?/br> 傅月明當即笑道:“這就好了,你既能走到此處,想必朝廷捉拿并不緊急。待過上三年五載,就更沒人提了?,F下今天色晚了,你去歇著罷,有話咱們明日再說?!痹瓉?,因小玉年小,這房里上夜的差事,素來是桃紅綠柳輪番當值。如今綠柳既去了唐姑媽處,便只桃紅夜夜伴著傅月明睡覺。好在傅月明平日里極省事,夜間倒也清閑。只前番生病,略辛苦些。 當下,小玉依言到外間炕上打鋪睡了。桃紅上來鋪床展被,傅月明將那粗陶香爐放在床畔,微笑道:“這倒真是個好物件。想不到,咱們家里竟然來了個能人?!碧壹t卻有些憂慮,問道:“姑娘,小玉既是朝廷的欽犯,在咱家住著,不妨事么?”傅月明蹙眉道:“我原也這樣想過,然而她已在咱們家住了這許多時候。若是將她送交官府,一則顯得薄情;二來也脫不清干系。咱們家見有這個家業,城里頗有些眼紅之輩。前兒為了鹽引的事,生生破了一千兩銀子。再鬧出這個,還不知要生出些什么故事來。如今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也如我前頭所說。既然能叫她走脫出來,想必朝廷拿人并不十分緊迫。料來,她家于這事兒上只是受了牽連,未必便是主犯?!?/br> 桃紅聽她這樣說,本就是個實心的人,便也不作多想,收拾了同她一道睡下。 桃紅心中無事,沾枕便已入眠。傅月明則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些心事,暗自盤算了一回,方才淺淺睡去。 翌日起來,傅沐槐便即吩咐小廝打點車馬,往臨縣換鹽去。陳杏娘在上房,與丫頭一道忙著收拾行囊。傅月明忽然走來,與老爺太太請過晨安,便在旁幫襯著。就趁勢說道:“父親這一去,大約多少時候方可回轉?”傅沐槐說道:“雖只是臨縣,也有好些路途,那邊也有幾位朋友須得會會,怕總得十多天才能回來?!币蛴中Φ溃骸澳惆残?,我必趕在八月十五前回來,不會遲了你的生辰?!备翟旅髭s忙笑道:“自然是買賣要緊,父親且勿以女兒為念。只是有一件,父親走這十幾天,時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外頭鋪子里的生意,自有諸位掌柜老爹打理。但這家中有人來客往,或有些什么事,倒叫誰去主理?” 傅沐槐笑道:“我昨兒也同你娘說這事呢,議了大半宿也沒個正經主意?!币蚓蛦柕溃骸澳悄闶窃趺磦€意思?”傅月明便笑道:“女兒想,不如叫外祖父過來幫忙照看兩日也罷了?!备点寤甭犝f,便望著陳杏娘。陳杏娘趕忙笑道:“誰料到月兒竟與我想到一處了,這可真是巧呢。我昨兒也這樣說,請父親過來照看幾日家事,就是怕外人說閑話?!备翟旅髡f道:“咱們自家門里的事情,外人倒憑什么說閑話呢?!?/br> 正說著,唐姑媽走了進來。她一早起來梳了頭,看唐愛玉還睡著,就往這邊來了。走到門口因聽里頭人說話聲,就在門前站著了,窺聽了半晌。還是上房里丫頭冬梅出去倒水,看見問了一句:“姑太太怎么在墻根底下站著?!边@才慌慌地走了進來。 眾人見她進來,皆不言語。傅月明少不得起身,問了安。唐姑媽見過兄嫂,就說道:“論起來,這話不該我說。只是也太不成話,陳老太爺一個外姓人,怎好管咱們家的事兒?又是哥哥的岳丈,這老丈人管起女婿的家務事,沒得讓世人笑話?!备翟旅髀犃诉@話,不禁冷笑,說道:“那依著姑媽,要怎么好?”唐姑媽說道:“不如叫睿兒那孩子過來,他雖年少,好歹也是個男子,胡亂敷衍幾日就罷了,也當歷練了?!标愋幽锵嚷犓f丈人管女婿,心里就先惱了幾分,再聽了這話,便說道:“姑娘這話才叫荒唐,他一個小輩怎好管到我們頭上來?再者說來,他就不是外姓人了?” 唐姑媽聽了這話,把臉飛紅了,張口強辯道:“他雖是外姓,好歹也是傅家的骨血。強勝過你,嫁到傅家來,十多年了,見些消息也怎的?只養出這么個毛丫頭,濫竽充數,白買了母雞不下蛋!”這話戳了陳杏娘的心腸,她素來最為忌諱人說她絕了傅家之后,今日竟讓這小姑子當面指摘,不禁又羞又愧又怒,幾番湊在一起,向著傅沐槐道了句:“聽聽你meimei說的什么混賬話!”就往屋里去了,翻身倒在床上,臉沖著里頭嚶嚶哭泣起來。誰問也不理,傅月明只望了唐姑媽一眼,便緊跟了進去,勸慰不已。 唐姑媽見氣倒了嫂子,自謂得意。不了傅沐槐卻黑了一張臉,瞪著眼睛就暴喝道:“這里有你什么說處!我同你嫂子的事,哪里用你說三道四!一大清早,甚事不做,就跑來挑三說四的,還不到外頭去!”一席話,喝退了唐姑媽,他自家慌忙進了內室,摟著渾家安撫連連,好容易才勸住了陳杏娘。 唐姑媽不意討了這場恥辱,羞愧難當,存身不住,一跺腳便往外頭去了。一面走,一面嘴里喃喃的罵,迎頭就碰上了傅薇仙。她走得甚急,兩人險些撞上。傅薇仙連忙站穩,定睛看是她,就笑道:“姑媽好早,這是才從上房下來?”說著,因見唐姑媽一臉怒容,又問道:“這是誰給姑媽氣受了?大清早起的,就這樣生氣?!?/br> ☆、第五十章 外祖坐鎮 唐姑媽就說道:“還能有誰,不就是我那嫂子!大清早起來,我倒是好意叫他們去吃飯。進門就聽見月姑娘同哥哥說什么,要請了陳家的老太爺過來照管家事。你說這事荒唐不荒唐,他一個外姓人,又是哥哥的岳丈,怎好來管這家里的事。也是我不是,當著嫂子的面說了一句。叫我那嫂子好一頓搶白,指著鼻子戳到我臉上來,說我嫁出去了,也是個外姓,憑什么來管這家里的事。說完,她自己個兒哭了,回房里倒頭睡去了。我那哥哥,就是個懼內的貨!一見他娘子倒了,沖著我瞪著眼睛大呼小喝的。叫我沒好意思,只得走出來。你說我晦氣不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