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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重生之嫡女復仇實錄在線閱讀 - 第1節

第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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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嫡女復仇實錄

    作者:陳云深

    【文案】:

    上一世,入贅的夫婿同她的庶妹聯手將她蹂躪致死,

    萬貫家財與花容月貌沒能為她帶來幸福,

    花紅酒禮定下的親事卻成跗骨之蛆;

    這一世她要怎樣逃脫這樣的命運?

    上一世,他為了救她,命喪黃泉。

    這一世,他要她怎樣答謝他的恩情?

    1v1,溫馨甜蜜結局

    ☆、第一章 草席裹尸

    子夜時分,冷月當空,城郊亂墳崗上,一座座的墳包聳立在冷光之下,其間雜草叢生,間或夾著些紙錢,被風一吹呼啦啦響著,飛到墳間那幾株枯樹的枝丫上,不知哪里傳來幾聲野狗的吠叫,更深夜靜的時候,聽來只如鬼哭一般。

    這樣的地界,就白日里也沒幾人肯來,偏偏這個時候傳來嚓嚓的腳步聲響。

    只見兩個莽漢步履匆匆的走上崗來。其中一人身著青布短衣,推著一輛獨輪車,車子上頭放著個卷裹起來的草席,草席下頭露出一雙穿著繡鞋的小巧金蓮,顯是里頭卷著一具女尸。

    另一個穿著藍布短衣,手里提著一柄鐵锨,大睜著眼睛,將頭搖的撥浪鼓也似,四下張看著,瞧見一處空地就走上前去,向那推車的說道:“就在這兒罷,深更半夜怪滲人的,趕緊辦了回去交差?!蹦峭栖嚨囊舶筒坏迷缧┗厝?,忙不迭點頭答應,自車上另取下一柄鐵锨,走了過去,與那人一道俯身掘起土來。

    兩人干著手里的活計,不發一語,四下一片死寂,唯有風過樹梢之聲。過了一頓飯的功夫,這兩人便掘下了一個一人大小的土坑,青衣漢子擦了把額頭,說道:“就這樣罷,夠埋個人也就是了?!?/br>
    那藍衣漢子往坑里瞅了一眼,猶疑了片刻,面露不忍說道:“再挖深些吧,就這樣埋下去,怕要被野狗子刨出來。大奶奶在世的時候也沒虧待過咱們,既然她如今沒了,咱們替她料理后事,總也不好太過草草?!?/br>
    青衣漢子不肯,只說道:“府里三更半夜叫咱們來埋人,已是草草了事的意思,你再做這些也是徒勞。還是早些回去交差,何必白費力氣?!彼{衣漢子不依他的,自cao起鐵锨往下又挖了起來。那青衣漢子便將鐵锨一樹,立在一邊看著。

    藍衣漢子挖了幾鏟,忽然說道:“大奶奶也忒可憐了,自打老爺太太沒了,姑爺又納了二姨奶奶,就再沒大奶奶一天好日子過了。二姨奶奶牙尖嘴快,凡事都搶在頭里,姑爺又縱著,大奶奶那樣的溫克性兒,平日說話聲兒略高些都要臉紅的人,哪里能同二姨奶奶爭!

    沒幾日,家中從上到下再沒人聽大奶奶的話了,也難怪大奶奶忍不下去,托了人去打官司。那季先生去了卻再沒什么消息。又不知甚人將這事告與了姑爺,姑爺一怒一條鎖子把大奶奶鎖了起來??蓱z大奶奶那么個好人兒,就這么被活生生折磨死了?!?/br>
    說著,竟抹了幾點淚。那青衣漢子也嘆道:“你說的不錯,咱在大奶奶手里聽使喚時,那可比如今自在多了。家里從上到下,誰不說大奶奶好性子,誰同她紅過臉來!可不似二姨奶奶,行動就把打字掛嘴邊?!?/br>
    他說至此處,話鋒一轉,又道:“話雖如此,你也謹慎些,二姨奶奶那人你是知道的,最是尖刻鏗吝不過的。你這些話都藏在肚子里,仔細她聽到了,包你腿上筋也折掉幾根!”

    兩人說著話,不妨身后那獨輪車上放著的草席忽然動了下,這二人都被驚了一跳,唬得面無人色。那青衣漢子雙膝一軟,趴在地上,連連祝禱道:“大奶奶,小的也知你死的冤屈。只是冤有頭債有主,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妻兒,還望您高抬貴手放過小的。小的每逢祭日,一定給您燒紙祭奠漿飯?!闭f畢,便咚咚的磕起頭來。但過了片刻,那車上卻再無動靜。

    那青衣漢子打了個顫,自地上爬起,向藍衣漢子道:“這地兒透著邪氣兒,咱們快些埋了走罷?!彼{衣漢子也驚恐不已,就點了頭。二人一道,抬頭抱腳的將那草席卷自車上抬起,擱在土坑里,只草草的填了幾鏟子土,連墳包也沒起,便火燒屁股也似的推了車跑了。

    這二人離去之后,那崗上隱隱現出一道蒼白的影子,飄飄忽忽,時隱時現。

    三條野狗,順著風摸上崗來,圍在那新埋的墳旁,嗅聞刨挖。不出一時三刻,便將那才埋下去的尸身刨了出來。野狗一涌而上,撕咬吞噬著那具尸體,喉嚨里發出呼嚕的聲響。不多時那才埋下的女尸,已露出了森森白骨。好好的一位美人,竟淪落到葬身狗腹!

    一枚蝴蝶玉佩,自尸身上滑落,月光射在上頭,泛出森冷的光澤。

    那道白影立在崗上,冷冷的看著這一切,秀美而蒼白的臉上,無喜無怒。

    ————

    古有詩云:欲識金銀氣,多從黃白游。 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

    黃山腳下的徽州地界,依山傍水,得天地之精華,故而自古以來便是個物華天寶、鐘靈毓秀的所在。城中約有百來戶人家,民舍房屋俱是青墻黛瓦,清秀淡雅,整座城瞧來便如一副水墨的圖畫。此處民風淳樸,又正值太平世道,城里一派的清和氣象。便也有許多朝里退下的官員、怡情山水的sao客,閑居于此。

    這城里有一人,姓顧,號華年,約有五十開外的年紀。本是朝中太醫院供職的正八品御醫,近來因年事已高,大有眼花舌鈍之狀,便告了退休。因他祖籍原是徽州,便又回至本處,頤養天年。

    雖是賦閑在家,然因他是太醫院出來的,便與旁的郎中有些不同,兼且其人也算是個杏林高手,于疑難雜癥頗有些獨道的手段。又是年高之輩,穿堂入室也較旁人略便宜些。因而徽州城中的富賈之家,仕宦門第,皆喜延請其往家中醫治病患。

    這日,正是晌午時分,顧華年自一戶人家里看診出來,因想一人走走,便謝絕了主家雇轎的好意,將藥囊等物交由跟隨小廝捎回家去,自行一人信步向城西走去。

    才走過正陽街的門牌樓下,因是正午時候,兩旁酒樓飯館之中傳出陣陣飯菜香氣,他腹內饑餓,又因出門前交代過,家中必然無飯。正思往何處用飯時,迎頭走來一人,望著他只一拜,呼道:“顧兄,一向少見,小弟有禮了?!?/br>
    顧華年聞聲,連忙駐足,定睛一望,見來者身穿褐色氅衣,年約四十開外,身材矮胖,臉上留著兩撇八字胡,一副精明之相,卻是自己的本家兄弟、城中來興酒鋪的掌柜顧東亭。他見是此人,也忙打躬回禮道:“原是兄弟,為兄一時沒有瞧見,兄弟勿怪?!蹦穷櫀|亭道:“大正午頭上,顧兄怎么走到此處?可用過飯不曾?若沒用過,便到小弟鋪子里去盤桓一二如何?你我兄弟也許久不曾痛飲了?!闭f畢,也不待他答應,就上前挽了胳膊,要往道邊的鋪子里拖。

    顧華年仰頭一望,果見一座方方正正的朱紅色匾額懸于頭頂,寫著“來興酒鋪”四個大字,一旁挑著一面杏黃色酒旗,已是半舊了。正是他兄弟所開酒鋪,原來他信步游走,無意間竟到了此處。眼看顧東亭盛情相邀,他也早已饑腸轆轆,與顧東亭也是一向親熟慣了的,也不推辭,遂同他一道走進酒鋪。

    進得酒鋪,店伙見掌柜帶了人回來,連忙上前招呼,顧東亭引著顧華年在店堂西邊一張桌子邊坐下,令伙計打了兩壺酒,上了四碟下飯菜蔬、按酒吃食,便同他把酒暢談起來。

    顧東亭便問道:“哥哥今日打從誰家出來?如今也將飯時,哪戶人家這般小氣,連頓飯也不留么?”顧華年飲干杯中酒,笑道:“今日一早,城東的傅家打發人接了我去,為他家大姑娘看脈。誰知,那位小姐的病倒是為兄平生未見,奇之又奇。為她診病,倒頗費了一番功夫,這才磨到了這會兒。傅家倒是要留為兄用飯,只是他家女公子病著,我也想出來走走,就辭了?!?/br>
    顧東亭捻須說道:“原來是他家。說起這傅家,也算是徽州城里的大戶了,城里開著四五處的鋪子,鹽行、木材行的生意,做通南北。但若論起來,自傅家如今的當家老爺算起,往上數個三代,卻還只是戶芥子般大小的微末人家,一家子靠做些木匠手藝過活。到得傅老太爺時,因著朝廷大修皇陵,亟需些木材,將各處都征召遍了。傅家做的是木匠生計,家中頗存得些木料,就一并賣與了官府。又因當時朝廷催的急,價錢開的高,這一筆買賣落了不少油水。傅老太爺便將本行棄了,改做木材生意。也是傅家祖宗積德,傅老太爺忙碌了一世,倒也置辦下一份家業。傳到如今的傅老爺手里,新開了許多鋪子,又逢上朝廷新開了開中制[1]。傅老爺很有些做買賣的眼光,轉而又投了些資本,做起這販鹽的勾當來。這行當,做的人少,利又大,油水自然豐厚。不上幾年,傅家重新置辦了宅子,亭臺軒館也建起來了,花木山石也都安下了,也就有個大富之家的樣子。但只一件可惜?!?/br>
    顧華年正聽他說的入港,不料他卻忽然住了話頭,便即問道:“聽賢弟這番話,這傅家也算是豪富之家了,倒不知哪件可惜了?”顧東亭自盤里揀了一枚鹽水青豆,遞入口中,方才又笑道:“旁人家的閑話,哥哥倒聽進去了,連酒也不大好生吃了?!?/br>
    因就說道:“只可惜傅家族里煙火不旺,傅家至老太爺時,兄弟輩中便只得他一人。傅老太爺也只得一子,便是如今的傅家當家老爺。這位傅老爺,號叫做沐槐,娶的是城西邊舉人陳老爹的小姐,閨名喚做杏娘的。這陳老爹祖上也是做官的,到得陳老爹這輩上,倒頗有些凋謝的光景。陳老爹自中了舉人,便再無舉業,家業逐漸蕭條,希圖傅家家底殷實,也是看中傅沐槐為人敦厚,才將這官家小姐嫁進了商賈之家。傅老爺自娶了這位娘子,至今也有二十年的光景了,只養下了一個女兒,膝下甚是寂寞。陳杏娘賢良,為傅家香火計,將自己一個丫頭給了傅老爺做妾,卻也只生了個女兒。傅老爺與夫人伉麗情篤,不肯再納妾,夫人也不能相強,就罷了。這傅家的長女,因是八月十五養下來的,故而取了個閨名喚作月明,如今該有十三歲了。聽聞生得如嬌花軟玉一般,閨閣氣度不凡,很有乃母風范。那次女生在六月上,取名叫薇仙,比她jiejie小上一歲。傅家沒有男丁,族中子弟亦也不盛,傅老爺已是望四的年紀。除非老天開眼,夫人能老蚌生珠,不然這日后香火終是難繼,也看這一雙姐妹將來東床如何了?!?/br>
    顧華年聞言頷首,說道:“我今日入府診治的,該是這位大小姐了?!庇謬@道:“傅家香火不盛,偏這女公子又患了這樣的病。真是黃梅不落青梅落,老天偏害沒兒人!”

    顧東亭聽這話有些意思,待要問問那傅家小姐所患何病,忽見一身著玄色長衫,頭戴軟巾之人自街上過去,便忙快步走到門前,招呼道:“傅二哥哪里去?何不進來坐坐,咱們兄弟吃上一杯?”

    那人卻遙遙的擺了擺手,逕往西去了。顧東亭自又回來,對顧華年道:“此人名叫傅賴光,乃是傅老爺的本家弟兄。因他排行第二,人都喊他一聲傅二哥。他家里原本也有些家產,做些小本買賣,奈何這人是個耍錢吃酒的搗鬼,潑皮無賴,正經行當一概不理,只在外頭胡混,不上幾年將一份家業吃干賭凈,只靠傅老爺幫襯度日罷了。傅老爺是個溫厚之人,便叫他在城西一間鋪子里看管買賣,管些進出之事??上н@人倒不是個知道好歹的,這兩年不知坑騙了傅家多少!傅老爺雖做的好買賣,但若只為這樣的人,蒼蠅叮肥rou似的粘著,只怕就是金山銀山也有消磨干凈的一天?!边@二人說著別人家的閑話,不知不覺便把兩壺酒吃盡,顧東亭便叫店伙拿了飯上來,吃畢就散了。

    這二人話中所講的傅賴光,本是個極好吃白食的破落潑皮,今日逢人相招,卻為何推卻不來?原來他也耳聞傅家的大姑娘罹患怪疾,成日昏睡不醒,便急忙趕去問候。

    走到城西鳳陽街上,遠遠就張見一處大宅,宅子是一色水磨的墻磚,上頭鋪著齊整的黑瓦,墻裙是水波的雕紋,整座宅子端的是干凈秀麗,又不失氣派。傅賴光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到門前。

    幾個才總角的青衣小廝正在門檻上坐著,見他過來,中有一人起身道:“傅二叔來了,老爺今兒沒出門,在正堂上?!边@傅賴光在傅宅里是走的慣熟了的,只招呼了一聲,便向里去。

    一路繞過粉墻影壁,穿了天井,走過幾重游廊,便行至傅家正堂門前。廊上坐著的小廝見了,連忙開門,道:“傅二叔來了?!备蒂嚬膺~步進門,但見這堂中上首設著兩方黃花梨木椅,中是一方嵌琉璃面的八仙桌,背后的粉墻上懸著一副連年有余的繡圖,下頭打橫兩列梨木椅,上頭都搭著湖綠撒花織金椅搭。那前頭顧東亭所講的傅家當家老爺,傅沐槐正在上首坐著。

    一見他到來,傅沐槐便即起身,與他拱手見過,各分賓主在椅上坐了。二人敘過寒暖,傅賴光見傅沐槐滿面愁容,額上皺紋深嵌,料知是為女兒之故,便問道:“侄女的病,可怎樣了?”

    傅沐槐長嘆一聲,說道:“還是那么著,看了那許多大夫,也不見什么效驗?!备蒂嚬庖娝麩n不堪,便說道:“城東頭有一個御醫,是才從朝里退下來的,這城中許多人家都請他來瞧過,都贊他手段高明。大哥何不請他來診治診治?”

    傅沐槐說道:“就是那位顧大夫,還是團練鄭老爺薦來的,說會些針灸之法。來了之后給扎了兩針,也沒個動靜。就開了個方子,說讓吃吃看,就去了?!闭f畢,又嘆道:“我傅家到底祖上是造了什么孽,定要報應在我女兒身上?好端端的,人睡下去就再醒不來了。這都三四天了,只靠丫頭婆子從牙縫里給灌些米湯吊著口氣?!备蒂嚬恻c頭嘆道:“侄女兒好些也罷了。小弟今日讓我那渾家,到城西白云觀里給侄女兒上香祈福去了,再向觀主求道平安符回來。人都說那白云觀的符水是極靈驗的,侄女兒掛上觀主開過光的符兒,想必就能好了?!备点寤彪m知此乃飄渺虛妄之談,然人至此時也總想聽點吉利話,便說道:“承你吉言?!?/br>
    兩人說話,小廝自后頭端了兩盞蜜餞金橙子泡茶上來,二人各取一盞在手。傅沐槐憂心女兒,只是連聲嘆息。傅賴光見此情狀,眼珠一轉,便說道:“既然這樣,哥何不買副板材,與侄女兒沖沖喜?寧可待侄女好了,賞人也罷?!备点寤边@半世只得兩個女兒,尤對這長女愛若珍寶,此刻聽傅賴光言談中已是備辦后事的意思,頓時惱了,將一張臉拉得老長,半日不肯言語。那傅賴光眼看他這般神色,便知自己是說錯話了,待要開解,一時又尋不出話來。正在僵持之際,后頭忽然跑進來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對傅沐槐道:“老爺,夫人打發奴婢來說,大姑娘醒了!”

    ☆、第二章 再世為人

    傅月明緩緩睜開眼睛,入目是一張雨過天晴色的帳子,懸在頭頂。她心中有些疑惑,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是夢是醒,是死是活。只微微轉了轉眼睛,無數的人事便涌進腦中,令她頭上劇痛不已,兩側太陽xue上嗡嗡作響。禁受不住這樣的疼痛,她不覺呻|吟出聲。正在此時,床畔忽有一人掀了帳子,探頭進來,驚呼道:“姑娘,你可算醒了!”

    傅月明看著眼前這生著一張瓜子小臉,身著著綠錦掐牙背心、湖藍裙子的丫頭,心中驀地悲喜交加,坐起身來,摟住那丫頭,語不成聲道:“桃紅,我真想不到,竟還能再見著你!”

    那丫頭有些詫異,只道她是久病之后的糊涂話,便連聲寬慰道:“姑娘雖是病了幾日,但桃紅知道,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的。桃紅是要跟姑娘一輩子的,哪里就會見不著了呢?”傅月明抹了抹眼睛,向她問道:“咱們這是在哪兒?”桃紅一臉驚異之色,說道:“姑娘這是病糊涂了?這兒不就是姑娘的屋子么?還能是哪兒?!?/br>
    傅月明定睛環顧四周,頭上是雨過天晴的蟬翼紗吊帳,身下是嵌花鳥螺鈿的南京拔步床,望過去,對過的東邊墻下放著紅木雕云紋的梳妝臺,臺上一面菱花銅鏡,一口妝奩上著小鎖。再往西邊,墻上掛著一只青瓷葫蘆掛瓶,底下的高腳花架上擺著一盆倒掛金鐘,幾朵含苞的艷紅小花,正怒放著。一旁的博古架上,擺著許多擺件玩物,一口粗陶燒的小香爐也安放其上——這香爐還是自己在世的時候,一次去寺里上香還愿時,在街邊買的。雖不值什么錢,自己卻極愛它的拙樸可愛,帶回來也常拿來焚香。

    這兒,可不就是自己的閨房么?

    她雙指按著太陽xue,一時不明白到底是自己還在夢中,還是之前的事兒全是一場噩夢?直到一樣硬物自衣衫內滑下。她低頭望去,只見一枚小巧精致的蝴蝶玉佩靜靜的躺在被上,細膩的白玉質地正泛出淡淡的光芒。她心有所感,將那玉佩揀起,握在手心。感受到玉佩的堅實溫潤,她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之前所憶種種,盡是真實發生過的。自己,這是又活轉過來了,并且是回到了數年之前。

    她微閉雙目,生前種種一一在眼前浮現:上一世,因家中沒有男丁,雖有萬貫家財,卻無可繼承。父親便做主,為她招贅,將姑母之子、表哥唐睿納為女婿。父母還在世時,她與表哥相處尚算融洽,唐睿也還有個為夫的樣子。誰知,不上兩年的光景,一向身體康健的爹娘卻雙雙亡故。

    唐睿辦完后事,便亟不可待的納了自己的庶妹薇仙為妾,在家中惹貓逗狗,丫鬟仆婦不知有多少都跟他沾了身,什么臟的臭的都要拉進屋來。

    聽聞還在外頭放了外宅,薇仙雖知曉此事,卻只為圖他喜歡,幫他瞞哄自己也罷了,還在一旁推波助瀾。唐睿鎮日沾花惹草,飄風戲月,正當家事全不理會,只在外頭和一起狐朋狗友吃喝嫖賭,將父母留下的這一份家業敗的不像個樣子,家計用度逐漸日不敷出,竟打起賣鋪子的主意來。

    自己不過與他理論了幾句,他竟然以婦人善妒,合當七出為由,迫自己讓出正房的位子。那時候,家中銀錢進出并各處買賣的大權,都已落在他手里。自己一介婦人,不過是個沒腳蟹,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日日以淚洗面卻無可奈何。

    之后,她聽了自己閨中之時的教書先生季秋陽的言語,托他寫了狀子,代為狀告唐睿逼妻做妾,庶妹鳩占鵲巢。不想,季先生一去再未歸來,這件事卻不知被何人告與了唐睿。唐睿一怒之下,將自己用條索子拴在房里,緊鎖了門窗,再不準見人。

    一日三餐,都是從門上挖出的小洞送進來的。什么腐壞變質的東西都拿來與自己吃,更有許多污穢之物混在里頭。

    自己上一世雖是個無求的性子,卻也還有幾分烈性。不堪忍受這樣的屈辱,便拿頭上的簪子戳了喉嚨。唐睿與傅薇仙自然拍手稱快,她只道這二人還能顧及些臉面與舊日的恩情,全了自己身后的顏面。豈料唐睿撒手不管,叫傅薇仙處置。傅薇仙則是一日也不愿自己的尸身停放在宅子里,連夜就叫人拉到亂葬崗去埋了。

    眼看著野狗將自己的尸體自墳中刨出,撕咬吞食,雖身上已再無知覺,心卻如被刀捅般的劇痛不已。也是在那時,自己才知曉,季先生狀告不成,為唐睿所害,死在了山匪手里。算起來,竟還是自己拖累了他。

    往事如煙,在心中一一飄過,她搖了搖頭,睜了眼睛,雖然不知自己為何能重生于世,但既然上蒼憐她,給了她再世為人的機會,她必然不能虛耗此生。上一世,欠她的,她必要在這一世討回!

    而自己手中的蝴蝶玉佩,便是上一世自己臨終時身畔唯一帶著的物事。這是季先生贈與自己的,發難搜屋的時候,自己因舍不得,死也不肯給人。唐睿那廝見這玉佩也不值什么錢,也就沒拿去。直到自己自盡身亡,這玉佩也就一并帶到了墳里去。

    桃紅見她久不說話,只是怔怔出神,便道她是大病初醒,神乏體倦的緣故,便扶她在床上躺了,又說道:“姑娘睡了這好幾日,每日都只能吃些米湯,這會兒子想必餓了。外頭有給姑娘燉下的老山參母雞湯,我去給姑娘端來?!闭f畢,她扭身去了。傅月明看著她俏麗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上一世這個伴自己一道長大,忠心為己的丫頭,便是不堪唐睿的玷污,懸梁自盡了。身為主人,竟連自己的丫鬟也庇佑不住,她直嘆自己上一世的懦弱無用。

    不出片刻,桃紅便端了一方托盤上來,一只小巧的白瓷碗呈于其上,裊裊的白汽帶著雞湯的香味鉆入傅月明的鼻中,她這才覺到腹內空空,頭卻已不疼了。桃紅走到床畔,放了托盤,端著湯碗,執起湯匙,先輕輕吹了吹,便喂到傅月明嘴邊。傅月明已是餓極了,雖心里仍有些話要問,終也及不上五臟廟的供奉事大,便先撂在一旁,就著桃紅的手喝了雞湯。

    待一碗雞湯喝盡,又吃了幾塊雞rou,傅月明才略有飽腹之感。桃紅見她吃的香甜,就笑道:“姑娘睡了三四日,可是餓的狠了。還有備下的茯苓糕、芝麻酥,可要給姑娘拿些來?”傅月明搖了搖頭,問道:“如今是什么年份了?”桃紅瞅了她一眼,嘴角噙笑道:“姑娘真是病糊涂了,今兒是嘉禾二十年五月十二啊?!?/br>
    傅月明不語,心中細細算了算,嘉禾二十年五月,這一年自己還只有十三歲,季先生尚未被聘作西席,姑母一家也還未來投奔??扇羰沁@樣,那蝴蝶玉佩怎么還在自己身上帶著呢?莫不是,竟是從上一世帶來的么?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只罷了,又問道:“綠柳呢?”桃紅收拾了碗筷,笑答道:“綠柳見姑娘醒了,就去報與太太了。想必一會兒就回來了?!彼@話音才落地,只聽外頭一陣裙子響,四五個婦人走進門來。

    只見那為首的是名三十開外的婦人,生的一張容長臉面,容貌秀美端莊,舉手投足間只見沉穩得宜,但只一雙眼睛有些紅紅的。一見此人,傅月明登時滿心酸楚,再也忍耐不住的張開雙臂,淚流滿面的喚道:“娘……”那婦人正是傅沐槐的正房娘子,傅月明的生身母親,陳杏娘。

    陳杏娘近日因女兒昏睡不醒,日夜守在床畔,cao勞的芳心欲碎,今日好容易被人勸著,走開歇息片刻。豈料,才走開一會兒的功夫,便聽丫頭來報,稱姑娘醒了。她趕忙走來瞧看,來時一見女兒滿面憔悴,流淚呼喚,一顆為母的心自也承受不住,一把將傅月明摟在懷里,哀聲痛哭道:“我可憐的孩兒,你受苦了?!蹦歉翟旅魃碓谀赣H懷里,上一世所受的委屈立時便發作起來,連聲痛哭不止。這母女二人各為心事,相擁而泣,地下的仆婦丫頭瞧著,也都無聲抹淚。

    少頃,有一婦人上前,低聲勸解道:“大jiejie,姑娘好容易醒轉過來,夫人該高興才是,怎么只顧著哭泣呢?還該先招個大夫來看看,姑娘身子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萬一還有別的什么毛病,豈不壞了事?”

    傅月明聽這話語輕柔,便先止了哭泣,轉頭看去,入目是一張瓜子臉面,形容嬌媚艷麗,眉眼之間盡是風sao,許是為了自己生病的緣故,并沒涂抹脂粉,身上的裝束也少于母親。她心中明白,此人乃是父親的妾侍,姨娘田氏,本是母親的陪嫁丫頭。

    因母親嫁來,久后無出,便將她與了父親做妾。母親在世的時候,她極趨奉于母親,日日只在上房里,不笑強笑,不動強動,低眉順眼的侍奉的母親極好。故而父親雖與她情分薄淡,母親倒信極了她。只是待父母亡故,她便爬到了一家子頂上,做起了老封君。與她女兒一道,將自己往死路上逼。

    她心中略憶了些往事,壓下滿心的思緒,嘴里說道:“姨娘說的是,是月明不好,惹母親傷心了?!标愋幽镆矠楸娙藙褡?,在一旁坐了,只是拉著她的手不肯放,含笑說道:“你這一睡,三四日不醒??砂褳槟锛眽牧?,你爹把這城里數得上的大夫都請來看了,也都說不上個因由,灌下去的湯藥也不見個效驗。我們正急的跟什么似的,你倒自己醒了。我忙著來瞧你,你爹本也要來,但想你才醒,恐怕不方便,就沒過來。你可覺得身上哪里不好么?”

    傅月明經過一世生離死別,起落沉浮,此刻再度見到娘親,雖有滿腹的話要說,卻又無從出口,只是答道:“就是身上倦了些,倒沒別的。爹爹和娘親可好?”陳杏娘笑道:“我們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就是你爹為了你的病,焦的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人瘦的還有個樣子!你這孩子,怎么這樣不懂事,倒頭睡下就不肯醒來。你若有個好歹,叫我同你爹可怎樣是好!”說著,眼睛就又紅了起來。

    便在此時,忽聽得脆生生的一道聲音響起:“月明jiejie醒了!”

    ☆、第三章 庶妹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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