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用上“聒噪”兩字,可見謝恒太過反常了。 阿墨嘆道:“我也曉得郎主這兩日很是反常,只是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br> 終于,在第七日的時候,經歷了太過沉默與太過聒噪的謝五郎將阿墨喚了進來。阿墨忐忑地打量著謝五郎,不知如今郎主又想如何反常。 只聽謝五郎說道:“阿墨?!?/br> “阿墨在?!?/br> “開始吧,將你能想到罵崔錦的詞語都用上,通通給我罵一遍?!?/br> 這么離奇的要求讓阿墨怔楞了下,直到謝五郎皺了下眉頭,他才連忙反應過來,說道:“是……是?!?/br> 他絞盡腦汁了好一會,方說:“崔氏就是個惡婦!刁蠻!任性!無理取鬧!粗魯無禮!不知分寸!不懂進退!” 過了會,阿墨只覺苦巴巴的,他其實頗有風度,從不與女子計較的。 此時,謝五郎沉聲道:“比起宅內的大多婦人,她那點事情算不上是惡婦。她也不刁蠻任性,她一直很聰明,懂得察言觀色。她也不無理取鬧,相反她進退有度,那兩年里她可以無數次提出讓我帶她回燕陽,可她沒有提。她也不粗魯無禮,她若粗魯無禮,陛下也不會贊賞她。她也不會不知分寸,更不會不懂進退,雖是出生不好,但放眼燕陽城,放眼整個晉國,又有誰能及得上她……” 謝五郎一點一點地反駁了阿墨所說的話。 阿墨的嘴角抖了下,心想,郎主你若想要阿墨夸崔氏便直說,比起罵人,他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夸上崔氏一整天,保證郎主滿意! 謝五郎呢喃道:“我竟無法容忍別人說她的不好了……” 話音一落,他開始沉下臉色。 此時他心情相當復雜。 意識到這一點的他,只覺大受打擊。在她說了那樣的話后,他明明應該生氣才對的,甚至要狠狠地懲罰她,如此才是他謝恒應該做的事情。 可是遇上了崔錦,他通通都推翻了,甚至覺得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謝恒。 這樣的認知,讓謝五郎相當矛盾。 因為區區一個女人而變得反復無常,這樣的人應該值得鄙夷的??善约撼闪诉@樣的人,謝五郎不想承認的同時,又舍不得崔錦。 他忽然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頭一回心中如此無措。 謝五郎想:索性眼不見為凈好了。 可是逃避真相的做法也不是他的作風。 謝五郎此時此刻恨不得把崔錦抓來,自己拿藤條在她臀部打一頓,想到她嗷嗷叫的模樣,他又想算了,小小地懲戒一頓便好。 謝五郎嘆了聲,他又開始吃不下飯了。 ☆、第九十九章 醉仙居那一日過后,崔錦在朝中遇過謝五郎兩次。出乎崔錦意料的是,他竟半點怒氣也沒有,甚至沒有攔下她,又開始說些趾高氣昂的話。 而是仿若未見地忽視了她,就像是兩個陌生人一樣。 她知道阿墨告訴了他,可他依舊紋絲不動。 崔錦心中松了口氣。 那一日在醉仙居,她也是借著酒勁上來,才說了那么一通話。她回去后仔細想了想,自個兒確實曾經有這樣的想法,找個乖巧聽話的夫婿,她便足矣了。 即便在沙場摸爬打滾兩年,她始終有一點不曾變過,便是喜歡長得俊朗的郎君。 崔錦又想了想,若那幾位同僚當真送來人選了,她未嘗不可試一試,對著一張好臉皮,又是個乖巧溫順的,相處個十來日,莫說人了,貓貓狗狗也有感情了。 至于謝五郎,她那一番話想來當真傷了他。 他那么高傲的人,又怎么允許她說出那樣的話來。不過這樣也好,她傷了他,他不再理她,從此兩人形同陌路,再無瓜葛,這樣的結局也是不錯的。 從小戶之女一步一步走到巫女的身份,曾得過謝家五郎的垂憐,又瀟灑地拋開,又在戰場之上親眼見識了生死離別,枯骨成堆,血流成河,想她崔錦這前半生作為女子而言,她自己是極其滿意的。 只是眼下謝五郎一事是解決了,她還有另外一事頗為頭疼。 . 下朝后,崔錦離開了議事殿。 如今將近初夏,天氣是極好的,不熱不冷的,春風和煦。崔錦不打算坐轎子離開,攏袖大步往宮門走去。路上已經沒有幾個大臣了,她離開得晚,下朝后皇帝還找她說了會話,遂走出議事殿的時候,大臣們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將近宮門的時候,有道墨藍身影從一棵參天大樹后繞出。 此人正是閔恭。 崔錦微微一怔,心中有一絲窘迫。這段時日她煩惱的便是閔恭的事情。醉仙居那一日,她已將話挑明。閔家郎君喜歡她,她不是不知道的。這兩年來,在戰場上也好,回來了燕陽城也罷,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告訴她,他傾心于她。 其實閔恭長得不差,他的皮相與謝五郎差不了多少。 可是沒由來的,她日對夜對,偏偏就起不了男女之情。明明在對謝五郎動心之前,她還曾有過那么一點的心動,可是對謝五郎心動后,她對閔恭就再也找不回那種感覺。 在洛豐他偷親她的時候,她覺得他是個流氓。 在軍營里他偷親她的時候,她感覺到了厭惡與驚慌,那種感覺就像是大兄偷親自己一樣。有一回,她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得不輕,對閔恭冷了好些時日的臉,自此閔恭方有收斂,也不再提傾心之事,也不再有那些輕薄的舉動了。 她覺得自己實在不太會處理男女之間的感情事,謝五郎就罷了,就連閔恭,即便她三番四次挑明來說,他也不曾當真。 有時候,崔錦會認為謝五郎與閔恭有一點極為相似,就是他們都有些自我,只認定自己是對的,不受點挫折,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想錯了。 思及此,崔錦收起心底的窘迫,彎眉一笑,喊了一聲:“義兄?!?/br> 閔恭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下,只是今日他卻與前幾日不一樣,他走了過來,說:“今日我無差事在身,正好在這兒等你一起回去?!?/br> 崔錦說:“讓義兄久等了?!?/br> “還好,不是等了很長時間。北街有一家書畫鋪子,我不懂畫,你眼光好,正好幫我挑幾幅送人?!闭f著,不等崔錦開口,他便道:“走罷,馬車已經在宮外候著了?!?/br> 崔錦卻是沒動,她看著他,說道:“義兄,我……” 閔恭責怪地道:“莫非義妹連這個忙也不幫義兄?”頓了下,見崔錦還是不動,他又說道:“以后你若要我幫你挑妹婿,我可不幫你了?!?/br> 話音落時,他還無聲地哼了下。 崔錦一聽,哪會不明閔恭的意思,當即笑靨如花地道:“幫,怎么不幫,義兄開口了,我一定幫你挑最好的幾幅,定不會讓義兄丟臉?!?/br> . 兩人坐上了同一輛馬車。 馬車里,崔錦一換上義妹身份,一張嘴便是滔滔不絕。閔恭偶爾附和一句,心情看起來似乎不太好。崔錦佯作不知,仍舊笑吟吟地與他談笑風生。 到了北街后,馬車停了下來。 無需下人的攙扶,崔錦就干脆利落地跳下馬車,矯健的身姿博得周遭人好一陣喝彩。 崔錦笑道:“義兄,等會你給我說說要送什么人,我好著手挑畫?!?/br> 閔恭下了馬車,說道:“若是挑不著,你給我畫也成?!?/br> 崔錦含笑道:“好呀?!闭f著,她掃了周遭一圈。 閔恭問:“怎么了?” 崔錦斂了斂眉,說道:“并無,義兄,我們進去吧?!眱扇艘煌M了書畫鋪子。鋪子里除了掌柜小廝之外,一個客人也沒有。 掌柜是賣書畫的,在燕陽城里消息是極其靈通的,哪會認不出忠義王與巫女,當即笑面迎上。 “不知兩位大人想買什么?若想買書,我們這兒的書都是用最輕最薄的凡州紙裝訂的,極其方便攜帶。若要買畫,我們這里還有不少大師真跡?!?/br> 閔恭道:“買畫?!?/br> 掌柜道:“里邊請里邊請,我們在雅間里備了茶水果品?!?/br> 崔錦卻是猶豫了下,閔恭轉頭看她,問:“怎么了?” 她想了想,說:“沒什么,走吧?!?/br> 小廝小心翼翼地搬了畫作前來,一一在長案上鋪開。閔恭是不懂畫之人,見著了倒是沒什么感覺,而崔錦從小就便嗜畫,如今瞥得大師真跡,登時震撼不已。 她沉醉在畫中的意境,一幅一幅地仔細欣賞。 閔恭在一旁看著她,眼神很是專注。 小廝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邊。 半晌,崔錦才回神說道:“方才不小心看得入神了,”她摸摸鼻子,說道:“這幾幅畫若要送人的話,定然不會失禮的?!?/br> 閔恭含笑道:“你話里還有一句不過吧?!?/br> 崔錦大笑道:“知阿錦者莫若義兄也。義兄你瞧瞧這一幅山水田園圖,意境之妙委實難以言述,唯有空谷居士方能畫出如此脫俗的意境,尤其是畫中秋菊,將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表述得淋漓盡致?!?/br> 她癡癡地看著。 閔恭說:“送人的確合適,不過阿錦你心中卻是不舍得了……” 崔錦輕咳一聲。 “義兄莫要笑話阿錦?!?/br> 閔恭說道:“也罷,既然你喜歡便送你,討義妹歡心更重要。千金難得的真跡又哪里比得上義妹的快活?說起來,我府里還有一幅空谷居士的畫,也忘了是誰送來的。前陣子太多人送東西過來,我也是個粗人,不懂得賞花,只懂得打打殺殺的,放我那也浪費了。等會你順便去我府里看看,若是喜歡便一并送你?!?/br> 崔錦有些猶豫。 閔恭又道:“我這幾幅畫也不是白送你,作為補償,我送你多少,你便給我畫多少。巫女所作的畫,送人也是極其得體的?!?/br> 崔錦聽后,也不拒絕了。 “義兄放心,阿錦定竭盡所能?!?/br> 同時的,她心底又有些不知所措,她都與閔恭明說了,今日他還帶她來看畫。小小書畫鋪子又怎么可能有這么多真跡,即便當真有,燕陽風雅之士何其多,聞風聲而來的肯定早已買下,又怎會留給閔恭? 真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惜她對閔恭只有兄妹之情,本來在洛豐時也只是互相交易,到了戰場后同生共死時她便將他視若家人。崔錦心里頭念著這事,離開時倒是忘了另外一事。 她進書畫鋪子前,便在外頭發現了謝五郎的暗衛,無需細想,她就知道謝五郎在書畫鋪子里。 她本是有些忐忑的,但一見到空谷居士的真跡,又念起閔恭的事情,登時就將謝五郎在書畫鋪子一事拋之腦外,也不去想他一個目不能視物的巫子來書畫鋪子賞什么了。 . 待崔錦與閔恭離開后,隔壁雅間里的阿墨瞥了眼謝五郎。 郎主在經歷了各種反復無常后,今日變得稍微正常些了,且還去上朝了,遇到崔氏時也不曾有何奇怪的表現。他正以為郎主這次真的想通了的時候,郎主讓人跟著崔氏,從而聽到了崔氏與忠義王的談話,接著,他們便來了書畫鋪子。 郎主將隔壁兩人的談話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