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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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西安低頭去拾紙,錢心一沒能看見他的表情,只聽他的聲音從桌子底下傳上來:“好球?!?/br> 那紙上全是汗,錢心一自己都能聞見,見別人去撿霎時覺得很不好意思,“誒別”還沒出口那邊就昧著良心夸了他一句,他忍不住嗤笑一聲,罵了句神經病。 他無意識的摸了摸手腕,其實他曾經打籃球還湊合,只是后來手筋斷了。 陳西安重新露出頭,用下巴點了點他的電腦:“哪個項目?什么問題?需要我幫忙嗎?” 錢心一對著電腦屏哐哐的打著字,邊跟他說:“謝了搭檔,有需要的話我會獅子大開口的。綠地的結構和管線配合沒到位,我查一下原來的參數,叫梁琴出個變更就可以了?!?/br> 梁琴是他們所唯一的女性,模樣生的很嫩很欺騙,其實已經三十二了,用起來能頂一個半趙東文,實打實的女漢子,是錢心一挺信任的一個設計。 陳西安被他喪心病狂的求助方式弄的哭笑不得:“算了你當我最后那句沒說?!?/br> 錢心一雙擊了梁琴的四葉草頭像,冷笑了一聲:“嗨,進了一所你就沒民權了,老高奴役我,我奴役你們,你們委屈自己,這是職業鏈?!?/br> 錢心一沒聽見回復,倒是收到一條消息,點開一看,是張捂著臉眼淚暴流的王尼瑪。這和陳西安本人的畫風差太多了,錢心一笑點忽然被戳了似的樂起來。 他對面的陳西安也盯著那張90后聊天必備的表情,心里感覺有點微妙,他以前鄙視楊江一天到晚對著手機浪費時間,沒想到自己也有對此期待的一天。 —— 或許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別墅的啟動會正好在錢心一29歲生日這天。每周五下午公司例行有交流會,所以別墅的會議是錢心一和陳西安一起參加的。 早上八點半,兩人在和平橋集合,錢心一開著公司的奧迪接到了打的過來的陳西安,一起去甲方的辦公地點西塘私人小區。 錢心一的早餐還扔在擋風玻璃前面,陳西安見狀接過了開車的任務,斜睨他啃著油條跟高遠回電話,就猜他八成是不記得今天什么日子,因為他的早點很單一,買了就是豆漿油條,沒買就是熱水泡麥片。 西塘是個非常高檔的別墅區,里頭全是小二層的仿古建,灰瓦白墻和鏤空地磚,連車道都高檔。 這里有點像北京的四合院胡同,50米一個路口,又沒有導航,兩人追著打掃衛生的垃圾車大媽在巷子里轉了將近半個小時,才艱難的抵達了目的地。 西塘89#院,因為沒有條件做前門,大門就是一個垂花門,仿木門直接開著,錯落的小院即刻映入眼底。錢心一在門口觀望兩秒,就和院中涼棚下喝咖啡的一個中年男人碰了視線。 昨天高遠給過他甲方技術負責人的聯系方式,錢心一與之溝通過會議地點。他在門口帶點疑問語氣的微笑道:“你好,是陳總嗎?” 中年人站起來朝他走來,笑道:“你好,我是西塘的陳瑞河,是錢所吧?!?/br> 兩人迎著握了手,錢心一抱了自己這邊的家門,陳瑞河又跟陳西安握了,然后走到涼棚下坐了。陳瑞河朝屋里叫了聲,一個剛畢業模樣的小姑娘立刻端了兩杯咖啡出來,陳瑞河笑著說:“gad的設計師都這么帥了,老高可真是業務臉面一手抓啊,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們老板和總包那邊還堵在路上,咱們十點二十開始?!?/br> 錢心一客套道:“謝謝陳總,我們關著門才拼臉,出了門只拼業務的?!?/br> 陳瑞河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口才也是了得了,我待會得好好見識下你的業務?!?/br> 錢心一喝了口咖啡,帶著滿嘴的糊味說:“我爭取讓您這邊滿意?!?/br> 陳瑞河說自然,又把話題引到了很適合初次見面閑聊的天氣和本市的道路情況上,很快到了時間,三人移步到了會議廳,資料已經擺放好了,陳瑞河招呼那個小姑娘打開了投影儀,坐了沒兩分鐘,會議室忽然進來了一群人。 幾乎是一瞬間,錢心一就和其中一個人對上了視線,眨眼的呆滯后,對方勾起一個極其輕蔑的笑意,而錢心一的臉色驀然陰沉了下去。 側身拿筆記本的陳西安將這一幕雙向敵視收入了眼底,不由得抬眼去打量來人。 那人和他差不多年紀,眉細眼長有點狐貍面相,臉頰上有些陳年痘印,因為皮膚白而顯得特別突出,本來就瘦還穿著很貼身的衣服,打扮和神情都挺傲的。 或許是兩人之間的火藥味有點濃,其他人不發現都有些難度,陳瑞河怔了下插進來打圓場:“喲,這么巧,都省得介紹了,錢所好像和咱們總包的小張認識呢?” 錢心一不肯退讓的還在用視線對峙,一邊在心里氣得吐血。他從沒有一刻像這樣,對高遠心灰意冷過,商人逐利他可以理解,可是他沒料到高遠會為了利益這么爽快的賣掉他。他就說這項目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弄半天是人家總包這邊翻了他的牌子,讓他領辱來了。 換做五年前他可能還會掀桌子走人,可現在的他不會,所以張航的如意算盤白打了。 這時,手腕上驀然傳來一股箍緊的壓力,是陳西安在桌子底下捏他,錢心一回過神,沒回頭卻翻過手腕在他小臂上拍了拍,表達出一種我沒事的意味來。 他微微掙了掙陳西安便松了手,然后站起來,露出笑意朝最前邊的人伸手道:“你好,我是gad的錢心一,怎么稱呼您?” 陳瑞河隔著桌子介紹:“錢所,這是咱們總包的聶總,咱這項目就仰仗他和你了?!?/br> 聶總是個五十來歲的光頭,面相看著還算講理,人有點架子但也還能接受,他伸手來握,邊嚴肅的客套道:“這么年輕就當負責人了,錢所真是年輕有為,我聽小張說你們還是同學呢,小張,見了你老同學沒表示???” 那細長眼走上前來,挺高興的語氣,腔調卻拿的怪怪的:“哎喲老同學都當所長了,心一,咱們有七八年沒見了吧,有時間一起出去喝一杯啊?!?/br> 錢心一看他的眼神有些冷漠,跟他握了下手,特別使勁的掐了一把然后飛快的縮了回來:“張航,好久不見了,機會……有得是吧?!?/br> 張航忍痛的皺了下眉,陳西安一瞥他虎口那層還沒回血的白印子,心里不由好笑,從他聽見張航兩個字他就知道這人是誰了……錢心一那個村的支書的兒子。 陳西安微笑著跟離的遠些的聶總打了個招呼,然后去握張航的手:“張工,這么說我們也是同學了,你好,我是陳西安?!?/br> 張航疑惑的看著他,期間瞥了錢心一一眼,發現錢心一扭著頭在看他身旁的人,他覺得有些怪,還沒來得及探究,虎口便傳來一股無法忽視的悶痛。 他咬著牙抽掉手,背到褲子邊握成拳,抬頭見對面的男人一臉溫和的補充道:“是心一的高中同學?!?/br> 錢心一雖然不明白陳西安忽然抽什么風,但是張航的表情讓他覺得很爽,他笑著推了一把陳西安:“瞎套什么近乎,我和人張工是初中同學?!?/br> 陳西安立刻說:“不好意思?!?/br> 張航連吃兩個悶虧,并且一點不好意思的意思都沒從他神情里看見,偏偏他還只能說:“不礙事?!?/br> 第12章 西塘的大老板姓赫,挺少見的一個姓,陳西安慣性一樣的留了個意。十點四十的時候來電話,說他要先去考察一下一個廠家朋友的窗料,看看效果,陳瑞河揚了揚手機,肩膀一聳說他們開始。 一群人陸續落座,那小姑娘給每人發了疊項資料,陳西安打開一看,大都是些建成別墅的實景照片。陳瑞河依照社交場上的慣例說了些套話,然后坐下來開始闡述他們老板的審美和大致需求。 錢心一跟著他講的翻,把他對每個小樓的評論都做了筆記,一邊回答他的一些問題。 “我覺得這黃色的石材怪好看的,錢所這什么品種?” 錢心一對材料其實不太了解,一般做外墻的才需要有這類知識的儲備,但是開發商往往對這些更在意,因為直接涉及到效果。他剛準備說不太清楚,桌子底下的膝蓋就被人撞了一下,力道不重,卻也不容忽視。 錢心一稍微側過臉,發現正在寫字的陳西安用眼神瞥了一下他的筆記本,他順眼一看,發現他在邊角上寫字:帝皇金,別…… 陳瑞河還在等答復,錢心一忽然把左手往陳西安肩上一搭:“讓我們陳工跟你說吧,他對這種石材比較了解?!?/br> 這無異于變相承認他不知道,不過行業面太廣誰都會有不了解的東西,這其實并沒什么,但如果有人想挑刺,那就是無錯也錯。 陳瑞河還沒說什么,張航卻先插了進來:“誒喲,我們錢所可真是個好領導,這么給機會?!?/br> 陳西安雖然外形比較出眾,但因為幾乎不發言,擱一群領導里反而容易被忽略,加上錢心一的姿態又比較犀利,他又一直在記錄,所以被張航誤認成了下屬。 陳西安沒覺有什么,他是用實力說話的人,不會做無所謂的爭辯,倒是錢心一因為陳年舊恨,沒聽出張航在諷刺他,反倒是覺得這話是在攻擊他的搭檔:“這誤會大的!陳總聶總我必須解釋一下,我們陳工的機會只有我們老板才給得起,你們別害我啊?!?/br> 陳瑞河稍微有點吃驚,因為錢心一獨斷專行的作風在業界還挺有名,他會這么說,足以證明這個人遠不如看起來這么中庸,但他笑著把話題掀過去了:“那以后麻煩陳工的地方也少不了了,陳工這石材?” 陳西安一副什么都沒發生過的樣子笑了笑,說:“陳總,這是帝皇金,屬于米黃到金黃系的一種花崗巖,國內也叫黃金玫瑰,產地蒙古,價位在300到400元/平?!?/br> 效果之內業主最關心成本,陳西安的表達既切入目標,又沒有材料商那種需要推銷的贅述,陳瑞河不自覺的坐直了一點,接著問道:“那按照陳工的經驗,這個石材做下來的平米造價大概是多少?還有它的效果持久度之類的都怎么樣?” 陳西安:“跟石材的厚度和處理面關系不小,我大概提供一個數吧,30厚的火燒面,做下來接近1500元一平。效果還不錯,持久度廠家保證的是五年以上不褪色?!?/br> 陳瑞河點點頭,推著圖冊去和聶總討論他家老赫會不會喜歡這種風格。錢心一在本子上記了下價格,湊過去和陳西安擠成一堆,小聲的咬耳朵:“你覺得這個石材好看嗎?我怎么覺得太光了呢?!?/br> 陳西安能聞到他頭上洗發水的味道,也很小聲的說:“看放在哪吧,挺好看的,但是做別墅效果應該不如羅馬金沙、黃金鉆麻這些?!?/br> 他一口一個專業詞,錢心一覺得他的知識面起碼比自己廣,就夸他說:“行啊你,去干材料銷售都綽綽有余了,這個金沙和鉆麻都多錢的?” 陳西安抿了下嘴角:“我去干銷售你幫我推銷嗎,金沙近500,鉆麻450左右?!?/br> “必須推銷啊”,錢心一笑了起來:“你這么靠譜的律師?!?/br> 能搞推銷的陳律師默默的在心里轉了個行,心道我當對象也挺靠譜。 前期總包是沒什么話語權的,因此張航一直沒說話,凈打量錢心一了。他雖然模樣沒大變,但是性格好像變了很多,以前陰險的挺明顯,現在卻陰險的很內斂,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爽! 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陳西安,根本就不記得有這號人,卻似乎對他抱有某種和錢心一狼狽為jian的敵意。 其實要是不重逢,他的日子里都沒有錢心一這號人,但是有些舊恨難平,一經提起就成星火燎原,因為不甘心。他曾經把錢心一整的死去活來,自己卻也弄的自傷八百,明明對面是個一根稻草就能壓倒的弱者,卻能神奇總不顯落敗,甚至還嘲笑他可悲。 可悲?這么多年張航都沒想明白,以背井離鄉的下場收尾的錢心一有什么資格笑他可悲。感謝人生何處不相逢,他現在有了上下求索的機會。 錢心一懶得看某些讓他心煩的人,因此錯過了張航復雜多變的眼神。 接著陳瑞河又就某些工程的窗和銅門和設計院進行了一系列的探討,很快就到了十二點,陳瑞河叫那丫頭定了盒飯,宣布大家休息半個小時。 89#院是個居住戶型,因此只有兩個廁所,男女各一。陳西安總是謙讓的,于是錢心一先去,陳西安在外頭等候。錢心一洗手時忽然想起握手事件,隔著嵌了磨砂玻璃的門心血來潮:“你高中是不是也被張航找人打過?” 張航以前挺花心,他帶的小弟和他一個水平,看不上職高濃妝艷抹的小太妹,喜歡上二高食堂門口蹲純天然美女,有那么一些先下手為強的早戀少年們都被打過,自然傳的沸沸揚揚。 陳西安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好笑道:“我高中沒談過戀愛?!?/br> 錢心一哦了一聲打開門:“我看你和他好像有點愛恨情仇的樣子?!?/br> 他洗過臉又用衛生紙擦過,左下頜側邊沾了片潤濕的紙沒自覺,陳西安指了指自己臉的近似位置,擦著他進了廁所:“我和你同仇敵愾嘛?!?/br> 這是他第一次跟陳西安通話時候提的要求,三十年河西的錢心一明明很滿意,卻轉身照著鏡子笑著說他幼稚。他剛把紙片揪下來,張航的臉就出現在了他照的鏡子里,錢心一瞇了下眼,偏了下身體假裝去看風景。 張航意味聲長的笑著靠近來,口吻簡直翻天覆地:“錢心一,我是真沒想到你混了個人模狗樣的,挺厲害的嘛,你老板知道你曾經手很長嗎?” 錢心一像是聽了個笑話,斜著眼看他笑的不懷好意:“應該不知道吧,那你老板知道你曾經被人綁在酒吧女廁所,身上什么都沒穿嗎?” 張航的臉瞬間就黑了,他非常憤怒的罵了個“你”,“他媽”還在嘴邊,廁所門卻忽然開了,陳西安帶點好奇的俊臉出現在門口,疑問隨之而來:“心一,誰被綁在女廁所?” 張航的嘴角不由一抖,那是他生命里的奇恥大辱,現在想起來還能火冒三丈,他狠狠的剜著錢心一,心想他要是敢掀他的丑,那就誰也別要臉。 錢心一當他的敵意是空氣,讓出門口對陳西安說:“你聽錯了吧,張航問哪里是女廁所?!?/br> 張航立刻被陳西安奇怪的看了一眼,登時氣的吐血,就是他理智被點燃了他都感覺得到這兩人沆瀣一氣的很有默契,便話也懶得說,撞著陳西安的肩膀進了男廁。 陳西安感受著肩頭的撞擊感,一臉正直的火上澆油道:“我好像還聽見了什么都沒穿?” 廁所門砰的一聲被摔上,勁風里兩人對視一眼往回走,錢心一忽然覺得陳西安似乎有點陰險。 陳西安到底是沒能抑制住好奇心,女廁所、脫光……下了小臺階忽然說:“所以是誰把張工綁在女廁所了?還脫光了他的衣服?” 錢心一一臉“這些城里人真會玩”的表情說:“他自己脫的咯,他跟一個小太妹躲在女廁所玩……額,那什么?!?/br> 陳西安聽懂是捆綁了,但是還沒聽到重點:“我比較想知道你怎么能威脅到他?” 錢心一無辜的說:“和我沒關系啊,是他自己班一個胖子喜歡那姑娘,還有點跟蹤癖,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你懂的?!?/br> 陳西安雖然是萬萬沒想到,卻覺得這意外聽著不賴。 第13章 午餐的氛圍還算和諧,話題圍繞著中美日之間的國際形勢等,在場的男人誰都能插上兩句,而且觀點基本不會有很大的分歧。 飯后方案討論會議繼續,陳瑞河陷入糾結模式,又把圖冊從頭往后翻了一遍,每發現個新東西他都要問一嘴,欄桿、檐口、屋脊……在不能確定老板到底喜歡什么的時候,準備工作自然是越有選擇性越好。 材料方面的東西錢心一確實不太懂,懂的他就說兩句,不懂的就寄托于陳西安,至于連陳西安都不知道的,那就說實用太少回去查。 過了兩小時實在沒得翻了,已經是下午3點多了,陳瑞河終于開始提室內使用功能和這個項目想偷點室內面積的事,錢心一打起精神專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