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朝堂議論紛紛,不少文官們興高采烈地斜眼去看許寧,只見許寧仍然垂眸肅立,面容端凝,手上端著朝笏,身姿筆挺,朝服袍袖端整墜下,一紋不亂。 竟像是完全不知道柳汝嘉是多么名震朝野的泰斗一般,有人不免心中譏嘲他小人得志,不知天高地厚,又有人暗自心驚,不知許寧是否有后手。 柳汝嘉堅持不入李臻命內侍給他設的坐席,他一雙銳眼打量了一下許寧,精神抖擻,面色紅潤,神情嚴肅施禮道:“臣隱居在田園之間,聞說邊境有危,國庫不足,朝中熱議要改稅法,擬攤丁入畝,官紳納糧?” 李臻心中捏了一把汗道:“是有此議,暫議而不決,先生可有高見,還請教我?!?/br> 柳汝嘉清聲道:“錢糧歷來關系百姓社稷,增一分則民受一分之累,減一分則民沾一分之澤,陛下圣明,歷年來皆寬賦稅,百姓皆稱頌陛下之英明。但如今國中各地,豪強兼并,恃頑不納田糧,偏累小民,一邑之中,仍是有田者十之一二,無田者十之八|九,許多人丁荒年逃荒,便使丁銀有失,財政徭役以丁,稽查過難,若將丈地計賦,丁隨田定,定稅以畝,則地多者多納,地少者少納,無地者不納,則賦稅檢核為易,攤丁入畝,賦役合一,確能消除前弊,如若能在國內推行,此乃德政也?!?/br> 數句話說完,李臻心中并未輕松,攤丁入畝可行,這是他們嚴密推演過的,但重點還是在后頭的官紳納糧上,柳先生這人一貫縝密,絕不可能放過這不說的。 果然柳汝嘉停頓了一會兒又道:“至于官紳一體納糧,臣看過邸報,讀過許大人的奏本,自本朝初,高宗圣訓,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則歷來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朝中選士,前朝一科僅取三四十人,我朝一科動輒四五百人,又時開恩科,且對宗室極為優寵,宗室男丁七歲便可授官,甚于襁褓之中便領俸祿,惠及宗室旁支異姓、門客都可恩蔭補官,僅元和十三年朝廷取士竟達兩萬人!如今僅京城內外屬官,便已超過一萬七千人,更不計全國各州縣地方官吏,如今全國州縣之地不廣于前,而官十倍于國初!而官吏們又人人因循,不復奮勵,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為保祿位,自古濫官未有如此之多,今民間傳唱‘民少相公多’,我等不可不為之戒之!” 柳汝嘉一話說完,眾人都有些悚然而驚,李臻微露喜色,唯有王歆與許寧,眉峰一毫不動,神色冷凝如冰。 果然柳汝嘉歇了一口氣又徐徐道:“賦稅貢助者,國民之公職也,無稅不國,國家軍兵之餉、百官之廩、乘輿之俸,悉在有司,然則此財取于萬民者,還當用之于民。國家養士三百年,待士大夫不薄,如今既有敵國外侮之虞,朝廷大小臣子,不能以一策以救時艱,白白享受萬民供奉,豈不慚愧?臣常思奮不顧身,有益國家之事雖死弗避,何況區區賦稅乎?今臣攜青鹿、玉樹等書院五千余士子所捐之五萬兩白銀進京,一為充實國庫,義助軍資,二為國家有難,匹夫有責,愿吾皇蕩平邊寇,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立綱布紀,定萬世之基!” 朝堂嗡嗡聲響起,眾人都驚詫莫名,怎么可能!如何能如此?李臻臉上喜色洋溢,正要開口,柳汝嘉卻復又道:“然則,祖宗之法不可輕改,高宗之初意為朝廷取士,教化萬民,讀圣賢書,漢書有云: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大學以教于國,設庠序以化于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是以,官紳士子納稅,不可常之,只合以國家危難之際,計其官職,限其額度……” 李臻微微斂了笑容,朝堂安靜了下來,整個殿內,只回蕩著柳汝嘉的聲音,洪亮而清晰,有力而明確,稅,可以收,但不該時時收,而只是國家有難之時才能收,而且要制訂標準,限定數額,以象征鼓舞為意,自愿為主……這樣才能體現讀書人的優越性,老百姓才不會輕賤讀書,這是教化要義…… 許寧微微閉上雙眼,心里長長出了一口氣,知道這一次,既沒有完全贏,也沒有完全輸,朝廷官吏鄉紳士子,國中不少,但比起萬民不多,若是不能時時收取,那么這一塊的賦稅,將真的只是象征意義上的一點點,對國庫的增加并無實質性的作用。 但,這已是極為具有意義的一步。他許寧,一介贅婿,做到了歷史上尚未有人做到的事情,他讓朝廷,向官吏鄉紳士子這些吃皇糧的人,收稅了! ☆、第128章 慢慢謀之 散朝后大臣們交換著眼色,議論紛紛,腳步生風,走出了大殿。 許寧卻被內侍引到了御書房,柳汝嘉正在那里和李臻說話,他看到許寧,含笑地揪著胡須上下打量了一下道:“不卑不亢,喜怒不形于色,果然是塊璞玉?!?/br> 許寧垂下眼簾,柳汝嘉知他心頭必有不服,笑道:“大丈夫當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你出身寒門,難得掙出一條青云路,卻肯為黎民百姓著想,不是為著自己的功名利祿,這很好,這些年我見過不少士子,竟無一人真正有你這般孤勇,又難得老成,不過到底仍是經的事少了,我知你心中定然不滿我將稅按職級劃分,是也不是?” 許寧嘴唇抿成一道直線,過了一會兒才道:“攤丁入畝與官紳一體納糧,原是相輔相成之稅法,國中官紳雖然千人中始挑一人,卻掌著半數以上的耕地,其中又多為肥沃良田,因而定稅以畝,則國庫豐矣。然則先生支持攤丁入畝,卻反而讓官員以職級為納稅之憑,豈不本末倒置?《度制》中有云,‘使富者足以示貴而不至于驕,貧者足以養生而不至于憂?!奥氁詾?,此法有用?!?/br> 柳汝嘉眼睛里滿是欣賞,并不以許寧一張冷臉為忤,只是呵呵一笑:“想法是好的,但是我問你,你有何辦法使那些地主不將此稅轉到佃農身上?只怕還要變本加厲,到時候官家白白擔了冤枉名聲,地主得了實惠,又該如何?” 許寧皺眉道:“可限定地租之價,宣諸于民,不許地主任意攤派。頒發明令,將賦稅加于佃農身上者,問罪之?!?/br> 柳汝嘉搖頭道:“地有肥沃貧瘠之分,濕地山地沙地之分,年有豐年災年之分,各地物價地價又不同,如何能一概而論,限定地租?再說天高皇帝遠,國土遼闊,你又如何能保證當地官員清正廉潔,不與那等地主沆瀣一氣?你又如何能保證,地方州縣,果真只收取田畝之稅,而不會巧立名目,另外再設稅種,增加稅額?” 許寧蹙起眉頭,卻也知道這幾乎是無法避免的,前世公田法,不也因此大為變樣?但這是所有稅法都會面臨的問題,反而攤丁入畝真的能實行好的話,貧民至少能役賦合一,免了許多太過荒唐的收稅名目。 柳汝嘉道:“不錯,我知道你心中不服,無論哪種稅法,難免都會遇到此種情況,因此這與實施哪種稅法無關,如今你們提出的稅法,確然不錯,然老夫以為,還是過于冒進了。事要一步一步的做,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你們能在邊疆危急之時向士大夫收稅,來日就能在洪災旱災蟲災霜雪災害等天災時向士大夫收稅,漸漸當納稅成為士大夫的習慣,循序漸進,至少三代人,才會有官紳理所應當要納稅的想法形成,今日你們已走出至關重要的一步,但卻不該太過心急,想著一步到位,官家這些年穩打穩扎,英明神武,只在這一樁事上,有些急于求成了,您若是再等十年,再提出,則更少些非議?!?/br> 李臻含笑道:“先生說得也是?!?/br> 許寧躬身施禮,柳汝嘉含笑道:“且先擬出章程來,慢慢謀之?!?/br> 李臻便將之前擬好的折子遞給柳汝嘉看,柳汝嘉慢慢看著,一邊點頭,一邊嘆道:“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臣老矣,陛下與許晏之風華正茂,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了?!?/br> 李臻又與他們商量了一會兒后,吩咐內侍專門備了青布油車來送柳先生出宮,柳汝嘉卻邀了許寧同登車,許寧知道他還有什么話要和他說,便也登車一同出宮。 柳汝嘉笑道:“老夫曾嘗過令妻親手制的佳肴,十分想念,今日卻是想順路去你家做客,也不知可否?” 許寧本以為柳汝嘉要說什么重要的話,沒想到卻是忽然冒出這么一句來,他是認真慣的人,有些不習慣與一名今日才認識的同僚如此親熱,難免臉色帶了些異樣,柳汝嘉卻又道:“聽說你有一兒,十分聰慧?” 許寧頓了下,十分快速地道:“柳先生蒞臨寒舍,蓬蓽生輝,自然當掃榻以待,美酒佳肴奉上?!?/br> 柳汝嘉哈哈笑了起來,滿臉得色。 寶如在家中忽然看到柳汝嘉前來,又驚又喜,連忙親下廚房,整治了幾樣極為精致的菜肴送到前頭,果然席中許寧將蓀哥兒和淼淼都叫了出去見客,大約一盞茶功夫后才回了來。 寶如忐忑不安叫了淼淼和蓀哥兒來問道:“那老先生可考問了你們學問?” 蓀哥兒搖頭不解道:“為什么要問學問?這不是我們上次去打獵遇上的老先生么?他給了我和jiejie一人一支玉筆?!彼炝耸謥?,果然手里握著一支小小的玉雕成的筆,玉色玲瓏剔透,淼淼手里也有一支,尾上纏著紅線,可配于腰間的。 淼淼看寶如關心,她畢竟大一點,懂些事了,回答道:“只問了學了那本書,并未考問,只說了些家常話,問我們平常愛吃什么菜什么的……” 寶如有些遺憾,又懷著一絲希望,等到晚間許寧送走了柳汝嘉,一身酒氣回了房,看到寶如笑道:“擔心壞了吧?” 寶如點頭:“今兒怎么請得動這位真佛?” 許寧長嘆了一口氣,將今日朝堂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寶如喜道:“那這事想來十之八}九能成了?只是雖然不盡如人意,至少這般大儒表明了態度,想必其余人也沒甚么話好說了?” 許寧道:“只能徐徐圖之,只是……我有點急罷了?!?/br> 寶如道:“急什么?你從前耐心極好的,萬事開頭難,只要開了頭,總是有希望的?!?/br> 許寧嘴角含笑:“因為……我一直記著想將大事都做成了,了了前世的心愿,便什么都不管,退居田園,與你和淼淼蓀哥兒回鄉去,日日和你鋤花種田,飲酒做飯,你說好不好?!?/br> 寶如前些日子本就思鄉,如今大事已有了關鍵的一步,不由有些悠然神往道:“若是如此也不錯……” ☆、第129章 聲望益隆 秋過便是冬至,大年宮宴之時,因皇后身子已重,接近臨產,內宮是安貴妃主持的宮宴,寶如因為前陣子剛被叱責,沒有進宮,卻聽宋曉菡說了一通安貴妃如何尊貴榮耀,聽說太后沒出席,誥命夫人們也都只給安貴妃問安。宋曉菡依然無孕,卻已讓自己陪嫁來的通房懷上了,那通房一家子父兄皆在侯府當差,對宋曉菡是言聽計從的,這孩子生下來也只會養在宋曉菡身邊,只是她依然還在調養身子,指望自己親身懷上。 臨近開春的時候,北邊狄戎很快便被大軍打了回去,順便還一路直接追擊到了王城,那頭吃不消,只好派人送了公主上京,遣使求和,求放俘虜。 一時舉國歡騰,滿朝喜悅,一時倒也都忘了前陣子的朝堂風云來,朝中上下和氣一片,儼然明君賢臣,盛世太平。 而恰逢此時,祝后一朝腹痛分娩,喜得皇子,滿朝文武又是一番歡欣鼓舞。又因為是大捷之時得的皇子,朝堂上不免都覺得這三皇子有福氣,有吉兆。 如今后宮已有三個皇子,一個公主,其中兩個都是祝后所出,?;屎笠幌蛴匈t后之稱,眼見帝后和諧,皇嗣穩固,四夷拜服,國泰民安,皇家子嗣繁盛,陛下又一貫圣德仁慈肯納諫,人心所向,本朝皇帝之聲望前所未有的高漲起來,無論朝野,人人稱頌,德政之名不脛而走。 三皇子滿月沒多久,宮中低調的將尚滿周歲的二皇子送到了安貴妃宮中撫育,這事并不曾大張旗鼓,但很快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寶如私底下問許寧:“安貴妃現在很難吧,官家這樣到底是甚么意思?” 許寧與她如今也算得上敞開胸懷,倒也沒有怎么避忌:“三皇子有些夜間不安總是哭泣,不肯進食,便有欽天監官員進言道是宮中有位高之人屬相犯沖。待到官家一算三皇子屬兔,其余諸妃還罷,安貴妃卻是屬虎,官家立時卻是將那官員貶邊疆,然后沒多久便將三皇子放到了安貴妃宮中撫育?!?/br> 寶如點頭嘆道:“這樣兩邊拉扯,他也不累,兩碗水能端一樣平么?” 許寧笑道:“他在那最高位,和我們百姓家想法自然不一般,皇嗣事關國計,哪有不在意子嗣的,現成的先帝的例子在那兒,因為太皇太后出身低性情柔順,太后出身高又脾氣剛烈,先帝不喜,多寵幸其他妃子,最后鬧得后宮一個成年皇子都沒有,只能過繼。先帝過世后,那些無子女的寵妃,幾乎全守陵去了。他如何不怕自己重蹈覆轍,所以皇后只要表現得足夠安分,嫡皇子是一定不會少于兩個的?;叵脒@些年來,官家登基后,因根基不穩,便更喜歡安貴妃一些,卻又給皇后先有子,讓皇后有希望,扶起皇后,太后便漸漸與皇后有隙,而扶起安貴妃,一方面是真的對安貴妃有情分,另外一方面又何嘗不是給皇后一些警告,讓她不能一宮獨大,后宮之中,哪有甚么單純的情愛,這如今皇子們都還小,官家又已聲望益隆,皇位漸漸穩固,后宮太后、皇后、安貴妃三足鼎立,各有人手,一派平靜,這也是官家經營許久才得的局面了,我看那欽天監的事絕不是皇后的手筆,她沒那么笨,只怕是一些目光短淺之人的表忠之舉,又或者是個小卒子出來試探罷了,待到皇子們大了,那才是真刀真槍見分曉的時候?!?/br> 寶如一想到那時候,不由不寒而栗,低聲道:“都是親兄弟啊?!?/br> 許寧一笑:“平民老百姓多幾個兒子尚會因爭產頭破血流,何況是天家至尊?!?/br> 他們討論后幾日,后宮卻又出了大事,太后遇刺。 原來因著天氣漸暖,太后這一冬身子有些不適,便與永安長公主便赴萬佛山祈福,萬佛山有溫泉行宮在,正可養養身子。不料山行路途,光天化日,太平盛世,居然會遇到匪徒,又居然敢犯太后鑾駕,幸而有侍衛們舍生護衛,雖然無事,但也頗為狼狽,被迫棄車徒步逃奔數里,便是隨行的永安長公主也差點出事,公主鸞駕被飛箭所射,驚險萬分。 此事著實詫異,且不提那山匪流匪歷來都是避著官府走的,哪有這般大膽對著軍隊去打劫的?然而若是背后有人指使,又有什么人,會與太后和長公主過不去?這著實太耐人尋味了。 太后十分生氣,官家也龍顏震怒,喝命有司清查。 這一案牽連甚廣,內宮當差的內宦,負責沿途探查的官員,俘虜的刺客,然而無論怎么查如何嚴審,都只是查出一個簡單的結果:流匪即興作案,以為是押送官銀,所以鋌而走險。誰都不肯相信這個結果,匪徒甚至受不住嚴刑死了幾個,卻查不出頭緒,竟成懸案。 此事前世并未發生,許寧和寶如也十分驚異。 寶如問許寧道:“會是誰這般和太后過不去?” 許寧苦笑:“誰知道?這么一看,聽說太后十分震怒,回宮后閉門不出,不見官家和皇后,顯然遷怒了,甚至懷疑官家起來。但是官家這著實沒什么必要,太后如今明面上既不掌權柄,也不太愛出面,然而到底是官家明面上的母后,官家就算對她有些不滿,卻不至于冒著擔弒母名聲下殺手,而且還選個出宮的時候下手,還沒殺成,怎么可能?官家若是真的要殺人,就裴瑄一人足夠了,這次連裴瑄都受了傷中了毒箭昏迷不醒,公主府發了招子,廣招名醫,高價售賣解□□材,普通匪徒如何會有這等毒箭?!?/br> 寶如吃了一驚:“裴瑄中毒暈迷?” 許寧點頭:“你莫擔心,官家已派了太醫會診,說無大礙慢慢清毒便會清醒,幸好入rou不深,當時裴瑄反應快又已自己削去那塊rou,又扎了手臂,否則就險了?!?/br> 寶如十分擔憂道:“那卻是要多讓些大夫看看……我們得去看看他才好?!?/br> ☆、第130章 大失儀態 寶如還是與許寧帶著唐遠專程去了次公主府探望裴瑄,提前遞了帖子,結果上門那日還是來迎接的管家還是再三道歉:“對不住,我們公主今兒原是專程候著著二位貴客的,只是不巧早晨宮里來了人,太后專程召了她進宮,回來的時候齊國公府老夫人又來了,您也知道的,那是長輩,怠慢不得,公主只得讓卑職來迎接兩位大人先去看裴護衛了,等老夫人走后,她再見二位?!?/br> 許寧道:“不敢當,公主千金之軀,不必特特撥冗見我們,我們看看裴護衛便好,不知他今日情況如何?” 管家道:“今日請了跌打損傷的圣手孫老大夫來看過了,醒過一次,還有些發熱,不過大夫們都說醒過來了就好,慢慢養著就行?!?/br> 寶如和許寧對視了一眼,都有些寬心,在管家的引領下到了一處十分寬敞的院落,這里寶如還是第一次來,進去一看只見這院落十分寬敞,房子抱廈前一片青石演武場,各色石鎖武器樣樣皆有,寶如嘆道:“這院子這般寬敞,都快能走馬了?!?/br> 管家道:“后頭有專門跑馬用的獵場,公主吩咐過護衛們可以隨意使用的,裴護衛養有一匹汗血寶馬,那可是要日日都要跑的,否則就不中用,裴護衛那一日不去騎騎馬?” 寶如心里暗嘆公主這用心良苦,待到進門,只看到房內雖然鋪陳不算華麗,十分簡潔利落,但細看起來無論是家什還是擺設,樣樣皆是上好的,轉入內室,掀起紗帳,裴瑄正合目躺于被內,面色蠟黃,形容枯槁,唐遠已是忍不住抹起眼淚來,寶如想起他之前英氣勃勃的樣子,不由眼圈也紅了,許寧前幾日已來看過,嘆了口氣,輕輕在袖子下握了握她的手。 因不欲留在那里打擾裴瑄休息,他們只看了看就走了出來,叫了一直伺候的小廝過來一一問情況,才知道其實今日的確已好轉許多了,之前連吞咽都不能,許寧又問了些所需要的藥材,管家忙道:“該有的藥材都有,便是宮里也不斷賜下來,太后、官家、連皇后、貴妃那邊都有賜下來的,公主更是命小的們不計成本,這些日子裴大人身邊從來沒有斷過人伺候,如今太醫們也說已在好轉了,慢慢養起來便好了?!?/br> 寶如又問了幾句后,忽然有侍女從里頭急急走出來道:“許大人許夫人可還在?老夫人走了,公主問若是許大人許夫人還在,快請他們進去相見?!?/br> 許寧和寶如對視一眼,便放了唐遠在外頭,跟著那侍女一路往里走去,公主一身見客的大衣裳,顯然的確是才見過客人,五官妝容精致,卻一反常態用了粉,永安長公主肌膚白皙如雪,寶如幾次見過她,都不太用粉的,這次卻能清晰看出來她新上了粉,雖然臉上妝容嚴整,細看卻能窺見她雙眼內有些血絲,眼皮有些腫,眼角融光粉滑,看起來倒像是才哭過,匆匆忙忙洗過臉重新上妝遮掩,鬢發還有些濕氣。 寶如心下想著她哭的緣由,齊國公府應該沒什么大事吧?適才管家說公主上午先進宮見過太后,出來又見齊國公的老夫人,是與太后有關?還是只是單純憂心裴護衛? 之間永安長公主面上微笑,卻眉間隱有憂色道:“原接了許大人的帖子想著今日一定要見見你們兩位的,結果還是接連有事,不得不怠慢了二位?!?/br> 許寧道:“不敢當怠慢二字,裴護衛為在下好友,如今病重,本當親自照顧,公主盡心盡力,我們只有感謝的?!?/br> 永安長公主臉上露出了個有些孱弱蒼白的表情,仿佛似笑,卻又給人感覺仿佛要哭出來一般,寶如一向覺得她十分堅強有主見,忽然看到她這樣有些茫然的脆弱神色,也不覺愣了愣,只聽永安長公主道:“裴護衛……當日舍身救我,忠勇仁義,我自當報恩……原是分內之事,還請許大人不必夸了?!?/br> 她原是個玲瓏機變之人,平日里說話也十分妥帖周到,今日卻仿佛心頭大亂一般,應酬的話說了幾句,仿佛就有些冷場起來,寶如看她如此,幾乎要以為裴瑄已不治,心頭疑竇大生,不覺試探道:“聽說裴護衛今日已清醒,想來已轉危為安,如今也只是療養而已,在公主府只怕他要分心當差的事,不知是否接回我們府中,慢慢療養,待到身子健康了,再來公主府當差?” 永安長公主臉上掠過了一絲惶然,脫口而出道:“在公主府療養也可的……”忽然又住了口,過了一會兒臉上微微有些哀傷,仿佛做了什么決定一般道:“不過夫人所慮也對,裴侍衛一直在許府寄居,想必也更自在些,在我這兒,大概不便靜養?!币贿呌只謴土藦那澳抢涞溃骸凹热绱?,明日我便妥當安排人將裴侍衛送至府上,還請你們妥帖照顧,大夫仍會定期到府上診治,一應藥材等費用,也由公主府開支,還望不要推脫了?!?/br> 許寧和寶如對視了一眼,應了下來,許寧便問了幾句裴瑄平日照顧需要注意什么來,永安長公主倒是款款道來,連喂藥如何喂,一日幾次藥,什么時候換藥都說得十分細,幾乎像是自己親手做過一般,許寧又道了幾句家常話,才復又仿佛不經心問了句:“不知道當時情形到底如何危急,連裴瑄這等身手都中了招?毒箭這般厲害,我們回想起來都覺得十分兇險?!?/br> 永安長公主臉上微微有些不安道:“當時天氣微微有些小雨,又是黃昏,想必軍士們也有些大意了,那匪徒自上而下放下滾石,又射亂箭,護衛們死傷甚多,裴護衛若不是救我,也不至于中招……”她含糊說了幾句,卻和之前許寧說的官方審案的說法差不多,不像是身歷其境,倒像是不愿多說,也不知因為是女子心軟,對那日死了那么多人有些不愿意回想細說,還是另有內情敷衍他們,許寧問了幾句后,看天色已晚,便起身帶著寶如施禮辭行。 回府途中,寶如道:“永安長公主這態度怎么叫人覺得好奇怪,她不該如此吧?若是看平日里她的態度,定會留裴瑄在公主府調養到身子好的,如今怎么反倒要送回來?” 許寧上車后一直蹙眉沉思,聽到寶如這般說,抬了頭想了想道:“她畢竟是個孀居在家的公主,大概想來想去覺得不妥吧?我有聽說風聲,太后似乎又想替她招駙馬了,齊國公府這些日子也在到處相看人家,看起來似乎是要找個才子來配?!?/br> 寶如一怔:“這個時候給她找駙馬?”她還以為太后遇刺,這時候應該全副心思都在查案子上,居然是要給她招駙馬了。 許寧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么,過了一會兒才道:“可能生死門上走了一遭兒,所以怕這個女兒過得不好,才緊著給她招駙馬吧?!?/br> 寶如總覺得怪怪的,但是看許寧似乎并不以為意,也只好換了話題,與許寧商量如何安置裴瑄,讓他好好養病。 第二日果然公主府派人將裴瑄好好的送了過來,直接軟轎抬了過來,一絲顛簸都沒有,裴瑄也清醒了些,看到唐遠侯行玉等人哭成哭包還取笑了下,又說口渴得緊特別想吃寶如做的雞絲酸豆芽湯,寶如連忙親自下廚去給他細細做了幾道菜,送去院子的時候,看到許寧也下朝回來,正坐在一旁與裴瑄說著什么話,面色都頗為凝重,倒像在說什么大事一般,寶如問道:“怎么了?”心里不覺疑道:“是不是還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換個大夫?” 裴瑄笑道:“并沒有,只是和許大人說到些朝堂的事,并沒有什么重要的,聽說蓀哥兒如今得了柳先生的青眼,時常得指教?真是好機會了?!?/br> 說到孩子寶如也有話說:“那柳大人,我覺得不一定會教孩子吧?我看盧娘子之前教得也挺好的,那柳大人教,前兒我聽蓀哥兒說,教得和盧娘子解的有些不同,我正想問問許寧,這說法不同,會不會孩子會弄亂???” 許寧一笑:“這有什么的,經義釋義,古今也不知多少人各有看法,有些也并沒有定論的,只要言之有物,說得出道理來,都沒甚么,多師從幾位老師,對蓀哥兒有好處,開闊思路,將來自己想得也更周全一些,沒準能有自己的看法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