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寶如抱著埋著頭不說話的淼淼心軟開解道:“不是說要字帖?趁著柳大家還沒走,和她說說想要甚么字帖?” 淼淼抬了頭,兩只眼睛紅腫著看向柳大家,柳大家看著她面露慈愛,溫和道:“我有《九成宮》、《多寶塔》、《壽春堂》的,你喜歡哪一個的?” 淼淼含含糊糊道:“我都想看看?!?/br> 柳大家笑了下道:“那我遲些派人送到府上?!?/br> 寶如連忙道:“送些普通的便好了,萬不敢讓柳大家破費?!?/br> 柳大家含笑:“我們手里又能有甚么好東西了,不過都是些市面上都有的,有一些難得的是我自己臨的,若不嫌棄,我也一起給您送過來?!?/br> 盧娘子點頭笑道:“我聽秦娘子說過,說您擅臨字,不管什么字,只看一次,便能臨個七八分相似,若是給您多一些時間,幾能亂真?!?/br> 柳大家臉上有些尷尬,笑道:“秦娘子謬贊夸大了,著實不曾有這等才華?!?/br> 盧娘子微笑也不再說,一時眾人分手,寶如看盧娘子一個人前來,忙道:“你住在西坊那邊吧?我們送你回去吧?正好馬車趁便?!?/br> 盧娘子也不矯情,只道:“那就勞煩了?!北闵狭藢毴绲能?,寶如問:“盧先生,那位柳大家真的能模仿別人字跡?”盧娘子笑了下道:“她大概不想宣揚,我也是聽秦娘子提過一次?!?/br> 寶如奇道:“為何不肯宣揚?” 盧娘子道:“若是男子無妨,身為女子,有這種絕技自然不好宣揚,一是少不得有些造贗品的人重金找上去做假書畫古董的,教坊中人,哪有手頭不緊張的時候?難免做過一件兩件,豈敢大肆宣揚。再者她們都是伺候貴人的,若是被人知道有這等絕技,豈有不防的?因此倒是不宣揚的好,我適才也沒想到這一節,看她不欲宣揚,才想起來,只怕是這兩種緣由?!?/br> 寶如也只是付之一笑,心想著市井多奇人,秦娘子說得對,比不得家世,少不得自己努力,閨閣女子這些技藝不過是點綴,市井女子卻是要靠這些吃飯,正說著閑話便到了盧娘子住的地方,寶如與淼淼親自下了車送她入屋,卻是為了以身作則,從小給淼淼立個尊師重教的榜樣,盧娘子知道她的意思,也并不忸怩,安受了淼淼的禮。 從盧娘子住的西坊回去的時候,路過一處戲園子,吹打十分熱鬧,淼淼好奇極了,掀了簾子往外看,卻正好看到一認識的人,好奇道:“阿娘,你看,是衛三奶奶,上次宴會我們見過的?!?/br> 寶如看出去,果然看到宋曉菡正下了車,顯然也注意到這里的目光,看了過來,一眼看到淼淼,笑了下,揚了揚手,轉頭對旁邊跟著的小廝交代了幾句,那小廝便跑了過來傳話道:“我們家三奶奶說今兒在戲園子里包了雅座,偏偏約的姐妹沒有來,請夫人若是無事,可一同看看戲,今兒點的戲目是《花木蘭》,也很合適孩子看的?!?/br> 淼淼不由十分渴望地看向寶如,寶如失笑道:“也好,和你們三奶奶說,多謝了,我們這就下車?!?/br> 一行幾人進了樓上雅座,鋪陳十分華麗,兩人挨著坐下,寶如看宋曉菡穿著一身藕荷廣袖雙絲綾外衫,里頭趁著桃紅色錦衣,下頭系著柳綠寬松百褶長裙,挽著拋家髻,一側佩著一朵寶光晶瑩的寶石花,當中的紅寶石約有鴿蛋大,十分珍貴,整個人打扮得華麗貴氣,眉目間也并不見抑郁,一見她便笑:“原約了慶國公府上的袁四奶奶的,結果她家里有客來不了,這戲難得今兒阮清桐親自唱的,不來可惜,索性自己來了,正好遇到您,一起看戲也算有個伴兒?!睂毴琰c頭贊道:“你這看來心情不錯,家里事打點好了?” 宋曉菡呵呵冷笑一聲,眉目間帶了一絲忿恨,看了眼淼淼正目不轉睛看著下頭,戲還沒開場,場上鑼鼓喧鬧,是一些學徒小角色扮著小猴子正在上躥下跳滿場翻著筋斗吸引人,并不在意她們說話。便悄悄對寶如說道:“到底是親娘,那事兒沒多久便被婆婆看出來了,逼著問了實情,又來問我知道了為何不報,我哭了一場說為了三郎的前程,我又能做什么,婆婆怒氣沖沖跑去安陽公主府鬧了一場,偃旗息鼓的回來,根本不能拿她怎么樣,既不敢讓公公知道,公公性子爆烈,一貫看不順眼三郎,若是知道此事只怕要打死三郎,被寧國公知道更不得了,也不敢鬧進宮里去讓太后做主,太皇太后已不在了,太后不過是皇嫂,哪里壓得住安陽公主?不過白白丟的是自己親兒子的臉,在官家面前也沒了體面,只得裝病拘著三郎在家不許出門,又罵我說我攏不住丈夫的心,她自己的兒子!她都管教不??!倒來賴我!我也不管了,哭著說要回娘家評理去,大不了和離!她又軟了下來,這些日子她和三郎都只敬著我,再不敢叫我立規矩,也不拿從前那些甚么宮里的規矩來壓我了,略有些不耐便要拿宮里的女官來教我,如今倒是看這宮里規矩教出來的好長輩,好貴女!呵呵,虧我還一心為著三郎前程著想,如今我算看明白了,三郎這是風流根兒,斷不了了,男人都這樣,便是村頭俗夫,多收個三五斗,也還要納個妾呢,更何況三郎這般才貌,親娘都管不了她,我又何苦來哉?倒不如自己自在度日!” 她臉上顯出了一些得意:“這些日子我也不去公主面前伺候了,公主也不敢管我,三郎也只是加倍待我小心,做這高門媳婦這么久,竟是這些時日才覺得暢快!” ☆、第114章 往事成迷 兩人并沒有說多久,戲臺上便開演了。燈火通明的戲臺上,一個身姿英挺的少年將軍在臺上跨腿趨步而出,一身武生戎裝,右手持槍,鷂子翻身出場亮相,燈下玉面朱唇,眉目冷峻精致,即使是在樓上,也能看到那雙漂亮幽深的丹鳳眼仿佛能夠洞察人心一般,冰雪一般凜冽的眼神掃過每一處,臺下轟然喝彩聲起,然而那少年清亮婉轉的聲音依然仿佛能穿透金石一般的穿透了喧囂的喝彩聲,唱出了一句:“策長鞭,追風馳電,朔氣傳金柝,風吹鐵衣寒……” 叫好聲再次轟然而響,這便是阮清桐扮演的男裝花木蘭了,宋曉菡自少年出場便已不說話,目不轉睛地盯著戲臺上,全神貫注,寶如失笑,去看淼淼,淼淼卻對這一個開始慢悠悠唱歌的場景不太喜歡,看了一會兒就開始東張西望,寶如便拿了桌上的點心給她吃,又給她剝松子畢竟出來一段時間了,淼淼應該也餓了,淼淼果然就著熱水吃了幾塊玫瑰糕,看宋曉菡仍在如癡如醉,整個人完全沉浸在里頭,甚至有時候還輕輕拍著節拍,便低低問寶如:“娘,這戲是講什么的?” 寶如含笑給她說了一會兒這劇目的故事,淼淼吃了幾塊點心后困意上升,小小打了個呵欠后,寶如便抱住她,果然她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戲,終于在咿咿呀呀地唱戲聲中睡著了。 不覺一出戲完,宋曉菡立刻命人打賞,下頭跑堂的大聲喊道:“雅座一號打賞阮清桐一千錢!”下頭也打賞不斷,那阮清桐只是淡淡謝幕便下去了。宋曉菡滿臉振奮與有榮焉一般與寶如津津樂道:“他這是難得的武生扮相了,我好不容易才訂到包間的,他如今不太出來唱,平日里又大多是旦角兒,只這出戲有武生妝扮,能窺出他原本風姿來,玉骨珊珊,真如玉樹芝蘭一般,聽聞他平日也極潔身自愛,與其他戲子不同……” 寶如含笑聽她說了一通那阮清桐的事跡,又說了一些他唱得好的幾出戲,才道:“這戲園子里龍蛇混雜,你到底是大家媳婦,雖然你婆婆不計較,只是如今她也是裝病在家,名頭上你合該在家侍寢,不好大張旗鼓出來耍,下次還是小心些的好,雖然你公公管不到你,你婆婆不敢管你,傳到寧國公府上也不好看相?!?/br> 宋曉菡冷笑了聲道:“你放心,寧國公府現在對公主府幾乎不往來,只保持著面上來往罷了,便是公公,也幾乎不回公主府,她現在哪里管我呢,我出來也并不大張旗鼓,只是讓下人定的包廂,和一兩個都是戲迷的一起悄悄兒的來看,理她呢,你是不知道,這勛貴媳婦里頭來看戲的多著呢,不過是心照不宣罷了?!币贿呌謮旱土寺曇舻溃骸拔衣犝f那安陽公主也想包過阮清桐,曾經一連請過幾次阮清桐去公主府上唱堂會,結果阮清桐一直不肯去,那安陽公主聽說曾遣過管家到戲班子放狠話,那阮清桐直接出去凜然不屈說了幾句道若是再強求便要去告官,安陽從前不過是仗著太皇太后的勢罷了,明眼人誰不知道她如今哪里還敢囂張?果然最后還不是不了了之了……” 寶如駭然笑道:“居然如此不遮掩?” 宋曉菡冷笑了一聲道:“那些公主有哪個是循規蹈矩的?便是我婆婆……”倏然住了嘴,意識到自己失言,慌忙遮掩道:“也就只有永安長公主一貫守著清凈,平日里極少和人往來,想也是為了撇清……” 寶如點頭笑了下,示意了下已伏在懷中睡著的淼淼道:“孩子困了,我就先不奉陪了,且先回去了?!?/br> 宋曉菡含笑起身道:“我也回去了,今兒著實是偷空出來的,這戲實在難得,如今公主稱病,府里不好請唱戲,下一次看又不知什么時候了?!?/br> 兩人一起慢慢走下樓各自登車回府。 寶如回府后替淼淼洗過澡,又去陪蓀哥兒好一會兒,出來便看到許寧在教淼淼下圍棋,淼淼年紀雖小,卻記性極好,許寧教她又極為耐心,一直讓她悔棋,有時候甚至要悔棋悔到十幾手以前,許寧也耐心陪著她復盤再來,為著這點,寶如是堅決不肯和淼淼下棋的,三手以前她就忘得差不多了,誰耐煩和淼淼回憶?她甚至和許寧不滿道:“舉手無悔,你老讓她悔棋,將來她養成習慣,凡事都莽撞隨性,怎么得了?” 許寧只是笑道:“這謀略一事,總要慢慢磨練,這次她能想到自己錯的地方重來,那就給她一次機會,讓她知道改了會有什么后果,她還小呢,太嚴格了她沒了耐心,就不會再用心了?!蓖A艘粫河中Γ骸捌┤缥覀內缃裰貋?,也得慢慢摸索,只怕一子下錯,滿盤落索?!?/br> 寶如只覺得許寧實在有些寵女兒過了頭,只是這些日子許寧一直忙于朝堂,已是許久沒有和女兒下棋了,這一下肯定又要需求,便看也不打擾,便自去做飯去了。 直到晚上她將孩子們都哄睡了,她才和許寧在床上說起今日見聞,許寧聽到宋曉菡這般放得開,點頭笑道:“倒是個看得開的,所以你從前還怕她嫁錯人,她原就不是耽于情愛的那種人,要的本就是富貴榮華,正得其所,便是衛三郎來日被撞破,于她也并沒什么大的影響,就算沒有這事,難道衛三郎還有什么前程?一輩子也不過是這么個紈绔罷了?!?/br> 寶如一笑,又想起柳大家道:“也難怪人人愿意往那錦繡窩走,若是在市井中,日日為三餐奔忙,沒有權勢,還有諸多顧忌,便是有個什么絕技,也不敢露了出來?!币贿厡⒔袢毡R娘子說的話說了出來。 許寧一怔,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滿臉肅然:“你說她善模仿筆跡?” 寶如轉過頭看他,不明白他為何反應這么大。 許寧臉上微微發白,寶如也嚇了一跳:“到底是怎么了?”一下子又想起前世的事,敏感道:“是前世?” 許寧垂下睫毛,雙手握緊放在被子上,整個人有些失態,過了一會兒才道:“前世我大逆之罪,罪證之一,便是我一些與周王的來往書信,書信字跡與我一模一樣,連我自己看到,都差點以為是自己寫的——除了字跡相同,連口氣都類似,甚至連一些細微生活小事,信里也能寫出來,查證起來幾乎罪證確鑿,難以辯白,再想到前世她死于我墓前……只怕此事與她有關……” 寶如吃了一驚,看向他道:“難道孟郎君有什么不妥?” 許寧看向遠處,眼睛里變幻莫測:“我前世一直在想我身邊應有jian細,且知我甚深,要么是我的近仆,要么是我的至親,可是查不出,今世為干手凈腳,我從前的仆人一個都沒用,所有字紙也一律燒沒,極少流傳在外,如果是孟再福不妥,無論前生這世,諸般事宜他都有參與,官家信他甚重,除了我重生一事未曾說與他,甚么事他都知道,我們來日危矣!” 寶如蹙眉想了許久道:“可是前世他后來到底如何,我實在不太了解?!?/br> 許寧看她有些煩惱,松了眉頭反過來安慰她道:“孟再福即便改弦更張,也不可能是這么早,要么是前世我們諸般變法不成,朝堂攻擊不休,我也大勢不妙的時候,他才有可能為了家族改為投靠別人……如今這情勢,不可能……另外,也未必是孟再福有問題,柳大家也有可能被其他人收買?!?/br> 寶如一怔:“她和你又沒有仇怨,又和孟再福這般好的話,為什么要偽造書信害你?” 許寧笑了下:“你沒聽說過最毒婦人心么……若是害我是為了向孟再福復仇呢?由愛生恨,也不是不可能,我倒了,官家大勢已去,孟再福只怕也會被牽連其中……” 寶如愕然:“那她怎么不直接偽造孟再福的信???這不通?!?/br> 許寧搖頭:“大概我官大,看著比較像能謀反的,其實都是欲加之罪,我又沒有兵權,如何謀反……我死得太早,不知后事,當時趁著官家病重倉促給我定了罪,并未牽連到他,興許也偽造了他的書信在后頭也不清楚,又或者,她一個女子,自己也做不了主,或者受人脅迫……這些都只是迷了?!?/br> 寶如看許寧陷入了沉思之中,久久不言,前世仿佛迷霧一般,難以堪清,即便是重生,也依然難以推演,只能步步小心,她問許寧:“你會去報復她么?” 許寧正想著自己的事,被打斷以后怔了怔:“我與她計較什么?那會兒無論有沒有信我都會被問罪,再說她既死在我墳前,說明她心中有愧或有鬼,總是過不下去了的,前世已了,這一世還長著呢,只是我得防著才好,只是這其中關節,我還是有些想不通?!?/br> ☆、第115章 思鄉情起 隔了幾日,柳大家果然遣人送來了幾本字帖。 寶如因為知道了柳大家的事,再接到柳大家送來的字帖就覺得怪怪的,許寧揀了幾本翻了翻道:“是挺不錯,收著給淼淼看吧,只要少見面便好了?!?/br> 寶如心里別扭,將那些字帖收了起來卻不肯讓女兒沾手,另外備了幾份禮還禮回去,她沒和許寧再說什么,許寧心里知道她不喜此人,不愿再與這人有牽扯,也不再和寶如說這些,只暗地里對孟再福多了些防備,他本是個多疑之人,此事上涉及到性命攸關,更是萬分小心。 漸漸天氣熱起來,倏忽又過了一月時光,端午已過,聽說林謙已被問罪,果然判了流邊,他的妻子正鬧著要與他和離,劉氏寫了封信來說了下此事,鄉間人淳樸,聽說罪名是貪墨,哪有不嫉惡如仇的,恨恨地道都是活該,又諄諄叮囑了一番寶如道要管束好許寧,莫要讓他犯下大錯。信末還提了下許家如今兩老境況,倒是許父在外頭置下了一房外室,前些日子聽說許母親帶了一伙人上門去把人家的房子打得雪片也似的,寶如笑不可抑,心想著這事許寧定也知道,卻從來不與她提過,想必也是撂開手去了。 寫完回信后,寶如白日無聊,到前頭去看盧娘子給淼淼和蓀哥兒上課,蓀哥兒小了淼淼快兩歲,整個人正是憨玩的時候,許寧便讓盧娘子順便先教著蓀哥兒,并不十分拘著他,且并不要求進度。 寶如到書齋那兒,給孩子們收拾出來念書的院子叫綠意軒,院子里有小小一棟小樓,樓前有一株老梧桐樹,枝葉茂盛,綠意盎然,寶如進去的時候,看到盧娘子帶著淼淼蓀哥兒都站在樹下,盧娘子一身淺碧色衫子,叉著手指揮道:“左邊,左邊,黏住它翅膀就好?!痹瓉眄淀嫡e著一根長長的粘桿粘知了,蓀哥兒則緊張地屏息靜氣瞪著樹上,寶如失笑道:“這不是有下人在么?怎么倒自己粘上了?” 盧娘子回頭看到是她也笑道:“天熱功課辛苦,這練練眼神也好?!蔽覀冃r候都玩過的,寶如抬起頭看也覺得十分有意思,看著淼淼終于粘到了一個知了,蓀哥兒歡呼雀躍沖上去要抓。 正說話之時,院子門又有兩人出現,唐遠大大咧咧喊道:“盧娘子,我們功課寫好啦!幫我們看看呀!” 盧娘子轉頭看到他們笑道:“這么快就好了?只怕是粗制濫造吧?” 寶如看到前頭是唐遠,后頭跟著的一手上著夾板的,卻正是侯行玉,他看到寶如臉又紅了,訥訥道:“許夫人……我們來請教盧娘子……并不占用她多少時間的?!?/br> 唐遠嘻嘻哈哈道:“許夫人才不會這樣小氣呢?!?/br> 盧娘子笑著對寶如解釋道:“他們兩人說快要參加國子監的入學考試了,有些緊張,讓我幫忙看看文字,我想著也不費甚么功夫?!?/br> 寶如忙道:“不妨事,盧娘子若能多指點指點是最好的了?!碧七h前世于她有恩,侯行玉卻是這一世有恩于她,不管怎么樣,總歸是舉手之勞的事,若是盧娘子愿意,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盧娘子便笑著招呼著大家進了課室去,淼淼和蓀哥兒還在拿著那知了在玩著,侯行玉卻心有惴惴,一路還在與寶如解釋道:“許大人其實很關心我的課業,給了我許多從前他溫書舉業的一些手稿筆記,都非常有用,還說我什么時候有疑問都可以去問他的,但是我想著他忙于朝廷大事,我這樣小事哪里好去打擾他,正好唐兄與盧娘子的弟弟熟識,和我說不如請教盧娘子,就近也方便,所以才打擾了盧娘子,影響了你們家小公子小姐的課業,實在對不住?!?/br> 寶如聽他小心翼翼地解釋,十分羞澀謹慎,只好寬他的心道:“沒事的,兩個孩子都還小呢,有甚么正經課業,不過是先拘拘性子罷了?!?/br> 侯行玉臉上那點緊張仍未退去,盧娘子看不得人如此畏畏縮縮,輕喝道:“小湯圓都說了許夫人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你何必還做此態?!?/br> 侯行玉被她叱責,臉又紅了起來,卻并不惱,寶如看他脾氣如此之好,加上這些日子經常親手做飯給他,漸漸了解他的脾氣,著實是個脾性軟糯之人,笑道:“小侯公子是個謹慎知禮的人,只是在這里住著,實在不必太過拘泥小心了?!?/br> 侯行玉應了聲,看盧娘子拿了他的功課來看,又有些期冀地看向她,盧娘子看了一會兒納悶道:“你前兒和我說的不是挺好的,為何這里這里頭沒寫?” 侯行玉有些口吃道:“你不是說朝廷如今重文輕武,邊事不宜多提么……我就沒寫……” 盧娘子蹙眉道:“我的想法也只是我的想法,不過是用于應試,功課只要言之有物,你若別的地方寫不出甚么好的句子,那便是寫你有感的便好,豈能因我一言就真的不寫了,我看許相公給你的筆記,也是天馬行空,無所不談,總要多練習為主。這一點你就比不上小湯圓了,你看他心大,甚么都敢寫?!?/br> 唐遠呵呵地笑起來,侯行玉臉上通紅,只是唯唯應著,寶如笑道:“你們先聊,我適才做了些點心,如今想是做好了,我去取來給你們嘗嘗?!?/br> 淼淼還罷了,蓀哥兒已是歡呼起來道:“我知道,是海苔卷點心!” 寶如微微一笑,昨兒才得了些好的海苔,今兒早上試著做了些點心,應該味道還不錯,她起身出門去了廚房。 待到端著點心過來的時候,寶如從窗外看到盧娘子正在替侯行玉梳頭挽了發髻用簪子和發帶束好,一邊道:“手既然斷了就別亂動,小湯圓也是笨手笨腳的連個頭發都梳不好?!?/br> 侯行玉還是個少年的樣子,這些日子養得好,皮膚白嫩,眉目青澀,發黑似鴉羽,垂眸緊張得仿佛一動不敢動,通紅的耳垂顯示出她的緊張,盧娘子則雙眸清泓,舉止坦蕩,寶如端著點心進去笑道:“怎么頭發弄亂了么?”淼淼和蓀哥兒都已歡呼著撲了過去。 盧娘子抬頭見她笑道:“適才小侯公子與孩子們玩鬧結果被扯亂了頭發,他手不方便梳不起來,唐遠也粗手粗腳的,我從前替弟弟梳慣了,所以搭把手?!?/br> 寶如看她解釋了一番,本來舉止坦蕩自然,這一解釋,倒隱隱有了些欲蓋彌彰的緊張來,不由又打量了兩人一番,盧娘子被她帶笑一看,越發顯出了些女兒家的靦腆來,幾下利落將侯行玉的發髻扎好,站起來看淼淼已恭恭敬敬地端了一小碟糕點過來給她,不由勉勵夸獎她道:“蘅姐兒很不錯?!表淀得蜃煲恍?,又去端了一碟給寶如,寶如卻心疼她這般規規矩矩,想起自己想小時候,家里母親蒸糕,自己哪次不是站在籠屜邊眼巴巴地瞅著,趁熱伸手便要拿的,如今這孩子才這樣大,就要學規矩學禮節,倒不如在鄉下自在。 寶如這思鄉之意一動,直到晚上都不太振作得起精神,晚上忍不住和許寧說起家鄉和小時候的事情來。許寧知道她想家了,陪著她回憶了幾句,忽然想起一事道:“如今你倒是想回家,從前為了保住你,休了你,遣了家丁讓人送你回鄉,你把管家罵回來,偏要在京里呆著,那時候我一個人頂得艱難,看你偏要留在京里,覺得你不可理喻,干脆便不再理你?!?/br> 寶如怔了怔,低聲道:“那會兒爹娘都不在了,總覺得自己一個人也能在京里做一番天地罷了……其實那時候有人和我說,說我父母不在,無家可歸,你是不能休我的。我想著你都是相爺了,想必衙門也和你沆瀣一氣的,所以也沒理,就想著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偏要過好給你看?!?/br> 許寧默然了一會兒道:“那時候是我的不是,總覺得你文墨不通,脾氣古怪,婦人不懂朝堂大事,又一點溫柔體貼都不知,只會爭強好勝目光短淺,言語刻薄說話總會吵架,所以事事都懶得和你解釋,若是當初和你說清楚,大概你也會安分回鄉,也許能過好日子,不會遇到那些事?!?/br> 寶如其實隱隱約約知道許寧前世是怎么看自己的,如今聽到許寧這般明白說出來,還是覺得有些難堪和憤怒,轉過頭咬了咬唇,冷冷道:“我知道,你不過是不愛我罷了?!?/br> 許寧知她又在意上了,前世那些經歷,都刻在了兩人心頭,讓他們兩人無論怎么重生,如何修正著自己的思想行為,仍都不可避免地帶著前世的烙印,他伸手去擁抱她道:“你別在意,我那時候是真的不懂事,兩人相處,對方的態度其實是自己態度的反映,我給你的只有冷漠和忽視,你自然還給我刻薄和怨恨,然后兩人彼此影響,總之錯都在我?!?/br> 寶如笑了下,許寧溫溫存存過去輕輕嗅著她身上的味道道:“我這些天又調出來一味香,你應該喜歡,花了四十多種香料?!边^了一會兒又道:“你想家的話,過些日子我安排人送你和孩子回鄉探親,如何?” 寶如喜道:“那最好不過了?!痹S寧心頭有些酸,自己畢竟有朝事在身,去不成,想到妻女兒子都離開自己,免不得有些郁悶,低聲道:“回去之前,你總該犒賞犒賞為夫,莫要讓為夫打饑荒啊?!?/br> ☆、第116章 安陽之死 自從定下回鄉,寶如便每日興興頭頭地收拾行李,購買京城的東西打點著要拿回去送禮,連淼淼和蓀哥兒都會問武進縣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寶如便繪聲繪色說起那邊的風景名勝,又許諾無數好玩的點子,兩個孩子聽著越發向往,每日里說的都是什么時候回去的事,許寧看在眼里,心里一想到寶如離開孤苦伶仃的日子,便有些難受起來。 沒想到即使是這樣,一件猝然發生的事情讓寶如回鄉的打算落空了。 安陽大長公主死了。 這是前世沒有發生的事情,前世雖然安陽與衛三郎的jian|情被發現,也就是臭名昭著,太后申飭過罰過扣了些爵田享邑,衛云祥被衛國公家法狠狠打了一頓,后頭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安陽作為一個無人管束的寡婦公主,還是過得很自在的,可并沒有這樣,早早就死了。 對外稱只是急病,寶如聽到此消息的時候,卻整個人都懵了。 許寧晚上回來和寶如說此消息的時候,臉色也很是難看:“并不是急病,她腹內有了孩子,已一月有余,稱病去了莊子上養病,開了墮|胎藥,結果不知誰在藥里動了手腳加了附子,下紅不止轉為血崩去了,官家拿了她身邊的女官侍女及診治的醫官拷問,暫無頭緒,真是聳人聽聞的丑聞,沒敢往外說,官家找我去問的時候,我也覺得很突然,前世并無此事,官家十分重視,再三問了和前世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