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眾人一驚,那美貌小娘子輕啟朱唇道:“娘,如何和爹爹跑到這里來?家里差人找了一天都找不到你們哩,你們才到京里,地方不熟,不要亂走?!币贿呑屇切⊙诀呷シ鏊?,又對旁邊之前厲聲呵斥的美婦叫道:“叫人拿了相公的帖子送去衙門,叫人來處理?!?/br> 一時下頭幫閑心都俱是一跳,雖然都是些滾皮油,就是關進衙門不多時也又放出來了,但是這京城腳下,還是怕惹到不能惹的人,這兩老人看著像外地人,身上又帶著銀子,正適合敲詐,沒想到居然是個官兒的親眷。 只看到那美婦道:“娘子有所不知,這里一貫有這里的規矩,倒是不必煩勞王大人?!币贿呌謫柲菐讉€幫閑:“我們家老太公初來京師,不知規矩,既然碰壞了,那便在茶坊請大家盡皆喝個滿堂紅,就算是我家老太公賠罪了!” 那幾個幫閑面面相覷,原來便是這些招搖撞騙的,其中也是有規矩的,這邊的碰瓷規矩卻是如此,三教九流走江湖的人多知道這其中法門,便可以在就近的茶坊合堂包圓請了他們吃茶,這叫滿堂紅,就算是揭過此事,那古董卻不需再作價。只看到那美婦掏了幾兩銀子過來,命人到了附近茶館包下所有茶桌和茶來,請他們進去。 他們正猶豫時,且看到幾個衙役飛奔也似的過來問:“是哪家夫人發了帖子來報有人敲詐官眷?” 一時幾個幫閑已是慌了手腳,上前笑道:“沒有此事,都是誤會,已經化解了?!币贿呌譀_著寶如笑道:“原是誤會,我們茶也不吃了,還請夫人請回這些官老爺?!?/br> 寶如終于道:“也罷,想是你們的甚么江湖規矩,那我們也就罷了?!币贿呌謱υS留羅氏道:“爹娘今日辛苦了,且先回家吧?!币贿吤巳ベU個轎子來,又教人打賞了那些衙役一番,才施施然地回了家。 回到家中,許留和羅氏都是滿臉沮喪,羅氏仍是惱怒道:“那些人就是騙子!欺負我們是外地人!” 寶如道:“那是肯定的,先前銀娘她們不是告訴你們不要去西城那邊么?你們怎么過去那頭了?那邊魚龍混雜,我們平日都不去那邊的?!?/br> 許留道:“還是媳婦你有辦法,請動了官老爺來,多虧二郎是官呢?!贝_實不好意思說他們貪便宜聽說西城便宜便去了那邊。 寶如道:“哪里是看二郎的面上!那些差役都是使了錢去請來的,一個一兩銀子,再有今日雇轎子的錢,雇人的錢,還有和這位秦娘子租行頭花的錢,林林總總也花了接近五百錢了,我手里本來就沒幾個錢,本來就是留給自己一點手頭靈便些,如今是真的一窮二白了,卻不知爹娘可辦了禮下來?” 羅氏本看著寶如身上那些金翠珠寶心里想著哪一件可以插戴去王府赴宴的,猛然聽到寶如說這些卻是租來的,吃了一驚失聲道:“這些也能租?” 寶如微笑道:“自然是有的,都是在教坊租的,而且價格不菲,所以不是十分需要襯得上場合的,我也不敢租的,今兒實在是聽人來報說你們十分危急了,我又是有孕在身,去了也不頂用,家里還沒個男人,這時候哪里顧得上錢?少不得先救了你們在說,如今這秦娘子還等著我給錢退行頭咧?!币贿呥M了去,果然將頭上的釵環衣物都換了一套家常的,包好和羅氏道:“還請娘先拿五百錢來讓我還了這些東西,倉促之間雖然貴了些,但能救回你們總是好的。若是相公在,還要請那些衙役公爺們吃飯才算周到咧?!?/br> 許留與羅氏啞巴吃黃連,面面相覷無法只得數出了五百錢給寶如,卻是十分心痛不堪,一時少不得互相埋怨起來不該去西城。 寶如心內暗笑,正色對許留道:“爹其實不必這么著急的,那徽王府什么好的東西沒有?我們送再貴也比他的東西便宜,倒不如送些實在的禮品便算了?!?/br> 許留今日實在疲憊了,只得道:“媳婦說的是,要不還是你定下送什么禮吧?” 寶如道:“可是我今日困得厲害,還是進去歇一歇,后天便是正日子了,明兒我再想想吧?!币贿呎f著一邊進了里院,一邊抱起淼淼一邊樂不可支地笑起來。 第二日寶如只是去買了幾樣尋常禮物,又自己親手下廚做了四色精致點心裝了盒,許留與羅氏這日則蔫蔫的無精打采,連出去逛也沒了興致,看寶如只是買這點禮物,雖然覺得寒酸,卻也只是嘀咕了兩句,到底舍不得花錢去買名貴禮品,再則看到寶如又掏了錢送了敬哥兒去私塾念書,感覺這個媳婦雖然嬌滴滴的花錢太過散漫,平日里待他們也不甚恭敬,但是遇到事卻也還是比較靠得住,雖然花了錢,到底是將他們給解救出來了,否則哪里是五百錢就能打發走的?這么看來這個媳婦嘴硬心軟,還是可以調}教的,那天看那風度,倒也是堪為自己那做官的兒子的妻子了。 寶如可不知道許留和羅氏這些想法,她仍是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并不和從前一樣在乎他們,晚上羅氏腆著臉又要進來借首飾,好在之前因為想著要收拾東西去蜀地,寶如將許多貴重細軟東西都收了起來,這也是許留和羅氏看著屋內空蕩蕩沒什么東西的原因,如今羅氏進來要借首飾,打開看寶如卻只有幾支細銀釵子,手鐲,還不如她自己的那些金銀首飾,雖然式樣不試行,卻都是實打實分量足得很。她不知這原是寶如預備在路上插戴的,自然一切簡樸為上,只是回去和許留說道:“看樣子媳婦竟是當了不少首飾哩,我看從前她插戴的一些首飾都沒了,看來二郎和她的日子竟是真的不太好過?!?/br> 許留那日在媳婦面前丟了人,這兩日沒能擺譜,又不是女眷去不了王府赴宴,心里十分提不起精神,聞言只是道:“只怕再過幾日,連你那些首飾也要賣掉了,我今天粗粗算了下,那四十多兩的銀子,若是我們回武進,都可以買幾個小鋪子了,如今在京里,卻是只怕不夠一個月花用,想是當時二郎以為她很快就能跟過去,沒留多少錢,京里又沒有進項,如何是好?!?/br> 羅氏悚然而驚:“四十多兩銀子換我們從前都能過好幾年花銷了!” 許留搖頭不語:“京里樣樣都要錢啊……這一屋子大大小小八張嘴,白白花出去沒甚么意思?!?/br> 羅氏已噯呀道:“還不如我們回去買幾個鋪子,再把那些進項捎些給媳婦好了,總好過一家子這么多張嘴在京城坐吃山空?!?/br> 許留默然不語,一邊抽煙一邊想著事。 作者有話要說: ☆、第78章 貴妃召見 轉眼便到了賞桂的日子,一大早羅氏興興頭頭的起來換了頭面衣物,著意仿著那日見著的寶如的打扮,偏偏只恨年紀已大,許多鮮亮服飾穿不得,只能穿了簇新的折枝梅銷金褙子,黛色聯珠團花紋襦裙,頭上滿滿插了金釵子,手上帶了好幾個金鐲子戒指,左右照鏡卻只是覺得不滿,覺得與那日見到媳婦的裝扮還是差了許多。便又叫小荷進去催了幾回媳婦。 吃過早飯,才看到寶如慢悠悠從里頭出來,身上只是穿著沉香色羅衫,月白肚帶,珠灰裙兒,十分素凈,只腰間系著水紅汗巾子,頭上挽了個拋家髻兒,卻用了寶光晶瑩的一枝赤金鸞鳥銜珠簪子押發,耳上也是兩粒明珠耳珰,皆有指頭大小,額間貼了一小片金色花鈿,一身素凈,卻仍絲毫不令人覺得寒酸,反覺得身姿纖細,眉目明秀,氣度優雅從容,羅氏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心里覺得微微覺得氣勢一弱,但她原是個好強的,只是問寶如道:“怎地不見你戴過這支釵子?” 寶如道:“是宮里賜下來的,平日里哪里敢戴,好好收著罷了,上頭都有宮里記認,不許賣的,不然早就當掉給相公帶走了?!?/br> 羅氏心里有些羨慕,又拉著讓寶如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著,寶如看了眼道:“娘眼光自是好的,只是這京里筵宴作興配色要與季節搭上,娘這一身好是好,只是不合時宜,若是換身素凈些的秋香色或是蟹殼青色的素褙子都成,更顯出這襦裙來,那八寶香袋、金三事、汗巾子也太多了些,累贅得很,不若只帶一個墨綠銷金香袋便好,還有這衣服折痕太新了,最好用酒噴一噴,用熨斗燙一燙才好?!?/br> 羅氏平日里極是剛愎自用的,原本的確是想讓寶如說說意見,然而待到寶如真的說了意見,她又疑心媳婦是故意損她面子,強撐著道:“平日里便是縣太爺夫人見著我,也說我穿得有氣度,配色好,如何到你這里便這般羅唣,我看挺好了?!?/br> 寶如閉口不言,只叫銀娘出去賃了頂小小油壁車來,讓小荷提了包裹和四色禮,登車出門。 一路迤邐到了一家重檐錄頂、碧瓦朱甍的大宅子下了車子,朱紅門上釘頭磷磷,門前是許多級的玉白臺階,有著一對雄壯石獅子。寶如帶著羅氏下了車,在門房里送了禮,又換了兩頂轎子由仆婦一路抬進去,羅氏原本還擔憂送的禮太輕被別人比下去,又睜大了眼本想看看別人都送些什么,沒想到門房收了禮十分恭敬地收了進去又有人引了她們進去,根本沒有任何看輕的神色,更看不到別人送的什么禮。她心里松了一口氣,想到若是大戶人家都是這般,那豈不是每次就送些薄禮,便能白白吃上許多宴席好菜,想來這王府氣度果然與眾不同。 那軟轎都是紗簾,十分透氣,正好看外頭風景,一路上亭臺樓閣、朱樓翠苑,自然是美不勝收,一連進了好幾重門,走了約一盞茶功夫,及至進了一個亭廈及四面抄手游廊才停了轎子,請了她們下來,便聞到一陣清香之極的金桂之香,彷如天香一般。只見一個穿著錦帔廣袖宮裝的中年美婦迎了出來,發髻上高高戴著蓮花冠,身后跟著數個一色熟羅灑花宮紗衫裙的丫鬟,個個都十分蹁躚裊娜,那美婦桃靨含春,櫻唇輕啟道:“是許探花府上的太夫人、夫人么?出來迎接遲了,勿怪勿怪?!?/br> 羅氏看到這般豐容靚飾的女子,連忙笑道:“這位必是王妃娘娘了,如何敢勞煩娘娘迎接……今日得見王妃金面,真是老身幾世修來的福分!”一邊上前就拜,那名美婦忙不迭地側身還禮道:“不敢當,奴是王妃娘娘身邊伺候的尚宮,小姓袁,娘娘正在里頭陪著貴妃娘娘說話,無暇親身迎客,還請老夫人入內一敘?!?/br> 羅氏隱隱聽到后頭有剛下轎的女客們的嗤笑聲,臉上漲得通紅,改了面孔道:“如此,那還請頭前帶路了?!眳s又托大了,只以為這是一個宮女,沒想到寶如上前恭敬施禮道:“有勞尚宮大人迎接了?!?/br> 袁尚宮抿嘴一笑,伸手引了她們進去穿過一條游廊,來到了一處水面樓閣敞軒上,這樓閣三面臨水,十分寬敞,水面荷葉亭亭如蓋,荷花盛放,縷縷清香隨風送來,又有絲竹清音緩緩放送,遠處搭著一個戲臺,上頭有一班女樂按起銀箏檀板,持笛吹簫,引著歌聲,從頭唱來,又有數個女伎和著音樂長袖回攏,纖腰徐舞。許多的女眷都在那里賞花看戲,明珠翠羽,紅裳翠袂,說不盡的風華綺麗。 羅氏在門口便丟了一個丑,進來后便小心看著寶如行事,步步謹慎,看到袁尚宮只是請她們坐下后說了幾句客氣話,讓她們有事只管叫丫鬟伺候,便起身又出去迎客了,羅氏這才發現原來這來回迎客的有幾個女官,均是一**的接進來坐下,而這敞軒上又有一層樓閣,門口有一排宮女內侍肅然侍立,各有執事,自分行列,或有人持扇,或有人捧琴;或捧著書本,或執巾奉盤,或挈如意,皆屏聲靜氣,羅氏不由想起適才那女官所說的貴妃在里頭的事,問寶如:“如何不讓我們進去拜見貴妃、王妃娘娘?” 她久居鄉間,說話習慣高聲大氣,如今雖已控制音量,卻仍是引得周圍的女眷看了過來,又有人看了她的打扮,掩口低笑,寶如道:“王妃宴請,一貫都是有品級的誥命夫人,既然是貴妃娘娘在,宮妃不得擅出宮禁,多半是官家也來了王府,自然如今是戒備森嚴,禮節嚴禁。一般人當然見不到貴妃、王妃,自然是有傳召我們才能進去拜見的,否則也就只好在外頭吃吃席面罷了?!?/br> 羅氏有些咋舌道:“鄉間請客,總要見見主人家的,這京城皇家規矩,又與別個不同?!币贿厖s不由自主地低了聲音,心下微微有些自卑起來,縮手縮腳起來,一會兒覺得自己腳上的繡鞋太大了不似別家夫人只在裙邊露出翹起的一點玲瓏繡花鞋尖,一會兒又覺得自己身上的香包氣味太過濃烈,連裙子上的折痕也顯得分外觸目,她一邊努力想遮住那道折痕,一邊有些懊悔沒有聽寶如的勸說。 寶如抿嘴一笑,前世羅氏進京的時候,他們已稍稍站穩腳跟,但邀請宴飲的仍多是些同年、同鄉,大多奉承羅氏,之后慢慢許寧的官兒越做越大,宴席也多為身份相當的人邀請,今世羅氏從鄉間忽然得到這京城里,第一次赴宴便是這皇家盛宴,自然是一下子被鎮住了,哪里還生得出自信來,她十分理解這種感覺,因為前世她一直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卑下地位,無論如何做,仿佛都脫離不出那一股市井俗氣,無論聽到哪里傳來笑聲或者竊竊私語,便要懷疑是否自己又做錯了什么穿錯了什么引人嗤笑。 羅氏到底是許寧的母親,是她的婆母,寶如總也不希望她丟太大的人,便悄悄低聲與她說些高門大戶宴請的規矩,羅氏卻坐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大概人緊張的時候,便越發覺得腹內尿急難忍,過了一會便道:“我要去小解?!睂毴绫闫鹆松韼ヒ粋鹊墓Х?,羅氏進去便看到香氣撲鼻的澡豆盒子,鮮花香湯,雪白的手巾子,描金的恭桶,更是咋舌不已,卻是差點便解不出來,好不容易才小解后出來,卻是遇上了宋夫人,宋夫人看到她們已是笑道:“原來許太孺人進了京?我竟不知,原該與您接風的,失禮了?!?/br> 寶如上前施禮,羅氏本來提著一顆心,忽然在這大場面中得見熟悉的人,松了口氣笑道:“我也才到了幾日,正說要備禮上門拜見您呢,又怕侯府門第太高,我們不好貿然登門?!边@句話卻說得略微得體,宋夫人含笑帶著她道:“我與你介紹幾位夫人好了?!币贿叡銕е齻內ヒ娏藥讉€夫人,因看著宋夫人面上,果然都十分客氣,又聽聞是前陣子才出了大新聞的許探花母親、妻子,更是著意關注了些,面上自然都是一團和氣的,羅氏漸漸又興起起來,自覺頗有面子,坐下來與宋夫人說了一會兒話,便問道:“令千金呢?怎的今日未來?” 宋夫人含笑道:“她已定親,轉過年便要嫁了,外子讓她在家里繡繡嫁妝養養性子,不許她出門參加宴席了?!?/br> 羅氏連忙問是哪一家,待到知道是國公府嫡孫,公主長子時,眼睛里幾乎放出光來:“我就說宋小姐這般人才,將來不知哪樣人物才配呢!果然只有這樣門第的貴公子才配得上宋小姐,將來必是早生貴子,福祿滿門的!” 宋夫人雖然這些日子被丈夫與女兒鬧得有些憋氣,卻到底是對這親事有七分滿意的,只是丈夫不滿,女兒卻又賭氣,她夾在中間也沒個成算,左右為難,如今被羅氏恭維得心頭舒服,忍不住與她說起家常來。 寶如一直在旁邊默默無言,卻見到一位宮女過來請她道:“這位可是許孺人?我們王妃有請進內一敘?!?/br> 羅氏一驚,連忙整衣理鬢,要跟著寶如起身,一旁的宋夫人慌忙拉住她輕輕搖頭,不許她走,待到寶如走進去了,才輕聲道:“貴人要請哪個,一貫是不許帶人進去的,便是丫鬟也不成的?!?/br> 羅氏老臉一紅,訥訥道:“哪有見媳婦不見婆婆的呢?!眳s也不敢再說什么,宋夫人一貫寬仁不讓人難堪的,安慰她道:“想是前些日zigong中有些對不起她,官家將許大人貶謫到了蜀地,內宮如今再召見只怕是以此示安撫恩寵罷?!?/br> 羅氏一愣:“甚么對不起?” ======= 寶如走進內室,看到里頭陳設也只是一般,安貴妃在里頭貴妃榻上側身半臥著,腰背手臂都墊著軟圓枕,見到她并不起身,只是笑道:“快請坐,我如今身子不便,失禮了,只是想你得緊,今日官家帶我來王府散心,我想著上次連累了你,還是央著王妃那邊下帖請了你來,好歹對你現說聲對不起?!?/br> 她腹中已高高隆起,整個人脂粉未施,瘦得十分可怕,昔日豐潤秾麗的眉眼如今只剩下一雙大得分外可怕的眼睛,肌膚清減,眉間籠著輕愁,與寶如曾經見過的那愛笑活潑的樣子大去甚遠。 寶如雖然一直知道她孕期反應大吃不下東西,卻從未想過居然這般嚴重,吃驚道:“娘娘如何清減至此?” 安貴妃苦笑了聲:“我如何知道,別人家孕期嘔吐也不過頭一兩個月,我卻是從頭吐到如今,吃不好睡不好,說出來大家都只以為我嬌貴,宮里整日里太后只以我為由頭責罰御膳房,我更是安睡不了,只是便是勉強吃進去,很快又會吐出來,我從前是個最不挑剔的人了,如今竟是個禍國妖妃一般了?!?/br> 寶如憐憫道:“娘娘只管放寬心才是,官家總是待你有心,今日還特特帶你出來散心,待生下孩子便好了,產期將近了吧?” 安貴妃臉上蒼白猶如外頭那白蓮花瓣一般,蒼白笑道:“官家就是心軟罷了,從前宮中吃飯,吃到小石子,慌忙拿帕子掩了,悄悄告訴我不許說出去,否則御膳房就是死罪了,他一貫仁善博愛,我如今懷著他的骨rou,他自然是多憐惜一兩分,只是這一兩分只怕落到別人眼里都成了罪了。便是前兒,也不過是希望我能吃些東西,誰知道后來竟鬧成這天大的罪過呢?” 寶如沉默了一下也不知如何安慰,安貴妃如今的心態顯然不對,患得患失,又顧慮太多,這般更是對生產不利,安貴妃又笑道:“不說這些了,倒是也帶累了你的心情,原本就是我帶累了你與丈夫分離?!?/br> 寶如道:“官家帶您出來散心,自然是希望你心情好些的,我家相公早有外放之意,貴妃不必自責?!?/br> 安貴妃道:“官家也說是許大人自有此意,但是我到底是難受,聽說你有孕了?帶累你無人照應,我更難辭其咎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79章 不如自愛 寶如看她一副自怨自艾、抑郁難安的樣子,她進來坐下不過一會兒,便看到她已埋怨了自己好幾次,甚至語出不詳,不由心中有些憐惜,她一邊問道:“上次我與李尚食說過那糖醋蛋花姜湯的法子,你試過了嗎?就用銀挑子自己殿內煮一煮很是方便的?!?/br> 安貴妃苦笑了下道:“試過一兩次,后來太皇太后薨了,宮里又尚簡樸,吃食上越發簡單,幾乎不再宰殺禽牲,雖說已是特特給我這宮開了恩,倒可不必太過苛刻全茹素,我又敢如何?已是讓官家為我白白擔了多少罵名,哪里還敢早早晚晚的要這要那的生出花頭來?!?/br> 寶如道:“今日既然出來,不若讓人沖一杯過來讓你嘗嘗?!?/br> 安貴妃可無可不無地點了點頭,命人去做,寶如又叫住那女官,吩咐了幾個菜道:“一起送過來好了?!?/br> 安貴妃道:“都是白費勁,我連想到吃食都覺得不舒服了?!?/br> 寶如沉吟了一會兒道:“我這里有個鄉間故事,說給貴妃當個笑話聽聽?!?/br> 安貴妃果然提起了些興致,問道:“什么笑話?你說來聽聽?!?/br> 寶如道:“一家子有兩個兄弟,長得一般齊整,性情也都不錯,父母親都十分疼愛,養到十八歲的時候,先后給他們娶了妻子。這兩個妯娌出身仿佛,也都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出來的,年齡也是相當。大兒子因為平時做老大的,所以娶了妻子,就一直讓自己妻子要孝敬父母,照顧弟弟,凡事都要謙讓,家務上要勤勞,但凡父母與妻子起了齟齬,又或者妯娌之間有了爭吵,大兒子為了公道總要站在父母或是兄弟一邊,責怪自己的妻子,雖然私底下也和妻子說知道她委屈,但是希望她顧全大局,做出個長嫂長媳的樣子。小兒子呢一貫做小受寵習慣了,娶了媳婦后也對媳婦十分喜歡,耳根有點軟,少不得事事依寵,若是爹娘與媳婦有了什么不是,他總是站在自己媳婦那邊,就算是自己媳婦的不是,他也事事都聽自己媳婦的分付。日子長了,大小媳婦都生了孩子,家里光景也漸漸好了,大媳婦甚至還給大兒子典了個妾來,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好媳婦,便是公公婆婆都贊不絕口。小媳婦呢卻是個悍婦,不賢不孝,橫不拈針豎不理線,又懶又饞的名聲四處傳揚。但是即使是這樣,公公婆婆也拗不過兒子,因為小兒子一直被小媳婦降伏得死死的,頗有些懼內,為此公公婆婆也少不得顧忌幾分,又怕她利害動不動就要掛臉子,說話還都是和顏悅色。 后來兩家子分了家,大兒子就供養父母,小兒子每個月只出些錢糧,結果那賢良的大嫂那邊早早就病死了,大兒子又娶了一個續弦,那續弦卻是個厲害角色,大兒子因為是年長續弦,娶了個年輕小娘子,少不得讓著她哄著她一些,漸漸的家里錢財都被那小娘子給把著了,又日日和公公婆婆爭吵,打妾罵孩的,最后一下子把妾都給賣了,那公公婆婆被媳婦嫌棄,存身不住,索性去和小兒子住了,因著要小兒子供養,對小媳婦也只能小心翼翼。結果后來那賢良大嫂生下來的兒子病死了,依稀聽說死的時候瘦得可憐。小兒子這邊呢,那小媳婦自后卻一直長命百歲,享了滿堂兒孫的福?!?/br> 安貴妃噗嗤笑道:“你這說的什么意思?意思是不要太賢良嗎?賢良啊,那可是大房才能用的詞兒?!?/br> 寶如心下暗嘆,若不是太過在意官家,她如何會惶惶不可終日?不就是怕影響了官家的圣名嗎?她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其實呢公公婆婆待媳婦怎么樣,媳婦在家里的地位如何,其實端的都是看兒子如何待妻子,若是兒子一直喜愛尊重妻子,那公公婆婆就算再討厭,也不能怎么樣,反而那等一味賢良想要好名聲的,自己先放低了姿態讓人踩,丈夫又先作踐上來了,更不要說別人家了,日久天長,自己cao勞不過沒了,還可以說是解脫,只是留下的孩子也白白受人擺布,賺下來的萬貫家財也都便宜了別人,住你的房打你的娃,何苦來?依我說,丈夫的寵愛也只是一時,孩子倒是一直是你的,為著孩子打算,總要心胸想開一些,如何也要努力為了孩子活出個樣子來,便是一時有了什么不好的名聲,只要丈夫待自己還好,那旁人無論如何也就只是心里腹誹罷了,又礙著自己什么事了?總要自己快活為上?!?/br> 安貴妃沉默著細細咀嚼了一會兒,眼睛漸漸有了神彩,這時候有女官送了那糖醋姜汁蛋花湯進來,她聞著那甘酸的米醋味,自覺不似從前那樣看到食物便想吐了,便端了過來小口啜飲,喝了幾口又和寶如說話:“你說的那大嫂那般賢良,最后可會后悔?她將自己丈夫讓與別人,又是如何想的?” 寶如遲疑了一會兒,只覺得這話有些難答,似是指宮中那位,又似暗喻其自己,過了一會兒笑道:“無非也是歡喜愛重丈夫,希望能為他做到最好,只是這最好卻有些難判定,是眾人都說的好呢,是丈夫覺得的好呢,還是自己心里喜歡的好?!?/br> 安貴妃緩緩道:“自己心里喜歡的好?” 寶如想著前世今生,不知為何心頭感慨萬千,緩緩道:“但凡歡喜一個人,便會不由自主以他所喜為喜,以他所憂為憂,一思一想,都不由自主為之所牽,一言一行,都忍不住為其著想,總想著如何做才能叫他歡喜,讓他錦繡前程樣樣好,只是這卻又有一點差池之處,若是你以為你這般是待他最好,偏偏他卻要的不是這些,那樣便是陰差陽錯,不過是白白歡喜一場。若是得上天眷屬,僥幸兩人心心相印,你所做的所喜的,恰好都是他想要的喜歡的,這樣才算得上花好月圓的美滿眷侶,然而這卻是又要看各人的緣法了,倘若你覺得這樣對他好,可他喜歡的偏偏是那樣,又或者你從前待他這樣他喜歡,到了后來,他卻再也不喜歡你這樣了。你要在剛剛好的時間剛剛好讓他喜歡了,又能剛剛好的喜歡了一輩子,才算得上功德圓滿,但是人心易變,因此,我們可以把握的不過是自己一顆心罷了,橫豎別人的心,外人的心,都是不好揣測的,哪里能事事盡如人意呢?因此倒不如先讓自己開心才是真的。當然,若是有孩子,那又多了一個人讓你牽腸掛肚,神魂為之系,從前都聽人說父母為著孩子甚么不愿意,如今輪到自己有了孩子,方明白其中道理?!?/br> 貴妃忍不住道:“有時候真不知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對是錯?!?/br> 寶如嘆了口氣道:“人出生哪里有選擇的余地?我以為選擇并沒有對與錯,我們當努力生活讓自己的選擇變成對的?!?/br> 安貴妃瞬間默然,小口小口喝著那蛋花湯,久久不言,不知不覺已是將那蛋花湯喝完,她放了湯碗,過了一會兒長嘆道:“meimei年紀輕輕,說的也不過是市井言語,卻偏有大智慧,我不如你,難怪許大人待你如此,秋闈也好頂撞皇家也好,竟是前程都不要了?!?/br> 寶如不由笑了一聲,安貴妃哪里知道,他們這其中又是經過了多少磕磕碰碰,兩個人互相刺得遍體鱗傷,她曾經給出了她一片真心,他當時要的卻不是那些,到了這一世,他想要的,她卻已經沒有了,反而如此,他們倒是能心平氣和的相處,所以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不過如此。 安貴妃看她的笑大有自嘲之意,心下不由暗自揣測是否這一對夫妻也有些不為人知之處,然而兩夫妻年紀輕輕,成婚不過數年,又能有什么樣子的波折?她雖疑惑,卻也聰明地不再問這些,唐寶如不過寥寥數語,卻讓她心中仿佛忽然打開了一扇窗,她自己到底是想怎么樣?肚子里頭那個能動的rou,仿佛又在提醒,她將是一個母親,要為那個孩子負責。兩人又說了些養胎養兒的閑話,寶如也給安貴妃說了幾樣菜式,她口齒伶俐,說得那菜式十分引人胃口,又說了些笑話,看貴妃臉上開始有些倦色,便知她身子重容易困乏,便知機問道:“貴妃可要歇息一會兒?” 安貴妃雖然有些不舍,卻畢竟身子困乏,那一杯姜汁蛋花湯進了胃里,暖洋洋的,第一次沒有反胃的樣子,胃中飽足,便眼皮子沉重起來,她讓身邊女官送了寶如出去,不過片刻便睡沉了。 寶如走出內侍,在過道內卻看到一角明黃,連忙跟著前邊的女官俯首行禮,李臻輕輕道:“不必多禮,有勞許夫人寬慰貴妃了?!?/br> 寶如有些忐忑,自己適才說的那些卻暗含有莫要太看重男人之意,將身心寄托于一人,是一件太過沉重的負擔,如若有回應,那倒還有前行之勇,若絲毫沒有回應,怨懟便生,李臻看她臉上凝重肅然,知她有些害怕,只得淡淡說了句:“其實男子也未必不和女子一般,期待和歡喜之人長相廝守,只是男兒的天地更大些,家國天下都在肩上,僅僅只是讓追隨依附自己的人平安喜樂,便已需要殫精竭慮了……”他待要說些什么,卻又覺得自己對這樣一個臣子的妻子剖白有些冒失,便住了嘴,走進了內室。 寶如抬了頭,看著官家走了進去,她已許久沒有見到官家,這次見到,卻覺得官家似乎比從前笑容要少了些,眉心緊蹙……他大概也難吧? 而遠在蜀地的許寧,如今又在做什么呢? 作者有話要說: ☆、第80章 送走許家 從內室出來,外頭敞軒已經開宴,寶如并沒有在意宋夫人欲言又止抱歉的神情以及羅氏異樣的目光,羅氏問了幾句王妃與她說了什么,她只是含糊應過去了。 吃過宴席乘車回院子的時候,羅氏一反常態頗為沉默,寶如心里有事也不太理她,兩人相安無事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