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端午一大早許寧便攜了寶如、淼淼,帶著小荷去了運河邊,果然登船的港口早已戒嚴,高大威嚴的禁軍身穿吉服腰跨刀手持槍盤查巡邏,許寧拿了侯府的帖子出來,又有侯府的長隨出來迎接,才順利的接了進去。 待到上了畫舫,才發現這畫舫十分之闊大,上下共有兩層,外頭結著五色帳幔,檐下懸著彩燈,華麗非凡,站在光滑堅固的甲板上鋪著紅色地氈,一塵不染,早有仆婦上前來迎接,引了他們進去拜見主人家,另外又有丫鬟引了寶如女眷往樓上走去,原來安陽侯邀了不少客人,男客都在樓下大廳內吃酒聽曲看賽舟,在甲班上便已能聽到男客們為奪冠龍舟們下注的呼喝笑談聲,這也是每年慣例了,聽說今年侯府也派了一支龍舟比賽,少不得有人為捧主人家的場下個幾注,女眷們則在樓上消遣。 寶如一看客人這樣多,不由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氣,客人多,主人家自然都只忙著與那些貴眷們應酬,她只要少說話微笑尋個角落便能帶著孩子好好看龍舟賽了。她上去拜見了侯夫人馮氏,馮氏正在和幾個貴夫人在視線最好的窗前摸牙牌,看到唐寶如并不甚熱情,看到她只是微微頷首,顯然那天她那有意無意問宋曉蘿點翠首飾的事已被馮氏知道了,今兒穿著一身蓮青色的裙裝,頭上也并沒有再戴那點翠首飾了,而是幾支藍寶石花釵。寶如也并不在乎她的態度,反正許寧與宋秋崖交好,自己本來就不會招她的待見的,所以也并沒什么失落之感,說了幾句場面話后,寶如便自退下到一邊窗子去。 女眷甚多,有的在抹牌,有的在一旁聽曲,有的也學著在下注□□,又有的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外頭欄桿處看景說話,大部分女眷都穿得十分喜興。 果然宋曉菡就迎了上來,拉了她的手過了一個窗前去和她說悄悄話:“上次邀你賞花結果許大哥說孩子不大舒服沒來,這次端午我又和爹爹說了,才邀了你來?!彼袢沾┝艘簧硎窦t的縐紗裙,上身是月白紗廣袖上衫,輕薄的月白紗衣下隱隱透著鮮紅抹胸,纖腰系著紅色汗巾顯得身段纖巧,裙袂蹁躚,發上耳間配著一套珊瑚攢珠頭面,眉目也用心妝點過,眉心還貼了石榴花瓣剪成的花佃,整個人去掉了從前那清冷樣,陡然秾麗起來,原來她五官并不甚突出,今日著意描繪,又精心搭配裙衫頭面,果然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居然看著儼然一個美人兒了。 寶如打量宋曉菡那珊瑚珠頭面,宋曉菡悄聲笑道:“好看不,我大哥今年外放去了廣南東路市舶司那兒,才去沒多久就給爹娘寫了信來,說那兒真真兒的熱鬧,一點都不像是蠻夷之地,萬商云集,繁華之極,他還托人給娘和我都捎了首飾,娘是一套珍珠的,粒粒圓整,最難得的是鑲工十分精致,與我們這兒做法大不一樣,娘怕二房三房眼紅,一直收著,我得了這一盒子的珊瑚頭面,里頭還有紅璽配著,我一直沒舍得戴,今天戴出來的時候,你沒看到我們家二娘子的那臉色,真真兒的嫉妒死了,就連侯夫人也說了我娘兩句,說不該給女孩子家這樣貴重的首飾,只怕又被人指摘,嘿嘿,我娘只是應了,回來卻也沒管我,氣死她們,哈哈?!彼M京以后被二房三房的姐妹們若有若無的排斥,大哥外放,二哥也多在外邊,加上她歷來不太會說話,進京多時居然一個朋友也沒交到,居然寶如還算說得上話,特別上次還替她出了一口氣,登時對她不再和從前一樣表面和氣肚里厭惡,加上一肚子的話憋了許久,一見到她便嘰里咕嚕倒了出來。 寶如莞爾,她許久沒見宋曉菡,如今對許寧也不再和從前那樣強烈的執著,對宋曉菡的惡感如今居然也有緩解,她想到許寧所說的宋家二房小姐,忍不住四處張望道:“你們二房三房的小姐沒和你一起?” 宋曉菡笑了聲,悄悄道:“她們今兒一看我的打扮,哪里還肯和我站一起呢,你瞧瞧那宋曉蘿?!?/br> 寶如看過去,心中忽然愕然,她算是知道為什么衛三會認錯了,那宋二娘子明明和宋曉菡差不多玲瓏小巧的身材,偏偏今日穿了個高腰花裙,自腰以下片片裁剪成優美的蓮花花瓣,最底下是一層寬大的煙霞一般的軟煙羅裙裾,上身也是粉色半臂配著淺粉窄衫,梳著高高的朝天髻,簪著好大一朵粉色紗花,說老實話,這一身只看衣裙精美,造型別出心裁,很是好看,若是個個子高挑,纖腰束素,胸前豐隆的女子穿,特別還是個擅長歌舞的,舞將起來,定然是猶如花枝搖曳,淡紅衫子掩酥胸,裙擺婀娜飄灑如花綻放。 可惜這身廣袖高腰花裙被身子矮小纖細,因年紀小胸口也還未如何豐隆的宋曉蘿穿上,那實在是更顯得她個子矮了些,肌膚黃了些,發髻重了些,上衣寬了些……總之實在不太好看,雖然她顯然也知道自己個子是個缺陷,腳下穿了雙高底繡鞋,卻也并未改善多少,因此雖然大部分人乍一看會被吸引眼光,卻在細看以后慘不忍睹挪開雙眸。 宋曉菡掩口笑道:“說是坊間如今最流行的花籠裙,今兒還特特和我說石榴裙如今已是不時興了,又說我顏色太艷了不合適大家小姐穿,我懶得理她,那一身衣裙這樣累贅,頭上連點金銀都不插戴,別人還以為我們宋家都戴不起金銀釵了呢?!?/br> 寶如嘆了口氣問道:“你大哥外放了,你二哥如今呢?” 宋曉菡道:“二哥如今正努力溫書,想爭個一門三進士的榮耀呢?!?/br> 寶如點頭剛要說話,已聽到外頭鑼鼓聲大興,她們住了嘴看出去,看到約莫一里外一艘巍峨的金黃御船緩緩行進,船上依稀能看到官家穿著明黃龍袍,皇冠上嵌著明珠,儀容清俊威嚴,攜著禁宮后妃等站在高臺上,大概下了什么令,有人吹起號角,有人張弓射箭,一支燃著火苗的箭,射在了對面扎好的巨大火把上,轟然的一下火苗躥了起來,燒出了巨大的火把,一時兩岸萬民歡呼,咣的一聲銅鑼為號,十二支龍舟賽以此為號,飛射了出去,岸邊群眾的加油聲排山倒海地響了起來。 寶如抱著淼淼也全神貫注地看起龍舟來,宋曉菡一邊指點著一支船夫盡皆衣青的龍舟道:“這是侯府的龍舟隊,名為玄武,從去年便cao練到如今了?!?/br> 寶如卻被一支遙遙領先在前的龍舟給吸引住了目光,那支龍舟隊上的船夫盡皆□□上身,精壯雄渾的胸膛和糾結的肌rou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身子上都畫著青黑色的蟠龍,而在龍舟一側一個男子身姿修偉雄壯,手里持著兩支鼓槌正在擊鼓,那支龍舟也猶如離弦的箭一般,遙遙領先,雖然離得遠,她目力甚佳,卻仍是看出了那男子正是裴大郎。 宋曉菡一旁道:“前頭那在前邊的是徽王府的龍舟隊,那家雖然平時不太出來結交群臣,大家看著官家的面子,卻都難免有些相讓之意了?!?/br> 寶如心想只怕這一支卻是官家的秘軍呢,卻也沒說什么,只是指點著船只給淼淼看。 一時已是比過三場,魁首果然是徽王府的,勝者龍舟隊由官家親賜了獎賞布匹,岸上歡呼雷動,高呼萬歲,眼見著又換了一批的龍舟隊上來,眾人摩拳擦掌又要比試新的一局。 淼淼第一次看到這般情景,高興得叫了起來,她如今已會簡單地說幾個詞,看到激動的東西便會指著那里娘!娘!的叫,十分有意思,宋曉菡看著這般粉雕玉琢的女孩兒也有些羨慕道:“你還這般年輕,一般人還真想不到你已有了女兒了都?!?/br> 寶如剛要說話,卻看到一只大樓船靠近了她們所在的畫舫,然后有船工們在兩船交接之處鋪上了木板地氈,將兩只船連在了一起,然后便看到安陽侯帶著幾位男客一同走了過去,對船那邊一名老者戴著紗帽紫袍,雍容華貴,宋曉菡道:“是寧國公府上的船,想是見到我們府上的船在附近,便邀請我們過船一敘?!?/br> 寶如看了下道:“這船好生氣派?!?/br> 宋曉菡道:“那是先帝御賜的,自然不同,先帝對寧國公可是榮寵有加的,連大長公主都下嫁他家二房的?!?/br> 寶如轉頭,卻看到宋曉菡緊緊盯著甲板上的人客,臉上猶如朝霞升騰,艷麗無儔,她看在眼中,心中疑云頓生,再看向那下頭,果然看到對岸寧國公后頭跟著一名少年王孫公子,繡著金花墨云的大紅箭衣,一雙粉底官靴,配著同色的灑腳褲,頭上戴著頂紫金冠,腰上束著同色的紫金帶,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豐姿灑落,正是那曾經同船過的衛三公子衛云祥。 她心下好笑,忍不住看安陽侯這邊的男客,果然高官甚多,許寧不過遠遠跟在后頭,衣著又十分普通,泯然于眾人矣,原來許相爺未成相爺之前,這心高氣傲的宋曉菡還真看不上他,可惜前世宋曉菡訂的卻不是衛家,而是另外一戶官宦人家,可惜還沒過門對方便病逝了,她年紀輕輕守了望門寡,之后是父喪,沒多久又接上了安陽侯喪,芳華蹉跎,這才看上了發跡得勢的許寧,她腹內笑成一團,面上忍得十分辛苦,好在宋曉菡只是留心下頭,哪里注意到她呢。 過了一會兒果然有仆婦上來請她們女眷過對面樓船一起玩樂,眾女眷都知道對面是寧國公府,又有大長公主在,寧國公幾房女眷也都出身顯赫,自然樂得欣然相從。 到了對面,果然樓船氣象又分外不同,房屋闊大,擺設精美華貴,單是給女眷們玩耍、休憩的地方就有好幾處房舍,收拾得十分妥帖,內眷處仆婦丫鬟們盡皆衣著華麗,甚至比她們一些官宦夫人穿得還華麗。 女眷們也仍然是過來拜見了寧國公府的老太君、弘慶大長帝姬,然后在樓船花廳內四散玩耍不提,宋曉菡今日穿得醒目,老太君年紀大了喜歡穿得喜氣的,拉著手問了一會兒話,因為頭上的珊瑚首飾引人注目,被帝姬也多問了幾句,待到知道宋曉菡的大哥從廣南那兒捎來的,少不得眾人又提起宋家這房父子兩進士的話頭來,少不得被眾位夫人一番稱贊恭維。 寶如看宋曉菡被絆住了,便自己悄悄帶著小荷抱著淼淼擇了一處人少的槅子窗前一邊看著多寶閣上的擺設和蘭草等物。 正看著時,卻聽到外頭走廊上有個嬌俏女聲道:“拙綠,你看到宋家那小姐沒?真真兒好笑,居然穿了一身的教坊舞衣,和如今公子視若珍寶藏在艙里的那一位一模一樣,簡直是東施效顰,笑死人了?!?/br> 寶如聽著這聲音大膽,有些意外,畢竟大家貴女很少有這般在外隨意置評別家千金的,她透過窗口帷帳悄悄往窗外看,看到一個女孩子,穿著身白地小紅桃子紗短衫,下邊穿著灑花玉色宮紗裙,腰間緊緊系著桃紅血點子汗巾,生著紅撲撲的鵝蛋臉,水眼睛,行動間分外嬌嬈,另外一個名喚拙綠的女孩子淡眉杏眼,眼角眉梢嘴角卻都仿若含笑,與她一般打扮,正笑道:“巧紅你這張嘴啊……公子正寶貝著呢,你說話仔細些,別得罪了人,昨兒公子才和我說,這位教坊的曹大家,柔姿窈窕,瑩然如有光,姿首在勾欄中亦推翹楚,正是最愛的時候?!?/br> 巧紅笑道:“公子哪是不是這般,愛的時候仿佛甚么都喜歡,甚么都要想法子弄了來給她,過了一時有了新人,雖然對前一個還戀戀不舍,一心卻都仍在下一個了,咱們從小跟著公子,還不知道么?上次那孫娘子不也是花魁,公子也夸人家聲音好聽,聲遏行云,最愛就是情深處的聲音,結果如今不也就這樣了?那孫大家后來還和我說過,說是最羨慕我們這等能常伴公子身邊的婢女,公子最是憐香惜玉,待身旁婢女都如此溫存,我聽著也好笑,我們這等公主千挑萬選選下來放在公子身邊的,哪一個不是身家清白的,她們倒以為我們是甚么呢,公子本來待我們就和她們不同?!?/br> 拙綠輕嘆道:“如今帝姬正給公子挑媳婦兒呢,只怕我們的好日子也沒多久了,等新奶奶來,我們這些人只怕都要礙了新奶奶的眼?!?/br> 巧紅嗤笑道:“夫唱婦隨,咱們公子從小待我們就不同,又是帝姬指派的,她能怎么樣?”一邊卻又道:“倒是那位宋家小姐有些意思,我聽公子說他上次與宋家小姐同船歸鄉,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東施效顰的這一位?” 拙綠道:“適才聽說帝姬拉著那宋家小姐夸個不停,說是今兒穿得別致?!?/br> 巧紅冷笑:“可真別致,咱們一般女子可不敢這樣穿,依我說,若是叫她與后頭艙房那位教坊的遇上,她大概是要羞死才好,和個教坊風塵女子穿得相似,真真兒才叫現眼呢?!?/br> 拙綠笑了下:“你莫要促狹,叫帝姬知道了不得?!?/br> 巧紅道:“你管我呢!橫豎牽連不到你,我叫個小丫鬟去傳話給那曹大家,就說公主讓她出來給女眷們跳個舞助助興,讓她就穿這一身花籠裙便好,你等著看熱鬧吧?!?/br> 兩人笑著端著茶水走了,寶如聽著這兩個妙婢聊天,感覺到這衛三公子的房內可真是熱鬧得緊,這風流勁兒真是讓人望塵莫及了,只是大長公主拉著說話的是宋曉菡,那穿著教坊衣裙的卻是宋曉蘿,想必這兩個婢女吃起醋來,也是是非不分了。 她雖然討厭那宋曉蘿,卻也不喜歡這等小人之舉,再說說不定上一世宋曉蘿便是被這兩個婢女暗算,惱羞成怒才不小心墮河最后嫁人為妾,雖然這一世她未必還是侯府嫡女,也不該一點選擇余地都沒有,女孩子本就苦,嫁錯人更是苦,更何況是這般風流的衛三呢? 她想了下仍是回了廳內,看到宋曉菡已是離開了前邊,正與宋曉蘿在一處,她便做了過去對兩人都打了個招呼,對宋曉蘿笑道:“我適才帶著女兒在外頭透氣吹風,卻是看到公主府正要命歌姬上來跳舞助興,只是看到其中一個舞姬與二娘子穿得有些相似,我想著一會兒若是上場了撞了衣服倒是不太好,倒是來提醒一聲?!?/br> 宋曉蘿臉色一白,愕然道:“怎會相同?這是最時興的啊,我從麗人坊才定下來的?!?/br> 宋曉菡雖然討厭宋曉蘿,卻也知道姐妹同體,這和上次點翠的事不同,別人只是笑侯夫人并無向佛之心,這原也尋常,大多數人放生都不過隨波逐流,并非真心向佛,笑過也就算了。但未出閣的女子穿著教坊女子一樣的舞裙,雖然只是碰巧,卻少不得被人四處揶揄,到時候誰知道宋家哪位小姐?少不得所有姐妹都要倒霉。連忙勸道:“趁如今大家才見禮還忙亂著,你趕緊去將衣裙換了吧?”原來她們大家女子出門,都會有隨身丫鬟多帶套衣裙以備不時之需的,一時宋曉蘿也顧不得懷疑寶如是否騙她,忙忙地帶著丫鬟下去換衣裙不提。 寶如松了口氣,看到這宋曉蘿前世也并非刻意撞衫,畢竟這樣落水嫁入衛家,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她只是性子差,卻不見得對這些不清楚,嫁進去做個妾,有什么好的? 寶如便和宋曉菡說起笑來,卻說那巧紅出去傳了個茶水回來,放眼沒見到宋曉蘿,少不得問旁邊一位小丫鬟,知道侯府的宋家小姐換衣服去了說是天氣熱了衣服有些汗濕不適。 巧紅臉色一沉,想了想出去喚了個心腹的小丫鬟來吩咐道:“過一會兒你拿杯茶水上去,假裝拿不穩打濕那安陽侯府宋家小姐的衣裙,然后引她再去后頭換衣服?!?/br> 那小丫鬟問道:“jiejie我卻不認得宋家的小姐是哪一個呢,再說了若是老太君責罰下來可怎么了得?!?/br> 巧紅道:“你只管問廳里伺候的不拘哪位姐妹,哪位宋家小姐被帝姬夸獎的,就知道了。這些大家小姐講究矜持,斷不會大庭廣眾之下與我們寧國公府的侍婢為難,只會悄悄兒的去換衣服,你再哀求一下,她們必是愿意的,然后進去后你只管夸她那身粉紅的裙衫好看,務必慫恿她換回那身衣裙?!币贿厖s是去打點傳話的人,讓那曹大家遲一些出場。 小丫鬟平日有些懼怕巧紅的,只得應了下去,果然過了一會兒問了人,悄悄兒地端了茶水,趁著宋曉菡出來在走廊透氣的功夫,覷了個空兒將茶打翻在了宋曉菡的衫裙上,那石榴紅最經不得水染,登時就失色暗淡下來,宋曉菡十分惱怒,那名小丫鬟卻白了臉哭求道:“求小姐莫要生氣,帝姬會把我賣掉的!我帶你下去換衣服可好?” 宋曉菡沒法,只得和寶如打了聲招呼,帶了自己的丫鬟,被那小丫鬟引著下去換衣服。 寶如在走廊等了一會兒,等到了宋曉蘿出來,換了一身鵝黃裙衫,倒是比之前那粉紅的裙衫要好看多了,她本就有一雙妙目,原不該在衣飾上花太多功夫,宋曉蘿看到她一個人在,有些疑惑道:“三娘子呢?” 寶如笑道:“她適才被小丫鬟茶水弄濕了裙衫,也下去換衣服了,你沒遇到?” 宋曉蘿搖了搖頭道:“不曾遇見,想是去了其他房間,女眷好多,我去看到好多女眷都在整衣換衫,天氣太熱,妝花了也是有的?!?/br> 寶如笑著和她附和了幾句,只是等了一盞茶功夫,也沒有等到宋曉菡回來,過了一會兒寶如看到有仆婦上來悄悄對老太君和帝姬耳語,然后老太君臉色不變,笑著點頭,和幾位客人應酬了下便起身說去后頭歇息下,帝姬起身扶著她下去,臉色卻有些陰郁。 之后直到散席,老太君和帝姬始終都沒有再出來,連安陽侯夫人也有事匆匆離開,寶如隱隱覺得發生了什么事,卻只能隨著眾人辭行,和許寧回了家,許寧卻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只說外席一切正常,散席的時候安陽侯卻是被寧國公挽留下來。 端午回去沒多久,便傳來了衛家與宋家聯姻的消息,清平侯夫人為媒作伐,為衛家三公子下聘,聘安陽侯世子嫡女為正妻。 ☆、第64章 如此真相 宋曉菡的婚事才傳來,寶如就病倒了。 她從端午回去就一直睡不好,不安一直縈繞在她的內心,夜里甚至累累驚醒,加上有時候會半夜起來哄淼淼,睡得越發不好。 待到宋曉菡婚事傳來,寶如心里仿佛什么東西斷了一般,第二天直接就發起了高熱,起不來床。 許寧心知寶如這是心病,雖然請了大夫來看過開了藥,卻仍是一個人留在屋內替寶如開解:“你是覺得害了宋曉菡么?按你說的她本來就頗喜歡那衛三郎,寧國公府嫡孫,大長帝姬之子,也不辱沒了她,求仁得仁,你何必為這糾結?是誰剛重生的時候就說和那宋曉菡誓不兩立喊打喊殺的?!?/br> 寶如軟弱地睜開眼睛,眼睛里滿是血絲:“我若那天沒去,她們無論誰嫁了衛三我都不介意,可是我偏偏去了,還看不過那兩個丫鬟算計宋曉蘿,出了手,誰知道偏偏讓宋曉菡入了火坑,那衛三看似多情實則無心,濫情輕薄,無德無才,外表錦繡實則一包糠,上頭還有個公主婆婆,誰嫁了他都沒什么好的,偏偏這還是我無意中促成的,只怕宋三娘在后頭換衣服卻是又中了那兩個侍女的算計,這叫我良心如何得安?竟是一輩子都不得安寧,我為何要隨意改別人的命?我只要獨善其身不行么?我那天怎么就沒忍住呢?本該是宋曉蘿的命,如今卻是宋曉菡嫁進去了……” 她越說越急促,然后嗆到劇烈咳嗽起來,許寧有些心疼,按住她的被子輕輕替她順氣道:“都是你自己想象的,若是有什么事情逼到衛家不得不下聘娶宋曉菡的,那必定是有了壞女子清白之事,又因為畢竟是侯門世子嫡女,父兄皆為官,不得不一床錦被蓋了娶了算數,既然沒有和前世一樣落水鬧得人盡皆知,那自然是悄悄兒的**事情,不管怎么樣,宋曉菡也是侯門出身,若是沒有出什么大事,只是一些小事上的沖撞,那不至于便非要嫁此人,依我說只怕她也是有意順水推舟為之的?!?/br> 寶如惱怒道:“你知道甚么!女子清白重于泰山,若不是不得已,誰愿意擔個不明不白的名聲嫁人?更何況中間還夾著兩個侍女?我當時哪怕走出去喝退那兩個侍女,不許她們算計貴女,也能震懾她們不敢再做耗,我偏偏怕太出風頭,在別人府上叱責侍女不雅,又想明哲保身,沒有出去,只是去通知了宋曉蘿,誰知道那兩個侍女膽大包天,做出什么事來?” 她越想越難過,眼里淚汪汪全是淚水:“你不是與那宋二郎熟識么?怎不去打聽下內情?” 許寧無奈:“那宋二郎又不是傻子,如何會在外頭壞了親妹子的清譽?他如今嘴巴緊得很,對這樁婚事全不予置評,如今外頭只說是那日端午老太君和大長帝姬都相中了宋曉菡,所以才下了聘,花團錦簇一派和平,只有你一個人在這里懊惱。依我說你想想,那兩個侍女按你說的定是傾慕衛三公子的,如何舍得做圈套倒把別的女人送到衛三公子前?她們原來也只是想讓宋二娘出丑,就算弄錯人,也不至于會做出什么不成體統的事,否則寧國公府豈會讓她們有命在?也就是做做惡作劇的心罷了,你且安安心,我再讓人去打聽?!?/br> 寶如如今有些聽不進去,一心只是糾結著,將頭埋入了被子內不再理許寧,許寧又是心疼又是郁悶,只得出來尋思如何打聽到這樁事的內情,找出癥結,他決不信這樣大事,寧國公府就能封了所有人的口。讓他琢磨了半夜,終于讓他想到一個人,便是寶如說的那教坊曹大家。 第二日果然一大早許寧卻沒有自己去找曹大家,而是出去找了秦娘子來,和她說了備細,請她出面去找那曹大家打聽備細。秦娘子原是熟門熟路的,原本又是出身教坊,與那曹大家也算有些交情,便自起了身去找她。 這些日子衛三公子被禁足不得出門,別的恩客也不太來找曹大家,一時門庭稀落,見到秦娘子來,有些意外,卻仍是熱情招待道:“聽說你得出了火坑,我們卻還在這里掙扎著,如何今兒想到來看看舊姐妹?” 秦娘子笑道:“原是無聊,聽說你前陣子與那衛三公子極好的,想是你也覓得良人了,那衛三公子原是咱們院中數一數二的好顧客,人又生得美,手里也有些錢,又極是溫存的,前些天聽說與安陽侯家的嫡孫女結了親,倒有些突兀,之前并沒聽說這事,怎么過了個端午就匆匆定下來了?!?/br> 曹大家有些頹唐道:“總之都是我們的命罷了,衛三公子那姿容那性情,便是不給錢,我們這姐妹行里多少人也是愿意倒貼的,不是他嫖我們,倒是我們嫖他哩,更何況又有那一般溫存小意,那日端午其實我也在船上,唉?!眳s不再說話,秦娘子觀其神色,便知有內情,不動聲色問道:“說道那日,我這里卻有一樁奇事,有位小姐妹那日也在那船上陪著客人,卻是無意中聽到兩個侍女密謀,說看不順眼那宋家小姐,想要想辦法整治她,那侍女一個叫巧紅一個叫拙綠的,如今想來,卻不知這事可有首尾?” 曹大家冷哼了聲:“那兩個侍女是大長帝姬身邊撥了去伺候衛三公子的,平日里仗著衛三公子待下寬仁,狗仗人勢,不知多么淘氣可恨!那日巴巴的命人傳了我到前殿去說帝姬要看我跳舞,我正奇怪三公子一貫不喜歡我到帝姬前頭去的,不過還是匆匆趕去了,結果還沒上去,又跑來說帝姬先不讓跳,讓我等著,這一等就等了許久!后來我悄悄問了帝姬身邊伺候的一位mama,那位mama告訴我根本沒這回事,你說可恨不!” 秦娘子笑道:“還有這般假傳貴人口令的事情?這般貴人也不計較?” 曹大家惱怒道:“我們幾時能到帝姬面前去說?到時候倒被反咬一口哩,不過我這人可也不和她們一樣滿口謊話,這宋家小姐的事情,卻應該與她們沒甚么關系?!?/br> 秦娘子道:“愿聞其詳?” 曹大家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住悄悄道:“我說與你聽你莫要說出去,那日并沒人知道我在后頭,我那天被兩個賤婢戲耍,來回跑了一回,又在日頭下頭立等許久,熱得很,回去后就先去了恭房想拿水擦擦汗,重新上妝,結果才出門便看到隔壁供那些貴眷換衣服的房間開著的,那宋家小姐就在走廊邊上含情脈脈看著三郎說話,聽他們說話倒像是曾在船上見過,這之后又許久不見,好不容易偶遇,便說起話來。那宋家小姐說話情意流露,好生明顯,我不好出去撞破,卻聽到三郎說前頭喝的雄黃酒多了,如今熱得緊,出來吹吹風,正口渴,宋家小姐連忙叫丫鬟去倒茶,又叫自己身邊的丫鬟說去前頭看二jiejie出來沒有,然后一個人便又和那三郎閑扯,三郎那天本就在艙里和我飲過酒,后來又出去和他祖父一同接待賓客,想必是喝多了,口齒含糊,我看著只覺得他連脖子都紅熱的,過了一會兒他還對那宋家小姐道什么,那日在客船,我一眼在窗邊看到你穿著這身紅衣,好不動人,我就動了心,巴巴扯了謊說什么舟人有事回家,去搭了你們的船……然后宋小姐激動之極,臉上紅得仿佛紅云一般,三郎拉著她的手也不拒絕,只是紅著臉低著頭道什么三郎既然對我也有意,何不遣媒上門?我爹卻是想讓我嫁給那些家世不大好的士子呢。那三郎卻醉得狠了道什么你不是已經成婚了?沒關系即使你已有夫,我仍對你鐘情,一邊直接就上去親那宋小姐,三郎本就是個花間老手,你也知道的,那宋小姐被三郎一抱一親,早軟下去了,哪里抵擋,根本就是順水推舟,兩人依偎著就進了那換衣服的房里,我在外頭掉了幾滴眼淚,便聽到腳步聲,知道有人來了,連忙就走了,然后就聽到了叫聲,想來兩家都是高門第,丟不得人,索性便結了親家,一床錦被遮蓋了,唯有我知道這底里……罷罷罷,誰叫我沒投胎在高門呢?!?/br> 她失落之意滿臉都是,秦娘子卻大喜過望,安慰了她幾句,又拿了些銀錢給她補貼她,這才施施然回了銀杏坊,找了許寧回報。 許寧一聽心下大怒,恨不得將那衛云祥劈成幾段,卻仍是面上淡定謝了秦娘子,回了屋里,看寶如仍是滾熱,便將秦娘子打聽來的秘事說與她聽,卻是瞞下了衛云祥將宋曉菡錯認的情節,只說是酒醉亂性,偶遇宋小姐,宋小姐心里愛他,半推半就,結果被人發現。 寶如聽后心下的負疚感略微輕了些,過了一會兒卻道:“終歸是無端改了別人的命……” 許寧冷笑道:“改了什么命?她若是安分守己,前世今生都不會遭遇不幸,你自己前兒才和我說,有些事改不了,那個人的性情就是這樣,就算沒遇到這一樁也會遇到那一樁,這種人你再如何救她也沒用。她這一世已比上一世好多了,至少是明媒正娶,高門貴媳,父兄尚在,衛三也不過是風流些,你以為換個男子就不風流了?按她要嫁高門的那種志氣,哪個男子沒個三妻四妾?至少衛三上有帝姬管著,不至于太過分?!?/br> 寶如額角guntang,人在病中,分外軟弱,只是開口問許寧:“你我既知前世,改變一些人的命的同時,也會改變其他人的命,若是陰差陽錯,讓一個好命的人因為我們而改變了墮入火坑,你難道不覺得身上責任過于重大嗎?你真的不怕嗎?” 許寧看向她:“當然,最讓我良心不安的事情便是我今生依然將你困在了我身邊,將唐寶如的命運,與許寧的命運捆綁在了一起?!?/br> 寶如看向許寧,他漆黑的眼珠子凝視著她,甚至微微有了濕意。 作者有話要說: ☆、第65章 多管閑事 寶如感覺到全身燒得仿佛連靈魂都燃燒起來了一般,迷迷糊糊做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夢,一會兒是前世一會兒是今生,汗出如漿,她感覺到有人替她解了衣服擦身子,毛巾有些冰涼,擦著擦著她身子似乎沒那么熱了,似乎有人換了干燥的被子重新替她裹上,又喂她水,十分溫柔妥帖。 后半夜寶如似乎又感覺到冷起來,一陣陣地打著抖,然后她被一個溫暖強壯的手臂摟住了,漸漸背上有熱力傳來,忽冷忽熱的她后來終于在這溫暖有力的擁抱中睡著了。 天亮的時候,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被一雙手臂緊緊抱在懷中睡著,男子的手臂比她粗了許多,她的手腕被一只修長的手握著,顯得更纖細了,那一霎那她幾乎以為自己前陣子的重生是大夢一場,而自己如今究竟身在何方、何時?她整個人都恍惚起來,轉身看到許寧側身擁抱著她正合目安睡,仍是青年樣子,他進京以來似乎又長了許多,身子拔高,肩膀變得寬闊,修面也更勤快起來,和別人說話的時候,漸漸往前世那個熟悉而陌生的相爺靠攏,沉靜而有威儀,冷漠而無情,唯一和前世不同的是,他待寶如倒是一直頗為溫存。 寶如感覺到許寧的鼻息在自己臉上輕輕拂過,他們實在貼得太近了,穿得又實在太薄了,更可怕的是,他們畢竟曾經是多年的夫妻,身體本能并不排斥,甚至感覺到了熟悉的熱度和姿勢。 寶如感覺到了一絲尷尬,用手去掰許寧的手,許寧動了動,醒了過來,看著她的一瞬間也有些迷茫,居然低下頭親了她額頭一下,寶如睜大眼睛瞪他,他有些莫名其妙地回望,過了一會兒眼神才漸漸清明,回憶起在自己懷中的是哪一個唐寶如。 他松開手臂,寶如想起身,卻發現身子十分酸痛,每一條肌rou似乎都提醒著她才剛剛恢復體溫,許寧按了按她回到枕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道:“歇著吧,總算退熱了?!?/br> 她問:“淼淼呢?” 許寧轉眼看她,伸手替她掖了下被子:“和銀娘睡著呢,昨天找過一下你,哄著玩別的了,又睡了?!?/br> 寶如感覺到口干舌燥,看著許寧起身自如的穿衣服系腰帶,仿佛又變成剛剛重生回來的那一天,她心里尷尬困窘,對方卻仿佛甚么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