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許寧道:“不曾,時魚前朝后宮都有分賜,也有大臣吃壞肚子,卻都是小恙,安妃只是不巧有孕卻尚未有孕像。只是陛下數年郁郁寡歡,一直懷念不已,甚至和臣說過,百年之后,要追封她為皇后?!?/br> 李臻抬頭看向許寧:“有沒有可能是皇后?” 許寧謹慎道:“臣不知,只是陛下與皇后一直帝后和諧,未曾聽說過有齟齬,只是陛下原本于女色之上頗為淡薄,安妃死后便一直未聽聞有特別寵愛之嬪妃,因此后宮子嗣不豐,只有皇后又生了一女?!?/br> 李臻蹙眉許久,低聲道:“先皇三子十三女,皇子一個都沒存活?!?/br> 許寧不說話,李臻沉吟良久才抬眼看他:“你下去寫個密折,將能發生的大事一一列上,朕找機會去你那里拿——不要給別人知道?!?/br> 許寧恭敬應喏,李臻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道:“夢中你是不是對你那妻子照顧得不夠妥當?” 許寧啞然,李臻饒有興致道:“你那日對我說莫要等失去才后悔,倒像是以己推人,那日你會為了個不確實的消息便棄考,朕就覺得你這寵妻寵得頗有些不同尋常,和平日觀感有些不像,如今想來,難道你也曾失去過?那唐氏不似一般婦人,想必你這痛悔十分刻骨了?!?/br> 許寧耳根發燒只是低著頭不說話,李臻仍是笑道:“罷了,朕也不取笑你了,你這般兒女情長,倒教朕有些放心——你一家家小性命都在朕之一念之間,冒著被朕猜忌之心,都要和朕說這些話,可見忠心耿耿,也算是知朕甚深了?!?/br> 許寧低聲道:“陛下一貫仁慈寬懷,從未因言殺人,未有折辱過士大夫言行,更是愛民如子,數次為民生多艱夜不能寐,每一變法,必從己身做起,因嫌宮中花費奢靡,革除甚多,宮中節儉成風,是英明圣君,卻未能遇到良臣輔佐,乃至宏圖不得展,大志不得伸,皆為臣等之過也?!?/br> 李臻道:“罷了,朕且將就信你這一次,這南柯一夢,可能是荒誕無稽,也有可能是上天示警,且邊走邊看……依你之意,這限田法是不當推了?” 許寧道:“陛下英明,可先在太皇太后、太后面前稍微一提,看她們是否支持,不宜朝議,白白折損了自己人手,田法涉及社稷之本,不宜輕動,陛下不若暫以黃老之策,無為而治,休養生息?!?/br> 李臻皺眉道:“那又有何等辦法可防止三年后的民亂?” 許寧道:“臣愿往西南赴任為官,嘗試推行一些較為溫和的法度,緩緩行之,造福一方百姓,盡量讓地方百姓有田得耕,有飯可食,有衣可穿,一旦天災發生,也能得到安撫救援?!?/br> 李臻眉毛微揚:“你有何辦法力挽狂瀾?不怕連家小都折在那里了?” 許寧跪下道:“有陛下支持,臣又早知那匪首之家鄉所在及其姓名,總能慢慢謀之,消大禍于無形,若是能提前預知這許多,尚不能將種種禍患扼殺于萌芽之時,那臣也枉為朝廷官員,再生一世了?!?/br> 李臻心思復雜地看向他:“若是朕不信你呢?” 許寧道:“臣早知西南有民亂兵禍,早知新法凡成殃民之策,若是不與陛下剖明,放任諸事發生,生靈涂炭,枉為大丈夫存于世間,若是陛下信我,則責無旁貸,救民于水火,輔佐圣君,換得清平盛世,若是陛下不信我,則退守故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已盡力,問心無愧?!?/br> 李臻沉默了一會兒道:“獨治其身以立于世間,不失其cao也……晏之,若你所夢為真,朕倒是知道為何在那夢里會獨與你肝膽相照君臣相得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看評論有些人說皇帝蠢的,想解釋下,我們現在知道這些變法不成,知道通貨膨脹,那是因為我們有義務教育,有中外政治學家經濟學家史學家總結出來的經驗道理告訴我,而古代不是這樣的,每一次改革都是摸著石頭過河,一個國家那樣大,有時候只有實施了才知道不行,不說古代,便是現代,單看最近開放二胎就知道了,很多事情大家都說錯的呀錯的呀,為什么當初便能推行?我們覺得一拍腦袋就知道是錯的啊,可是為什么當時的人就是想不通?再說經濟問題,只說那股市漲漲跌跌,我們有幾個人能看得透這后頭的東西?一個國家的經濟那是一個非常龐雜復雜的事情,不是靠一個人兩個人的智慧就能摸透的,甚至中外國家大部分只能在經濟蕭條發生以后才能去追溯其原因。宋代好幾個皇帝都栽在變法上,可是不能否認,他們的初衷都是好的。有時候反而是少年人才有變革的勇氣,憑一股熱血上頭,有些成了青史留名,有的敗了,后人不在其位,也不好隨意臧否。 ☆、第58章 放生會開 許寧出宮回家的時候,才進了胡同,便已聞到了濃郁的香味,是熱油鍋里蔥姜末爆出的香味與rou片被大火煸炒后微微有些焦香的味道,他站在門口深吸一口這俗世小家煙火味,又聽到屋里稚兒呢喃聲,無端端便有了一種想撂挑子的想法。 適才面君時強壓著的愧疚又悄悄浮了起來。 他走進院門,繞過照壁,果然看到寶如頭上扎著藍帕,衣袖卷著,正在廚房里全神貫注地翻炒著rou片,火光照著她額上細密汗珠,她是天生就喜歡烹調一道,剛重生回來的時候還不太下廚,大概是抱著一種不肯做給仇人吃的想法,如今卻是放開了,想下廚便下廚——又和前世努力使自己成為一名官宦夫人不同了。 他站著看了一會兒,寶如才留神到他回來了,抬眼看了下問:“今兒有人送帖子來,是太師府下的帖子,只說太師府老夫人將六十花甲壽辰,太師為母祈福,將于三日后在大相國寺舉辦放生會,邀你攜眷參加,王太師是你座師吧?我便接了帖子打發他走了,時間頗為倉促,不知你那邊可備了禮沒,若是沒備下,可得抓緊了,我今兒讓銀娘去買了一籃子的螺和兩只烏龜,到時候放到湖里應應景好了?!?/br> 許寧笑了下:“禮已備下了,我官小,到那日你去應應景便是了,不必太過親密,只做出一副不太擅長應酬的樣子便好了?!?/br> 寶如抬眼看他,有些意外道:“從前你可是讓我盡力結交的——不過從前怎么沒接到帖子?” 許寧冷笑了聲,眼里帶了一絲凌厲:“今科鼎甲三人都得了帖子,不必刻意結交,得罪了也無妨?!?/br> 寶如看了他一眼十分意外道:“他是你座師,得罪了不太好吧?” 許寧淡淡道:“總比被他拿去當排除異己的一把刀使的好?!?/br> 寶如冷笑了聲:“真受不了你們這一窩子的陽奉陰違勾心斗角?!币贿厡⒉说谷氲觾?,微微抬了抬下巴指使許寧:“拿去飯廳,順便看下小荷洗的那豬肺弄好沒,弄好趕緊送過來?!?/br> 許寧拿了那碟子菜,笑了下,一科探花,居然也甘之如飴地端了碟子去飯廳了。 轉眼到了放生會當日,寶如晨起便挽發插釵,抹脂敷粉,描眉點唇,因著是放生,不可過于濃妝艷抹,只揀了顏色淺淡的翠色繡云紋褙子,內襯鵝黃抹胸,下邊撒花挑線紗裙,因顏色嬌嫩,襯得她肌膚越發雪白,眼如點漆,眉目如畫,一旁的小荷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盛裝打扮,整個人都看呆了,之后才有些擔憂道:“娘子,這是第一次參加這么多官夫人參加的放生會哩,我什么都不懂怎么辦?” 寶如笑道:“你就看著別人做什么自己便做什么就好了,不要亂走,不要亂和人說話?!币贿呏更c著拿了兩套衣服鞋襪包進包裹里讓小荷拿著,又把那烏龜和螺放入墊著油布的木桶提上,一邊又提點道:“放生會完后應當有一場素齋宴,相公才七品,到時候我們肯定也是敬陪末席的,應個場面差不多了?!?/br> 小荷十分忐忑不安,寶如走出來看到許寧也是穿了一身天青色直裰,戴了頂太平巾,系扎的腰帶絡穗卻是有些歪了,便走過去伸手替他扶了扶,重新與他結了巾帶,許寧身上佩了香包,靠近了些便能聞到淡淡的松柏香味,她嘲道:“許久不見你用香了,今兒又用上了?太師夫人舉辦的放生會,想必長公主也會去吧?” 許寧有些無奈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永安帝姬她們只會在為太后祈福的放生會才會出來的,不過前日你碰上的那個衛三的母親,弘慶大長帝姬可能會參加?!?/br> 寶如拍了拍腦袋道:“哦對,太后壽誕卻是到九月了……真是太可惜了,難為你記得這樣清楚?!痹S寧已是放棄解釋,從袖里掏了個香包出來,替她系在腰間,寶如聞著覺得頗為淡雅,似是茉莉冷香,又有些松柏香氣,便問道:“這是什么香?” 許寧道:“茉莉香餅,用的沉香、茉莉花、側柏葉制的,若是有夫人問你就告訴她們去燕居香鋪買便好?!?/br> 寶如微吐舌:“許相公,你可真是越發市儈了,還有哪家貴女能看上你呢?!?/br> 許寧只不管她的冷嘲熱諷,一邊叫了銀娘抱著淼淼過來叮囑了一番,才帶了寶如出門登車往大相國寺去。 大相國寺門口已全數清場,地面清掃得干干凈凈,鋪著紅步障,寺外空地滿滿的停著都是香車駿馬,知客僧們來回奔忙著迎接貴賓,許寧下了車與寶如步行入寺,捐了一筆放生香火錢,簽了字后,便被分開了,另外有人引著寶如去了里院女眷居處,許寧只交代了下小荷跟緊夫人,便跟著那些僧人往前頭大殿去了。 正是暮春時節,相國寺自然是景色十分優美,紅墻碧瓦,殿宇巍峨,香煙藹藹,又有松柏青翠,柳色侵衣,花香撲鼻,春光十分可愛,寶如帶著小荷被仆婦引著進去,里頭搭了一列的看棚,中間鋪著紅氈及遮蓋的,正是王太師的母親、一品誥命夫人蔣氏及太師嫡妻陸氏,旁邊陪坐了幾位衣著華貴的夫人,有些寶如認得,有些卻不認得。 寶如上前去拜見主人家,老夫人一看便笑道:“這位夫人倒是面生?!币慌躁懯闲Φ溃骸斑@位夫人可是今科探花許大人的嫡妻?!睂毴邕B忙謙虛了兩句,老夫人笑道:“怪道我說這般出挑的人兒我不該不記得……你上前來給我仔細瞧瞧?!?/br> 寶如上前老夫人拉了她的手細看了一會笑道:“果然這品貌配得上探花之才?!?/br> 寶如含笑不語,陸氏笑著連忙將在場的幾位夫人介紹了下,待介紹到安陽侯夫人馮氏的時候,寶如知道這便是宋秋崖的繼母了,多看了兩眼,只看她一身寶藍密繡寶相花襖裙,頭上插戴著一整套的點翠頭面,明眸皓齒,杏臉桃腮,相貌生得甚美,望之不過三十許人,其實應有四十余了,見禮的時候她笑了下道:“不必多禮,前兒才接了你們送的禮來,說是感謝搭船之誼,我納悶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可不是我們家大爺在武進任滿回鄉,聽說帶了位舉子夫人,后來又接了帝姬府送來的厚禮,才知道連衛國公府家的三公子也跟了我們家的船呢,倒是熱鬧?!?/br> 一旁的夫人們全都感興趣地湊趣笑起來,都問起底里來,有的難免問起衛三公子是哪位來,不免有人說起他出生那日的吉兆,少不得說起傳聞中的端秀有文來,問馮氏可見過,馮氏笑道:“寧國公府與我們府還算來往得多的,見過幾次,確然性溫茂,美風容,不信你們問問許夫人好了?!?/br> 寶如含笑道:“衛三公子是半途因船家家有急事倉促生變才搭了宋大人的船,我也只是倉促見了一面,并不曾留意,當時小女還未滿周歲,第一次離鄉乘船,一路哭鬧不止,我當時只是苦惱不堪,哪里注意是哪家公子?如今也是聽宋夫人說起,才知道竟是長公主的貴公子?!?/br> 馮氏笑道:“原來這樣,我也是聽我們家三小姐說與許夫人一同上京,以為同船幾日,多少熟稔些呢?!痹捯舨怕?,又聽到有人傳報弘慶大長公主來了,老夫人連忙站起來道:“真真兒的折煞老身了?!币贿厧Я伺靷內ビ?,只看到弘慶長公主已經笑著進了來,她年約三十,生得體態風流,朱顏綠鬢,冠帷盛飾,渾身上下金翠珠玉,光采奪目,容色風度十分出眾,上前扶了老夫人滿面春風道:“我來晚了,老婦人莫怪?!?/br> 一時場面十分熱鬧,誥命貴婦們互相攀談,早就忘了旁邊這個小小的七品翰林夫人,寶如則趁著這個空子悄悄退出了前邊,帶著小荷往外站在邊緣,前邊敘話正熱絡,這時有僧人來道放生會的放生儀式即將開始,方丈等人已準備好,請老夫人移駕,一時眾女眷們都一同起身跟在后頭一起去了前邊大殿前的空地。 那兒早已搭起法壇,方丈立于上頭主持,僧人們則口誦往生咒敲著木魚,太師王歆笑容滿面與妻子扶著老夫人上前,親手打開了一個個籠子,將籠中的鳥雀放飛,眾人稱頌不已,又女眷們也將自己帶來的龜魚螺蚌鴿雀等物或放到放生池內,或放入空中,一直漫天鳥雀飛舞,蔚為壯觀。 一時法會告一段落,眾人回到后殿用素齋。 寶如正隨著人群走著,卻忽然聽到“許夫人”的叫喚,轉頭一看,卻是看到宋夫人帶著宋曉菡在后頭,看到她十分喜悅,宋夫人拉著她的手道:“才說要找機會邀你賞花呢,可巧今兒遇上了?!?/br> ☆、第59章 當場沒臉 寶如笑著與宋夫人見禮閑談了一會兒,眼看著開始入席了,這一次放生會大部分邀請的大部分都是有頭有臉品級頗高的誥命夫人,寶如與宋夫人都是未有誥命的官宦夫人,坐席都在下首,宋夫人有些歉然對寶如道:“上頭侯夫人那邊,我得先去伺候一下,一會兒便回來,勞煩許夫人提點一下曉菡?!睂毴缰浪齻兇髴羧思夷且惶?,婆婆既然在,雖然是繼室,入席前好歹媳婦也要到跟前伺候一下,夾上兩筷子菜,然后婆婆自然也不會給媳婦難堪,很快便打發回來,但這一套繁文縟節卻是不得不做,笑著點頭。 宋曉菡面色有些陰郁看著宋夫人往前頭去了,她這些日子和母親回到侯府,備受馮氏的挑剔,宋夫人擔心她出岔子,這些日子一直將她牢牢帶在身邊,看著母親受了不少窩囊氣,正是一肚子氣在心里,如今看到年紀相近的寶如,雖然曾有嫌隙,如今卻已時過境遷,不似從前那般對她有敵意了,畢竟從前兩人感情融洽時,也曾說過不少侯府的事情與她聽,少不得低聲與她抱怨:“我爹如今升了一級,如今我們這房兩個進士,今兒這放生會,獨祖母與我娘得了帖子,其他兩房那叫一個眼紅,知道我娘要帶我來,今兒一大早,就把我娘叫了去,只說是我娘離京太久了,我又一向禮儀粗疏,恐不知道京里規矩,足足教導了一個時辰,我娘回房帶我的時候,眼圈都紅了,只避著不讓我看見。這些日子,也不知挑了我多少禮,我連話都不敢說了,便開始挑衣服挑插戴,真真兒的一無是處!” 寶如心中暗自嘆氣,問:“那侯夫人帶了誰來?” 宋曉菡面有得色:“二房三房好幾個姐妹呢,這幾日爭得眼都紅了,最后只帶了二jiejie來,那上頭的席位都是有品級的夫人坐的,一會兒還得過來和我娘這兒坐?!闭f著,果然看到一個少女走了過來,一身淡紅衫子,頭上插著鮮紅寶石的插戴,樣式有些老氣,幸而少女年紀輕,一雙明目十分引人注目,倒是令人不甚注意其穿戴,那緋衣少女笑道:“meimei原來在這里,叫我好找,適才放生怎不和祖母站一起呢?祖母被鳥兒扇了一頭的灰,急著找水,還是我去找仆婦端了清水來,當時連帝姬都笑說祖母沒多帶幾個人呢,祖母都沒好意思說,其實大奶奶也來了呢?!?/br> 寶如心里一陣膩歪,她算是知道宋曉菡是怎么養成這么一副蠅營狗茍的模樣了,她從前也奇怪,宋秋崖和宋夫人乃至宋家兄弟看上去都不是這般與人口舌爭鋒的人,如何宋曉菡就一副眼高手低的樣子,瞧瞧這一門子女眷,全都是些在嘴皮子上爭長論短的,若是長在這種地方,宋夫人又是個軟弱溫順的,女兒能不以為要長成那樣子才是不吃虧的么?這一家子的家風全都歪了。 只看到附近席位的夫人們紛紛都轉頭過來看著這邊,宋曉菡氣得臉色發白道:“適才祖母明明說娘提的魚太腥,讓走開一些的?!?/br> 那紅衫少女妙目一轉看向寶如,笑著施禮道:“這是哪位夫人?只顧著和meimei說話,失禮了,我是三娘子的jiejie,排行第二,閨名曉蘿?!?/br> 宋曉菡看她不接話,更是氣得微微發抖,寶如只好回禮道:“二娘子多禮了,我相公姓許,忝居翰林院修撰,我與三娘子在武進認識的?!?/br> 宋曉蘿笑道:“原來是探花夫人,方才還聽到祖母稱贊,可惜我當時不在跟前伺候,被廣安郡主給拉去看千手觀音去了,你們在武進那邊,可也有這放生會?” 宋曉菡道:“自然是有的,敕造念恩寺就在咱們縣邊上,每年那放生會也是大得很,四方客人都來放生,僧人誦經的聲音一里外都能聽到,天上鳥雀蔽日,江邊放生的舟密密麻麻,十分壯觀,這邊卻看不到這樣盛景呢?!?/br> 宋曉蘿道:“原來如此,我看許夫人只顧著和meimei說話,也不和其他夫人多認識交流,還以為是難得見到這般盛會,原是我見識少了?!?/br> 寶如含笑道:“確實少見,咱們那邊的放生會,至多也不過是廣陵府知府主持,哪里像這邊多少一品誥命夫人,連帝姬都出場的,我看著都有些怯場呢,只好多和三娘打聽打聽?!?/br> 宋曉菡聽到她長別人威風滅自己志氣,十分不滿,寶如卻繼續問道:“不說別的,單說京里這些貴夫人的衣飾,就把我都看花眼了,衣料式樣,都與廣陵大不相同?!?/br> 宋曉蘿笑容滿面:“京里的衣裝打扮一貫是頂尖的,然后四方客商來了才學了回去,自然是不一樣,前兒我看三meimei還穿著留仙裙,也少不得提醒她,如今京里卻又不時興這個了,許夫人若是要請教衣裝,今兒這般盛會,多看看也就有數了,特別是上頭帝姬的衣裝,那是一貫時興的?!?/br> 宋曉菡怒火填膺,卻只能顧著儀態,瞪向宋曉蘿,宋曉蘿卻視若無睹,寶如含笑道:“二娘說得很是,正有一事請教,適才見到侯夫人,看到她頭上那一套頭面,翠得十分精致,日頭下看甚至閃閃發光,竟不知是怎么做成的,我也見過景泰藍的頭面,并沒有這般色澤,這般正的顏色,又或者是填漆的?” 宋曉蘿掩嘴笑道:“哪里是填漆,夫人有所不知,那是點翠頭面,十分昂貴的,上頭那藍色全是翠鳥羽毛顏色最翠的羽毛制成,是永不褪色的,那一套頭面,就得上百只翠鳥才能制出,貴重得很,聽說宮里娘娘的鳳冠就用了十萬只翠鳥?!?/br> 唐寶如驚嘆點頭,微微提高了聲音道:“果然珍貴,那么幾只點翠釵子頭面,倒要殺上百只翠鳥才能做出?我倒是孤陋寡聞了,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用的?!?/br> 宋曉蘿正在得意,想給唐寶如多說些點翠首飾的好處,卻感覺到宋曉菡臉上神情不對,周圍也甚至傳來了一些竊竊私語和笑聲,宋曉蘿微微收斂了笑容,有些茫然四顧,唐寶如笑著掩了口道:“我想著適才你不是說侯夫人放生的時候被鳥雀撲了一頭灰么?興許那鳥雀以為侯夫人頭上的是同伴,打招呼呢?!?/br> 宋曉菡忍不住笑了一聲,宋曉蘿微微變了臉色,強笑道:“興許是吧,許夫人真是風趣?!?/br> 周圍的夫人們早就笑著竊竊私語了,少不得有人問,便有人答,一時安陽侯夫人來放生鳥雀倒戴著一頭點翠首飾竟成了個笑話一傳十十傳百在女眷席上傳開來,少頃傳到了首席那兒,就有人忍不住去看馮氏頭上那翠□□滴、閃閃發光的點翠頭面,悄悄取笑起來。 早又有人湊趣兒說給帝姬聽,弘慶大長帝姬正無聊,聽到這笑話忍不住笑了起來,蔣老夫人看到她笑,少不得問:“這是甚么笑話?也不說出來大家樂樂?!?/br> 弘慶長帝姬看了眼馮氏,正是對她適才磋磨已有官身的繼子媳婦有些看不上,不免笑道:“沒什么,剛聽了個笑話,適才安陽侯夫人不是被鳥雀撲了一頭灰么,有人說興許是那些鳥雀看夫人頭上插戴的點翠釵子,以為是只翠鳥兒才撲過去的?!?/br> 一時席上都笑起來了,安陽侯夫人面上有些難堪起來,只是對著笑,蔣老婦人少不得也笑了一下,喝了杯茶,才緩緩道:“過年時我進宮去拜見皇后娘娘,因下著雪,尚服的女官拿了件孔雀羽的大氅來給她披上,她卻讓人收起來不再穿,我們見識少,難得見到這般翠羽燦爛的大氅居然要收起不用,少不得問兩句,結果皇后娘娘說如今官家一意儉樸,立意革除后宮奢靡之風,她為皇后,本應為后宮表率,再則這般一件大氅,也不知要捕殺多少孔雀才得了這么一件,一件事小,若是穿著出去,這京里一貫是看著宮里穿戴的,若是命婦誥命們也都穿,也不知又有多少孔雀白白遭了秧,我一聽就心悅誠服,娘娘母儀天下,這一分慈悲心腸,何人能比呢?難怪上天庇佑,早早得了皇長子,如今看來,天家尚且如此,我等誥命,應為天下婦人表率,更應注意衣食住行才是,今日這放生會原就為了戒殺積福,若是心有慈悲,誠心誠意放生,合該更注意些?!?/br> 安陽侯夫人聽了這一席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登時恨不得將頭上的點翠釵子全都拔下來算數,仍是硬撐著吃完了一頓素齋,散了席,一上車便匆匆回府,她出了這般大丑,也顧不得再磋磨媳婦,回府便道心口不舒服,閉門謝客起來,也不肯讓媳婦們來伺候,只一個人靜養慪氣。 宋曉菡扳回一局,大大出了一口氣,樂得不行,連忙張羅著要爹爹下了帖子邀許寧一家子到家里做客,許寧接了帖子不免來問寶如,寶如少不得將那日的話說了一回,許寧忍俊不禁笑道:“虧你能想到這上頭去,倒是大大讓那安陽侯夫人出了個大丑?!?/br> 唐寶如白了白眼:“我從前每次看她們放生就覺得累得慌,為了開個放生會,不知多少人去捕了活鳥活魚來賣,就為了給這些貴婦人們放生,那天我接了帖子去買魚,那活魚貴了一倍不止!這還罷了,裝模作樣放了生吃了素齋,也就一天,第二天還是一樣吃起黃雀酢來,還有那甚么老夫人今兒那么義正詞嚴的,我記得前世她就愛吃一道雞舌湯,每日太師府里殺雞,雞毛堆積如山!更不要說那些帝姬們了,太后壽誕放生也有她們,轉眼糾集貴女們去獵場打獵的也有她們,這不全都是扯淡么!要吃便吃,何苦捉了放放了捉呢!還有那甚么皇后據說舍不得穿孔雀裘,怕別人殺了那孔雀,我倒想問了,難道她改穿那狐貍皮、貂皮、羊皮、灰鼠皮,那些皮子難道就是樹上長出來的不成?難道那孔雀就比那狐貍命更值錢些?” 許寧被她這一大串話說得伏案抖著肩膀笑著,過了一會兒才揩著眼淚道:“夫人所言甚是?!?/br> 唐寶如看他笑得如此夸張,有些愕然,細想想自己說的話好像也沒甚么好笑的,不過這京里應酬,實在是讓她有些憋屈,這些日子接了無數帖子,讓她十分頭疼傷神,她不由問道:“不是說要外放么,何時能出去,京里這些應酬太費腦了?!?/br> 許寧含笑看她:“京官三年一磨勘,我要謀外放,多少也要任滿一年,年底考評后我再找路子想法子外放,放心,很快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又有存稿了!大家有沒有感覺到振奮??! 可是發完這章我又木有存稿啦…… ☆、第60章 巧遇唐遠 來到京里沒多久,倒有一多半是在各種應酬中,寶如頗覺得有些不耐,這日許寧仍是去翰林院當值去了,寶如便抱了女兒帶著銀娘、小荷要去街市上耍。 小荷來了京師許久沒有好生逛過,只是偶爾出去買菜走過菜市,如今聽到能出去逛,樂得不行,只有銀娘有些擔憂道:“這京師我們人生地不熟的,要不還是等相公休沐再說吧?” 寶如道:“等他,只怕整年都沒空哩,好不容易休沐,不是張相公請就是李相公找,我們去瓦子看看熱鬧去,天子腳下,到處都有禁軍巡著呢,我們還這許多人,怕什么?!彼笆涝诰熥×嗽S久,自然熟門熟路,并不怕出門。 銀娘和小荷本就唯她馬首是瞻,便也都換了衣服出去,幾個人抱了孩子,雇了頂轎子一路往眾安橋的北瓦那邊去,一路上漸漸人聲鼎沸,茶樓酒肆、青樓楚館、樂坊賭場處處熱鬧非凡,漸漸到了瓦子下來,處處全是看棚,絲弦聲與小唱音樂相互交雜,歌聲嘹亮,簫管歡笑隔街可聞,又有講史的,說書的,雜耍更多,有頂竿、舞劍、馬技、吞刀、吐火、吃針、吞槍、走繩等等等目不暇給,她們一路看著熱鬧,淼淼喜得只是呀呀的叫,少不得在傀儡戲、皮影戲那兒駐足,讓淼淼看了個飽。 又走了一會兒幾人都走的微微出汗,卻忽然看到一群人圍著轟然叫好,寶如好奇看過去,卻看到一個青年男子站在一人高的繩上,身子頗為修偉,穿著大紅袍子,玄色褲子,一雙青緞氈里皂靴。他穩穩一足踏在細索上,一足卻正在踢一個彩色皮球,這男子卻是個蹴鞠高手,站在細索上也如履平地,身輕如燕,做出種種花巧動作,那球偏偏不離其身左右,仿佛一道彩色流星在身周飛掠環繞,頭、肩、背、腹、膝、足猶如合著韻律一般或頂或背或拐或搭,煞是好看,一雙長腿一連踢了一刻香,也未見其有疲憊之色,神情卻一直含笑,輕松自如仿佛游戲一般,這男子相貌頗為英偉,下頭吸引了不少女娘在觀看投錢,就連淼淼也喜得拍掌。 大概又跳了一炷香功夫,那青年男子忽然將球往上一拋,身子一拔,輕飄飄拔在半空,隨即翩然下落,身上衣袍都飄起,宛然憑空大鳥,落在地上后,一只手臂一展,剛剛好接住那只彩球,眾人轟然叫好,男子薄唇微翹給了眾人一個稍微帶了些邪氣的笑容,他雙眸湛然,身姿挺拔,姿態灑然,整個人身上有著一股不羈浪蕩的浪子氣質,這時繩下一個少年端著一個粗碗開始一路收錢一路吆喝起來:“鄉親父老們!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有錢的捧個錢場,有人的捧個人場了!” 這聲口好熟,唐寶如定睛一看,卻是看到了一個熟人,只見他長高了些,已是少年模樣,身子瘦削,面色還好雖然黑了些卻仍透著紅潤,他手里拿著粗碗跑到唐寶如面前的時候,唐寶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道:“遠哥兒!原來你在這里!教我們好擔憂!” 唐遠抬眼看到是她,登時滿臉通紅,卻不知為何,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后頭那青年男子見不對,走過來含笑問:“這位娘子是何人?為何拉住舍弟不放?” 唐寶如看他道:“這才是我的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