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有些冷,牢房里的味道并不好聞,趙瑄皺了皺眉,心里涌上了一種不知名的煩躁,這不應該,這正是他大仇得報的時刻,他冷冷對著那名即使他走進來也始終眉目不動的女子道:“看來你已猜到了?嚴相昨夜已簽下認罪書,飲鴆自盡了?!?/br> 然后他滿意地看到那名女子身軀震動了一下,薄唇抿緊了,然而她的腰身依然筆挺,那雙明眸終于抬起,帶著漠然的寒光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轉開看向了地上的一灘血跡。 他笑了下:“是不是很好奇?赫赫有名的‘嚴半朝’,威名著朝野,滿朝大臣半數皆出嚴相門下,一旦傾覆樹倒猢猻散,借機落井下石者不計其數,攻訐的折子雪片一樣的上,不過短短下獄三日,外頭已經改換了日月?!?/br> “不錯,指使人輪/jian你的是我,讓人廢了你右手的也是我,從此,享譽京都的嚴相嫡女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書畫和繡技琴技,都將成絕響?!比倘柝撝囟嗄杲K于解放,他并沒有很快意,只是漠然道:“還記得我哥么?從小你就訂給他為未來的雍王妃,然而當他被人污蔑之時,嚴家沒有保住他,反而落井下石,他逃回藩地時想見你最后一面,你卻告了密。你們害死了他,之后卻還能腆著臉一女許二夫,再次將你許給我,就因為你們嚴家勢傾朝野,就可以這般欺辱皇家藩王……” 嚴懿面無表情,依然漠然地看著地板那一灘血跡,猶如昨夜嚴祐,也是這樣,一絲懼怕之色都沒有,從容飲下鴆毒,看著他的神色和從前并無不同,仿佛他仍是他的小輩,提醒著他曾經在他面前做小伏低、恭恭敬敬。 他微微譏笑:“是不是以為無人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為?所以才能這么恬不知恥地再次將你許給我?呵呵,可惜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我還是知道了?!眹儡惭塾^鼻鼻觀心,無動于衷,這樣的態度終于激怒了趙瑄,他緊抿了薄唇,英俊的面容上滿是冷霜:“你父親最后求我只要饒你一命,他就會簽下供狀?!?/br> “我答應了他,我會讓你活著,并且已給你安排好去處,春風十里珠簾卷,正是你喜歡的江南景色,你會被流放到揚州,充入教坊賤籍……你可不要辜負你最敬愛的父親的意愿,好好的活著?!?/br> 嚴懿緩緩抬起眼簾看著他,神情絲毫沒有動容。趙瑄不知為何,移開了眼神,待到忽然醒悟自己并沒有什么過錯,又逼視過去的時候,嚴懿又已垂下眼簾,默然無語,那張他曾經十分熟悉的雪白臉蛋如今半邊腫脹,但依然看得出她那絕色姿容,想象中那樣嬌氣的她向他痛悔求饒的場面沒有出現,他仿佛第一次認識了這個未婚妻,甚至疑心她是不是已經得了失心瘋,然而那雙清明的雙目告訴他她冷靜而沉默的接受事實,且里頭毫無愧色,并沒有為此失去一貫引以為傲的風度。 他看了眼她的右手腕,有些惡意地嘲道:“可惜要色藝雙全有些難了,你的右手已廢,從此以后,只能以身體來取得活下去的資本了,不過你很有資本?!?/br> 牢房外的空氣比里頭清新多了,趙瑄身穿著玄底金龍的袞服大步走了出來,看到獄卒以及兩個衙役手里拿著枷鎖在一側向他行禮,他皺了眉,頓了下,開口問:“這是做什么?!贝蝾^的獄卒諂媚道:“稟王爺,犯婦嚴氏將發配往揚州充入教坊,這是負責押送的衙差,天一亮立刻便出發?!?/br> 趙瑄看了眼那口沉重的方枷,想起適才見到嚴懿破碎而血污的裙角露出雪白小腿上的血跡和手腕上的傷,心頭一陣煩悶,冷聲道:“三日后再發配上路,叫個女醫來給她看,莫要教她尋死!” 獄卒連忙道:“謹遵王爺諭令?!?/br> 女醫來有些不耐煩地給她的手腕敷了些傷藥,便走了。獄卒們卻揣摩上意,這名犯婦雖然已被流放充入教坊,嚴相犯的可是大逆之罪,想是不可能翻案了,然而她容貌如此,畢竟曾是攝政王未過門的王妃,只怕攝政王已生了憐愛,隨時會反悔又弄回后院做個妾室也未可知,到時候倒霉的卻是自己,因此并不十分為難嚴懿,飯菜倒是都按時送了,有人來探監,估摸著是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又塞了不少銀子,便也讓她進入了。 藍萍帶著個食盒進去,看到嚴懿這樣子,眼圈一紅,已要哭了出來:“小姐!對不??!之前都不讓人探監,如今聽說已判下來了,才讓我進來看您?!?/br> 嚴懿抬了抬眼睛:“哭什么,好在你嫁了,如今府里的奴婢,大概都發賣了吧,也不知綠菱、青蓮她們如何了?!?/br> 藍萍哭得眼淚漣漣:“她們還好,平時老爺和小姐賞賜得多,大多都自贖了,大家也有替老爺小姐奔走的,可是……連王爺都沒有辦法……” 嚴懿笑了下:“去和他們說別白費勁了,爹已死了,大家各過各的去吧?!边B自己的貼身侍婢,都一廂情愿的認為王爺對自己一往情深,自己當初被遮了雙眼,也不奇怪了……難為臥薪嘗膽的趙瑄如此以身飼虎。 藍萍眼圈紅腫的從食盒里頭拿出了一碟一碟的菜:“這是小姐平時愛吃的,還有一瓶子藥,是羅老那邊塞給我的,說是預防瘴癘瘟疫的,請小姐路上帶著,押送的差官那邊,我們也已打點過了……小姐您千萬莫要氣餒,好好保重身子,王爺一定會想辦法救出您的?!?/br> 嚴懿拿過那瓶子藥,看著從前自己愛吃的菜,只覺得一陣陣惡心,胸口仿佛一直堵著東西,她也吃不下,淡淡道:“有兩件事需要你去辦,一件是去東門雜貨店李掌柜那兒,說當年曾助他三千金開店,如今我已淪落,不得不厚著臉皮請他還錢了,你拿了那三千兩銀子去兌成銀票,一半替我送去貓眼兒巷杜三虎家里,說是欠著杜三虎的銀子,另外一千五百兩送到京郊馮家莊馮喜家里,一樣的說辭,兩樣都讓他們寫了收條來,你收著,這是一樁,第二樁,你去找羅老,和他要從前他說給我做的冷香丸來,要快!在我出京前,必要送到!” 藍萍嚇得失聲道:“小姐!那冷香丸吃不得??!會絕了后嗣的!” 嚴懿淡淡道:“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難道你指望我在教坊中一次次的懷孕然后一次次打胎么?” 藍萍痛哭流涕:“奴婢無能,讓小姐吃苦了,將來一定盡力設法贖出小姐來……” 嚴懿輕笑了聲:“因罪沒入教坊賤籍的,哪里能那么容易贖出,良民自賣的都比我們高貴,萍兒你只管去辦吧,要快,不必擔憂我?!?/br> ☆、第28章 疑心暗鬼 隔了兩日許家唐家兩家人在宋秋崖以及族老們的見證下,由原中人擔保,解了入贅的文書,重新簽了兼祧的契書,并去官府重新上了許家的戶籍,并注明兼祧唐家。 歸宗一事算是塵埃落定,而唐家堅辭宋秋崖代許寧歸還的贅婿禮金,則讓街坊們嘆息唐家仁厚,許家孩子有良心,相較之下,許家兩老的名聲就不太好,連許家族里都嫌許家兩老丟人。族長專門找了許留去教訓:“平日看你也是個明白人,如何連妻子也管不???你們白發送黑發,我們也同情,許寧是個好的,我們也不會不贊成你們讓他歸宗,但是凡事要講個理兒,唐家看起來也不是那等不講理的人家,你們央了族老和中人一同上門好好勸說,再請宋大人居中調停,豈有不成的?如今倒是如何?你家是只有個小娃娃未曾婚配了,我們闔族還有許多年輕人尚未成婚,眼看許家這忘恩負義不要臉的名聲傳出去,聽說前門許禮家的三姑娘家正議親的,如今黃了,說是族中有如此潑婦,只怕教養不好,現在那三姑娘正哭著尋死呢!” 許留再三賠罪道歉,族長仍是氣不消,到底是看在他如今有了個有功名的兒子份上,沒有多說什么,只道:“你也要體諒我的難處,闔族多少事都著落在我身上,睜著眼看我如何處置,不然要說我不公道。如今羅氏無德無禮,懲戒是要的,不然別人說我們族沒有教養,所以祠堂還是要開的,念她是才死了幼子,又給你生了三個兒子,就算給你們些體面,罰她自掌嘴十下,誠心在族中父老鄉親們面前認錯,再罰三百錢給族里修祠堂用,以儆效尤,如此此事才算了了?!?/br> 許留無奈,只得拱手謝了族長,又再三告罪才送走了族長,回家又是唉聲嘆氣,羅氏一貫好強,被這么罰了一次后,自覺顏面無存,連在段月容面前,都有些氣短,也不敢去見兒子,只好整日關在屋內做些針線,待眾人淡忘此事。 許寧唐寶如并不知此事,他們只在唐家歇息了兩日便被唐家兩老趕回了西雁山那兒,兩老仿佛撥云見日,這些日子的糟心事都被拋到了后頭,連對一直低聲下氣賠小心的許寧也和氣了些。 劉氏其實很想親自照顧女兒,但是丈夫也需要自己照料,看著許寧還算妥帖小心,便將女兒交給了許寧,走之前千叮萬囑,連小荷也叫過來叮囑了一番才放他們回去。 回去之前許寧特意先回去,將屋里的香全都給清理了,其實并非所有的香都不利孕婦,但許寧寧枉勿縱全清理干凈,又收拾過一回后才回來接了唐寶如。 自那一日談判后他們兩人關系陡然和緩,一切重心都放在了寶如腹中的孩子身上。 雖然沒有明說,二人心里都清楚,這個前世并不存在的孩子能不能生下來,決定了他們究竟能不能扭轉命運,畢竟上一世他們都付出了太慘重的代價,誰都不想重蹈覆轍。 雖然大夫說唐寶如身子調養得挺好的,雖然有些不穩,靜養一下便好了,倆口子還是被劉氏正兒八經說的頭三個月要特別小心給嚇到了,兩人都有些大驚小怪的慎重。 唐寶如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入極盡小心,連剪刀都不敢拿了……說是懷胎不吉。 許寧同樣是沒離開過家,頂多只到前邊香鋪子看一看,其實元宵過后,書院便已開課,許寧先是忙三弟的喪事沒有回去,他去書院本就是為了結交士子,功課有前世二十多年的積累,是不妨事,干脆向書院告了假。每日制香或是去過香鋪子后,則要先要了水洗過然后換過衣服身上一絲香都沒有了才回后院。他甚至親自cao刀下廚,可惜唐寶如只吃過一次便堅決地拒絕他再下廚,許寧便改為每日廚房所有食材都要一一驗看,他買了不少婦科千金方、食療本草之類的書回來,對著書列了長長的禁忌單子,一一照辦。此外他讓同鄉的捎了點銀子和話回去,說媳婦已有孕,近期暫不回許家。 許留和羅氏當時一聽頗為意外,許留倒是高興的,羅氏卻道:“若是按宋大人說的,這一胎為男的話,合該姓唐,卻是別人的孫兒了?!痹S留道:“能生就好,他們年青夫妻,恐怕不知輕重,你倒是該找機會去看看他們,兒子這些日子恐怕有些埋怨我們,之前兒子回來說想改成活契,顯見本來心是在我們老許家的,后來我們沒答應,恐怕冷了他的心腸,如今他媳婦兒又有孕,只怕一顆心要偏到唐家去了,也是你當時cao之過急了,如今鬧得我們一家在族中都沒臉了?!?/br> 羅氏怒道:“不是我鬧這么一場兒子怎么能回來?到底是我們親骨rou,我就不信他能不認親爹親娘。族里那些勢利眼,待到哪日許寧得中了舉,你怕他們不來奉承?” 許留嘆道:“如今我們膝下只剩這一子,還有敬哥兒需要他以后多加照應,你須得對他和緩親切些,將他煨暖過來才行?!?/br> 羅氏道:“整天見不著人,倒能如何?依我說趁著如今二媳婦有孕,不若我帶著大媳婦去城里照應一二,順便帶著敬哥兒過去,這一來二往的,慢慢熟了就好了?!痹S留原是有些不樂意留下自己一個人,不過想了想如今香鋪還是唐家的,若是自己整家過去住,定是要招人風言風語,但若是留下大媳婦照顧兒媳婦,順便讓敬哥兒和二兒子熟悉親近,這是好事,便點頭同意了,再則今日羅氏剛受罰,也不愿意出門,索性去城里都罷了。 于是羅氏便選了個晴日帶著段月容、許敬一路風風火火到了西雁鋪子,伙計們還認識她,又看都是女眷,連忙通報了里頭,許寧便出來接著進了內院,寶如也懶怠梳妝,只隨便換了件過得去的家常衣服出來迎接,羅氏看她一副眉低眼慢的日子忙問道:“果真有孕了?” 許寧點了點頭道:“已一個月多些了?!?/br> 羅氏連忙做了副替他們高興的樣子道:“你爹爹聽了很是高興,只是如今家里才辦過喪事沒多久,不好就上門道喜,又怕你們年紀小,趕著讓我和你大嫂過來照顧你媳婦兒,給你們說些禁忌,依我看,過幾日我回去,留你大嫂在這兒照應你媳婦兒可好?” 寶如眉梢都沒動一下,只是微笑,卻看許寧搖頭道:“娘和大嫂來住幾日教教我們,我們自是歡喜,但卻不宜長住,我這兒門舍淺窄,前邊一進都是鋪子,來來往往每日客人多,嫂子還年輕,住在我這兒瓜田李下的,于名節有礙,對孩兒的前程難免也有影響?!?/br> 羅氏如今對這個兒子是百依百順,最是喜愛不過,又看他得了縣太爺的青眼,更是信服他,聽他說出一番道理來,自然道:“是我沒想周到,那我們便看幾日便回去了?!?/br> 唐寶如在一側聽到卻是看了許寧一眼,有些意外,許寧雖然尊重嫂子,卻不是這等迂腐的人,上有婆母,下有孩子,自己也在內院,鄉戶市井人家,房舍淺窄,哪里不是這般一家人住的,哪里就會想到名節這上頭,再則他一貫對羅氏算得上極有耐心了,很少當面不給親娘面子的,即便不想她們住下,也不至于才見面便直接拒絕,先住下再私底下說服更符合他從前一貫的樣子。 說話著便已到了午時,段月容便要去廚房做飯,許寧又直接拒絕道:“嫂子是客,這前邊大廚房專門請了灶上的,并不需要嫂子辛苦了,陪著寶如說說話給她解解悶便好,只一條,敬哥兒如今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嫂子要多多注意,小孩兒不知輕重,恐怕沖撞了寶如?!倍卧氯莅變裘嫫さ菚r便紅了,結結巴巴道:“知道了……我會看好敬哥兒……”一邊眼眶卻是有些紅了。 寶如看她尷尬,連忙笑道:“敬哥兒一向乖巧,有他在跟前,也能開懷?!睂⒃掝}帶過去了。 陪著羅氏和段月容吃過午餐,小荷帶著她們去客房安置后,寶如問許寧道:“你一向外頭都是個溫和謙讓的性子,今兒怎么竟轉了性,大嫂一貫處境艱難,你何必當面讓她下不來臺,婆婆若是覺得我們也不喜歡她,她日后豈不是更艱難了?!?/br> 許寧遲疑了一會兒道:“你這一胎貴重,你須萬萬小心,嫂子那邊偶然說幾句話便好,不必應酬太多勞神?!?/br> 唐寶如不以為意道:“我夠小心的了,我娘從前懷我的時候,一樣在街上賣夜宵,還說勞動一下才好生的……”許寧卻仍說道:“我和小荷說了,這些天我給她加錢,哪里都不必去只管跟著你,你自己食水都要注意?!?/br> 他這些天都是這般啰嗦,唐寶如漫不經心應了,一邊解了頭發,為了迎接婆母,她匆匆忙忙梳了個髻,卻是有些緊了,她一邊解開發髻一邊想,羅氏和段月容其實不住才好,家里有她們在總有許多不自在,大概許寧也知道自己如今不想看到她們所以才打發走她們……忽然她的手頓住了,轉過頭去看許寧:“你該不會在想我們前世沒孩子……是大嫂的問題吧?” 許寧沉默,唐寶如睜大了眼睛:“你怎么會這樣想?”段月容是個再柔弱善良不過的人,許寧這是復仇心切,把所有人都當成敵人了? 許寧頓了一下道:“本來沒什么證據,不該無端揣測,又怕你稀里糊涂的毫無戒心,我們前世無子,只能過繼敬哥兒,若我沒有事敗,她原應是最大的得益者。自你得孕后,我也一直在想這一世究竟和前世有什么不同之處,如今想起來前世我們這個時候還未圓房,但是過年的時候因才成親,我娘和大嫂也是來看過我們的,而這一世我們是主動回去看的?!?/br> 唐寶如有些懵懂道:“是啊,那一世你娘和大嫂來看還帶了些禮,飯都沒吃說有事就回去了,你那幾天還和我慪氣了,我到現在都沒想清楚,你那時候莫名其妙和我生氣什么?!?/br> 許寧抿了抿嘴,他那時候剛成婚,年紀還輕,面皮薄,出入都被人指點那是唐家的贅婿,心情本就不好,母親和大嫂來看自己,卻連飯都沒留,比出嫁的媳婦還不如,至少別人是正經親家,自己卻猶如被賣出去的童養媳一般……當時那種恥辱得恨不得去死的心情,如今想起來仍十分鮮明。 他別開話題道:“區別就在于,哪一次家里送過來的節禮,我們收下了,而這一次家里的節禮,我們在路上翻了車,摔了,這一世的節禮雖然比上一世厚許多,但是油、花生、酒,這幾樣是一樣的……我曾聽說過北邊鄉間有棉籽油會令人不育……” 唐寶如悚然而驚,想到了那日翻車時,節禮盡皆打翻打碎,滿地的油污和爛雞蛋淌了一地,他們當時只簡單收了下花生等物,那些油、酒都沒有要了……她轉過頭看許寧,不可思議道:“怎么可能!過年那會兒,許平還在……便是上一世許平也還在,如果是那些節禮有問題,你嫂嫂怎么可能這么早便打算起來!” 許寧不說話,過了一會才有些疲憊道:“也許是我想多,但是,若是三弟也不能生呢?他在家的飯食,都是大嫂cao持……” ☆、第29章 寧枉縱 唐寶如感覺到脊梁上生氣一陣冰涼的寒氣,身子微微顫抖:“怎么可能,嫂子一貫軟善怕事,連殺雞都不敢的……再說了你早已出贅,她難道就能未卜先知,知道你能大富大貴?知道來謀算你的家產?許家全都無后,對她又有甚么好處?” 許寧搖了搖頭道:“昔年我曾聽京兆尹說過一個案子,一家子愛磋磨媳婦,媳婦一貫逆來順受,有一日卻忽然受不了了,便將藥老鼠的□□放在飯里將一家子全毒死了。寶如,我知道你同情大嫂,但是人心莫測,當年你一直待大嫂很好,和宋曉菡水火不容,偏偏宋曉菡和嫂子也算融洽,她還說大嫂有教她制酒,可見她此人與人交往并無個人好惡,只為別人對她有沒有用……她孀居在家,唯一指望只有兒子,俗話說為母則強,她未必不會為了兒子盡力搏一條出路。若是我和三弟都無子,許家唯一的孫兒就是敬哥兒,那時候整個許家都不敢再委屈她,更是要舉許家之力栽培敬哥兒……甚至也并沒有想那么遠,僅僅不過是為了氣不過為自己日子好過些罷了,又有可能并不是針對我,我細想若是只是對著三弟,可能我只是池魚之殃,我娘一貫吝嗇,家里的油糧米面rou,樣樣都要把持,還經常偷偷給我三弟做吃的……” 唐寶如連嘴唇都在抖:“我對大嫂一向盡心盡力,連敬哥兒也是,一年四季衣服鞋子哪樣不是親自過問,每天食宿、伺候的丫鬟,也是樣樣考慮,她一貫也是溫和可親,待我從無異樣,時常和我說些體己話……” 許寧淡淡道:“你若有了親子,待敬哥兒還會那樣好嗎?便是爹娘,定是也更偏向我的兒子一些……哪里還會重視她和敬哥兒?!?/br> 唐寶如忽然揪住許寧衣襟霍然站起來厲聲道:“你是不是前一世已有懷疑!卻從來沒說,看著我傻乎乎的……”她已是氣得微微發抖,自己上一輩子的所有苦痛,幾乎全因這無子而起,從前只怨命苦,怪許寧忘恩,卻沒想過這苦命居然有可能是被人害的! 許寧有些愕然,連忙扶住她道:“前世我并沒有疑過她,你想想我們在京里也是站穩腳跟后才接了我爹我娘并大嫂過來,之前我們兩人獨居京城那樣長的時間都無孕,我如何會疑到她身上?只以為是我們命中無子,這一世你有孕后,我仔細回憶,方想起節禮這一節來,只如今那些東西都已不在了,無法查證,雖沒有確鑿證據,我只是想著寧枉勿縱,你小心一些總是好的,過兩日我就把她打發走,待生下孩子再做打算?!?/br> 唐寶如松了衣襟,心思煩亂,許寧看她氣成這樣,連忙輕輕撫摸她的背替她順氣道:“你消消氣,上次一生氣都暈過去了,如何生這樣大的氣,興許也是我多想了……畢竟經歷過前世,我如今輕易不信人,大概大嫂也未必就是這樣的人,她也就一村婦,平日也很是軟善的,未必就能如此心思縝密了,再者也有可能是因為前世沒圓房的原因……或許我們命中僅有這一子了……便為這,你也要好好保重身子?!彼行┌没谄饋?,唐寶如如今有孕,大夫說過切忌思慮過多,自己開始只是怕寶如沒有戒心被人算計了去,如今想來自己興許也是太過疑神疑鬼了——曾經恩重如山的座師將自己推出去成為眾矢之的,曾經相交莫逆的好友出賣自己,曾經信任有加可托付妻子的良朋卻在死后將寶如送給上司…… 他知道他這一世很難再信任誰,即便是生身父母……奇跡的是和自己共同經歷過一世一樣沒有好下場的唐寶如,卻的了他的信任,至少她和自己一樣,絕不舍得腹中的這個孩子不能出世。 唐寶如被許寧扶著坐下來倒了杯熱紅糖茶,順了順氣,想了一會兒仍是不得頭緒,發現如今除了敬而遠之段月容,別的也什么都不能做,總不能為了這無稽之談就毀了一個可能被冤枉的人,更何況段月容還帶著一個敬哥兒。 她抬頭看許寧喃喃道:“我們真的能生下這個孩子么?”她的臉色有些發白,一向要強的臉上多了一股脆弱之態,許寧一向見她都是剛強之態,不由微微怔了怔,雖然這一段時間的事情讓他心里也籠罩著濃重的陰云,這一刻他卻陡然生了豪情,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堅定道:“當然可以,有我在呢?!?/br> 寶如有些不習慣許寧的親近,挪了挪開,許寧覺察到了她的疏遠,收了手若無其事道:“廚房那邊我會讓人盯緊,我娘她們帶進來的菜我全讓人換掉,你需要注意的就是眼前的吃食茶水只要離開視線過了,就不要再用了?!?/br> 寶如應了聲,過了一會兒又有些擔憂道:“若是冤枉了她還好,若是沒有冤枉,她會不會見事不成,一不做二不休害人,你爹娘不會被她謀害了吧?”她雖然十分厭惡許家兩老,但還沒有恨之欲死的地步,而一想到前世自己無子可能是段月容害的,之前種種軟善都有可能是心機深沉,她就感覺到毛骨悚然,仿佛身旁窺伺著一條陰險的毒蛇。 許寧嘆了口氣道:“她謀害了爹娘對她有甚么好處,對敬哥兒更是有害無益,媳殺公婆這是死罪,你放心,這些事情我自會考慮,前世她直到最后,也不曾有過什么不對……我被問罪的時候,敬哥兒被流配,她聽說是充入教坊,也許是我多想了……待我找個時機試她一試?!?/br> 唐寶如問:“怎么試?都怪我快嘴,今兒大嫂問我上次的酒可好喝,我已是告訴她都摔沒了……不然拿出來試試她就知道了,你怎么不早和我說?”她有些惱怒看了許寧一眼。 許寧點了點頭道:“我本就是想騙她你做的那金瓜烙是用她給的油炸的,看她敢給敬哥兒吃不,結果你嘴太快了,我沒來得及描補,我后來想了想她吃飯之前神色也無異樣,給敬哥兒遞點心的時候也并不懼怕,我想著也許我猜錯了也未可知?!?/br> 寶如喃喃道:“希望是猜錯了,我真不愿疑她,若是連大嫂都信不過……”屋里暖和,又剛陪婆母大嫂吃過飯,她說著話開始覺得眼皮有些粘滯起來,許寧看出她神色困倦,便道:“你歇息下,想不應付她們就直說不舒服就行,我交代小荷就好?!?/br> 寶如怏怏地揮了揮手,自己寬了外袍窩上床去,她受的打擊太大,一時還不能接受,只閉了眼睛歇息,卻不一會兒便睡著了,許寧有些失笑,去替她蓋了蓋被子,心里想著唐寶如倒是自己前生后世見過最簡單的人,心里想什么,臉上往往直接都顯露出來,不需要費心思去揣測和應付。經歷過一世的他現在才發現,唐寶如這樣的個性留在他身邊,為他生兒育女,是一件很合適的事,再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了,倒是曾聽過一句話,上了年紀后,喜歡不喜歡已經不重要了……相處著覺得不累就好。 因為被許寧提醒過,第二天段月容抱著孩子過來看寶如的時候就小心翼翼的,還是跟著羅氏過來,羅氏來是為了表一表關心,她失去了兩個兒子,如今只剩下許寧一個親子,將來終身都要靠他,如今媳婦又懷了孕,看起來兒子也十分心疼這個媳婦,少不得拉下身段向媳婦示好——畢竟許寧還要靠著唐家讀書院參加秋闈,靠許家是供不起的。 寶如聽著羅氏說著些懷孕要多走動不然以后不好生,她當年懷了孕一樣干許多家務,給田頭送飯,結果在路上發動生下了許平等等的舊話,有些厭倦,這些話她從前也聽過,不過當年羅氏都是為了證明寶如是因為太過嬌生慣養所以才不好生養才拉出來舉證的。段月容倒是說了些實在的經驗,吸引了寶如的注意力,她雖然心里還對她有著戒備,卻仍然忍不住詢問:“果真這樣便可看出男女?” 月容靦腆道:“也是別人說的,不過我當時懷敬哥兒的時候,確實是左邊更深一些……反而是酸兒辣女不太準,我當時其實就好吃一口咸辣的,覺得香得很?!?/br> 寶如追問:“若是兩邊顏色一樣呢?” 月容呆了呆:“這我就不知道了……” 羅氏接口道:“我生了三個兒子,就沒注意過這些?!币贿呉咽呛闷娴啬闷鸫扒白郎蠑[著的一方色如玫瑰的魚形澄泥硯仔細看,一邊問道:“這是硯臺?怎么還有這樣顏色的?值多少銀子?” 寶如睜著眼睛說瞎話:“不知呢,是二郎用的,聽說是同窗送的,不知值多少?!逼鋵嵾@樣顏色硯臺自然是許寧給唐寶如買的,他自己用的都放在書房里,唐寶如對付羅氏有著豐富戰斗經驗,自然是堅決不給她念叨女人無才便是德,婦人寫字用這么好的硯臺的機會的。羅氏聽說是兒子用的,連忙小心翼翼地放下,又去摩挲那紫檀筆筒,青瓷鎮紙,有些惋惜道:“讀書居然用這樣貴重的東西,摔到地上怎么得了?!?/br> 寶如笑道:“聽說學里別人都用這些,講究個風雅,我也不懂?!?/br> 羅氏登時便覺得這個媳婦看的順眼了些,會疼自己兒子,便道:“二郎在外,結交的都是博學之人和貴人,需這些行頭妝點,你平日里多留心替他打點,莫要讓他丟了面子,惹人恥笑?!?/br> 寶如心下冷笑,表面仍是嬌憨一片:“二郎說什么便是什么,我都聽二郎的?!边@一世她才懶得和羅氏掰扯什么道理爭強好勝,一切都只管推許寧身上便罷,羅氏聽寶如說的話心里熨帖,暗想二郎果然有些本事,把媳婦的心攏得很是不錯,口中仍是教訓寶如:“你也許學著一二,將來應酬往來,你須知些底里才不會給二郎丟人哩?!?/br> 寶如嘴上應著,敷衍了一會兒便看到許寧果然進來道:“大嫂第一次來,娘要不要帶大嫂去念恩寺拜一拜,給敬哥兒求個平安?” 羅氏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正好也該給你媳婦求個平安符才是?!币贿呌洲D頭對寶如道:“我看你今天精神好像還好,不如和我們一同去?!?/br> 許寧道:“岳母有替她求了,再則她身子不好,外頭冷,又要爬山,還是莫要讓她去了,我讓小荷已給你和大嫂備好了上香用的物事,娘若是想去,現在立時就能去?!?/br> 羅氏心里卻想著要給許平也祈個福,保佑他來世投個好胎,連忙道:“那我們這就去?!币贿咃L風火火的把段月容和許敬都帶走了。 許寧看寶如嘴角似笑非笑,忍不住道:“看來你和娘、大嫂談得還好?”寶如呵呵笑了下:“其實你娘挺好應付的,真不知前世我怎么那么傻,偏要和她對著來,最后吵得不還是自己肝脾疼?!?/br> 許寧嘴角抽了抽:“大嫂那邊沒什么吧?”寶如皺眉搖頭:“看她還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怕事樣子……我真不信她能做出那樣斷人子孫的陰毒事兒?!?/br> 許寧也只是叮囑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自己小心就好了,若不是當然更好,只要她一直安分守己,我也不會虧了敬哥兒,他也是你肚里孩子的堂兄,將來好好教養,總是手足兄弟?!?/br> 寶如垂下睫毛,過了一會問:“若是個女兒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