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尹若東心頭發顫,想起先皇晚年時極度寵愛的李妃,曾仗著帝寵不把當今皇上甚至先皇后看在眼里,甚至在當今登基后,依然謔言嘲弄,當著人面掌摑貼身服侍當今的內侍李連海,輕視之意不加掩飾,如今的結果呢? 一個殉葬的旨意,讓李妃連同她所出之子的一腔雄心壯志都化為了烏有,不僅如此,整個李家被連根拔起,連一個獨苗都沒留下,百年世家就此煙消云散,不復先帝時期的輝煌。 想起這些皇上的輝煌戰績,尹若東更是一動不敢動。 過了半晌,皇帝淡淡地道,“既如此,你們便盡快收集證據吧,對了,你可以暗中把皇后薨逝的真相透露給羅夫人,羅夫人出身陜西楊門,背景雄厚,想來也不會容許獨生女兒無辜枉死?!?/br> 尹若東打了個寒噤,羅太師能從一介三流世家繼承人做到太師之位,岳家楊氏出力頗多,誰知羅太師富貴忘本,竟生生捧起個寵愛無限的表妹姨娘,如今皇上這一出,分明是要撕開羅家和楊家的利益紐帶,皇上,要動手了! 不過,就算他猜到了又如何?他只是個暗衛,生死榮辱都系在皇上身上,自然是不會透露半句出去。 當下,忙應諾下來,“屬下遵旨!” 皇帝又道,“既然費嬤嬤已露了馬腳,就不用再放任她了,直接逮捕下獄吧。你先退下,讓暗一進來?!?/br> 尹若東忙應了下來,見皇上已經面露疲色,極有眼色地告退了。 尹若東一走,暗一便如同一條飄渺的影子滑了進來,靜靜地伏在案下的陰影中,不注意的話,壓根看不出那里多了一個人。 皇帝抿了一口茶,語氣甚至是輕快的,“那羅太師的獨子在京中的名聲好不好?” 暗一低聲道,“回主子的話,羅克禮名聲極不好,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前任京兆尹曾經抓捕過他,只關了三日,被羅太師得知后,以莫須有的罪名弄得家破人亡,自己被刺字流放三千里,現任京兆尹便不敢管了?!?/br> 皇帝放下茶杯,面如寒霜,“莫須有的罪名么?既然如此,你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給你三日,朕不想再聽聞朕的腳下還有這么個臭蟲的存在!” 暗一想了想,整治個紈绔——很簡單的任務,當下點頭道,“屬下領命?!?/br> 待暗一退下,一直沉默地候在一旁的李連海松了口氣,心道陛下總算忙完了,正要上前伺候,皇帝仿佛不經意間想起了什么,吩咐李連海道,“費嬤嬤被抓,那戶官宦人家豈不少了個教引嬤嬤?你安排安姑姑去吧!” 李連海暗暗吃了一驚,這安姑姑可是皇上幼時的貼身大宮女,維護著皇上躲過了許多次明刀暗箭,如今自梳做了嬤嬤,可謂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連他在安姑姑面前都要退居一射之地,如今居然被皇上派出去教導一名不見經傳的小秀女? 李連海心中翻騰,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打心底把安姑姑即將去伺候的那位秀女打上了深刻的不能得罪的標簽! 容家并不知道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第二天,還不待容永清出手調查,安陽侯府太夫人便派了心腹管家過來,因沒有管家的太太,便直接鄭重地向容永清道歉了又道歉。 “太夫人最近身子正不舒坦,精神不濟,結果一時不查,竟讓這么個jian猾東西蒙蔽了,差點禍害了府上的姑娘,實在是對不住大姑爺。好在太夫人發現得及時,這不,舍了許多老臉,從先太后宮里請來了這位安嬤嬤來教導大姑娘,以后,這安嬤嬤就跟著大姑娘了,這賣身契就給大姑娘收著。太夫人本欲親自登門致歉,只恐給大姑爺添麻煩,還望大姑爺不要往心里去?!?/br> 容永清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那新來的安嬤嬤,說是嬤嬤,也才三十四五,面容沉靜,舉止有度,無論怎么看,都十分合乎規矩,又并不刻板,乍一看上去,倒如官家太太般優雅體面。 再看那幾名來帶走費嬤嬤的人,皆是體格健壯,精神內斂,心中頓時有數,垂眸微笑道,“岳母為小女百般費心,恩臨又豈是不知好歹的人?請岳母寬心,小女就交給安嬤嬤了!” 安嬤嬤矮身如行云流水般行了極標準的一禮,“容大人過獎了,本就是我的分內之事?!?/br> 第二十三章 父女反目 容永清領著安嬤嬤去了容昭那里,將安嬤嬤介紹給了容昭。 于是,短短一日,容昭便獲得了一名看上去挺有本事的新嬤嬤,甚至還握著人家命脈——賣身契! 容昭從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因此,當容永清揮手屏退眾人,欲和她單獨說話時,她巍然不動,凝視著容永清。 狹長的屋子里,家具的陰影打下來,籠罩在默默對立的父女倆身上,氣氛無形中有了些劍拔弩張的意味。 容永清看著面前沉穩得不似孩童的嫡女,心頭一陣陣發悸,自得知容昭美貌后就一直欣喜若狂的心總算冷了下來,仿佛一層朦朧的紗,終于被不甘不愿地戳破了,無數念頭在心頭閃過,最終卻只說出了一句,“昭兒,這些年,是為父忽略你了!” 容昭眉心微跳,容永清這是想打感情牌?是什么改變了容永清一貫的作風? 說出了第一句,后面也好說多了,容永清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心中存怨,怨我沒有好好照顧你,但是,這些年為父也不曾缺你吃喝穿戴,好好地供養著你,甚至將你母親的嫁妝都全部交給你收著。對外,你一直都是容家唯一的嫡姑娘,代表了容家的體面,與容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為父想知道,一旦你飛黃騰達了,將如何對待容家?” 容昭聽了容永清這番話,沒有回答問題,反問道,“這么說,老爺是篤定我有機會入宮了?” 容永清沉聲緩緩地道,“不錯,我猜,你大約是被內定了。原先我請侯府幫忙尋找積年老嬤嬤時,侯太夫人雖然應承了,也只是應承了,只是按著規矩辦事罷了。而今天上門的人,態度十分殷切,她的態度,也就代表了侯府的態度,侯府好好的,為什么忽然對低他們無數級的我們殷切起來?那安嬤嬤又是什么人,能讓侯府的內管家都畢恭畢敬?” 容昭沉吟道,“老爺是猜,安嬤嬤是宮里人特意派遣來的?” 容永清搖搖頭,輕聲道,“據我所知,安陽侯府和后宮中的任何人都沒有聯系,侯府本有兩名和皇上年齡相仿的姑娘,大姑娘……鄭玉,還有二姑娘鄭雪,都已嫁人,所以,通過安陽侯府安排嬤嬤的恐怕不是宮里的娘娘們,而是……” 這未盡之意,繞在容永清的舌尖,偏不敢吐露出來。 容昭卻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斜睨他一眼,閃過一絲嘲諷,后又覺得沒意思得很。 入宮,是一條出路,可也僅僅只是出路,在如今這個社會,她想要活得像前世那樣無拘無束隨心自在,反而需要費盡心思勞心勞力,這真是一個無解的悖論! 她沒有野心,可世事總是迫得她不得不緊緊抓住她手邊能夠到的任何一絲力量,以保護自己,否則,她早就連骨頭渣子都化了。 罷了,入宮,比其他未知的選擇已經好很多,就算在前世,她也是不信什么“愛情天長地久”、“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謊言,更何況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背景下,尤其還有親生母親林婉這個慘烈的例子擺在面前,她更是從不對婚姻抱有期待,也不是兒女情長的人。 如今在合法的前提下,去分享別人的老公,總比被別人分享老公心里好受點,更何況,如今皇后早薨,滿宮的妃嬪,說白了都是小妾,沒一個名正言順。 自鐘叔那里得到選秀這個消息時,她就留意打聽,對自己未來的命運早已心有準備,當下不再和容永清兜圈子,緊盯著容永清,直截了當地道,“我姓容,無論我承不承認,所以,我又何必對容家出手,污了自己的名聲?不過,老爺啊,容家,還有值得我出手的地方嗎?容家,還有未來嗎?” 容昭略帶嘲諷的話,便仿佛是一記重拳,狠狠地打進了容永清的心窩。 他為了權勢前程犧牲了結發妻子和未出世的兒子,此后這十年來,他再沒能生下一個兒子,而他的身體,卻已經廢了! 容家早就被鄭氏那個女人害得斷絕了香火! 容永清捂著胸口,雙目失神,喃喃地道,“你恨我?是了,自那以后,你便只稱呼我‘老爺’,再不曾叫過一聲‘爹’,你還那么小,就開始恨我了!” 容昭面上依然帶著笑意,可眼底卻一片冰冷,“我難道不該恨你?上午還和我親親熱熱說著話的娘,下午就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我弟弟,手腳已經完好,連小小的指甲都看的清清楚楚,長得和我一模一樣,漂亮極了,卻滿臉青紫,渾身血污,緊閉著雙眼,來不及看看這個世界一眼就去了,而他們更不明白,造成這一切的,竟然是本該愛護他們的你!” 她形容得是如此地細致,以至于當年并未在現場的容永清眼前仿佛清清楚楚地浮現出了自己妻子兒子躺在血泊中的場景,他不由得面色慘白,恍惚地擺著手,語氣虛弱至極,“你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 容昭怎么可能放過他?她狠狠地瞪著容永清,卻不肯掉一滴眼淚,她的心底充斥著憤怒和悲傷——這些話,她代替原主,已經在心里憋了十年了,融合了原主靈魂和記憶的她,早就是原主、早就把那不幸的母親和弟弟視為親人了,深埋心事十年,她還是爆發了! “你捫心自問,縱然我母親出身商家,可是以她的能力,做一名賢內助,幫助夫君管理內宅,結交貴婦,幫助你打通官場的內眷門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如果我娘還在,你不但能前途無量,你心心念念的兒子都可以考秀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