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容曇終于不耐,向后退了一步,冷冷地道,“我是你的meimei,但也是大姐的meimei!憑什么大姐比我們地位高,就憑我們的娘只是繼母帶來的丫鬟,而她的娘是父親的原配結發妻子!我們是卑賤的婢生子,而大姐是尊貴的嫡出長女!三姐,你再這么口無柵欄,什么話都敢說,什么人都敢詆毀,被父親聽到,誰都保不住你!” 容晶一股悶氣憋在胸口,她剛才一鼓作氣說了難聽的話,發泄得是痛快了,可卻無論如何也不敢繼續下去了。 雖說她和容曦都找過容昭麻煩,但比起自幼備受寵愛因而養出了一副驕縱脾氣的容曦,并不大得寵的容晶,膽子卻比容曦小多了,盡管還是不忿,卻也心知容曇的話是對的。 說又說不過容曇,又沒膽子再撒潑,容晶臉色發黑,氣哼哼一甩袖子回屋了。 容曇長出了一口氣,有這樣一對沒腦子整天還惹是生非的娘和jiejie,她一整天做的事就是給她們收拾爛攤子——她才是容家姑娘們中過得最辛苦的! 還是大姐活得瀟灑,誰都不顧忌,誰都不在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最重要的是,想做什么都能做成,這般一來,反倒讓人不敢小覷她! 她想著想著回頭看向容昭離去的方向,卻嚇了一大跳,本以為早就離去的容昭,竟還帶著淺淺的笑意站在她身后,顯然將她們姐妹剛才的爭吵都聽到了耳中。 想到容晶方才說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容曇嚇得腿都軟了,容昭那精美絕倫的清冷容顏,在她眼中卻透出了凌厲的刀光劍影,一層層地逼向她,她哆哆嗦嗦地道,“大姐——” 容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四meimei,你是個明白人,不如請你轉告三meimei一聲,她若敢再這么放誕無禮,侮辱嫡母,不如我讓她也嘗嘗沒娘的孩子是什么滋味?” 容昭撂下這句話,轉身走了。 容曇站在門口,滿頭冷汗,臉色僵硬,渾身從身體到心都涼透了! 她知道,大姐的話不止是帶給三姐的,也是在警告她,警告她再不約束好姨娘和三姐…… 這不過是個小插曲,在容昭眼里,容晶和容曇各有著明顯的性格缺陷和人性弱點,只要她想,輕而易舉就能將這兩個姐妹掌握在手中,所以她雖然生氣容晶言談侮辱到了林婉,到底并未把容晶容曇姐妹放在眼里。 閑庭散步般來到了容永清書房前,站定,玲瓏向守門的小廝道,“請煩告老爺一聲,大姑娘找老爺說些事?!?/br> 這小廝是容永清的心腹,隱隱綽綽明白些容永清對容昭的態度,因此并不敢怠慢,忙轉身進去稟告,很快出來了,“老爺請大姑娘進去!” 容昭進了書房,這里并不像鄭氏口中有著紅袖添香的風流雅趣,書房內只伺候著一個*歲大專負責磨墨的小童,那椅子榻上鋪的蓋的都是群青藏青靛青之類色彩的厚錦,顯得整個書房分外簡樸莊重,挺襯托容永清當前的身份外表。 容永清此刻正在筆走游龍,容昭也不上前打擾,悠悠然立在桌前,極自然地打量著書房的環境。 容永清寫好了字,擱下筆,方才看向容昭,親切地道,“找為父可是有事?” 容昭斂眉垂眸,雙手攏在袖中,平放在小腹部,淡淡地道,“今兒個那位費嬤嬤對我說,我的容貌太過出眾,若一心想入宮,恐會給容家招來是非,倒不如不進宮的好?!?/br> 容永清一頓,抬頭看向容昭道,“她是這么說的?因你太過貌美,故而勸你不進宮?” 容昭點了點頭。 容永清長眉一擰,頓時滿臉都是不悅,沉思了好一會,才看向容昭道,“你不用聽她的話,當今、咳,秉性溫柔多情,喜歡各色美人,宮里的娘娘們也知道皇上的癖好,每年都會在各地為當今物色幾名美人入宮,并不會專門排斥針對貌美之女,你若能上記名,不光是容家的榮耀,更是你自個的榮耀,你心中要有數才對?!?/br> 容昭瞬間了然,溫柔多情的另一層潛意就是好色,不過當皇帝的嘛,也有好色的條件和資本,她心中早有準備,并不覺得失落。 容永清見容昭神色并無變化,依舊八風不動,一派坦蕩,他一邊為自己女兒的這份沉穩的心性暗自贊嘆,一邊心中卻升起一絲莫名的不安,只是轉瞬即逝,他并沒有抓住,說話倒更流暢了些,“這位費嬤嬤的來歷,之前我查過,但顯然查得并不準確,我會再去徹查,這幾日,你且表面上敷衍一番,若能從她那里套些話出來,于咱們更有利?!?/br> 容昭見目的達成,也不再廢話,點頭道,“我記住了,老爺忙,我就不打擾了?!?/br> 第二十二章 帝王心 深夜,養心殿內的燈光依然明亮如昔,內侍侍衛數十名,卻整齊靜默如同樁子般立在暗處,內外一片肅靜,連呼吸都不聞,只有毛筆落在紙上的細微動靜。 高坐在明黃書案的皇帝終于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扔下筆,抬起了頭,赫然露出一張相對于帝王身份而言過于俊美的面龐。 不僅俊美,還很年輕,此刻,在滿室至尊至貴的明黃中,那廓形優美的桃花眼與白日大相徑庭,縱然面無表情也壓不住那眉峰眼角流瀉出的絲絲鋒芒,既銳氣逼人,又深若淵海,充滿不怒自威的威嚴氣勢,令人不敢窺測。 “李連海,收拾下?!被实垩院喴赓W地道。 那侍立在書案下方巨柱陰影中的內侍正是乾清宮總管李連海,聞言稍稍邁出一步,輕聲應諾,“是?!?/br> 手向后揮了揮,兩個小太監便動作熟練地上前,小心地繞過那擺滿案頭的奏折以及巨大的印璽,眼珠都不敢轉一轉,手上動作卻十分麻利,眨眼間,原本鋪陳得滿滿的御書案就干干凈凈了,顯是做慣了此事。 按宮中慣例,伺候筆墨的一向是宮女兒,然而這位皇帝在女色方面雖不大節制,后宮美人如云,卻有自己的怪癖,打從他登基后,譬如處理政事時、喝茶用膳時、夜晚睡覺時等等,都極其不喜使用宮女,慢慢地,原本這些歷代宮女兒接近皇帝的最佳捷徑便被太監替代了,在這位皇帝的宮里,倒形成了新的慣例。 皇帝一停下來,那些如同木樁子的內侍們立刻便仿佛活過來了似的,開始進進出出,捧著錦帕,端著金盆,托著瓷盂,井井有條地服侍皇帝洗漱完畢,又有一撥捧了夜宵進來,牙箸配著銀器,清爽的小米粥,四塊攢成花形尚冒熱氣的點心,一碟素銀絲,一碟酸脆蘿卜,一碟抓炒腰花。 一刻鐘后,皇帝食畢,再次漱口,擦臉,一切落定,再看側旁的落地黃金擺鐘,時辰已近子時,皇帝伸了伸懶腰終于決定歇一歇了。 這時,李連海上前一步,低聲道,“皇上,尹大人回來了?!?/br> 皇帝動作一頓,道,“讓他進來吧!” 一名三十出頭、面容平庸、身形高瘦的男人低頭走了進來,跪伏在地下,正是皇帝麾下的影衛首領。 “如何?”皇帝冷聲問道。 “回皇上,費嬤嬤背后的人終于浮出來了,如我們猜測的,正是羅太師,屬下已確定?!?/br> 皇帝眼神微暗,“這人平時謹慎至極,你們跟了這么久都沒抓住把柄,此次為何這么快便露出痕跡?” 尹若東面上露出慶幸的笑容,“托皇上的鴻福,這費嬤嬤出宮后進了一戶官宦人家做教引嬤嬤,誰知見那秀女生得姿容絕世,唯恐她進宮礙了羅昭儀娘娘,一時昏了頭,竟連夜給羅家送了信,那信,直接送到了羅太師手中!” 皇帝緊盯著尹若東,忽然問了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你如何知道那女子姿容絕世?” 尹若東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冷汗頓時下來了,“屬下不敢冒犯待選秀女,只是從費嬤嬤的傳書中得知,費嬤嬤對那位秀女的容顏極為推崇,屬下已將這費嬤嬤送給羅太師的書信拓了一份,請皇上過目?!?/br> 皇帝接過書信,極快地閱了一遍,面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哦?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這是把朕比作流連美色的昏君了?這容家姑娘真有傲視群美的資本?” 尹若東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皇帝放下了書信,望向尹若東,“這么說,羅太師是知道害死他嫡女的人是誰了?” 尹若東道,“回皇上,羅太師的確知曉是羅昭儀下的手,但是據屬下調查,羅太師并不打算興師問罪,甚至打算出手為羅昭儀娘娘掃尾,一來羅昭儀如今正養育著皇上的大皇子,二來,這羅昭儀的生母在太師府中卻比羅皇后的母親羅家正室夫人更得寵,羅太師的獨子也出自這二房夫人?!?/br> 皇上輕哼一聲,似笑非笑地道,“自先皇去后,秦榮那老匹夫自以為權傾朝野,斗倒了李相后,更是無人可以制衡,連朕都敢派人刺殺了,想學一把古人的‘挾天子以令諸侯’,我當是多么雄心壯志的‘梟雄’,卻原來也有兒女情長的一面?!?/br> 本該包含憎恨感情的話語,卻意外地并沒有半分語調起伏,平淡如水,然而皇上越是這樣,跪在地下的尹若東越是覺得背上冷汗直流——憑著他對這位帝王的些微觀感,他怒時未必真怒,然而越是如此輕描淡寫時,越是會浮尸千里,帝王一怒,何人可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