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事情到了這一步,那倆婆子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自己沒瞧見了。 她們在寧王府當差,還真沒瞧見過罰跪還能跪的這么自在的。 武小貝被關在了房里,永喜卻是自由的,只因寧王妃未曾想起來要限制這院子里下人的行動,永喜便一天一趟往許府里跑。 胡嬌聽到武小貝當晚回去就挨了打,頓時心疼不已。去醫館里配了好的消腫化淤 的藥膏來,當天就讓永喜帶了回去,并且讓永喜捎話給武小貝,讓他稍安勿躁,且勿與寧王妃發生沖突,只等寧王爺回來再說。 她自己從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平白挨了這一巴掌,倒比旁人打在她臉上還讓她心疼。 永喜回去替武小貝涂了藥,又勸他:“我的小爺,你以后多長個心眼子,王妃娘娘那是對你防都來不及,王爺在了還好說,王爺如今在天牢,你非要上趕著跟她擰起來,她不打你打誰?!” “嘶——”武小貝吸了口冷氣:“永喜哥哥你手輕點!”過了一夜他想起來寧王妃的話還覺得心上發寒。 “我父王雖然進了天牢,可是人卻不是他殺的,就連爹爹與娘親都說人不是他殺的,可是圣旨是皇爺爺下的,誰知道皇爺爺怎么想的。母妃……她說的話也太傷人心了!她與父王可是夫妻??!” 同樣是夫妻,武小貝還記得許清嘉當年被罷官之時,胡嬌陪著他帶著孩子們一路南下,夫妻之間不離不棄。沒有回到王府之前,武小貝從來沒有想過夫妻之間,人心可以背離到這種地步,互相不信任到這種地步。 永喜替他涂好了藥,端詳他臉上比昨日還要明顯的巴掌印,半張臉都快腫成豬頭了,可見當時寧王妃用力之狠,恐用了全身之力,“王妃手也太狠了!”他搖搖頭,“到底不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瞧瞧王妃待曜哥兒的樣子,好歹小郡王也叫了她幾年母妃呢?!贝蚱鸢驼苼砜墒呛敛缓?。 武小貝冷笑:“她與我父王可還做過二十多年的夫妻呢,都生了一兒一女呢?!?/br> 天牢里,寧王盤膝坐著,身上墊著厚厚的褥子,旁邊桌上擺著酒菜,囚室里打掃的干干凈凈,還有獄卒在外面過來問安:“王爺可還需要什么?” 這些獄卒們都長著眼睛呢,進了天牢的也不都是死囚犯,也有轉頭就平步青云的。只有等案子審完了定了罪,若真是要凌遲處理或者問斬的,到時候再怠慢也不晚。 如寧王這等還未有定案的,他們是寧王結個善緣也不愿意得罪的。 寧王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不如借你的腰刀一用?” 那獄卒立時被嚇住了,“王……王爺,您這是……”在寧王閑閑看過來的眼神里,那獄卒哆哆嗦嗦解下了自己的腰刀,雙手遞了過去,心里轉過無數個念頭。 聽說寧王爺進天牢是因為戶部侍郎錢成郁之死,聽說是這位爺所為。這位爺可是位殺神,那可是上過戰場的,殺個把人還是容易?萬一他心里不舒坦要拿自己開刀…… 那獄卒將腰刀遞出去之后,立刻朝后退了出去,一溜煙退到了十步開外,拿戒備的眼神看著寧王。 寧王被他這眼神給逗笑了,抽出他這腰刀試了試刀刃的鋒銳程度,又在牢房的地磚之上來回磨了幾下,才覺的差不多了,便向著自己的脖子比劃。 “王爺——”那獄卒頓時被嚇的魂飛魄散,比之寧王要殺他泄憤還可怕,一頭撲進去就要搶刀,卻被寧王輕輕一腳就踹了過去,“干什么呢你?” 那獄卒在幾步開外跪在地上向寧王磕頭求告:“王爺您千萬別尋短見,您若是尋了短見,小的一家老小都要抵命??!就算您殺了小的,也別自尋短見??!” 寧王若是殺了他一個,家里人不但能得些撫恤銀子,還能保住全家的命。若是寧王在他的看管之下死了……恐怕他九族都難活下去。 那獄卒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淚,寧王被他給逗的大笑了起來,沒想到到頭來關心他生死的不是宮里的父子兄弟,而只是個天牢里的獄卒。雖然那也是因為事關這獄卒一家生死,到底是有人著緊著他的生死。 他剛肅的面龐也柔和了幾分,“你且起來,本王不過是刮一刮胡子?!比缓?,那獄卒就跪在地上,淚眼朦朧的看著寧王舉起腰刀開始刮胡子,手段竟然十分純熟,顯然是拿刀刮胡子刮習慣了。 許清嘉與傅開朗前來的時候,就看到這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還有心情拾掇自己,可見寧王心里是一點壓力都沒有。他不由打趣:“王爺這是收拾收拾準備在天牢里過年嗎?”就從來沒見過用腰刀刮胡子的。 傅開朗則踢了那獄卒一腳:“蠢貨!還不去給王爺尋個刮胡子的剃刀來!”見那已經被這一幕看傻了的獄卒抬頭朝他瞧了一眼,他立刻嫌惡的扭過了頭,全然是被那獄卒一臉鼻涕眼淚的給惡心到了。 那獄卒見到傅開朗這樣子才省起自己的樣子有多難看,立刻垂頭收拾干凈了,這才退了下去尋剃刀。 原本這些利器是不會給天牢里的嫌犯供應的,免得有個心理承受能力弱一點的想不開,案子都沒審完就自行了結。不過既然傅大人發了話,而對方又是寧王殿下,這獄卒也就不會再沒眼色的打推辭了。 許清嘉與傅開朗今日前來,只是按例訊問案情,比如寧王與錢成郁在戶部相處的所有經過,以及錢成郁死的當日,寧王找錢成郁說了些什么,何時離開戶部,離開的時候錢成郁是何種狀況等等。 這些問題已經問過了好幾遍,可是每一次還是人從頭問一遍。只為了互相印證寧王是不是在說謊。 而寧王的答案從來都是一樣的,他懶洋洋坐在那里,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著,反倒是站著問案的許清嘉與傅開朗倒好似犯人一般,平白比他矮了一截。 這一日問完了案子,從天牢出來,傅開朗看著天牢外面大街上已經被眾人踐踏的積雪泥濘嘆氣:“我怎么覺得,再這么審下去,不但寧王在年前出不了天牢,就算是咱們也要進天牢去陪著寧王殿下過年了!”這兩日圣上的態度越來越強硬,每次將查案的幾個召到御前,一問案情進展,都會將他們罵的狗血淋頭。 也不怪圣上雷霆震怒,馬上要過年了卻攤上了這么一樁倒霉事,他能高興得起來才怪呢。 特別是近兩年,圣上越發相信方士之言,常請了宮外道觀里的天師來宮里講道占卜,臣下都在暗地里議論,卻沒人敢將此事提到明面上來。 許清嘉與傅開朗分開之后,便按著自己在吏部查到的錢成郁的卷宗,往錢家去了。他一路走過去,又順便買了些祭品,到得卷宗上寫的地方,愕然發現錢家竟然住在陋巷,巷子窄的恐怕連馬車都進不去。 沒想到錢成郁身為戶部侍郎,家里竟然如斯潦倒。 他還穿著官袍,在巷子口第一家問路的時候,那戶人家便向他指了下錢家,“巷子里面左邊倒數第二戶人家?!?/br> 踩著滿地的泥濘走進去,若非這靴子乃是阿嬌讓人準備的厚底靴,恐怕此刻都要濕透了。許清嘉到得錢家門口,還未敲門便聽得院子里的咒罵聲,“……你怎么不去死???都是你……”卻是個蒼老的婦人聲音,連哭帶嚎。 “……這不是有好日子過了嗎你哭什么哭?” 這話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聽著十分的油滑輕浮。 然后就是撕打咒罵聲,似乎院子里還有別人,總歸是錢家人鬧將了起來。 許清嘉站在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正尷尬著,院門從里面被拉開,一個棉袍半邊衣襟都被撕破的年輕男子從院子里沖了出來,頭發也被抓的散亂,瞧年輕二十出頭,他一邊胡亂將頭發抓起來往冠子里塞,一邊回頭吼:“你們這是過上了好日子閑的!”看到身著官袍的許清嘉,頓時一怔。 院子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就好像被誰剜走了心肝一般,許清嘉隔著那年輕男子身側瞧過去,卻是個蒼老的婦人坐在地上大哭,旁邊有個年輕的婦人正在勸著,院子里站著兩名丫環正手足無措。 “你是誰?” 那年輕男子好不容易將頭發弄好了,這才問許清嘉。 “請問這是錢府?” 年輕男子點點頭,樣子頗有幾分漫不經心,向他伸出了手來:“錢拿來!” 許清嘉:“……” 沒聽說上人家門來還有收錢的道理。就算是進了皇宮也沒人伸手要錢,何況是個小小的錢府? 見許清嘉不解的眼神,那年輕男子立刻便將手縮了回去,“認錯人了認錯人了!”越過許清嘉,揚長而去。 待那年輕人走了之后,院子里的婦人們似乎才看到站在門口的許清嘉,立刻有丫環迎了上來,不安的問:“請問大人您找誰?” “在下乃是錢大人在戶部的同僚,知道錢大人出了事,這才過來探望的??墒歉纤坪酢边€沒有辦喪事的樣子。 院子里那坐在地上哭的婦人這會兒止了哭,將身上拍了拍,被她身邊年輕的媳婦子扶了起來,過來向許清嘉道謝:“……我家老爺如今還沒回來,家里等著將他迎回來才辦喪事!勞大人記掛了,家里都是女眷,就不方便請大人進來了!” 那婦人向著許清嘉深施了一禮,慌的許清嘉立刻側身讓過,又向她回禮:“錢夫人真是折煞在下了?!闭撃昙o,這錢成郁的夫人年紀可不輕了,又是錢成郁的未亡人,許清嘉年紀擺在那里,哪敢受了她的禮。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從錢家出來之后,許清嘉回望那窄窄陋巷,若有所思。 方才他向錢成郁之妻提起可否需要幫助,捉拿從她家里出去的那年輕男子,錢成郁之妻面露難堪,沉默了一瞬才道,那是她家兒子。 許清嘉聞聽此言十分愕然。他記得錢成郁乃是顯德十七年的進士,能熬到今天這一步著實不易,想來他的兒子也定然要走讀書入仕這條路,許清嘉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錢成郁怎會將兒子教養成了這副德性?! 當晚回去之后,許小寶再次受到了許清嘉的嚴厲督促考問,就連傻笑著的許小寧也被許清嘉拉過去握筆學寫字。若非胡嬌強烈堅持,不肯讓孩子在三歲以前開蒙,許清嘉都要給許小寧開蒙的打算。 ——教養出個好學上進不長歪的兒子著實不易,他還是覺得要從小抓起。 說起來,錢成郁的兒子長成這般模樣,也是因為錢成郁這么些年疏忽了兒子的教養問題。 錢成郁之妻提起兒子來滿腹的心酸淚,還要道一聲“冤孽!” 當年,錢成郁發憤讀書,妻子剛有妊就赴京趕考,丟下家里老弱婦孺,一門心思要出人投地。錢家家境本來就不好,錢成郁到了長安城中頭一年卻并沒有考中,此后只得借宿在城外寺廟里繼續苦讀,這一借宿就是十年。 家中父母先后離世,而妻子還當他早已不在人世,還著兒子艱難度日。 十年之后,錢成郁高中還鄉,兒子都已經十歲了,學得一身無賴習氣,跟著街小的小混混度日,不但大字不識還有隱隱往鄉間潑皮發展的趨勢。 錢成郁自感愧疚于妻兒,待兒子便存了補償之心,此后往地方為官,雖然親自教養兒子,一則兒子三觀經過社會的淬煉,早不是無知小兒,尋常人難以勸服。二則他也下不了重手去教子,又有妻子在旁護著,便漸漸將兒子養成了個二世祖,于吃喝玩樂上精通,但于讀書上進一途卻是徹底的沒有興趣了。 許清嘉待要再問,那錢家郎君見到他為何伸手就要錢,錢妻卻已經不再言語了,要關門送客。 他去了一趟錢家,比不去還令人心塞。被胡嬌瞧出端倪,開解了半夜,才終于放松了對許小寶的嚴厲管教。 第二日傍晚,東宮有請。 錢成郁之死,震動整個大周朝。從宮里到宮外,朝上朝下,無數人議論紛紛。就連民間也有無數個版本供說書先生來攬錢,唯獨東宮安靜非常。 許清嘉到了東宮,自有人引著前去面見太子。 他對太子也甚為陌生,只記得自己高中之時,太子面色蒼白,但為人十分溫雅寬厚,還與學子們交流學問,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太子是位身體不太好但十分好學的有為青年上。 等真正見到太子,他才有一絲奇怪的感覺。 太子與他記憶之中的蒼白溫雅的青年已經有些微的不同,他面色紅潤,似乎瞧不出一點重病的樣子。猶記得外面還在瘋傳太子將不久于人世,而寧王喪心病狂,也是因為太子的病體給了他可趁之機。 也不知道是哪一日,這種流言就傳的紛紛揚揚,甚囂塵上。 許清嘉與太子見了禮,被太子賜座,謝過了座他才小心坐了下來,“太子殿下召微臣前來,可是有事?” 太子多年沉寂,聽說從不過問朝政,但凡太子一黨有何主張,皆是出自國舅府中。朝中眾臣多知此乃皇后的意思,與太子無關。 太子端著杯茶穩穩坐著,面上帶著一絲淺笑,稍停才道:“聞聽二表兄道許中丞乃能臣干吏,又忠心耿耿,但最厲害的卻是博聞強記,本王近日無事,手頭有幾本孤本,便想著送于許中丞?!?/br> 他一招手,便有宮人奉上放在盤子里的孤本,許清嘉立刻跪了下來:“無功不受祿,不知道太子殿下……”他只是抬眼瞧了一下那孤本的封皮,便知此孤本價值,太子無緣無故送他孤本,委實讓他有些心驚。 太子笑著親自扶了他起來,“瞧把許中丞嚇的,難道本王就這么嚇人?不過是兩本書罷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本王只是聽說當初許中丞乃是二表兄申冤洗白,便生出一點惜才之心罷了?!?/br> 許清嘉此刻心里已經在打鼓了,他被欽點協助查錢成郁之死一案,寧王如今還在天牢里,而太子卻單獨召見他,就算是為了案情進展,傅開朗與他知道的相差無幾,何必非要召他入東宮呢? 太子這是單純的示好還是有別的意圖? 那宮人將漆盤放在許清嘉方才坐過的幾旁,默默退了下去,太子這才嘆道:“自皇兄入了天牢,本王日夜輾轉,也不知皇兄他在牢里可好?” 許清嘉雖然覺得這話有些怪異,傅開朗自然可以一五一十將什么都告訴太子殿下,但太子偏要來召他問話,就更令人生疑了。不過面上卻不能推搪,仍是恭恭敬敬答道:“寧王殿下在牢里一切安好!” 太子便又是一嘆。 “皇兄自少年時代就戍守邊陲,這才回來沒幾年就發生了這般大事,想來也是他命中該有此一劫。許中丞是個能干的,案子如何進展,本王甚為關心,若是得閑了,請要煩請許中丞前來東宮告之本王一聲。本王就是個廢人,日日在房里養病讀書,不能幫父皇分憂,如今又累的兄長受了牢獄之災……” 許清嘉只能安慰太子:“殿下的身子要緊!寧王也只是一時困厄,必有開解之日,殿下不必憂心!” 等他捧著被太子強賜的孤本從東宮出來時候,比之方才入東宮之時心思更是沉重。 太子的氣色看著與常人無異,若是十幾年前太子還有恙在身,但現如今卻瞧不出半點病疾。唯獨太子提起自己的身體來,那口氣似乎有些微妙。 這由不得許清嘉多想:太子到底是真的病到不能替今上分憂,還是他“被病”的不能為今上分憂? 皇家的事情,原本就說不清楚,而他如今一入長安,雖然初初衷是想著造福一方,但似乎現在做著的事情越來越背離了初衷。 他將自己查到的錢成郁之子見到他便討錢,而且問及街坊鄰居,錢成郁之子乃是個賭棍,十分好賭,常被討要賭債的追到門上之事上報共同查案的幾位大人。 原本錢成郁乃是戶中侍郎,就算是報與京兆尹,也自有公門中人來管,但錢成郁卻極好面子,只是一味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