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此后收審云南郡大小官員,這才得知來龍去脈,親往城外探看發霉的藥材,無意之中卻得知許清嘉被構陷。此后親自前往各村寨,歷數所見所聞,以及如今云南郡夷人漢化,許清嘉功不可沒之事。 那些尉遲修上表,蔣文生彈劾的子虛烏有的罪名,被傅開明一一揭破。 正在打瞌睡的賈昌聽得今上在御座上發怒,又見得蔣文生告罪,磕睡立刻醒了,豎起耳朵來聽,最后才知道是尉遲修捅了簍子,盜用庫銀。 他閉了閉眼,只能暗恨這狗東西不長眼睛,狗膽包天,居然連庫銀也敢盜用,如今被抓了個現形,他也救這了他了! 只是可惜,此后再無尉遲家家釀美酒可喝了。 若是別的事情,賈昌自信有辦法將尉遲修撈出來,可是盜用庫銀之事,事關重大,發現就是掉腦袋的罪行,嚴重的還可能誅九族,他一個座師,犯不著為了這事兒搭上自己。 此刻,許清嘉正在長安城中的宅子里醒來,看著身邊熟睡的老婆,輕輕將她挪開,準備下床洗漱,跟著孩子們與方師傅打幾趟拳法,渾然不知此刻朝堂之上,正因為他當初的罪名而鬧的翻天覆地,風起云涌。 政治事件從來不會是偶然,懂得玩弄政治的大佬們總會趁著一切的良機來踩上政敵一腳。 不說尉遲修逃不了死罪,便是他的座師賈昌,此刻也被許棠與皇后一系給窮追猛打,歷數他縱容尉遲修做出這等事來。 ——尉遲修當初能從從五品升至四品通判,他這位座師可是功不可沒。 許棠身上有著窮人天生對于財富的敏感,哪怕他家中如今已經富可敵國,可是提起別人口袋里的銀子來,也是暗含著垂涎的:“……聽說尉遲修對中書令十分孝敬,比兒子孝順爹還要孝順,也不知道這庫銀有沒有中書令大人的一份???” 賈昌心中恨極! 許棠此言其心可誅! 他分明是往今上心口扎釘子,表明他這位伴讀也不是那么忠心耿耿,而是懷有不可告人的私心,但逢機會必定要提起小鋤頭挖國家的墻角。就算賈昌不是自己親自挖,那也是縱容門下弟子來挖,最后肥了自己的口袋,還包庇隱瞞罪責,又構陷同僚,真是罪無可赦! 但賈昌卻無可辯駁。既不能讓今上派人去搜他家,又無法自辯。 官當到這個地步,就算是他不開口也蜂涌而上前來巴結的人,家中財富連他都說不清楚,哪里敢讓今上來查 更何況那句“比兒子孝順爹還要孝順”可是當初他與人談笑之時夸贊過尉遲修的,而且話傳到今上耳里,他舉薦尉遲修做通判之時,今上還道:“你家的孩子,想來是聽你的話的,那必是對朕忠心的?!毖元q在耳,就被尉遲修給狠狠扇了一巴掌在臉上。 賈昌唯有與蔣文生排排跪倒在御前請罪! 大明宮里的變故,就好像天陰了要下雨一般尋常。賈昌敵對派系的,趁機踩他幾句,平日被蔣文生彈劾的官員,借機還回去幾拳,好一番鬧哄哄,最后大家都將目光放到了云南通判的位子上。 尉遲修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云南郡通判的位子卻是空了下來。 就跟狗群里扔了塊骨頭,眾臣立刻將將注意力都放到了這空缺出來的官職之上,都在心里盤算著為自己親屬子侄同系官員謀福利。 這一任的云南郡守乃是國舅府嫡次子,傅開明此人十分聰明,官聲也不錯,幾次外放政績卓然,那么與之搭檔的云南郡通判便十分好做了,只要多說好話,到時候傅開明高升了,還愁通判升不了? 簡直是個雙贏的好機會! 與皇后一系保持著表面平和的官員們都在心里打著小九九,準備回去與心腹之人或座師或親長兄輩商量商量,好向今上保薦云南通判一職的官員。 天色大亮,大朝會還未完,許清嘉卻已經跟方師傅以及倆小子練完了拳,回房洗漱準備吃早飯了。 胡嬌已經起來了,昨晚云雨,鬧騰了半夜,許清嘉起來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有了醒意,卻不愿意起來,又迷糊了一會兒才爬了起來。 許珠兒如今跟著奶娘睡,又有小寒冬至秋分在旁守著,她倒也放心。 孩子大了就不太方便跟父母睡了,為了祖國幼苗的小心靈,她還是忍痛讓珠兒自己睡了。 這會兒許珠兒也被奶娘收拾干凈帶了過來。她今日身著一身桃粉色的小紗裙,頭上扎著同色紗巾包包頭,眉間還點了桃花鈿,漂亮的好像觀音座下的小仙童,胡嬌見閨女走過來,笑瞇瞇伸開雙臂便要抱她:“這是誰家漂亮的小妞妞?快來給我抱抱!” 許珠兒最喜人家夸她美貌,小小年紀倒是最喜歡聽好話,蹬蹬蹬就直沖了胡嬌跑了過來。 胡嬌只能暗暗嘆氣,小閨女長的漂亮,唯獨有一樣不太好,打扮的再是個小淑女,站在那里瞧不出,但只要行動起來……就是個女漢子。 ——還真是她的親閨女??! 她將這沉甸甸的小身子接在懷里,在小閨女臉上香了一個,倆兒子便跟著許清嘉進房來了。 五月份,長安已經熱了起來,父子三人都是一頭大汗。許小寶與武小貝進門便直撲桌案,一人拿手捏了個白胖的小籠包往嘴里喂,胡嬌被兒子們這副吃相給驚住了,直等倆小子將包子都咽下去又灌了半杯羊乳,這才怒喝:“竟然沒洗手就吃東西,你們這是皮子癢癢了嗎?” 胡厚福踏著meimei的怒吼聲進了廳,“一大早的阿嬌這是做什么?沒得嚇壞了孩子們!” 倆小子聽到舅舅的聲音,直撲了過去,胡厚福一手攔著一個,摸到倆小子一頭的汗,順手撈過過丫環拿著的布巾子在倆小子臉上各禿嚕了一把。 胡嬌氣結:“哥哥你就慣著他們吧!現如今我的話他們可是一句都不聽了!” 胡厚福立刻笑道:“怎么會呢?這倆孩子可是最乖了?!钡皖^朝許小寶與武小貝使眼色:臭小子還不去向你娘認錯! 許小寶與武小貝察顏觀色,只能蹭到胡嬌面前去賣好:“娘,我們再也不敢了!” 許珠兒在旁笑的十分天真可愛:“娘,昨兒哥哥們也沒洗手抓著吃,也……認錯來著!” 胡嬌想起這倆小子的調皮樣兒,又被許珠兒逗笑,面上都快繃不住了,最后還是破了功:“……怎么說了多少次你們都不肯聽呢?臟手抓東西吃萬一生病了怎么辦?都喜歡喝藥不是?!” 又催促他們去洗手洗臉,好上桌吃飯。 倆小子互相交換個眼色,又低頭用口型對許珠兒表示:小壞丫頭,以后再也不帶你玩兒了! 他們倆算看出來了,許珠兒看著天真可愛,年紀也小,可就是……時不時的在娘親教訓他們的時候插刀,而且插的天真可愛,讓人瞧不出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六月初,胡厚福帶著meimei一家回蘇州府。 他此次前來長安城,純粹考察,至于做什么,還要回去盤點一下自己家底子再進行下一步的打算。 許小寶與武小貝以及許珠兒這些日子與胡嬌轉遍了長安城,吃的玩的買了不少,有胡嬌給魏氏以及倆侄子的,還有倆小子特別給表兄弟們捎帶的。裝了兩大車。 武小貝一面覺得自己來到長安城,沒有前去拜見外祖母有幾分不安,一面又怕自己去拜見了,萬一外祖母不放心,那就不好辦了。他想了想,最后派人買了一份糕點,連同當初去玩,外祖母送他的一塊玉佩一起放進了糕點盒子里,送到了王家去,指明給老太太的。 王老夫人收到外孫這盒糕點,再看到玉佩,問起送糕點的人,門房卻道人已經走了。 老夫人含著兩泡淚,讓人去寧王府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她的小乖乖回來了,結果去打聽的人回報說沒聽說武小貝回來,老夫人只能將疑惑壓在心里,暗暗思慮這點心的來源。 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家里的小乖乖其實已經在長安城里溜達了好幾個月,這是用一盒子糕點向她辭行。 他們啟程的那日,正欲出城,便有數騎快馬左出,街道之上的行上立刻迅速讓開。長安城里的百姓們眼神都好的很,看到那十騎服色便知,這是從宮里出來的,暗自議論也不知是皇帝老爺又往哪里傳的旨。 許清嘉自然不知道,方才那些官員軍士們急行而去,身上帶著的,除了有處置尉遲修以及從犯的圣旨,還有替他平冤的旨意。 云南郡州府監獄,尉遲修與劉遠道關押在相鄰的監獄里。 尉遲修幾乎已經絕望,而劉遠道還是那副失心瘋的樣子。被關押的這幾個月里,尉遲修好幾次都與他搭話,無奈劉遠道聽到他的聲音便隔著木柵欄向他伸手,張口就喊:“大人,發財了……”語聲高亢,笑不能已,引的獄卒暗笑:都死到臨頭了,哪里的財可發?! 不過想來這一位瘋了也好,瘋了就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行,省得到時候被砍頭還知道害怕。 新來的這位傅府君似乎是個不錯的官,才來了幾個月,便繼續大力推行漢學,又鼓勵九縣農人重新栽種藥材,并向藥農保證,到時候定然能帶著藥商前來收購藥材,而且價格由藥商來定,官府不會出面干預。 藥農們半信半疑,但到底前年的利潤在那里放著,最后都在種完了糧食之后開始種植藥材。況且也有些藥材是年份越久越好,野地反正荒著也是荒著,若是今年的郡守再如尉遲修一般賤價收購,大不了他們就一直在地里種著。 傅開明接過許清嘉留下的攤子,做的越久,聽從僚屬的匯報越多,心下對這位許榜眼就越佩服,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直恨不得捉著這位許同知促膝長談一番,也好就整個云南郡未來的發展做個全面的深層次談話。 云南郡歷來是夷邊,本朝滅了南詔之后,接過云南郡這副擔子,卻對此地并不重視。首先此地百姓語言不能,不得教化,此外本地又窮,糧食產出不多,銀礦倒是不少,只算間接彌補了一下產糧不足的窘境。最不好的一點便是,因為不好教化,而且百夷諸部又比較彪悍,本朝對待云南郡的態度歷來是安撫為主,打壓為副,就從來沒想過第三條出路。 沒想到,這一難題卻被許清嘉給解決了。 試想一下,如果將云南郡建成大周國藥材大型基地,到時候本地夷民通了漢話,日子又過得富裕了,誰還喜歡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去拼命? 老百姓活著從來目標簡直,只求吃飽穿暖,有安穩日子過,假如手里再有余錢,那就更美妙了。誰還喜歡刀兵之災? 就算是夷人,也脫離不了這種基本生活需求。 傅開明看得明白,就更覺得許清嘉對云南郡的定位沒有錯,甫一上任就將云南郡又扳回了原來的軌道,一切都按著許清嘉在時的構想進行下去了。 傳旨官員急行一月,終于在月底來到了云南郡府。 傅開明吩咐下去擺香案接旨,待聽得尉遲修全家男丁處斬,女眷發往軍中服苦役,家產抄沒充公,從犯劉遠道處斬,家產充公,家眷亦發往軍中服役,湯澤全家流放,他自己尚且沒怎么樣,只在心中感慨自己也做了回青天替人伸冤,他身后的高正已經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誠意十足! 等到傳旨官員問起許清嘉來,傅開明也表示不知道。 他恰巧與那傳旨官員相熟,便笑著問那官員:“許大人平了冤,原本應該官復原職的,只是……”今上也沒道理頻繁調動一州之首的道理。 那傳旨官員笑道:“圣上說了,許大人就算不能做郡守,同知卻也委屈了他,就將他升做了通判,還來云南任職。許大人在云南做出了政績,他又對這里熟,憐恤夷民百姓,正好監督傅大人好好為官!” 傅開明頓時苦著臉笑了起來:“圣上……圣上怎么能不信我呢?”又如釋重負:“反正如今許通判也不在云南郡,不知所蹤。他一日不上任,我就可以先胡鬧一日!” 那傳旨官員不禁笑出聲來。 當今皇后乃是傅家幼女,便是傅開明的小姑姑,他小時候還在宮里玩耍,跟這位小姑父熟的很。那時候人小膽大,發過豪言壯語,說是將來要當大官,當好官,此話成年以后常被今上拿來打趣傅開明。 縱如今傅開明已在外為官十幾年,不肯回長安攪和進朝堂之上的明爭暗斗,可是該知道的他還是知道。倒是今上對這位皇后的外甥也是極為看重,絲毫不因他是傅家人而對他有所防備,回京述職之時,還常開他的玩笑。 傅開明是被皇上打趣慣了的。 話雖如此,轉頭傅開明還是從自己身后叫過一人來,指著他道:“孟大人,這位倒是知道許大人蹤跡,要傳旨少不得你們還要往江南跑一趟了?!彼鰜淼恼歉哒?。 高正一聽還能跟許清嘉共事,早就喜笑顏開,不知如何是好,聽得上峰讓他帶人前去江南,便恨不得立時三刻就出發:“孟大人,下官幾時陪您出發?要不下官回家拿些銀子就走?” 傅開明見他說這蠢話,都忍不住撫額而笑,恨不得告訴孟大人,這蠢貨不是他手底下的官吏。見孟大人笑而不語,傅開明忍著踹他一腳的念頭,咬牙道:“孟兄見笑了!我這下屬……呃,有點失心瘋!” 孟安潛笑的更厲害了:“嗯,傅賢弟不必解釋,我知道你們云南郡專產失心瘋的!”監獄里不還關著一位嘛! 這旨意他在這里讀完了,還要去監獄里傳旨呢,好歹尉遲修死也能死個明白。 傅開明瞪他一眼:“孟兄再瞎說,回頭抄了尉遲家,他家里可是有好酒的,小心我一壇子都不給你喝!” 高正撓頭,看著上峰與孟安潛攜手而入,言笑晏晏,似乎方才……他被人罵失心瘋了! 孟安潛在衙署喝了口茶,就帶人前去獄中宣旨,這次就不必擺香案了,只是走個過場。 尉遲修聽得家小發配,自己秋后問斬,整個人都癱軟在地。之前他還一直寄希望于座師賈昌,希望他能夠救自己一命,哪知道賈昌在此事上獨善其身,任由自己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反倒是旁邊相鄰的兩間囚室里,湯澤雙手捂臉低低哭出聲來,想他十年寒窗,落得這般下場,自己也覺不甘心! 而之前一直癡癡呆呆的劉遠道此刻終于不再瘋了,只靜靜坐在那里,好像突然之間就開了竅一般。 等到傳旨官員都從牢里出去之后,劉遠道忽然撲過來,目光兇狠朝著尉遲修咆哮:“尉遲狗賊!都是你害我家破人亡!都是你!” 尉遲修萬念俱灰,抬頭涼涼瞧他:“劉遠道,你這會倒是不瘋了?!就算是你瘋了,下場還是一樣,又何必裝瘋賣傻,徒惹人惡心?!” 從他前去劉家搬銀子被熏吐了回來之后,左思右想,直覺這是劉遠道在裝傻,可是就算是他拆穿了劉遠道裝瘋賣傻,也與事無補。 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劉遠道還在咆哮:“尉遲狗賊,你過來老子非得掐死你??!”他努力將胳膊從柵欄里伸了過去,試圖掐住尉遲修的脖子。尉遲修起先看著他咒罵咆哮,還在傷心自己即將到來的下場,可是忽然之間心中那份不甘便轉為怒氣,沖到柵欄旁邊,雙手握住了劉遠道左臂,朝外狠狠一撇,只聽得一聲慘叫,劉遠道的胳膊生生被他折斷。 慘痛中的劉遠道就跟負傷的野獸一般,竟然在巨痛中揮動右手,直抓向尉遲修的眼珠子,頓時將他左眼給抓傷,尉遲修也是一聲慘叫,雙雙朝后退去…… 正在為自己而傷心哭泣的湯澤對隔壁囚室發生的事件漠不關心,獄卒過來瞧見這般情形,不由搖頭嘆息:“都沒幾天好活頭了,竟然還不肯消停?!币仓皇菄@息,竟然不曾叫大夫來替二人醫治。 幽暗沉悶散發著霉味的監獄里,只傳來一聲賽一聲的慘叫,聽著讓人毛骨悚立,還當哪名重犯被用了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