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高正扒著牢里的木柵欄,眼神里透著“你們夫妻用不用這么狠毒”,回頭再看看地上破碗里放著的餿水餿飯,終于向著許清嘉折腰:“許賢弟,賢弟,算我口誤還不行嗎?你這見天的看書,真是要悶死我了!算我說錯話了還不行嗎?!” 許清嘉又喝了一口湯,側轉過頭,假裝沒看到高正折腰。最近他耳邊天天被這貨聒噪,他怎么不去撩撥自己隔壁的朱庭仙??? 朱庭仙全家都被下了大獄,連個送飯的人都沒有,哪怕他以前是縣太爺,如今成了階下囚,又查出很多臟銀,明顯這官是做到頭了,看守他的又是定邊軍,對他倒比對高正與許清嘉更嚴苛百倍,似乎是怕他畏罪自殺,將他牢牢縛在木架之上,有點像耶穌受難的樣子,嘴里都塞著,只到固定的吃飯時間,有軍士進來給他強灌進去些餿水餿飯,也不管他嘔吐的多厲害,總之要保持他在過堂定罪之前活著就好。 這樣的朱庭仙,哪里能夠發展為解悶的獄友? 胡嬌看高正說的可憐,從籃子里拿了個蒸餅,中間破開個口子,將炒蕨芽夾在里面,中式漢堡便做成了,起身過去,從木柵欄縫隙里遞了過去。 高正接過去,還不忘關心一下她:“弟妹,你這樣不經許賢弟允許便給我遞吃的,小心他生你的氣!”他家婦人從高娘子到侍妾通房乃至收用過的丫環,就沒有一個敢違逆他的。 胡嬌寬慰他:“沒事,我家我說了算!” 那邊坐著喝湯的許清嘉忽然間嗆咳了一下,胡嬌忙回去輕拍他的背,“這么大個人了,喝湯還嗆!”沒想到他咳的更厲害了,整個身子在她手下都要咳成風中的樹葉了。 胡嬌無奈之下,拿出以前探親回去侍候小侄子嗆咳的招數來,拽著他的耳垂扯了幾下,隔壁高正猛然間也嗆咳了一下,在胡嬌看過去的目光里笑著點頭附合:“弟妹說了算!弟妹說了算!”再瞧逐漸緩過來的許清嘉,目光里就充滿了同情。 果然之前許郎參加宴飲說的就沒錯,家里有只胭脂虎啊。不然像他家似的,哪個婦人敢扯他耳朵?! 許清嘉又喝了口rou湯,才緩和過來,牽過胡嬌的一只手就是不肯放開,許是他方才咳的厲害了,眼睛里都還有水汽,瞧著竟然有幾分水汪汪的委屈模樣,讓胡嬌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在他的腦袋上摸了兩下——這完全是在面對小侄子時母性爆發的習慣性動作。 高正抱著菜餅子干啃,見此情景差點被噎住,很識時務的扭過頭去了。 許清嘉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的行為,唇角浮起個淺淺的笑,很快就消逝不見,拉著胡嬌坐到了自己身邊,似乎有些食不下咽的模樣,低低道:“阿嬌,對不起!我本來答應了大哥要好好待你的,可是……我可能出不去了?!?/br> “出不去?”胡嬌的神經有幾分遲鈍,重復了一遍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意思,頓時就急了:“怎么可能?我去找崔五郎!”她這話說的又急又快,若非顧忌著隔壁的高正,她都要喊起來了。 許清嘉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立刻就急出汗來的手心,這樣溫情的撫摸反倒讓胡嬌心中更急,他自己倒一點也不驚訝胡嬌的反應似的,緩緩低語:“這件案子太過重大,恐怕上面會將整個南華縣的官員都給辦了,也好給還有同樣行為的官員們給個警示,包庇上司與上司同罪。如若不然,我早被放出來了?!?/br> 也就是說,倒霉的許清嘉遇上了嚴打,很不幸的是這個案子被列為典型,從嚴從重處置?! 胡嬌的眉毛都擰在了一起,她深感頭疼。普通百姓遇上國家機器,只有被輾壓的份,完全沒有任何全身而退的可能。 “阿嬌,恐怕就有人來審這件案子,不管是我被判斬首還是流放,你都不用再管我,自己找一家商隊,跟著回滬州去,讓大哥再給你好好找個人家嫁了……” 空有一身力氣卻對當朝律法完全不熟的胡嬌一聽這話心都慌了。哪怕許清嘉此人只是個文弱書生,可是他似乎總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他說的話,她從來就沒有懷疑過。 回想一下他最近讓她帶到獄中的書,大部分都跟律法刑獄有關,難道他是在努力自救? 單單只這樣想,就讓胡嬌心中升起一絲絕望。不過她從來就是個不服輸的性格,立刻小聲湊近許清嘉耳邊問道:“不行我就……劫獄?” 許清嘉“噗”的一聲,很快緊接著就又死命咳嗽了起來。 如果不是他后面近接著咳嗽起來,胡嬌都要以為他剛剛笑噴了。 他彎曲著身子,咳嗽的非常厲害,等到胡嬌在他背上拍了十幾下之后,才緩了過來,再次握著她的手,似乎是帶著萬分的遺憾,問了一句:“阿嬌,看在我就要被定罪,可能我們這輩子都不能見面的份上,我能不能……親一下你?” 胡嬌覺得此情此景,她不給許清嘉親一下簡直就是毫無人性! 于是,她毫不猶豫的,非常豪爽的,一手扣住了許清嘉的后腦勺,霸氣側漏的吻上了他冰冰涼涼的唇,狠狠的親了一口! 親完了才想起來,案子還沒審,她是不是親的有點兒早???! 許清嘉瞬間就呆住了,然后……整張臉都紅透了。 胡嬌:……難道是我嚇著他了? ☆、第二十章 數日之后,縣衙里的一間公事房起火,將南華縣數年來的帳目一把火燒盡。 本來崔泰派了人看守,只是那晚看守的軍士都拉肚子,等他們上完茅房回來,房子已經起火了。那房里都是易燃物,等火撲滅了才發現所有帳目毀于一旦。 縣衙相關涉案人員都已經被下獄,沒想到還會發生這種事情,崔泰震怒非常,卻又無計可施。 又過了五六日之后,從長安出發的官員來到了南華縣,負責審理此次官員私掘銀礦案。 之前上折子參了朱庭仙的崔泰將此案移交給京中前來的官員,就算是功成身退了。不過此次南華縣無論官員還是差役都有涉案的可能,定邊軍也依舊在南華縣城駐扎了下來,連牢獄也依舊是定邊軍守著。 朱庭仙初審被判了秋后問斬,其余官員也有涉案的如吳主簿等人也是從犯,都沒保住一條命,連家眷也被鎖拿,同朱庭仙的家眷一起發配到定邊軍營中做苦役。 朱夫人所出的長子亦被抓捕歸案,受其父連累,亦被判了秋后問斬。 除了已經被發配的女眷,其余重犯已經被押解前往州府牢獄,等待秋后行刑。此次審案的乃是京上派下來的官員,州府官員倒不會這么沒眼色的替朱庭仙翻案。 許清嘉……他在提審之初將自己抄錄的賬簿獻上去之后,就被開釋回家了。 胡嬌:……真是白親了! 不過顯然許清嘉不這么想,他比胡嬌還委屈,進門就哭喪著臉一副“下崗失業”的模樣,失魂落魄立在她面前,“阿嬌怎么辦?我以后是再也當不了官了,只能去大街上給人寫信了,你會不會嫌棄我沒本事?” 胡嬌真有點可憐他,堂堂七尺男兒,真是讀書讀傻了,一門心思只知道當官,以后絕了仕途,還真怕他萬一有什么想不開。她頗有擔當的拍拍他的肩:“沒事,我賣rou養你!”讀文言文她不擅長,殺豬她還是很擅長的。 “真的?!” 許清嘉絲毫沒有即將當小白臉吃軟飯的羞愧模樣,莫名驚喜的盯著她。胡嬌怕他不信,又安慰他:“反正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餓不著你!” 本著愛護弱小的原則,若非怕把胸前包子給拍扁了,她都要拍著胸脯請許清嘉相信了! 完了才想起來,好像有哪里不對?! 許清嘉臉上的笑容緩緩盛開,就好像一朵花緩緩綻放的過程,無聲無息卻不容忽視。胡嬌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的笑容也會有讓人失神的時刻,不是嬌媚或者迷人,而是……看著就讓人忍不住心生喜悅,恨不得他一直一直這樣笑下去才好。 她與許清嘉認識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過他笑的這般溫暖動人。不知不覺間她也緩緩笑了,心里忍不住涌上一個念頭:能讓他這樣笑起來,哪怕她去殺豬,也殺的心甘情愿! 許清嘉伸臂將她摟在懷里,下巴抵在她額頭,似乎是一下下親吻著她的發際,最后才道:“阿嬌,謝謝你不曾嫌棄我!” 胡嬌聽他這話說的可憐,似乎是一直被人嫌棄似的,莫名讓人覺得鼻酸,回頭細想,她家哥嫂皆是厚道人,從來不曾嫌棄過他身無分文,她自己……好像也沒有說過什么過份的話?難道是在投奔她家之前發生過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這種時候追問他的傷心過往,太不應該。她下意識的伸出雙臂圈住了他的腰,用一個擁抱表示:親,都過去了表傷心了! 結果那天晚上,許清嘉就雙目閃閃一直盯著她,書也不背了,字也不寫了,就只是眨巴著眼睛盯著她,她走到哪里他都盯著,她做什么他都雙目放光的看著她,好像她突然之間變成了寶貝一樣。 胡嬌被他盯的直發毛,摸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臟東西?” 許清嘉笑著搖搖頭。 她摸摸自己的頭發:“我頭發亂了?” 許清嘉繼續搖搖頭。 難道內褲外穿了? 她確信自己做不出來這么丟人的事,最后頂著許清嘉的目光逃回了房里,從里閂上了門,坐在鏡子前面檢查了一番,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沒毛病,只有臉好燙。 完了,她好像有問題了! 第二天,許清嘉走馬上任,升任南華縣令。聽到消息的胡嬌心中真是難以形容的復雜感覺。 就在前一天,他還說自己下崗待業了,家中沒有收入了,大家要一起餓肚子了。胡嬌準備連夜磨好了菜刀改天重cao祖業,賃房賣rou的計劃,他居然又跑去當官了!而且分明是早早就知道自己升官了卻瞞著她! ——還能不能好好在一起了?! 不管新上任的許大老爺有沒有升官發財換老婆的打算,胡嬌是真有種換老公的念頭。 說好的信任呢? 當天下午,許清嘉就帶著差役上門來準備打包行李,搬去縣衙。 院子里還跑著小雞,養了幾個月都長大了。還有種的小青菜,雖然拔了好幾茬,但新上來的也都是小嫩苗,看著可喜人了。院子雖然小,但住了這么久,真有點舍不得。一想到她要搬到那么大的院子里去住,胡嬌就有點不愿意。 不過許大老爺當了縣令,似乎有點官威了,站在院子里指使差役們抓雞,“那都是夫人養的,好生帶過去?!本尤贿€準備了竹編的雞籠,當真是細心周到。差役追著幾只雞滿院子跑,胡嬌與許清嘉就隔著這一團混亂互相對視。 小樣兒,居然學會騙人了! 經過此次朱庭仙之案,南華縣差役也有近一半被抓走,剩下的就是平時不太出頭的。許清嘉直接提拔趙二當了捕頭,縣尉高正與銀礦案無關,他雖然這么些年也猜出了一些朱庭仙不挪窩的真相,而且在朱庭仙曾經延攬他入伙的時候裝傻,到底也算受了牽累,在獄中吃了些苦頭,若非有胡嬌時常送飯進去,恐怕他都要餓成人干了。 雖然案子結了,他也被放了出來,卻還是需要好生養一養的。 縣令老爺的搬家工程,他就不參加了,親自委派了家里的管家下仆前來幫忙。這么一大幫人面對許清嘉夫婦少的可憐的行李,都有幾分面面相窺。 這一位與朱縣令比起來,當真是天上地下。大約這南華縣的風向又要變了! 當天晚上,他們就搬到了縣衙后院去住了。 高家的管家可能得了高正的指點,知道許縣令家有胭脂虎一只,很是善解人意的把許縣令的所有東西都放到了主屋,反正許家后院清靜,許縣令大約也沒有分房而居的勇氣,夫人與老爺自然是要住在一起的。 高正還體貼的派了兩婆子與兩丫環前來替他們收拾東西。高家的丫環婆子訓練有素,鋪床疊被以及整理行李的速度非同一般,胡嬌只是跑去關注了一下她的雞要放養在哪里,再回來主屋就已經鋪陳好了。 丫環還特別貼心的告訴她許大老爺與她的貼身衣物都放在衣櫥的哪個位置。 高家的婆子臨走之前,連晚飯也幫他們準備好了。送走了一眾人等,夫婦二人吃完了晚飯,洗漱完畢準備休息的時候,胡嬌才發現偌大庭院,竟然只有他們兩個人。說靜的可怕都不過份。 幸好她的膽子一向很大。 許清嘉跟在她背后,亦步亦趨,讓她覺得簡直有種認罪的錯覺。 從知道他升任縣令之后,一整天她都沒給許清嘉好臉色看。高家的仆人回去之后向高正匯報搬家過程,重點突出了縣令夫人的一張黑臉有多可怕,縣令大人雖然沒有當著眾人的面兒討饒,但時不時瞧瞧夫人的臉色,想來今晚跪搓板或者端洗腳水是沒跑了! 高正在床上笑的差點喘不上氣來,雖然許清嘉升官了,但是他從內心深深的同情他! 胡嬌到了主屋,將床上自己的被褥卷起來,準備換到丫環值夜的廂房去睡,卻被許清嘉扯住不讓走。她以為這貨是要道歉,哪知道他顫著聲音求她:“阿嬌這院子好大,我好害怕……” 胡嬌翻個白眼:“你少騙人了!”咱們之間信任早沒了! 許清嘉見她打定了主意要去睡廂房,立刻松開她上前去卷自己的被褥:“我總覺得這院子里有什么東西在暗中看著,好害怕!聽說以前南詔滅國的時候,花園那池子里都填了不少的人。阿嬌我好害怕……”就只差嚶嚶嚶哭著求她了。 胡嬌被他說的心里直發毛,在心里默念太祖語錄,又告誡自己我是無神論者無神論者,可是無神論者居然穿越了,這本身就是……非?;闹嚨囊患?,完全解釋不通啊。 許清嘉還在一旁求她,又講起當初南詔滅國之時,這王府里的人死的多么慘烈,講的就好像他當初身臨其境一般,胡嬌沒好氣的制止他:“行了,你都快趕上說書先生了!”回頭將被褥又鋪回床上去,脫鞋上床。 許清嘉見好就收,立刻將自己的被褥也鋪回去,趕緊閂門,脫鞋上床,放下床帳之后,才找回了一點安全感,萬分感激的看著她:“阿嬌有你在身邊我真的沒那么怕了!” 胡嬌搓搓自己胳膊上豎起來的汗毛,扯開腰帶脫了外衣立刻鉆進了被窩,背過身睡了。 她還是不想理許清嘉。 這個膽小鬼書呆! 說實話,聽他這么一講,她自己也有點怕。 許清嘉脫了外衣,緩緩笑著鉆進了被窩。 他從來都是個非常有耐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