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云姨娘是知道這兩日朱庭仙后院里又收了兩個出色的女孩兒,前所未有的升起一股危機意識,更要使勁了渾身解數來纏著朱庭仙。又向他討要東西,朱庭仙在后院的婦人身上向來比較大方,毫不猶豫便應了給她打一套金首飾。 其實南詔本地的女孩子們更多的是玉飾與銀飾,偏偏云姨娘喜歡黃燦燦的金子,朱庭仙送她的便一律是金飾。 朱夫人是節儉慣了的,雖然看不慣云姨娘恃寵生嬌,奢靡無度,也不好開口說什么。她度著男人本性喜新厭舊,便也只當云姨娘是朱府的過客,也懶的跟她計較了,免的自墮身份。 過兩日云姨娘的新首飾送了來,她心中高興,便約了幾個相熟的官員家眷來家炫耀。其實南華縣官吏家眷們平日相聚,也是有著各自的圈子。比如當家太太相請的,必定是當家太太。似云姨娘這般的妾,請的自然是旁的官吏家中偏房。 這日云姨娘請的其中有一位便是高正的小妾紅蓮。紅蓮略識得幾個字,身材高挑豐滿,又慣會奉承人,云姨娘雖然覺得與別府的小妾來往有點自降身份,但她若請了當家太太,人家來不來還兩說。哪怕來了恐怕也不太情愿,別別扭扭還不如請個合自己胃口的,多說些入耳的話來。 紅蓮來了之后,見識過云姨娘新打的一整套金首飾,口里奉承的極好,回去便向高娘子學了一遍。高娘子便將此事當做閑談講給上門的胡嬌聽,“……咱們這位朱大人,可當真是疼小妾的緊?!?/br> 胡嬌這幾日都在煩惱。 許清嘉自那日在她的床上睡了一日之后,去她房里越來越頻繁,而且似乎越來越不客氣了。以前還知道敲門,后來……他似乎連敲門的禮節也忘了,想進去了就直接推門進來。 簡直不能更方便。 比進自己的屋子還自然。 而且也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他們晚上的戰場從廳里挪到了她的房里。起先是她坐在房里讀書,許清嘉也跟進來讀書,后來就……不知怎么回事便將字貼大紙會挪了進來,學霸先生擺出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姿態來,在她房里扎下根了。 胡嬌:……這是引狼入室嗎? 她可不可以翻臉將許清嘉趕出去? 在經過了這么些日子的友好相處之后,還有某人堅持不懈的端洗臉水,最近連端洗腳水的事情都承包了之后,她似乎覺得,想要說出一句拒絕的話,越來越難。 一肚子煩惱的胡嬌去高家散心,便聽到了這則新聞。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顯德十八年六月底,一大清早南華縣衙就被沖進城來的定邊軍包圍了。 南華縣官吏剛剛進了縣衙,正立在堂上等著朱庭仙前來,縣衙門口的差役便慌里慌張的沖了進來,“外面……外面讓人給圍起來了……” 朱庭仙還在后院,高正還當夷眾百姓又鬧將起來,將縣衙給圍住了。這種事情每兩年總會有一起,他都應對習慣了,立刻喝止那差役:“慌什么慌?” “不是……不是百姓,是定邊軍的服色……” “……”高正邁出去的步子又往后縮了回去。 他手下的差役也就嚇唬嚇唬百夷部眾,與定邊軍撞上,也只有退縮的份。 后院里,朱庭仙還被云姨娘纏著不放,一頓早飯吃的你儂我儂。近日私庫充裕,他還有別的盤算,云姨娘有求必應,于是愈發的要出盡了百寶討他歡心。 二人正歪纏著,門外便有小廝來報前院發生的一切。朱庭仙放下筷子便往前院而去,到得前衙,南華縣所有的官吏已經被捆綁成了粽子,丟在一處,連差役也不曾放過。 高正歪著脖子與旁邊的許清嘉小聲耳語:“這是怎么了?怎么定邊軍跑到咱們縣里來了?” 許清嘉早料到有此一事,因此比起旁人來倒顯的鎮定許多,面上卻是懵懂模樣,小聲道:“高兄與朱大人關系親近,你都不知道,我又從何而知?”他心中思量朱庭仙私挖銀礦,也不知道南華縣的官員們知道幾何。又或者,高正亦是同謀? 高正思量一回,朱庭仙信重他是不錯,可也不見得朱大人所有的事情都會告訴他。但南華縣衙被圍,必定是有大事發生,不然定邊軍一向不摻和地方政務,只負責邊境安寧,怎的突然插手? 他想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 朱庭仙出來之后,看著縣衙堂上這一庭亂相,氣的臉色都變了! 他如今就成個光桿縣令了! 胡嬌是時近中午,才得知南華縣衙被圍,縣衙所有官吏包括縣令朱庭仙都被下了大獄,這座邊城暫時由軍放接管了。 高娘子遣了丫環來報訊,請她過去一趟。胡嬌先讓高家的丫環回去,自己迅速將許清嘉昨晚抄錄的東西拿到院子后面埋起來,又小心放著的花盆移回去,做好安全措施,才鎖了門去高家。 那片埋帳冊的地皮被常常挖開,連草都不好生長了,最后索性買了幾個花盆回來,全是不起眼的花草,扔在那里,造成“主家不喜歡拋棄閑置的殘花野草”之象。 崔五郎早在月初就離開了南華縣,臨走之時,與許清嘉深談了一夜,也不知道二人在樓下談了些什么。難得許清嘉晚上不曾駐扎在她房里讀書習字,胡嬌終于松了一口氣,早早睡了。 等崔五郎走了之后,二人的相處就更尷尬了。 許清嘉倒是愈加體貼她了,她在廚下做飯,他若下班回來,勢必要進去幫忙燒火。 胡嬌:“……” 什么時候,他們的感情好到形影不離了? 只要許清嘉回家來,必定是跟著她轉。 家里就這么大,原來廚房還是他的禁地,自從他開始燒水之后,胡嬌連個私人空間都沒有了——房間里也到處放著他的東西,從書到字貼,還有他平日自己涂鴉的字畫,以及帳目帳冊。 高家已經亂成了一團。 家中頂梁柱被下了獄,侍妾通房們通通擠在高娘子房里哭泣,高娘子平日也一貫順從高正,對著一屋子哭哭啼啼的鶯鶯燕燕們,她都想哭! 平日是高正抓別人進牢房,如今是他自己進去了,高娘子都免不了要想是不是高正平日作孽太多,要去佛祖面前拜一拜了。 見到胡嬌,她猶如見到救命菩薩一般,上來拉著她的手就不肯松開了:“好meimei,你說說這是怎么回事?怎的縣衙會被圍起來?” ——那多半是朱庭仙私挖銀礦的事情被捅到上面去了吧?! 胡嬌心中如是想,只是她也有一肚子猜測,懷疑高正也許與此事也有關聯,是怎么都不肯在高娘子面前說句實話的。但讓她裝丈夫被抓,自己驚嚇過度難度又頗高——實在是這種瑟瑟小白菜的形象與她的內心不符,哪怕表演起來,恐怕也是比較生硬的。索性就不白費功夫了。 “高jiejie,你先別急。當務之急是先打聽清楚縣衙為何被圍?!?/br> 高娘子眼淚滾滾:“我都讓人去打聽了,可是外面被圍的嚴嚴實實的,只知道里面的所有人都被抓了起來,至于為何被圍,誰也不知道??!” “難道……是朱大人的原因?”胡嬌轉了轉眼珠,試圖引導高娘子往真相上靠攏。 高娘子立刻便歪了樓:“難道是朱大人胡亂加稅,引的百夷不滿,被上官知道了?”說完立刻大哭:“就算此事被捅上去,可是這關我家郎君什么事啊?” 胡嬌:難道高正沒有參與挖銀礦? 她被高娘子抓著手,感覺到這婦人全身的力氣都放到了抓她上,她也要哭喪著臉了,被抓疼了。 高娘子還當她也擔心許清嘉,忙松手去拭淚,又流著淚安慰她:“我……我這是嚇壞了,meimei別擔心,許郎才來南華不久,就算有什么事,大約也與他無關,你不用太擔心了?!?/br> 胡嬌默默點頭應和:我要怎么掩飾此事全是因為許清嘉而來的呢? 崔五郎是軍方的人,當初發現南華縣令私挖銀礦,事隔數月,南華縣衙被軍隊包圍,原因不言自明。只是此事朱庭仙大概還當自己做的隱秘,卻不知早已被人盯上。 南華縣衙里,官吏差役都被押到了牢里去,獨堂上留下了朱庭仙一人,被綁縛在堂下。他被定邊軍綁起來之時,猶自掙扎,破口大罵,卻不知他一個文官遇上這幫兵痞,哪有道理可講?旁邊一名兵痞嫌他聒噪,吵的人心煩,脫下靴子將自己腳上一只臭襪子給扯了下來,團巴團巴,塞進了朱庭仙的嘴巴。 朱庭仙被連臭帶羞辱,幾欲暈厥,胃里翻江倒海,只覺今早吃下去的都要吐出來了。 此次領兵的乃是崔泰,他就坐在堂上,指揮一隊隊軍士進后衙去搜朱縣令的私庫。 朱庭仙一聽連他的私庫都不放過,明顯不是沖著他的政績來的,想到私庫里那些私鑄的銀元寶,頓時急了,嗚嗚叫著要爬起來與崔泰講理,被崔泰捂著鼻子嫌棄:“臭死了,挪遠點!” 押著朱庭仙的軍士頓時大樂,拖著掙扎不休的朱庭仙一直挪到了十步開外。 朱庭仙心都涼了。 縣衙后院里,朱家女眷們被沖進來的定邊軍嚇住了。定邊軍沖進去之后,也不管是夫人還是粗使丫環,但凡女眷一律驅趕到一處,但凡小廝男仆又驅趕到另一處,然后便開始在各房里翻找。 朱夫人早嚇的手腳冰涼,被貼身丫環扶著都快要暈過去了,倒是云姨娘還有幾分鎮定之色。這樣的事情,她早經歷過一次了,最糟糕的事情都曾經發生過,只是悄悄將自己腕上耳上發間值錢的首飾都悄悄取下來,借著眾人慌亂之際,偷偷藏到身上。 縣衙后院整個被洗劫了一番。朱夫人房里的被子被拿了過來,秋香色的被面朝下,白色被里朝上放在地上,上面堆滿了從朱庭仙內眷各房里搜羅來的首飾以及貴重物品。上個月云姨娘求來的那套薔薇花的金飾也在其中。 緊跟著被抬過來的是一箱一箱的銀元寶,足足有二十六口箱子,被擺在了當地,打開之時,已近正午,日光照下來院子里一片銀光,刺的人睜不開眼,朱夫人當場暈了過去。 等到搜羅完畢,后院里的內眷們便被定邊軍驅趕著往前衙過去,朱夫人被兩名軍士挾著胳膊,一路拖行,腳上錦鍛朱履也掉了一只,另外一只上面繡的纏枝蓮花被泥污的不成樣子。 朱庭仙見得這烏泱泱一幫人過來,那軍士將朱夫人拖過來扔在他面前,他口不能言,身子又被捆的結實,只能拿身體去撞朱夫人,希望能將她撞醒過來??上е旆蛉吮淮碳さ奶珔柡α?,直到又被拖走都未曾醒過來。 后面的便是朱庭仙的侍妾通房,以及內院丫頭婆子。這些人早被嚇的瑟瑟發抖,小聲哭泣。隨著軍士的喝斥而前行,落在最后的云姨娘尚有精神去打量這些軍士,卻猛然間瞧見高踞堂上的男子,聲音里帶著驚喜與不可置信:“二郎——” 她這一聲太過尖細,倒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看將過來,便是朱庭仙都抬頭去瞧,暫時放下了朱夫人。 堂上的崔泰只輕瞟了一眼,便道:“全部拉下去?!彼砗笫塘⒌拇尬謇啥⒅埔棠锴屏撕脦籽?,面上浮上一抹古怪的笑容,轉頭擠眉弄眼小聲嘀咕:“二郎,沒想到你這紅顏竟然落到了朱大坑的懷里……” 崔泰冷哼一聲,他立刻縮了縮脖子,朝后又站了一步。 云姨娘見堂上男子不為所動,幾乎要聲嘶力竭:“崔二郎……二郎救我……”堂下軍士們瞧見崔泰那張閻王臉,度其心思,有人從懷里拉出一塊擦的皺皺巴巴瞧不出本色的手帕,汗臭味混合著馬sao味,團團塞進了云姨娘的嘴里。 好歹這次憐香惜玉了一回,不是臭襪子。 ☆、第十九章 大清早的,胡嬌便起床蒸餅,再將瓦罐里燉好的rou湯以及炒蕨芽一起裝到籃子里,上面蓋厚一層保溫,又上樓拿了本書,便向著縣衙而去。 許清嘉在獄中已經生活了半個月了,學霸的世界她這等學渣是難以理解的。自從第一天住進南華縣監獄,等到胡嬌獲準去探監,他便要求她帶書進去,以備戰高考刻苦攻讀的態度開始了他的監獄生涯。 他的隔壁住著高正,這位是地道的武夫,不好讀書,尤覺獄中時光漫長,每見他埋頭苦讀,都要忍不住刺他一句:“許郎,你這般埋頭苦讀,難道是要重新去考個狀元回來?”也不陪人聊聊天! 許清嘉其實也試圖替他解解悶,只是二人通常在正常的情況下相處,都是小酌幾杯,真要聊起來,風花雪月許清嘉沒興趣,辯文論道高正兩眼一摸黑,完全找不到共通點。 現在是非常情況下,高正倒是挺愿意跟許清嘉聊一聊整個南華縣從上到下都被鎖拿這等聞所未聞之事的原因,可惜許清嘉立志要當河蚌,死活不開口。 高正的監獄生涯真是寂寞非常。 南華縣的監獄在縣衙西側。監獄大門位于儀門前通道西側,呈拱圓形,拱門正中書“牢獄”二字。圍墻高達三米,整個建筑都是青磚灰瓦,里面有崗樓,外監,內監,刑房,班房,里面竟然還有獄神廟,廟里供奉獄神皋陶塑像。每次胡嬌路過獄神廟,都要對這位造獄先驅,司法鼻祖表示膜拜。 崔泰此次行動迅速,手段粗暴,所押官吏以及朱庭仙的家眷都關押在內監,南華縣前三把手各踞一牢,后面的也有三人一室也有五人一室,女監更是七八人一室。第一天人滿為患,不過第二日朱家粗使的丫環婆子便被拉出來發賣,只貼身侍候的未曾發賣,這是防著審案時,有知情的下仆漏網。 胡嬌到得監獄門口,守獄的軍士得了崔五郎的囑托,這半個月胡嬌又是天天來,見了她便打開了大門,由得她往里面去了。她熟門熟路走過去,沿途遇上定邊軍守衛,也不作聲。那些軍士也不為難她,一路放行,很是順利。 牢房內陰暗潮濕,霉味混合著沒有及時清理出去的馬桶里的味道,還有餿水餿飯的味道,初次進來真是需要鼓足勇氣。她這些日子日日跑,也算是能夠勉強忍耐了。 守衛見她來了,便拉出腰間一大串鑰匙,從中抽出許清嘉牢房的鑰匙,打開了鎖,等她提著籃子進去了,又重新鎖上。 隔壁的高正看見胡嬌前來,隔著粗木柵欄,以一副“餓死了求投喂”的可憐表情看過來,惹的胡嬌暗笑不已。 他家婦人不少,此次出事之后,高娘子砸了大把的銀子想要探監,只是崔泰下了死令,至今也只高娘子來過一回,于是高正的蹭飯技能被逼點亮,每日比許清嘉還盼著胡嬌前來。 許清嘉伸手拉過許嬌,將她扯到一邊稻草上坐下,先揭開瓦罐,盛了一碗湯,對著隔壁饑腸轆轆的高正禮貌的舉舉碗:“高兄,我先喝了啊?!痹诟哒w慕嫉妒恨的目光里喝了一口,立刻大贊:“娘子,這湯總有兩個時辰過了吧?真是美味??!” 胡嬌肚里悶笑,大哥,你能不能別贊的這么夸張?! 昨天她來的時候,正聽到高正在隔壁喚他許書呆,許清嘉倒是不動聲色,沒想到今日來許清嘉就……隱隱有點黑化的跡象。 “我半夜起來熬的,你多喝點補補身子?!钡降资且患胰?,她胳膊肘還是往里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