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不然你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劉蕓皺著眉,她是協會的副會長,早已養成指揮底下志愿者的習慣,見他反駁自己,有些不悅,“這樣吧,想先下山的可以先走,想等在這里過夜的就留下來過夜,我們可以分散為兩撥人?!?/br> 柳葭聽著外面傳來的雨聲,便知道至少在今晚,是無法下山了。她不想出聲支援任何一人,只是默默地看著腳邊的登山背包,畢竟這個時候不管聲援誰,都會得罪另一方,而她也無法肯定這兩方之中,到底哪一方才是正確的,甚至,也很有可能都是錯誤的。 林宇蕭從包里拿出雨披,往身上一套,便大步邁向門外,他的身影,很快便隱沒在雨簾之中。 尹昌也想現在就走,可是被周綺云拉住了衣袖,她撒嬌道:“這么大的雨,會把人淋病的,明天再走好不好?” 劉蕓轉頭又往廚房走去,黎昕也立刻跟了過去:“劉姐,我來幫你的忙!” “你幫我?”劉蕓微微一笑,“是真的想幫我,還是要看著我?” 黎昕臉上微微變色,勉強笑道:“劉姐,我是真的想幫你,我之前不是說過嘛,我老家也是用這種爐灶,我用起來可比一般人順手多了?!?/br> —— 因為這段突如其來的劇變,這一頓簡陋的晚餐也是食之無味。用完晚餐,大家便各自拎起行李,上樓去客房了。 柳葭當時參加過秦卿的追悼會,也幫過忙,知道她過世的原因是因為晚上在南寧街酒吧喝醉酒闖到路中央,被迎面而來的輕型貨車給撞到,當場死亡。而這發生事故的司機正是容氏集團所屬的子公司的一個司機,而那個司機因為在非規定時間內駛入該路段,并且致人死亡而被判定交通肇事罪。 她原本以為,如果有人要為秦卿報仇,那么目標就是容家的人,可是從那段錄音來看,似乎此人的目標并不僅僅是容謝。 而那個人,既然能把他們安排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舊客棧,必定也潛藏在他們七個人之間。她能夠排除嫌疑的人就只有容謝,至少她知道間接造成秦卿死亡的那個司機是在容家的子公司做事的。 “我就選這間了?!比葜x走到走廊盡頭,轉動插在鎖眼里的鑰匙,那門鎖也是最老式的那一種,轉動起來還有些阻塞。 柳葭立刻選定了他隔壁那間客房。她現在只能夠肯定一點,如果要選擇一位可以信任的盟友,那就只能是容謝,因為他在表面上跟秦卿的死牽扯最大、并且最不可能為她復仇的那個人。 ☆、第三十二章 房間里的浴室十分窄小,并且只有冷水。山里的泉水流淌在手上,異常冰冷,多沖一會兒就會涼入骨頭縫里?,F在雖然屬于初夏,她倒也不敢用冷水直接洗澡,只能把毛巾打濕了,擦了擦身體了事。 柳葭換上睡衣,又在外面披上一件開衫,去敲隔壁的門。 很快的,就有腳步聲響起,容謝輕輕打開門,見到是她,便側過身子讓她進屋。他顯然是剛剛沐浴過,身上還帶著一股冰涼的水汽,他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正往下滴水的頭發,問道:“怎么了?睡不著?” 柳葭顧左右而言他:“你用冷水洗澡?”他的嘴唇都凍得有些發紫,□□在外面的皮膚也是一塊紅一塊白的。 容謝笑了笑:“這里沒熱水,只好將就一下?!?/br> 客房的陳設也很是很簡陋,屋子里彌漫著山間濕潤的水汽,只有一張木板床和一張藤椅。窗外的雨從窗縫中鉆進來,打濕了半張藤椅。 她坐也不是,站著也不是,只好開門見山道:“我一開始還覺得這次的事情是沖著你來的,可是現在看來,似乎并沒有這么簡單?!?/br> “當然不單單只沖著我一個人來?!比葜x轉身坐在床上,又用毛巾擦著耳后的水珠,“不過我倒沒想到那個人會把事情做得這么張揚,居然還把聲音提前錄下來做預告?!?/br> “你覺得這個人就在我們七個人之間吧?” 容謝放下毛巾,緩緩摩挲著自己的手指:“一定是這樣?!?/br> “現在的情勢已經變得十分特別了,”柳葭看著他,“這是推理小說里常用的一種手法,叫暴風雪山莊模式?!敝八徼癯燥埖臅r候曾聊過應該如何報復一個人,俞桉便提出可以設計一種幾乎與世隔絕的情況,讓一些人聚集在一起,那個復仇者便隱藏在大家之中,他們之中會不斷有人陸續死亡,這就是暴風雪山莊模式。 她走到窗子邊上,伸手把窗戶打開,外面一片漆黑,密不透光,只有雨水不斷地沖刷著這個世界,仿佛要滌蕩了所有塵埃。她站在窗子前面,任由雨絲撲面而來,整張臉很快就變得濕漉漉的。 她想起錄音中所說的,他們所有的人手上都或多或少沾到秦卿的鮮血,她想不明白,她何曾間接傷害過她?而別的人又曾做過什么? 忽然,她眼前一黑,毛巾便落在她的臉上。容謝走過來,把窗戶輕輕合上,手心隔著毛巾輕柔地擦著她的臉龐,他很快把毛巾拿開,只見她睜開眼,睫毛上還沾著雨水,他忍不住扶住她的下頷。 他想親吻她,擁抱她,無所顧忌??墒钱斪齑降木嚯x還差幾公分的時候,他堪堪停住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睛:“可不可以不要露出這么無措的表情?我真怕像上次一樣把你嚇哭了?!?/br> 柳葭撇了撇嘴:“我上次根本沒有哭?!彼鋈簧毂蹞ё∷念i,輕聲問:“我是不是應該喜歡你?” 容謝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來,不是那種有分寸的、含蓄的笑,而那笑意一直溢滿了眼睛:“雖然用強也會有用強的樂趣,不過相對而言,我更喜歡兩情相悅,你我都沒有半點勉強?!?/br>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拉住他的襯衫衣領,踮起腳將自己的嘴唇印在他的嘴角,然后用舌尖描繪著他的唇形。容謝沒有動,依然規規矩矩地用手摟著她的腰,安靜地感覺著她如小貓一樣舔著自己的唇。 柳葭仰起頭,輕聲道:“你有一句話說對了,你說我遲早會喜歡上你?!?/br> —— 容謝忽然覺得不可置信,對方便如銅墻鐵壁的城堡,好像經歷了很多,他只是站在外面,怎么都見不到里面的人。然而那里面的她卻忽然說,你已經拿到暫住證明,他才意識到,不知從何時,不知在何地,他已經進入其中。 那座城堡,是屬于他們的迷局。 他有點緊張地看著她:“你……一個決定不需要做得太突然,還是多考慮幾天比較好,沖動之下很容易后悔?!?/br> 柳葭簡直都要哭笑不得,在他的肩上重重一捶,容謝有點吃痛地皺起了眉。 “說只是想跟我當普通朋友的人是你,說我一定會喜歡上你的人是你,現在勸我不要做決定的人還是你。我現在開始覺得有句話說的真是對極了,你做事真比女人還女人?!彼斎徊荒馨炎詈笠痪湓捊o獨占,怎么也得把拖下水來,反正他皮粗rou厚不怕容謝的怒火,也算是為他當初逼著自己爬攀巖的事給報仇了。 容謝似笑非笑道:“我夠不夠男人,這不是你說了算的,不過你大可以試試看——看看我是不是個男人?!彼兆∷氖滞?,輕輕放在自己的腹部:“雖然我不太容易練出肌rou來,但是人魚線還是有的,要不要親眼看一看?” 柳葭不服輸地跟他對視著:“好啊?!?/br> 他贊賞地點點頭:“不錯,你的臉皮也越來越厚了?!?/br> “那都是跟你學的,可惜學得不好,還不及萬一?!?/br> 容謝直接堵住了她的唇,一抬手便扯掉了她披在睡裙外面的薄外衫。他把她放在床上,用自己的身體撫摩著,然后用手指挑開了那根細細的肩帶,露出半邊白嫩的香肩來。他微微撐起身子,看著那部分潔白的肌膚,忽然臉色劇變,直愣愣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那目光慢慢地轉移到她的臉上。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無措。 柳葭從來都沒有看過他如此茫然的樣子,奇怪地問:“你怎么了?”她能感覺到,他緊貼著自己的身軀正慢慢地變得冷卻,也慢慢地變得僵硬。 她伸手滑入他的衣領之中,像是游魚一般,那樣頑皮地嬉戲。容謝深深吸了一口氣,語調澀然:“不,不是你的緣故,都是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原本以為已經無所謂了?!彼藗€身,側躺在她身邊,撫摸著她的背脊:“這是我和我父親畢生最大的恥辱?!?/br> 他永遠忘不掉那一天。 九年前的那一年,他那個時候剛上大學,忽然有一天想起自己有本參考書落在家中,他沒有叫司機,也沒有提前告知家人,就這么悄悄回到家里。 他永遠也忘不掉那一幕,當他走進起居間的時候,看著那兩具倒在毛皮墊子上的身體,他們就像蛇一樣糾纏在一起,他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只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蔓延到頭頂:抵死纏綿這個詞竟是如此諷刺,成年人世界里的愛情和欲望可以骯臟到這個地步。 他曾隱約猜到過這個事實,可當他親眼所見,還是無法接受。 終于,有人抬起頭發現了他,幾乎是尖叫出聲:“你、你在這里干什么?!你怎么會在這里,今天不用讀書了嗎?” 容謝只覺得可笑,都到了這個地步,竟然還想要追究他是否翹課。他把手放在褲子口袋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對了,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過以諾的體檢報告?母親你是b型血,而父親是ab型血,可是以諾卻是o型血,她今年已經有八周歲,而我的父親過世還不過一年?!?/br> 他指著匆匆忙忙拿起衣物遮蓋身體的男人,語氣也變得尖刻起來:“你知不知道這個男人也是有家庭有妻子的,你只知道一己私欲,卻忘記了這個世上還有多少人會因為你的自私自利而痛苦不堪?!我真為有你這樣的母親而感到羞恥?!?/br> 他的母親手忙腳亂地披上睡袍,沖過來就對著他的臉落下一記耳光,嘶聲力竭道:“滾出去!立刻就滾,聽到沒有!” 他撫摸了一下自己有點發紅的臉龐,轉頭就往外走,出門的時候發泄般地把大門摔得震天響。 他的所有命運也就是在那一天改變的,他茫然地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竟然就這樣走回了學校。 而在學校后門的那條街上,他遇到了被小混混欺負的秦卿。那個女生紅著眼睛,看上去十分可憐,可是周圍的街坊都怕惹麻煩,沒有人敢上前制止。 他并不是為了英雄救美,也不是有多崇高,只是心中憤懣難抑,只想找到一個途徑去發泄,而打架就是其中一個途徑,他喜歡這樣,人越多越好,架越難打越好,如果精疲力竭了他就不會再有力氣去回想之前看到的一幕。 那小混混被他摔在地上,他叫來的兩個幫手也是鼻青臉腫,他自己卻也沒有討到好處,手上關節都磕青了,下巴上也是青青紫紫的。那個被sao擾的女生早已在混戰之前就偷偷溜走了,他用余光瞄到,卻根本不在意。她當然不敢留在現場。 他脫下又是塵土又有撕扯過的痕跡的外衣,把它揉成一團,正要找一個垃圾桶扔掉。忽然聽見那個小混混吐出一口血沫子,揚頭道:“你媽得跟過多少男人,才會養出你這么個雜種——” 后面的話他完全聽不清晰,他全身都開始顫抖,腦中最后一根理智之弦崩裂了。 —— 柳葭安慰地摸摸他的頭發:“你要是難過的話,可以把心事都說出來?!?/br> “我說不出口?!比葜x苦笑著。是的,他根本說不出口,他不會忘記自己坐在審訊室里,那盞燈對著自己,刺得他有點睜不開眼。父親的老朋友簡東平律師下午剛飛到海南度假,聽到他的消息立刻轉了最近的一班飛機回來。 可是他無法把一切說出口。 總覺得如果說出來了,那些原本僅僅是他一個人背負著、保守著的秘密,就會變成整個家族的枷鎖,徹底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只要可以一個人背負著這個十字架,便會繼續緘默下去 柳葭又道:“說不出口的話,那就哭出來吧?!?/br> 她是第一個勸他哭的人。這句話聽起來也挺傻,他流干了血都不會流一滴眼淚,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太剛強了,太過剛強總有一天反而會把自己折斷。 ☆、第三十三章 柳葭慢慢地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她夸他品味好,證據是他手上的那個骷髏戒指;她又夸他做事有手腕,讓她大開眼界嘆為觀止;總之最后把能夸的都夸了一遍,她越說越累,最后靠在他的肩頭不動了。 容謝想笑又只能強忍住,最后只好用力吻住她的唇。柳葭感覺到他原本冰冷的身體又漸漸熱燙起來,他的手也探入她的睡衣下,緩緩地滑動。她奇道:“你剛才不是不行嗎?還要試?” 容謝被氣笑了,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她的臀:“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br> 柳葭動來動去不讓他得逞,只是這回倒沒有上次那么害怕,反而還有心情笑著跟他耍賴:“我沒有準備好,你不能這么做!” 他用鼻尖輕輕地摩擦著她的耳廓:“我知道你沒有準備好?!彼D了頓,又道:“可是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已經準備好了?!?/br>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系里的聚餐,她剛從精神疾病康復中心回來,沒有來得及打扮,穿著暗色調的大衣,他能注意到她,還真是眼力不錯,她根本不相信那是一見鐘情。柳葭側過頭道:“你剛才還說‘話不能亂說’,甜言蜜語我照單全收,但是別指望我會相信?!?/br> 容謝微微笑了,握著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身上,讓她的手心接觸到那熱燙的部分:“是不是真的,你可以自己感覺?!?/br> 柳葭像是被燙到一般,強行忍住要驚得跳起來的沖動:“你、你又要干什么?” “幫我?!?/br> “可是……我不會,”她咬著唇,正想轉換到別的不那么危險的話題,可是這個時候不管說什么都會顯得太生硬,“我可能手上沒個輕重,會弄疼你,也有可能不小心把你弄傷了,別說這里離鎮子都很遠,就算是在鎮上,估計也沒有專業的醫院——” 容謝忍無可忍,直接堵住她的嘴唇,這個時候,她平時挺安靜,怎么逗她也未必會給個回應,這種關鍵時刻,她的話卻又異常多。他大口大口地出喘息著,那種感覺,像是極限攀巖,又像是荒野飛車,讓他在精神上品嘗到愉悅,卻又在身體上受到外界的控制。 他就快到達頂端的時候,耳邊的聲音都淡去了,只剩下不明的嘈雜,感覺到她手上無意識地用力,那力道似乎是受到什么驚嚇,不受控制地加大,他吃痛地悶哼一聲,卻還是哆嗦著到了。 “你——”容謝還沒來得及譴責她,就見柳葭一把拉過外衫披上,拖著鞋跑到門口擰開了門鎖。她出了門,想了想又探進身來看他:“剛才我聽見有人尖叫,好像是周綺云的聲音,你不去看看?” 容謝翻了個身,直接拉過毛毯蓋住自己的身體:“我沒空,你要看自己去看?!?/br> —— 柳葭歪了歪頭:“嗯,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br> 她走到走廊上,只見周綺云穿著單薄的睡衣站在走廊上,雙手環抱著自己,雙眼無神。尹昌站在她身邊,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慰著什么。很快,周蕓卷著濕噠噠的毛巾跑出來,一疊聲地問:“這又是怎么了?” 周綺云囁嚅道:“我房間里有一道黑影,然后就……” “黑影?”黎昕立刻追問道,“什么黑影,是人還是別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看它突然竄出來?!彼焓种噶酥缸约旱姆块g門,“就在這里,大家可以進去看看?!?/br> 尹昌笑道:“我先進去好了,你們女生膽子都小,也許是老鼠也說不定,這個客棧這么破舊了,有些蟑螂老鼠一點都不奇怪?!彼叩椒块T口,正要推門,忽聽頭上嘩啦一聲,原本安裝在走廊頂上的那個燈泡閃了幾閃,忽然熄滅了,那破碎的玻璃渣子還落了他一身。 尹昌心里也有點怯了,可是他又是在場的唯一一個男性,不能臨時打退堂鼓,定了定神便猛地推開大門——屋子里的燈是熄滅了的,窗戶大開,外面的雨水不斷沖刷著窗楣。他按了按屋子里的頂燈開關,都是毫無反應,想來是電路出現了問題。 柳葭拿出手機,調成手電模式,直接走進去把房間都照了一遍,卻什么都沒有發現。周綺云愣愣道:“我剛才明明看到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