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若是其他霍家人知道小小還活著,知道她現在的身份,會怎樣? 霍千鈞不愿去想,可章玉郎還是毫不留情地揭開了他內心最恐懼的事。 “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你和霍家,都會面臨滅頂之災,就算方使君也保不住你。九郎,既然方使君都已經報了她戰死殉國,那么對霍家和你來說,她就已經犧牲了,不可能再活著回來。除非你想讓自己和霍家,都背上叛國通敵的罪名,你莫要忘了,當年的岳元帥,還有我家,都只是莫須有的罪名,就已經落到那種地步,難道你還想讓自己家人,也遭受這樣的事嗎?” 霍千鈞低下頭去,無力地搖了搖。 這樣沒精打采的霍九郎,讓章玉郎看了也有幾分不忍,但還是不能不硬著心腸給他一點教訓,免得他一不小心在其他人面前說漏了嘴,別人可未必像他這樣會維護他保護他,一旦傳出去,那今日百姓心目中的戰神化身,抗金的英雄,明日就會成為被人唾棄和憎惡的叛徒。 “九郎,你要想清楚了,她既然肯做到這一步,也是不想你和霍家出事。你莫要大意,反而辜負了她的心意??!” “是啊……若不是為了我和霍家,她也不必離開?!被羟рx苦笑一聲,他又何嘗不懂,只是關心則亂,總以為若能平息兩國之間的戰火,收復了大宋故土,就可以放下這里的一切,也可以將她從漠北苦寒之地接回來。她從小受了那么多的苦,當初被老爹收為義女時,她歡喜的眼神至今在他的腦海中,哪怕在霍家曾被族人鄙視和排擠,她依然那么喜歡霍家。 可如今她還在那等荒僻之地受苦,他卻不能為她做任何事。方靖遠先前提醒過他不可說給任何人,可他今日見到章玉郎一時忘形說了出來,還好章玉郎并非忘恩負義的小人,否則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和霍家萬劫不復,甚至還會連累到遠在漠北的她。 怪不得章玉郎會說他傻,傻得不知道輕重,更不知自己心里潛藏的那點念想,根本是癡心妄想。 就連霍小小在被徒單習烈派人找上門后都知道,她的身份一旦泄露,便會連累到他和霍家,才會毅然離開,這一去就是永遠不可能回來的事,他竟然還在做夢。 “九郎!九郎!”章玉郎見他神色變幻,最后面色慘白一片,也不由嚇了一跳,伸手拉了他一把,卻見他疲憊之極地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知道錯了,可我……我得問問元澤,他比我聰明,他一定有更好的辦法……” 章玉郎:“……” 雖然也承認方靖遠的確比自己聰明,可這會兒聽著,怎么就那么不舒服。真有些想要錘爆這個笨蛋的腦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裝著些沒用的廢料。 “你是不是忘了,事有輕重緩急,眼下最要緊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霍千鈞茫然一瞬,看到他冷冷的眼神,忽地一省,“是戰事!我們還要收復中原,打到燕京去!” “呵呵,原來你還記得??!”還不算無藥可救。 章玉郎:“我們眼下是來勞軍,就是希望你們能一鼓作氣,收復中原,這次官家也說了,北伐之事,都寄望于你們,只要戰勝,一切都好說。若是你再這般三心二意,戰敗身死,那什么都不用想了?!?/br> “我知道!”霍千鈞頹敗的眼神忽地亮了起來,仿佛一提到打仗,他就整個人都精神了,之前的戰火將他整個人都磨礪成了一把刀,一桿槍,仿佛為了戰斗而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煥發出最亮眼的光彩。 “這你放心,我帶的兵,都是身經百戰的精兵,這次絕不會再讓金兵有隙可乘,不打到燕京拿下完顏雍的人頭,誓不罷休!” 章玉郎見他振作起來,也跟著松了口氣,千叮萬囑了一番,讓他好生練兵之余,才告辭去采訪陳開山等暗民,卻不知霍千鈞在他走后,拍著胸口的護心鏡,卻已暗暗定下了另一個念頭。 “啊——阿嚏!” 方靖遠打了個噴嚏,有些不適地緊了緊衣衫,今年冬天有煤爐和暖氣,還有漠北送來的羊毛羊皮,整個濟南府都上下動員,連街頭的乞丐和流民都被收容進慈幼局過冬,創造了無一人凍死的奇跡,可他居然在這寒冬已過快要開春的時節感冒了,引得整個府衙上下的人都緊張不已,這打一個噴嚏都能招來杜十三姨的一大碗姜湯,想不喝都不行。 “岳將軍不在府中,臨出發之前將我請來,就是要好生照顧使君的身體。使君公務繁忙,若是再不保重身子,豈非讓岳將軍在前方擔心?” 杜十三姨把岳璃都搬出來,盯著他喝下姜湯,這才滿意地離開。 方靖遠苦笑一聲,一轉頭就看到裴文卓沒來得及收起來的笑容,立刻哼了一聲。 “怎么?你也看我的笑話?迎接勞軍大使之事,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迸嵛淖苛⒖檀鸬溃骸靶潦咕扇俗o送杜工部等人來濟南府,下官已命人在沿途打探,避免有金兵漏網之魚和山匪劫道。此外……魏將軍已清醒數日,派人送信過來,想要來濟南府一趟?!?/br> “哦?那就一并準備迎接,魏將軍此來,怕是不光要見陸工部,還要親眼見一見你吧!” 方靖遠聞言也松了口氣,他一直擔心魏勝出事,才讓魏楚楚留在身邊照顧,畢竟魏勝在海州和山東,都是一面旗幟,當初他救過的諸多義軍和百姓,感念他的功績,才會那般輕易地歸附大宋,給他和辛棄疾減少了不少阻力,若是他有什么意外,對于江北百姓而言,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失。 “魏家的事,你還要好生跟魏將軍說說,他如今膝下只剩下這一個女兒,難免會多有擔心之處……” “使君請放心?!迸嵛淖坎槐安豢旱卣f道:“當初魏娘子和魏將軍都不嫌棄下官的出身,下官又豈會因為守孝之事而心生他念?魏將軍之名天下皆知,下官只有敬佩之心,任憑考校,絕無不滿?!?/br> 方靖遠點點頭,對這個下屬他真是感覺自己撿到了個大便宜,若不是裴家當初故意欺負他,搶了他的科舉名額,這樣一個人才,落到完顏雍手里,就會成為他的敵人,如此冷靜理智,博聞強記,還真是不好對付呢。 等聽完裴文卓匯報這兩日需要處理的公務,方靖遠就愈發滿意了,就算沒參加正式的會試,回頭他也得將人保舉給趙昚,參加來年鎖廳試,以后歷練一番,就能接替自己這邊的擔子,讓他可以安安生生地繼續做自己的研究,而不是整日被這些繁瑣的公文淹沒。 算起來,岳璃拿下滄州之后,完顏雍尚未做出反應,方靖遠揉揉自己的鼻子,開始懷疑這沒完沒了的噴嚏,到底是因為陸游和辛棄疾在想念自己又做了什么詩詞呢,還是因為完顏雍又提高了他的人頭賞金? 只可惜,懸賞了快兩年了,都沒人能夠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反倒是金國的地盤越來越少,完顏雍恐怕更加拿不出賞金來買他的人頭了呢。 完顏雍這會兒已經快要被氣死,他萬萬沒想到,仆射忠義被“暗殺”之后,竟然會使得宋金兩國的戰勢驟然扭轉。他派去的人不但沒能攻下濟南府城,反而被擊潰之后,岳璃還帶人假扮潰兵,騙開了棣州城門,如今已連下三州,駐守在滄州城中,距離燕京已不過區區二三百里,快馬半日即可抵達。 勤王令第一次從燕京發出,召集金國九大部族率兵來勤王保衛燕京,簽署這道命令時,完顏雍蓋下金印的手都跟著抖了,到嘴邊的血氣被硬生生咽回去,就是怕下面站著的太子和大臣們看到之后,心生他念。 當初完顏亮兵敗之時,他趁機奪了皇位,雖說在朝中大臣心目中他堪比堯舜,休養生息,減輕賦稅,提拔文臣,可那些八部首領卻因為他削弱他們的兵權而多有不滿,先前去鎮壓遼國余孽叛亂時,他讓八部輪上,自給自足,減輕了朝中的軍費壓力,但這些人的忠誠度仍有保留,正如紇石烈志寧,稍有壓力便生反念,他便不得不將這些部族的兵力打壓分散。 可沒想到的事,方靖遠當初給他出的“妙計”,解決了他的國庫問題,解決了兵權分散問題,讓他大權在握國庫充裕之時,卻發現手頭可用之兵已然不多。 他此刻方才醒覺過來,方靖遠本就是趙昚心腹,怎么可能真心給他出謀劃策,從一開始就沒安了好心,如今這勤王令發出,還不知能有幾個部族前來支援,想到此處,就愈發恨絕了方靖遠。 “那些派去臨安的人,難道就沒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給趙構的信,也沒送到?” 太子心有戚戚焉地上前答道:“先前我們收買的大臣,倒是上過奏折彈劾方靖遠和辛棄疾獨斷專行,不尊君上,可趙昚那小兒,也不知吃了方靖遠什么迷魂藥,對此人偏聽偏信,寵幸異常,以至于那些彈劾他的大臣,反倒被貶斥外放,加上如今方靖遠收復山東和河北一代,民心所向,更無人敢說他的不是?!?/br> “呵呵,難道趙昚就不怕他功高蓋主?” 完顏雍咬牙切齒地說道:“那就讓人送信給方靖遠,說朕已知道他就是源靜澤,愿以國相之位待之,看他肯不肯來投?!?/br> “這……”太子愕然,“父皇莫非忘了,先前對他的萬金懸賞尚未撤銷,他如何肯信?更何況,他娶了岳飛的孫女,那個叫岳璃的女將,實乃我朝生死大敵,如何能招攬入朝為相……” “蠢貨!”完顏雍白了他一眼,說道:“誰說真的招他入朝了?且送過信去,取消了懸賞。宋人多疑,尤以帝王為甚。若是那趙昚小兒還肯信他,其他大臣也未必容得下他。他以一言之計害我大金,若讓他這般安生地享盡榮華,朕如何甘心!” 這明擺著的反間計,就是知道樹大招風,方靖遠在大宋朝廷之中也絕非鐵板一塊,對他羨慕嫉妒恨的人不計其數,更不用說當初被他“罵”得吐血的老臣和那些世家更是對他恨之入骨,只要借著完顏雍這句話,哪怕告不死他,也能將他抹黑一番。 總之我不好過,也絕不讓你好過就是了。 畢竟若不是因為他,完顏雍如今又何至于將燕京周圍的部落都遠遠趕回各部族駐地,重農輕牧,的確是良策,可前提是在沒有外敵和內困的情況之下,而不是像他這樣,不光有外敵等著隨時撲上來,還有內部那些部族首領和皇室親族們,虎視眈眈地想要奪回他們的權力。 這勤王令發下去,真不知能有多少人來,來了,又有多少人是真心實意來救援,而不是來添亂的? 完顏雍自己心里都沒底,其他人更是對此不屑一顧。 金國皇室原本與徒單、唐括、蒲察、紇石烈、仆射等九姓部族聯姻結盟,就是為了保持對各部族的控制,然而因為紇石烈志寧被“逼反”,紇石烈部落已然退出了聯盟,遠走塞外,根本不會再來支援燕京。而與紇石烈部族交好的仆射等部族,如今也因為仆射忠義之死,在開封府發瘋一般猛攻之下,傷亡大半,根本無力前來支援。 算來算去,除了自己控制之下的兩三個部族之外,眼下最有實力的,竟然是當初嫁了個便宜女兒的徒單部族。 那個曾經叫霍小小的秦國公主,先前都肯繳納雙倍于其他部族的貢賦過來,那么如今燕京有難,想必她一定會更加有孝心地帶著徒單部的人馬趕來救援。 畢竟,完顏雍先前還劃撥了兩州之地給她,為她的實力大大添了一筆,對她的信心也是格外的充足,甚至再想,若是這次她肯帶兵為燕京解圍,那么封她一個長公主的名號也不為過。反正她現在的那個駙馬是個殘廢,就算有天大的封號和再多封地,他們也沒有后代繼承,早晚還會回到他的手里。 只是,他打的如意算盤,送到霍小小手里時,卻只是引起了她的淺淺一笑。 她甚至還帶著這封勤王令去見了徒單習烈,十分溫柔地替他按摩了一下毫無知覺萎縮了的小腿,在他憤怒的眼神都快冒火的時候,才輕描淡寫地說道:“你看,父皇如今都要來求我,求我回去替燕京解圍。你說,我是去,還是不去呢?” “說起來,我還真是應該多謝你??!若不是你親自去海州,讓人說破我的身世,我又何來今日?” “這份大恩大德,我銘記于心,對你,對父皇,都一定會好好報答呢!” “你說是不是???我的駙馬?” 徒單習烈看著她嬌艷的面容,心底不寒而栗,忽然覺得,自己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認出了她,就是認回了她,早知如此,他根本就不該相信什么血脈什么血緣,早早掐死這個妖女才是??! 第一百七十章 算計計算 其實相對于完顏雍緊張地下達勤王令, 岳璃并未做好現在就進軍燕京的準備。 畢竟,她拿下河北三州,都是基于那三州的統領都去圍攻濟南府, 城中無將不說, 還中了她的計,被她帶著那些降兵和換上金國軍服的士兵詐開城門,才會導致如此迅速的失敗。 否則,按照正常情況下的攻城作戰, 就算岳璃有萬夫不當之勇, 也未必能如此之快地拿下三州之地。 而如今就算拿下了, 岳璃帶著的人, 也只夠堪堪守住城池,連接管周邊城鎮都分不出人手,哪里還能“變”出大軍來進攻燕京。只是她在滄州虛張聲勢地做出了備軍備戰的架勢, 就足以然燕京的完顏雍緊張起來,忙不迭地召集各地部落軍進京勤王, 可見他對岳家軍的忌憚之深了。 還好岳璃這邊一占下城, 方靖遠那邊就將書院的學子們送來了。 學子們剛剛經歷了濟南保衛戰的大勝, 正處于極高的報國熱情中, 尤其是感覺到自己所學有所用, 帶來的成就感甚至超過了以往在族中被父老嘉許的品行學識能夠繼承家業等等,這種靠自己成就事業和打敗敵人的感覺, 讓每個學生都忽然發現了新的人生目標,真躊躇滿志時, 岳璃拿下了河北三州,方靖遠迅速給他們安排了新的“實習”工作環境,足夠讓他們去大展拳腳, 誰還不愿去呢? 至于被迫跟著一起去保護和幫助他們的族人,學子們都視若無睹,在他們看來,眼下正是自己建功立業的好時機,就算族人跟來,也是沾了他們的光,被他們提攜,而完全不知族老們心中說不出的苦。 方靖遠難得對他們“大方”了一回,準許他們用濟南府甚至山東境地內的田產,來換取河北三州和海州、密州、青州、萊州四個新港城的商鋪。 眼下他要給那些無地的農民和流民分配土地,安置工作,就得從這些占據了大半土地的世家豪紳手里“摳”出地來,這還不是能夠直接打土豪分田地的年代,只能誘之以利動之以情。 畢竟,經過各朝各代的土地兼并,最后能流傳下來的世家手中,幾乎占據了大部分的田地地契,就導致農民為了生計不得不成為他們的佃戶和依附,被剝削和壓榨,到了極限時,不是消亡就是開始反抗。一代又一代從開國時休養生息均田分地到后來地主和世家兼并土地,天災人禍之下百姓無法生存,奮起反抗……幾乎成了一個無法打破的輪回魔咒。 除非,人們能夠不再依附土地而生存,能夠靠自己改變階層,實現突破。 其實在這一方面,大宋比其他歷朝歷代做得都要好的多。從皇帝到大臣開始推行辦學和普及教育,上至國子監太學,下至縣學社學,原來被貴族和世家壟斷的教育和文化,開始普及到中下層,就連皇帝都親自作詩《勸學》,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能夠讓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子升級成為士族的,真正自此而始。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就連商戶子弟,也可以在這里參與科舉,憑借自己的學識改換門庭。 從讀書,到開放商業,城市的飛速發展和繁榮,給予更多人從土地解放出來的機會,去從事手工業和商業,又反過來增進城市發展。 這原本可以是個良性循環的發展,商業和工坊的萌芽,讓原本依附于土地的農民可以找到新的出路,使大宋可以走出一條不同于其他朝代的結局。然而這一進程被粗暴的打斷,原本站在世界頂端的科技與文化被野蠻踐踏,夭折凋零,才是讓后世最為痛心的歷史。 方靖遠既已改變了那個關鍵的節點,就不打算讓他們在回到老路上去,給有錢有頭腦的世家們指出更多發財致富的機會,讓他們去暴富好了,將土地讓與那些靠著雙手吃飯的普通人。 他的“點金手”和海州黃金港的名號,無論是在江南還是江北,早已傳為神話,那些原本還有些怨責他將自家優秀子弟給洗腦帶跑了的世家豪紳,一聽到他要開發膠東新港和打造運河商業帶,就立刻改變了態度,猶如聞到了獵物氣味的猛獸,撲上來怎么也不肯走了。 要知道,當初他在海州建新城商業區時,就是因為原來老城的人不肯搬遷讓出土地,他干脆另起新區,重新打造了新城新港商業區,讓那些原本想著從他這里敲一筆的人都落空不說,還眼睜睜看著錢都賺到別人手里去,成為一時笑柄。 而如今他又有了新的動作,無論是新港新城,還是那些新工廠,里面的各項專利都是從云臺書院和齊魯書院中研制出來的,幾乎是一亮相就引起眾人哄搶,這種時候,只要能夠參與進去的,簡直等于是搶到了聚寶盆以后等著收錢。 原本對他有意見的世家這會兒都輪番派人上門,也不用他再提什么要求,大家都爭著搶著出謀劃策地想著為百姓們做“慈善”,出錢出糧出力出人,只要能在方使君面前掛個號,以后在新港新商業圈里給他們留個位置,那就足以保得他們十年甚至幾十年的財源不斷。 方靖遠看看他們送來的“禮單”,其中既有捐給慈幼局的衣物食物,也有修橋補路的捐款,還有些干脆就是城外的田莊和地契,幾乎都是按照他們對方使君的“喜好”了解送上的禮物,可見先前讓人放出去的風聲,真是沒白費。 哪怕其中有不少田地都因為前些年的天災人禍導致荒廢,但地契始終還是在這些人手里,若是讓人重新耕種,開荒之后,這些人再出來宣告主權,就會造成各種糾紛。如今他們既然肯交出地契來,就避免了這些后患。 對此,他表示十分歡迎,并讓人一一登記下來,都登記備案,以后無論是修橋鋪路還是建設新港,開辦新學校和濟民藥房,都會留下他們的名字。 他不經手這些“禮物”,都交給了裴文卓,作為他們的捐贈,那些田莊收歸官有,而“荒地”則分配給流民安家落戶,讓他們有個安身之地。 城中的流民也分成了兩派,有的依然想要種地為生的,就安排去了那些荒廢的鄉村縣鎮,將無主之地分配下去,并由官府借款借農具和良種給他們,幫助他們今春耕種,但凡種植官方約定作物如棉花和油菜等經濟作物的,還可以得到官方的回購契約,確保他們不種糧食也能換回一家人全年的口糧,而不至于餓肚子。 還有一些愿意跟著去新港新城創業的,方靖遠就將他們安排去學院的技工速成班和掃盲班先學習,官府補貼部分學費,以后還可以從他們的工錢中扣回來。學成之后,就可以在各大工坊找到工作,那些曾經在海州打工如今都升職做了工頭升職主管的“老員工”們現身說法,也吸引了大批敢闖敢干的流民。 原本這些項目,他都曾經打算免費,結果很令他震驚的是,大家對免費的課程總覺得沒用甚至懷疑有問題,哪怕去上了也有很多人不用心學,反倒是交了學費的,為了自己花出去的錢,欠下的債,會格外用心學習,工作起來也會更加賣力。 這種人性,真實而令人無語。 在海州汲取到的教訓,使得他在山東推行時格外注意這些“明碼標價”的措施,反而讓百姓們更加信任?;蛟S在他們看來,官府不增加他們的賦稅,能免征就已經是青天大老爺了,如今居然肯出錢給他們置辦農具和良種,還派人教他們學各種手藝,越說免費他們越不敢接受,實實在在地簽下買賣契約和學徒契約,說明會從他們以后的收獲和工錢里扣除,他們才能安心踏實地接受。 方靖遠并未覺得他們這般小心謹慎是不識好人心,反而更加敬重這些肯踏踏實實勞動和工作的百姓,他們才是中興大宋和重建家園的中流砥柱,就算他們學識和見識不多,可只要給他們一點機會,他們就能扎根在這片土地上,用雙手和汗水澆灌出豐收的田地。 起初不少百姓對他要求種植棉花和油料蔬菜豆類十分不解,在他們看來,糧食中五谷為上,能吃飽肚子的才是最重要的作物。 方靖遠只好讓人跟他們解釋,如今江南已經廣泛推行新良種雙季稻,加上原本就可以一年兩收的小麥,這些糧食作物在南方的收益遠遠超過北方,與其將土地開荒期種植這些產量低的糧食,不如種植棉花和油料作物和果蔬等,再與南方交易糧食,這般才能獲取最大的收益。 畢竟,現在無論是海路還是運河航線,都已經在大宋的控制范圍內,經由水路運輸的糧食成本低而量大,遠超過在本地種植。 給那些擔心吃不上飯的百姓,簽下以米面交換棉油的契約,方靖遠作保,這才讓百姓們能夠接受官府統一安排的春耕作物。那些世家豪紳眼見新分給百姓的地都種了棉油作物,盤算一番后,還是決定繼續種麥和高粱等,若是萬一南方的糧食運不過來,或者價格昂貴,那他們還可以趁機再賺上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