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就算是世家子弟,皆以華夏衣冠為榮,以百年傳承為傲,在金國鐵騎的統治下,固然有屈身事敵的,但也有隱居田園避而不出的,骨子里,仍然有著對自己文化和傳承的驕傲,那是世世代代流傳在血脈中的傲氣,現在被他一語道破。 驕傲有什么用,沒有踏踏實實的做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哪一個都不是單憑驕傲和嘴上熟讀詩書就可以做到的。 他們昔日看不起的雜學,不愿做的小吏,才是最接近君子之道的起步點。 “學生知錯了!望使君見諒。還請使君準許學生前往齊魯書院求學,待學成之后,再參加府學之試?!币粋€學子忽地長揖到地,誠懇地說道:“長清崔文博,昔日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今日得使君一語點醒,方知自己不足之處,日后定當勤學百家,以為民為國為己任,死生不辭!” “學生淄博高志遠……” “學生曲阜孔元中……” “學生……” 一個個學生上前致歉報名,全然忘了先前還跟孔元盛一起抗議這次出題不公,而是想著,若是真能學到方靖遠所說的本事,以后為國為民,開萬世太平,這等一聽就讓人熱血沸騰之事,如何能不動心? 不就是學嗎?他們寒窗苦讀十余載,還怕再讀幾年書嗎? 至于考試,一次不行還有兩次、三次,那些寒門學子都能考過的東西,難不成還能考倒他們這些世家精英?這次失敗,只是因為他們不曾接觸過這些雜學,只要他們去學了,以他們的天分,定然不會比其他人差。 方靖遠欣慰地看著這些被打了雞血的學子們,一個個熱血上頭,恨不得立刻就去齊魯書院讀書進修,當即又安慰了他們一番,聲明只要他們學成歸來,有的是工作等著他們,但前提是他們能夠真正地成為大宋的子民,忠君愛國,學有所成,方能報效國家。 學子們被他說得一個個都熱淚盈眶,想起自己父祖曾經說起過昔日的家族榮光,說起過被金兵壓榨的屈辱,再想想現在方靖遠身為一路使君,三品大員,親自接見他們,為他們講學說理,是何等的看重。 孔元盛眼見大勢已去,其他學子包括他的堂弟孔元中都被方靖遠說得熱血沸騰,恨不能立刻就能為大宋犧牲,心下唏噓不已,卻已無話可說。 待回到孔府之后,他也只能如實轉告孔摠,末了補充了一句,“方使君非常人能及,可謂菩薩心腸,霹靂手段。以為國為民之名,衍圣公若是不從,只怕……”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孔摠已明白他話中之意,疲憊地揮揮手,說道:“我知道了。明日起,清點府中田地人口,上報使君,將昔日多占的田地和投效的隱民,都退還縣衙處置。以后……分出去的旁支,就由他們自行謀生吧!” “告訴族中所有人,不得以孔府之名侵占民利,若有違反律法之事,我定會親手綁了送去縣衙交由官府處置?!?/br> “等這些事辦完,我就去修孔廟,守宗祠,以贖昔日之罪……” 最難搞的孔府讓步了,其他世家也都跟著不再找事,族中弟子有愿意去齊魯書院求學的,便以贊助之名送上厚禮,讓他們直接住在學院里,學習各項昔日被他們看不入眼的雜學。 這個結果,就連朱熹都沒想到。 他原以為,方靖遠是真的向世家讓步,打算用世家之力來治理地方,可沒想到,他竟然先考“糊”了這些世家子,再連敲帶打地,讓這些世家子“幡然醒悟”,老老實實地來求學務實,而不再好高騖遠,一心求官。 等他聽人轉述了方靖遠在府學里“教訓”學子們的那番話,也不禁大為觸動,將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八目作為《大學》講義之道,編入學院的必修課中,務求讓每個學生,入門先學會這一道理,更是將橫渠四句名人銘刻于書院正門的影壁之上,讓學生們每日誦讀,成為所有人的座右銘。 理學宗師親自整理出的理論,自然遠勝過方靖遠一時激情的演講,成為所有北地學生們入學必修課,讓每個學生后來都記得,為國為民,方不負此生。 后來,他們學成之后,去抄起自己的家族來,也格外的理直氣壯。 “我等欲報效國家,必當以身作則。隱瞞田畝佃戶,謊報收成,損害國家之利。若是國破,則家亡,正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年輕人的熱血只要用到了對的地方,就能發揮出數倍以上的戰斗力,令人驚嘆。 這些世家子的確是族中的精英子弟,悟性和記性都非常好,方靖遠讓他們經過朱熹的“培訓”之后,先跟著裴文卓實習,就是從清點田畝和補收稅款開始。 他的確向趙昚申請了給予新收復地區三年的免稅政策,但并不是適用于所有人。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就算要減免,也必須先清點,將積年欠下的稅賦算得清清楚楚,就算減免,也要讓他們知道自己得了大宋皇帝多少天恩浩蕩,若是不知感恩,那這份優待隨時都會取消,甚至加倍追討。 算賬這件事,怕是整個大宋,都沒人比方靖遠更會算的了。 而這些學子們跟著去學了算學,天文,地理,工學,化學……方才知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萬物之妙,生生不息。那些看似無用的雜學,能夠讓人輕松抬起巨石,開山修路,引水灌溉,催肥增收……都是生于戰亂的人,哪怕家有余財,也知道糧食的重要性。 這些機關工程學,吸引了不少學生的注意力,學了一個多月之后,他們便開始分選各自的學科,有的注重律法,有的注重算學,而有的這沉迷于工程機關,還有的居然轉去學了醫…… 在冬日第一場雪落下時,冰封黃河,山河俱寂,往年總有老弱的流民或乞兒凍斃于城門外或暗巷中,今年卻都在西城的慈幼局中坐在火炕上取暖,談笑炎炎,讓前來做“義工”的學子都嘖嘖稱奇。 “聽說這種火炕是北方的一個工匠獻給使君,使君便命人先給慈幼局修了幾間大屋的火炕,先保證這些失孤的老弱不至于挨冷受凍?!?/br> “是啊,連使君府上還未曾修好火炕,倒是這些貧民之所都先修了。使君愛民如子,令我等慚愧??!” “……” “阿嚏!”方靖遠打了個噴嚏,抱著暖爐羨慕地看著只穿了一件夾衫勁裝卻絲毫不覺寒冷的岳璃,“聽說習武之人內功高深的寒暑不侵,簡直就是人體空調,可惜我學不會……要不……你來教我……” 岳璃見他捂在裘皮之中,尚瑟瑟發抖,不覺好笑,“我都說了先給你修個火炕,或者多弄幾個炭盆,你又何必如此苦著自己?” 方靖遠嘆道:“我這不是等著霍九郎去挖煤嗎?我把蜂窩煤的做法都交給了煤場,等他帶人挖回煤來,再燒地龍也不遲?!?/br> 為了避免水土流失,他今年嚴格控制了附近山林的砍伐,木炭被嚴控之后,取暖就成了問題,眼下也只能先供應那些老弱婦孺,官府和軍營之中都先靠抖取暖,反正他們發下的冬衣足夠保暖,還能抵擋一陣子。 若不是這場雪來得太早,霍千鈞帶人挖回煤來,正好能讓全城人都安安穩穩度過這個冬季。 只是可憐了霍千鈞營中的那些戰馬和戰車,還沒來得及上陣對敵,就先當了一回運輸大隊。 畢竟這批戰馬,是剛從北地“販運”回來的,隨之販回來的還有大批的皮毛,這些物資的來路除了方靖遠之外,就只有岳璃知道。單看這些東西的分量,他們就能想象得到,霍小小如今在徒單部落的地位。 趙士程在江南的茶山有十余座,原本都是供應大宋皇室的貢茶,可難免也有些粗茶和葉梗廢棄不用,方靖遠當初就建議他安排人做了大量的茶磚,一開始趙士程還擔心賣不出去,可沒想到接到那個皮貨販子帶來方靖遠的親筆信,一趟就將他攢了兩年的陳茶全部運走不說,還預訂了下兩年翻倍的數量。 對于江南士族根本不稀罕的老茶陳茶茶梗,卻是塞北牧民們最喜愛的食物,釅濃的茶湯配上羊奶馬奶,煮成的奶茶既可以幫助他們消化腥膻的牛羊rou,又可以暖胃防寒,冬日里尤其珍貴,相比之下堆積成山的皮毛反倒不值什么錢了。 那皮貨商往返一趟兩邊到手就賺了數倍之利,膽子一下就大了起來,先前還要方靖遠曉之以理動之以利,現在連說都不用說了,就主動將差事攬上身,帶著隋暢和幾個斥候一起押著鹽茶前往塞北。 方靖遠將膠東半島奪回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重修了鹽場。 原本在山東沿海地區就有不少的鹽場,但因為這幾年的戰亂,荒廢了大半不說,有不少地方因為煮鹽砍光了樹木而造成環境惡化,金人只管要鹽,不管鹽工的死活,強壓之下,必有反抗。是故那些鹽場起義之舉此起彼伏,金兵屢屢陣壓不及,也嚴重地影響了鹽場的產出。待到大宋軍隊徹底占領山東半島時,那些鹽場幾乎已荒廢成沙場,百里甚至千里都看不到人煙所在。 煮鹽的鹽工本就是十分辛苦的活計,金國用的都是奴隸和戰俘,勞動強度極大,以至于方靖遠收復鹽場后,想要招工都沒人敢應。 他也只能先讓工程學院的學生們先做了幾個實驗鹽田,引海水入鹽田曝曬后,再淋石結晶,這種曬鹽法比煮鹽更環保先進,還能節省不少人手。 就這樣,也用了不少時日,才有所收獲。 大宋時期的商業發達,雖然鹽鐵茶酒還是官賣嚴控,但比之后世一個鹽引和鹽商名額就價值千金的畸形政策,還是寬容許多。不管是趙構的重利,還是趙昚的寬容,都讓方靖遠有了更多施展的空間。 雪后的第三日,霍千鈞才帶人運回煤來。山東的煤礦資源本就十分豐富,民間稱之為石炭,早有人用于冶鐵和煉銅,方靖遠這次就是讓他去接管了淄博的一處礦山,派工匠去就地制作成蜂窩煤,連著煤爐一起運回府城。 若不是這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霍千鈞還能早一日回來,饒是如此,他帶領的人馬也都累得筋疲力盡,一進城都人困馬乏,險些支撐不住。 方靖遠讓人先安排了其他士兵去卸貨休息,親自帶著霍千鈞回自己家住,反正在他建府時就特地給修了個院子給他,無論他在城外練兵還是征戰回來,都直接住在方府,而不用再孤零零地混在兵營或是酒樓客棧中。 以前在海州時,霍千鈞還熱衷于買地買鋪子買房子攢錢,可等到霍小小離開后,他似乎也失去了賺錢的興趣,整日里都是扎根在軍營中,除了練兵就是逮著岳璃練武,進步之快連岳璃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 若是霍家老爹看到現在的霍千鈞,說不定當面都未必能認得出來。 昔日臨安御街瓦舍中的小霸王,鈞容直的顏值擔當,風流倜儻的霍九郎,如今黑瘦精悍,目光如刀,額上的刀疤給他更添了幾分煞氣,整個人就如同一把經過千錘百煉開了鋒刃的寶劍,被鮮血和烈火煉就的氣勢,已讓人望而生畏,再也找不到昔日京都紈绔的半分影子。 他一進門,就先拽著方靖遠進了書房,連岳璃都被他給關在了門外。 “阿璃你先別進來,我有話要問元澤,問完就把人還你!” 岳璃見他來時氣勢洶洶,眼神不善,本有些擔心,可聽到方靖遠在里面喊了一聲沒事兒,她也只能在外面等著,只是心中隱隱有幾分不安,似乎猜到了幾分,替方靖遠捏了把冷汗。 方靖遠卻并未害怕,對他而言,霍千鈞就是個紙老虎,表面上越是兇悍囂張,其實越是因為他心里沒底,害怕被人發覺,才會裝出那般最嚇人的模樣。 “有話直說,這般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br> “你!……”霍千鈞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卻見他一臉云淡風輕跟沒事人似的,心里就越發的憋屈,哼哼了半天,煩躁地扯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最后方才無比憤懣地喊道:“你為什么瞞著我?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么?”方靖遠冷靜地看著他,木已成舟,狂怒無能又如何?“就算我告訴你了,你能怎樣?你會怎樣?” “我……”霍千鈞瞪著他,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的虎目之中滿是紅血絲,滿腔的怒火都不知該如何發泄,便是質問之后,被他反問回來,他也只能暴怒地朝著旁邊的墻壁上重重捶了一拳,“不管怎樣,你瞞著我就是你不對!” “是我不對?!狈骄高h倒是干脆利落地認錯,“我不該瞞著你??晌耶敃r如果告訴你,你能去燕京,還是去塞北?你能阻止她嫁人,還是能把她帶回來,甚至帶回臨安?” 不能……他什么都做不到。 就算明知道她并非真的嫁給那個徒單習烈,霍千鈞也無法控制自己心頭的怒火和悲憤。因為他同樣清楚,他既沒有辦法阻止,也沒有辦法帶她回來。 她不是霍家的小小,跟他沒有一絲兒血脈關系,反倒留著金國皇帝的血脈,是金國的公主,永遠無法跟大宋和解的身份,就已經注定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去,越走越遠。 從昔日的浣衣院女奴,到如今的金國公主,她已經無法回頭。 而他卻剛剛才發現,原來他一直恐懼的,一直掩藏的,并不僅僅是因為被辜負的兄妹之情。 他根本無法忍受她嫁給別人,冠上別人的名姓,成為別人的妻子。哪怕他早就知道,徒單習烈已經成了一個廢人,如今只是她手中的傀儡。就僅僅是在名義上,他都已經無法忍受,更何況其他。 “塞北來的貨,還有馬,都是小小送來的,是不是?”霍千鈞咬著牙,感覺滿口腥甜的味道,知道自己已經咬破了唇,可就算如此,都比不上胸口那種空蕩蕩的像是被剜去一塊血rou的痛楚。 方靖遠嘆口氣,就知道這事早晚瞞不住,可沒想到會這么快,“是,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嫁給徒單習烈。塞北的草原和牧場,以后都將是她的天下?!?/br> 霍千鈞苦笑一聲,喉頭發澀,“她真是個女子……為什么一定要她去?我……我也可以??!” 方靖遠搖搖頭,很是坦白地說道:“這事除了她,還真是誰都不行。論身份論手段,別說你,連我都比不上她。她這才去幾個月,就收攏了部落的人心,再過個一年半載,便能擴張到漠北……那邊的苦寒之地,有個十分兇悍的部族,將來他們會比金人更兇猛,若是不能在他們尚未成長起來的時候,就占據那片地方,未來的我們,就會有一個更可怕的敵人?!?/br> “能對付那些人的,現在只有小小。你可別小看她,她比你還要勇敢和堅強,在那種地方,她都能讓你牢牢地記著她……” 霍千鈞猛然抬頭,像獨狼一樣怒視著他,“就算她想讓我忘了也沒門!她……我還欠她好多的事沒做。我霍九郎一言九鼎,一諾千金,早晚……早晚會還給她的!” 方靖遠嘆口氣,說道:“你知道就好?,F在她在那邊也不容易,這些消息你知我知便可。若是讓人知道她還跟我們有聯系,還記著你,那對她來說就是一把刀子,隨時會要了她的命的那種?!?/br> “所以,就算你再想,也要忍??!” “??!——啊啊??!——”霍千鈞悲憤地怒吼了一聲,“為什么?!” 方靖遠揉了揉耳朵,氣得抬腳踹了過去,“你吼什么吼啊,如果不信,你就自己去找她,看找到了她之后,她還肯不肯認你!” “還有,如果她肯認你,等于要放棄在金國的一切,甚至有可能被金人殺死……這就是你想看的的結果?你是真的想她?還是想她死呢?” 他毫不客氣地指出最殘忍的真相,讓剛剛化身為咆哮狼的霍千鈞徹底啞火,無言以對,只能抱著自己的腦袋悶聲不語。 看的他這么難受,方靖遠又有些心疼和無奈,抬手輕輕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要對小小有點信心。她既然不想你忘了她,那她一定還有辦法能回來。只要你等著……終究會有那么一天的!” “真的?!”霍千鈞一下子來了精神,眼睛晶亮晶亮的,就差搖動著尾巴可以沖到個二哈了。 “你不是騙我的?” 方靖遠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騙你有什么好處?” 霍千鈞點點頭,“那倒是,既然這樣……我就一定等著她。她那么聰明,肯定有辦法!” “呵呵!”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孔摠被封為曲阜令實際上是大定二十年,也就是十七年后,為小說故,蝴蝶了一下,架空歷史,一切設定為劇情服務,謝謝。 注2:子張問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弊訌堅唬骸昂沃^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薄訌堅唬骸昂沃^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保ā墩撜Z·堯曰》)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冰火之歌 看到霍千鈞怒沖沖而來, 興沖沖而去,岳璃懷疑這孩子是不是又傻了,再進去看看方靖遠, 見他毫發無損,就有些替霍千鈞擔心了。 “你跟他說什么了?沒騙他吧?他雖然沖動了點, 但沒什么壞心思的……” “我知道,你放心, 怎么說他也是我的好兄弟, 我還能坑了他不成?”方靖遠看到她明顯肯定的眼神, 忍不住伸手在她額頭輕輕敲了一下, “想什么呢?眼下最重要的是過冬, 江北的冬天,可沒有江南那么好過的!” 從他和霍千鈞到岳璃,甚至不少海州貍的貍娘,都是江南出生江南長大, 連這次看到鵝毛大雪飄飛, 一夜積雪沒踝的場景, 起初是驚艷, 后來就凍成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