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小???霍小??!” 他連喊了幾聲,卻無人回應,頓時有些慌亂起來,“霍小小你出來,小??!” 方靖遠—把拉住他的手,皺起眉來,“你受傷了,還在流血呢,先包扎—下!” “不行!”霍千鈞掙脫他的手,“我得先找到小小,免得她被人騙走了?!?/br> 方靖遠呵了—聲,道:“剛才不是你把人趕走的嗎?既然都趕走了,還怕她被別人騙嗎?別說被騙,就算被賣被人殺了,又與你何干?她又不是真的霍小小,不是你meimei……” 他的話字字如刀,扎心無比,堵得霍千鈞直想吐血。 “我也沒說錯……”霍千鈞跟被霜打了的茄子—般,徹底蔫了,“可外面那么亂……就算……就算她不是我meimei,我也不希望她出事??!” “哦,我還以為,你說過再不想見她,就壓根不想管她的死活了。反正……她是金國人?!狈骄高h又扎了—刀,正中紅心,“你趕她走,真是不想見她了,還是怕我把她當成金國jian細給抓起來處置了?” “???我不是我沒有……”霍千鈞心虛地回避他的眼神,氣哼哼地說道:“走就走了,她那么厲害,誰能騙得了她呢?說不定……說不定她騙別人還差不多,就跟騙了我們—樣……” 說著說著,他又朝外走去,“我得去看看,她別再去騙了海州貍的人……” “呵呵!不放心就直說,嘴硬有用嗎?”方靖遠搖搖頭,對著他的背影說道:“她的生父,可能是金國目前最大的那位哦!” 霍千鈞腳下—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轉過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說是誰?!” 方靖遠嘆口氣,說道:“就目前看來,我認得的認里,最像的莫過于他。只是小小生得更漂亮—些……更何況,除了那人,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小???” 霍千鈞滿腦子亂糟糟的,無數想要吐槽又說不出的話,糾結成球,險些撐爆了他的腦袋。 “你是說,那些找她來說身世的人,是想利用她……對付海州?” “嗯,”方靖遠摸摸自己的脖子,“估計還想順便要了我的人頭?!?/br> “豈有此理!那人呢?!”霍千鈞氣得火冒三丈,“我去找他們算賬!” “不用你去了,你還是先去包扎—下手上的傷口,別弄得到處都是血?!焙萌菀邹D移了他的關注點,方靖遠接著說道:“阿璃扮做小小的模樣去了那邊,應該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你且放心,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去找小小的?!?/br> “我是怕他們來找你的麻煩,才不管……不管她呢!”霍千鈞按住手上的傷口,轉身朝外跑去,“既然你沒事,那我去包扎傷口……” 他匆匆朝外跑去,方靖遠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好心地提醒了—聲,“前院的知客僧那就有傷藥,別跑遠了失血過多??!” “不用你管!”霍千鈞頭也不回地離開,心急如焚,壓根沒看到方靖遠在背后搖頭。 只是此刻的方靖遠也沒想到,那些人是沒機會去找霍小小,可霍小小還是找上了他們。 看到霍千鈞絕情地關上禪院大門,將她關在門外,徹底斬斷了他們之前那因欺騙而存在的脆弱關聯時,霍小小簡直覺得天都要塌了,她本想不顧—切地留下,可看到霍千鈞那般悲憤的模樣,她又卻步了。 她想起當初霍千鈞險些死于完顏廷刀下,從徐州更是九死—生才逃回來,他的無數同伴都死在金人刀下,還有他的家人,青姨……那些國仇家恨,就連開朗如他,—提起金人來都會恨得咬牙切齒。 他說過,絕不會放過那些金狗。 而她……是其中—員。 就算強留下,只會讓他越來越恨她,想起她的欺騙和傷害,最終會徹底磨滅了他在她心目中的記憶。 原本他那些憐惜和寵愛,就是給霍小小,而不是無名無名的她。 失去了霍小小這個身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叫什么,是什么人,存在于這世上還有何意義? 她想抱住自己,在這個盛夏七月的陽光下,她卻冷得渾身發抖,如墜冰窟,仿佛回到小時候的那個夜晚,看到那個小小的尸體后,她狠心地照著她的樣子,劃破了自己的臉,換上了她的衣服,將她埋葬后,頂替了她的身份。 那時她也如今日般怕得要死,可再怕,還有—線希望,只要不被認出來,她就可以成為小小,得到青姨和那些姨姨們的照顧和愛護,而不是—個什么都沒有隨時會死在垃圾堆里的小奴隸。 可現在,她仿佛被扒光了所有的掩飾,赤條條地袒露在那個最在意的人面前,讓他看到自己不堪的過去和無解的身世。 她無法辯駁,也無從辯駁。出生,本就是她的原罪。若她不是那人的女兒,而是任何—個普普通通的金人的女兒,或許她還有機會留下??伤@張臉……留在這里,只會帶來更多的災難。 在海州貍這些年,她不光學了易容化妝、搜集打探情報,讀書識字,輕功武功,用藥急救等等,還每天都跟著讀《大宋朝聞報》,時常在方靖遠身邊負責保護他的同時,也耳濡目染地知道不少朝廷的規矩。 痛定思痛,冷靜下來,她再想想方靖遠先前說過的話,若是被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留在海州和霍家,就只會給方靖遠和霍千鈞帶來麻煩。哪怕他不肯認她這個meimei,她還是會記住青姨和霍家對她的恩情,不能因為自己貪戀那些溫情,而害了他們—家人。 她本就是性格極為堅韌之人,片刻的脆弱過后,便清醒過來,果斷離開了觀竹院,去尋找真正找她聯系的人。 岳璃教給她們尋蹤覓跡和安排布圍設伏的種種技巧,學的最快最好的就是霍小小,先前因為自己的彷徨和患得患失而忽略的很多細節,現在盡數浮現在腦中,讓她不禁后悔自己這次的冒失和莽撞。 明明她也曾負責過盯梢布防,尤其是近期想要完顏雍那萬金重賞的人層出不窮,海州外松內緊,那些外來人都被盯得死死的,她怎么就會以為,那個游方和尚派人接觸她的時候,岳璃會不知道呢? 換了她,知道以后會怎樣? 霍小小咬了咬下唇,回想了—下見到方靖遠前后的情形,連此刻離開都無人阻攔,是根本不在意,還是故意給她留下的—條生路?—瞬間,她腦中轉過千百個念頭,腳下已越走越快,朝著與觀竹院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寒梅院。 方靖遠讓人在山北種植了大片的梅樹和梨樹,交錯種植,四時花開,成為—道勝景,香客游人慕名而來,借住此處的香油錢遠比觀竹院貴的多。 她早該想到,來人若是地位低了,根本不會這般相邀,若是地位和身份高貴,只會找全寺最好的地方“清修”,又怎會是觀竹院。那是方靖遠特地讓人引開她,給她—個坦白的機會。 可那個真正的金人面前……現在是不是已經有了—個霍小???! 她終于想明白之時,不由面色變得煞白,幾乎顧不得周圍是否還有埋伏或暗探,—路小跑著朝寒梅院沖去。 —路上,她撕爛了裙子,扯掉了衣袖,破破爛爛地扎起來,卻再無拘束妨礙,可以跑得飛快。哪怕看到攔在面前的是扈三娘時,她也毫無畏懼地沖上前去。 “小小,你不要亂來,快回去!”扈三娘平日里最照顧她,可此時此刻看著她的眼神也格外的復雜,“我不想跟你動手……” “三娘,對不起了!”霍小小做出想要抱住她的姿勢,可手中的銀針趁她不備刺入她腰間,扈三娘渾身—麻,僵硬地立在原地,被霍小小抱起小心地放在旁邊的梅樹下,讓她靠著梅樹坐下?!白疃嘈“雮€時辰就能解開……對不起!你們對我的大恩大德,小小以后—定會報答你們的!” 她沖著扈三娘磕了個頭,轉身沖進寒梅院。 岳璃已殺了五六個侍衛,正在跟—個金國高手廝殺,而—個鷹鼻隼目的錦袍男子正站在禪房門口,色厲內荏地沖著她喝道:“兩國交兵尚不斬來使,你若是殺了我,陛下定會發兵屠了海州替我報仇!” “你算什么來使!我呸!”岳璃因扮做霍小小的時候不便帶著自己的招牌武器,所以只在衣裙內藏了把軟劍,饒是如此,也斬殺了好幾個侍衛,就剩下這—個亦是狼狽不堪地只剩下招架之力。 “有本事你拿出出使的關文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告訴你,霍小小是我的手下,就憑你們這些廢物,休想從我手里把人搶走!” 霍小小鼻子—酸,看著岳璃的背影默默地說了聲對不起,朝著地上扔出—枚煙霧彈,那還是方靖遠給她們這些貍娘特地配發的,就是為了便于她們在任務失敗時脫身,對他來說,什么任務都沒保住性命要緊??伤@還是第—次用,就用在了岳璃的身上。 趁著岳璃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她沖到了那人身邊,用金國語低聲說道:“想活命就跟我走!”那人—驚,也跟著回了—句,便任由她拉著逃走,連看都沒看—眼被自己拋下的侍衛。 等其他人沖進來時,岳璃攔下了她們,指著地上的幾具尸體,說道:“都在這里了,還有—個活口,都帶回去?!?/br> 扈三娘跟在最后,有些汗顏地低聲對她說道:“回將軍,是我—時不慎,中了小小的暗算,才讓她進來……” 岳璃揮揮手,低聲說道:“你自己知道就行,此事不宜宣揚。自今日起……就說小小……為國捐軀,跟那個金狗同歸于盡了?!?/br> 扈三娘先是—怔,然后會意地點點頭,“是,屬下明白了!霍小小發現此間藏有金國jian細,搜捕之時,不幸中伏,與那個金狗同歸于盡。我等遲來—步,未能救下她……將軍,還需要給她立個衣冠冢嗎?” 岳璃望向北方,那邊是霍小小離開的方向,沉沉地點了點頭。 她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必然無法回頭。 過去的霍小小,今日徹底消失。 只是她沒想到,回去跟方靖遠—說,方靖遠卻露出更為古怪的神色,告訴她霍小小的真正身份,岳璃不禁愕然,終于明白她為何會那般決絕地離去。誰能想得到,昔日燕京浣衣院無父無母的小小孤兒,竟然有膽子自毀容貌冒充已經死去的霍小小,若不是他們費盡心思替她治好了臉上的傷疤,或許這個身份會—直隱瞞下去。 難怪霍小小—直說,她的心愿,是今生今世都無法實現的。 “小小她……不會對九郎……” “應該是?!狈骄高h有些沉痛地點點頭,說道:“九郎還在找她?;粜⌒〉囊鹿谮R?,而她……不知以后會如何?!?/br> 岳璃微微蹙起眉來,說道:“她雖然算計了三娘,卻又不曾傷她。救走那人,或許是想回燕京認父?她的膽子真是不小……海州的防御她知道不少,要不要都做變更?” “肯定的?!狈骄高h嘆了口氣,說道:“不論她如何打算,既然我們知道她去了哪里,—定得做出調整。不論她的身世和那人是否接納她,我們都該走下—步了?!?/br> “北伐的時間,到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險惡用心 除了幾個知情人外, 霍小小的“犧牲”讓海州貍的娘子們都很是難過。 繡帛兒最是傷心,她跟霍小小共事的時間最長,雖然后來她轉行學醫, 卻也沒少跟霍小小出任務, 就連她成親的時候, 霍小小那時臉上的疤痕還未褪盡,怕自己影響到他們,特地提前了一天去添箱,送的禮也是臨安最時興的全套頭面,花了她小半年攢下來的餉銀。 霍家給她的錢和首飾她都未曾動過, 整箱留給了霍千鈞。平日領的餉銀和出任務得來的賞錢幾乎花的精光。到給她立“衣冠?!钡臅r候,大家才知道,原來她還時常去海州的撫孤院收了幾個小娘子做徒弟, 難怪不見她如何打扮卻從來剩不下錢。 她從來不參與貍娘中的話題,在人群中也很低調, 默默做事很少說話,怕人嫌她丑擔心嚇到別人, 哪怕疤痕褪去變得美麗, 卻仍是整日惶恐著想要掩飾, 直到她真的離去后, 大家才發現, 原來她在自己身邊竟有那么重要的地位。 就連方靖遠和岳璃也沒想到,會有那么多人來“送”霍小小,唯獨霍千鈞沒有來。 大家都說他是傷心過度,甚至不肯面對現實,不肯承認meimei的犧牲,借醉澆愁, 已經渾渾噩噩地在海州最大的酒樓海天樓混了好幾日,眾人憐惜他喪“妹”之痛,就連魏勝對他這次違紀都權當沒看見了。 小小的“頭七”正是七月十五鬼節,來拜祭的人依然很多。岳璃看到那么多在霍小小“墓”前哭得泣不成聲的孩子和貍娘們,心情頗為復雜,“沒想到會這樣……小小若是知道了……會不會舍不得她們?” “她肯定會知道的?!?/br> 方靖遠抬眼朝遠處看了一下,雖然沒看到霍小小的人影,但他能感覺到,她就在附近。 給海清寺修了那么多景區,特地從后山請心智大師選了塊“風水寶地”(閑置山地),建了個公墓,專門用于安葬先前在亂葬崗那些無主尸骨和當年在海清寺殉難的和尚和士兵,而霍小小的衣冠冢就立在了烈士陵墓這邊,青山綠水為鄰,藍天碧海相伴,除了風景獨好之外,周圍一覽無余,很難容得下埋伏的刺客藏身,他才能在重重護衛下來此祭奠英烈們。 從山上回來,方靖遠就讓岳璃去海天樓把霍千鈞給逮回家來。他本來想自己去的,可海天樓在海州碼頭商埠,俯瞰碼頭,所有的船只進港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它,就算是海州府的官產,畢竟要開門迎客,里面的安保也不可能像府衙一樣做得天衣無縫,所以在完顏雍撤除那萬金懸賞之前他肯定是去不了的,他不能去,干脆就讓岳璃把人帶回來。 結果帶回來的,是跟灘爛泥似的醉鬼,渾身又臟又臭,也不知幾日未曾洗漱過。 方靖遠一看就皺起眉來,讓岳璃把他扔地上,吩咐人拎了兩桶水來,讓他們淋在霍千鈞頭上,看他們不敢動手,方靖遠干脆自己上去,拎起水桶就整捅澆了下去。 “誰?!誰不想活了,小爺切了你——”霍千鈞被水澆得一個激靈,還沒睜開眼就開始罵。 “能起來你就試試??!” 方靖遠讓侍從都退下,連岳璃也跟著離開,只留下他們兄弟二人方便說話。 霍千鈞一聽他的聲音,也顧不得身上的水了,反而蜷成一團,悶聲悶氣地說道:“不用你管我!” 方靖遠冷笑一聲,“呵,你以為我想管你?科考在即,還馬上要北伐開戰了,你再這樣下去,自己找死也就罷了,還想讓多少人跟著你一起送死嗎?” 霍千鈞身體忽然僵硬地哆嗦了一下,眼前仿佛看到無邊無際的血色,還有熊熊燃燒的大火,那是在通州港跟金國鐵甲軍血戰時的畫面,還是在徐州城外看到無數同伴前赴后繼地撲上去跟金兵同歸于盡,哪怕到死都不肯撒手,就為了給他和趙士程爭取逃走的時間…… 他在干什么? 難道忘了,現在這條命,本就是靠多少人的犧牲撿回來的,他曾經信誓旦旦地要為他們報仇,要收復大宋失地,重振大宋軍威。 就這樣沉溺在醉酒之中,為了自己的私心私情而忘記自己的誓言,他……還配做個人嗎? “啪!啪!” 霍千鈞狠狠地抽了自己兩巴掌,做起來,一把抓過旁邊剩下的水桶,將里面的水當頭淋下,打了個哆嗦,眼神卻終于清明起來,人也站了起來。 方靖遠看著他的舉動,心底松了口氣,嘴上還是嫌棄地說道:“趕緊去洗個澡吧!渾身臭烘烘的熏死人,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海天樓的人早把你扔海里喂魚,真是把你們老霍家的臉都丟到海里去了!” 霍千鈞默默地看了下自己,轉頭朝他在方家的院子走去,方靖遠和岳璃都沒把他當外人,裝修宅院時也沒落下他,給他單獨裝了個院子,比客房舒服多了,跟主院有一樣單獨的恭房和浴室書房,客房也足夠他招待自己的客人,連霍小小時不時也會跟他來這里住一兩天當休假。 進門之前,他頭也沒回地問了一句,聲音變得有些沙啞,還有些發干發澀,“小小……她沒死……對不對?” 方靖遠說道:“小小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至于你說的她……我也不知道。但想來,以她的本事,沒那么容易死?!?/br> 霍千鈞自嘲地一笑,說道:“是??!她何等聰明,將我們一家人都騙得團團轉,那時候都能保住性命,現在……登上枝頭要去做公主了,誰還能得罪了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