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那些本來就是孝敬先生的?!痹懒Р灰詾橐?,要買些東西給家中姐妹,我也選不來,他就買了一大堆,還送給我不少,我想著先生也用得著,就讓他都送來這里?!?/br> “???哦——” 香甜可口的果子到嘴里忽然有些回味發苦,不知是壞了還是怎么回事? “原來那些東西是霍九郎送給你的?他怎么突然想著送東西給你了?” 方靖遠想想霍千鈞那個浪蕩子的模樣,每次提起岳璃都是避之不及的模樣,怎么這會兒突然上趕著送了這么多禮物來?莫非這小子突然轉性了?打算答應霍老爹“聯姻”的事?可就他那樣的紈绔子,成日流連在蓮花舍里,不知跟多少花娘打過交道,怎么配得上自家徒弟。 “九郎這人是夠義氣,做兄弟沒錯,可若是要選擇夫婿,可不能找他這樣的?!?/br> 岳璃眨眨眼,一臉懵,“???為什么?” 方靖遠看她眼神單純如稚子,愈發覺得自己身為人師的責任重大,干脆盤膝而坐,讓她也在對面坐下,開始好生“指點迷津”。 “首先,霍家勛貴出身,雖然大宋律法規定一夫一妻,但不限于妾侍通房,甚至還有典妾之說。這高門大戶之中,妻妾一多,是非就多?!?/br> “所謂禍起蕭墻,兄弟之爭,姐妹之亂,宅門陰私污穢,追根究底,大多因此而起?!?/br> “不說別人,就說九郎,他明明是霍家長房嫡子,卻已在同族同輩中行九,就因為在他之前,霍家三房嫡庶已有八子出生,而他的親兄長霍二郎就因為家中內亂而夭折,二房如今也只剩下他一個嫡子和一個庶弟兩個庶妹,而能繼承爵位的只有他??伤羰菦]了,那二房三房就有機會?!?/br> “霍家老家主當初犯了糊涂,寵妾滅妻,才給嫡支長房帶來幾近滅門之災,后來要不是霍老爹果斷,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還不知會鬧成什么樣?!?/br> “而他后來雖去武學讀書學了點本事,可在鈞容直跟那些人整日里混跡蓮花舍,咳咳,那些勾欄瓦舍之地,你就別跟他去了,免得被他帶壞了?!?/br> “要覓得良人,不光要看本人,也得看家世,家中長輩子弟多有妻妾之亂者,自身難正不說,一個清清白白好端端的女兒家,又何苦陷進哪爛泥沼里去?” “有你阿爹和老師在這,加上你的一身本事,將來若是挑選夫婿時,必要他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絕不能像霍家那般亂來……” “就算你們兩家是通家之好,去他家時,也得小心一些。他那些個庶妹堂妹表妹的,成天跑霍家去討好老太君,一個個也不成樣子,你可千萬別被她們哄了去?!?/br> 一提起霍九郎的meimei們,方靖遠就心有余悸,“你可千萬小心,哪怕她們當著你面掉進湖里,摔倒在你面前,爬樹上秋千上下不來,哪怕端茶潑你身上了……都千萬千萬別搭里!切記切記,包括你那幾個弟弟也記得提醒……對了,你的弟弟們最近如何?” 岳璃聽得忍俊不住,唇角彎起,一雙眼也跟著笑彎彎得如弦月一般,雙頰上竟露出一對酒窩來,“他們都挺好,只是根基尚淺,入不了太學,阿爹請了個舉子在家中教導,如今整日里背書,看到我都叫苦呢!” “背書是苦,不過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狈骄高h點點頭,還是頭一次看她笑得如此暢意時,才注意到她居然還有酒窩,難怪平日都是板著臉不肯笑的模樣,否則這一笑,早就暴露了女兒家身份,再想混在軍營中就難了。 撇開這些紛亂的心思,他還是很有老師風范地繼續說道:“他們既已絕了武學一道,自然要多讀書才行。就算過不了會試科舉,以后無論是承爵襲官還是另謀出路,總得有些本事才好。身為岳家子弟,讀書再苦,也不可墮了先人之志,污了岳家名聲?!?/br> 岳璃聞言神色一凜,認真地點點頭,正色說道:“先生教訓得是,改日先生若是閑了,我便帶他們來向先生道謝,請先生不吝指點一二?!?/br> 方靖遠擺擺手,說道:“既是你的弟弟們,又何須見外,哪天尋個空帶來就是。我且看看他們各自喜好和擅長,也好選個專注的方向,否則若是背不進四書五經去,生啃硬記的惱火不說,也未必能考中?!?/br> “多謝先生!”岳璃聽他如此一說,笑得愈發快意,更是殷勤地給他挑菜倒茶,盡撿著他喜歡的口味,讓他根本顧不上說話,看著她笑吟吟乖巧聽話的模樣,似乎已經記住了自己的尊尊教誨,便不再多言,專心對付美食。 過了今日,明日到趙昚的壽誕,要足足忙一整天,不養好了精神可是扛不住的。 是日,皇帝壽誕,趙昚上服通天冠、絳紗袍,手執大圭,于紫宸殿受百官賀壽。 其時禮樂齊鳴,迎陽展采,御宴極歡,自皇帝以至文武百官和禁衛吏卒,人人簪花以賀。 “壽宴開時先雪宴,天花舞罷帶宮花?!保ㄗ?) “牡丹芍藥薔薇朵,都向千官帽上開?!?/br> 是時在紫宸殿上,文武百官之中,不論朱紫華服,哪怕身著絳紗龍袍清俊如趙昚者,所有人的目光還是忍不住集中在殿中偏后排的探花郎身上。 哪怕前前后后趙構選了十幾個探花郎,可只要在有小方探花的時候,眾人能想到的看到的,也只有這一位。 青紗簪白芍,郎君世無雙。 岳璃發現,原來看到美好的事物,果然連最不懂風雅的人,都會忍不住吟詠一番。 真是,忍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出自《武林舊事》慶壽冊寶,任希夷應制詩作,全詩為“晚年觴舉慶重華,百辟需云始拜嘉。壽宴開時先雪宴,天花舞罷帶宮花?!?/br> 第五十五章 聲動九天 趙昚的壽宴上, 賜百官御酒,觱篥起舞《三臺》,三歌三賜宴, 歌罷起舞, 舞畢笙和, 百官賀詞,歌舞不斷, 從早到后, 足足演出了三四個時辰。 到最后還有章玉郎和教坊合作的雜劇《君圣臣賢》、《三京下書》, 左右均百戲表演, 武學的蹴鞠筑球反倒安排在最后成了壓軸好戲, 有些喜好蹴鞠的官員都忍不住借酒下場跟著踢了幾腳, 一時間君臣盡歡, 其樂融融。 方靖遠還是第一次見識如此大場面的千人盛宴,尤其是那些舞者在宴席間回旋飛舞, 長袖如云, 翩然若仙, 比以前看過的什么聯歡晚會更加華美絢爛, 那些玩百戲的藝人,上竿、跳索,跟雜技一樣在半空里憑借一根竹竿或繩索就能倒立、折腰, 看得人目眩神迷之余,不免提心吊膽。 而那些弄碗踢瓶的藝女, 穿著花團錦簇, 表演時更是如飛猿靈猴,有的能一口氣翻幾十個筋斗,紫宸殿前立有盤龍石柱, 他們便借此飛索戲竿,表演精彩程度比之后世的空中飛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更不用說后面那些琵琶飛天舞,仿“八佾舞青鸞”的百人隊舞,女童的《采蓮》舞,群臣和曲破舞旋時,就連趙昚都跟著下場跳了幾步踏歌舞,方靖遠可沒想到會有群魔……不對,群臣亂舞的時候,愣是被身邊的趙士程給拖起來擊掌踏歌,搞得他手足無措之間,反倒被趙昚取笑了一番。 “想不到探花郎竟不會踏歌行舞,真是可惜??!” 方靖遠呵呵一笑,看在他的生日份上,就不懟他了,只不過下次他再想要什么東西,就沒那么便宜了。 跳舞,那是想都甭想的,頭上被硬簪了朵花在大殿中公開處刑,就已經讓他夠丟臉的了,還跟著這些老老少少的官員們一起群魔亂舞,他還是告辭好了。 遠遠地,沖著趙昚做了口型,正是“閱兵”二字,被幾個旋舞胡姬圍繞著正玩得開心的趙昚看到,忽地一下就停止了腳步。 啊,踏歌行舞有什么好玩的,去武學檢閱練兵,見識下將作監和武學最新火器和攻城弩神臂弓才是正經事,趙昚立刻恢復了身為皇帝的威嚴,敦促著禮部進行下個環節,務必要趕在未時結束,然后起駕武學。 這次跟五年一次的大閱兵不同,只是檢閱新式重武器和武學的新軍陣,所以知道的人不多,趙昚帶的人也不多,一行人待宮宴落幕,便輕車簡騎,直奔武學而去。 昨日趙昚收到方靖遠送的賀禮后,在他走后,又跟慕崢玩了大半個時辰,若非看到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想到今日壽宴更沒法工作,回頭還不知要加班多久,這才戀戀不舍地放下,還是慕崢提醒了他,模型終究只是模型,射出的小箭也不過一指長,傷不得人,不過是個玩具罷了,真要想玩的過癮,不如去看看武學新演練的神臂弓和攻城弩。 趙昚一下子就來了精神,更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今日的閱兵式。 那些個軟綿綿的歌舞美人再好看,也已經看過不知多少次了,可這足以開山裂石,攻城破甲的神弓勁弩卻不是人人都能隨時看到的。 尤其是聽方靖遠所言,武學和宗學生為此準備多日,會給他一個極為精彩的表演,更是讓他期待不已。 就連平時喜歡看的筑球和相撲表演,這次感覺都不香了……從方靖遠故意給他看了閱兵二字的口型后,他整顆心就已經飛去武學那邊,哪里還有心思在這邊磨磨蹭蹭地浪費時間。 可偏偏禮部的儀式是一個環節都不能少,按著他在龍椅上接受眾臣朝拜賀禮,三輪歌舞表演下來,他算是體會了方靖遠說的“累成狗”的感覺。 只是他先前問方靖遠為何是累成死狗而不是累成死馬死牛,方靖遠只是諱莫如深地看他一眼,表示不可說。 明明他見過的狗子,一個比一個活蹦亂跳,行獵嬉戲時,從不見疲憊,而時有聽說驛站傳信累死多少多少匹馬,皇莊農忙時累死多少多少?!髅骼鬯赖亩际桥qR,可方靖遠卻自比死狗,還真是奇怪。 好在他一向心大,對方靖遠奇奇怪怪的言行并未放在心上,更沒想過去深究,早年學習帝王術時,太傅就有曾教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為帝王者,最忌諱的,就是用人存疑,導致君臣離心,成事不足而敗事有余。 當初父皇就因此而冤殺了岳元帥,他當時因為身份關系,不敢出面說話,岳飛曾私下上書請趙構立他為太子,正是因此招了嫌疑,他若再開口保岳飛,那不是幫忙而是催命了。 因此對岳飛之死,趙昚一直心懷歉疚,故而方靖遠一題,他就順手推舟答應下來為岳家平反洗冤,接岳家人回臨安,不但給岳飛官復原職,還追封為鄂王,是大宋難得的異姓王爵,雖一代而止不能傳承,對岳家人來說,已是極大的安慰。 可惜岳家子孫被秦檜所害,如今都已不能習武,只剩下岳璃這個獨苗苗還是個女兒身,若非如此,趙昚也不能那么輕易答應今科武舉不限男女之事。 畢竟,哪怕臨安城如今的女子人數不少,能像岳璃這般有一身神力,能以一敵十的女子還是萬里無一。 武學生的人數原本并不算多,在趙士程和方靖遠接手之前,名義上有三舍六十人,可實際上再校的不足一半,只是等他們重新整頓后,不光是原來那些掛名的回來了,像霍千鈞這樣的往屆生也有不少跑了回來,還有些勛貴子弟更是擠破頭尋人找兩人求情入校,為得可不止是那五個武舉的名額,關鍵就在于方靖遠先前所說的新兵訓練和官家親閱。 能夠接觸到第一手的新式兵器,對所有的行伍中人而言,都是無法抵抗的誘惑。尤其是自行火炮和攻城弩這種大殺器,只要聽過的人,稍加想象,都無比心血澎湃,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能披甲上陣,cao縱著這等火器大殺四方。 可本身這新式武器制造不易,工序繁復不說,很多零部件因為都得人工打造,尚未進入流程化制造,饒是方靖遠和八作司調用了所有能用的人手,甚至還從城中的匠坊中找了不少人幫忙,也堪堪只做出一門火炮和兩架攻城弩。 第一批試煉的人選,自然只有武學生,別的人哪怕是御林軍和帶刀侍衛們,連看都落不著看一眼。 御駕方入武學,就聽角聲齊發,殿帥高呼“萬歲”,武學諸生已各自率隊列陣相迎,舉旗敲鼓,山呼“萬歲”,跟著二鼓“萬歲”,三鼓“萬萬歲”后,趙昚已等將壇幄殿,鳴角戒嚴。 方靖遠站在趙昚身后,與他一同觀看下面校場的演練。 武學生是作為將官進行培訓,每人可選五十禁軍為一隊,平時演練軍陣都是按小隊進行,方靖遠只看他們打來殺去的沒看出什么名堂,可今日見他們在校場上馬步軍整隊成屯,如風林火山,殺氣森然,放看出不同來。 等趙士程下令三鼓之后,再看他們在五色旗指揮下變幻陣型,忽而如長蛇如海,忽而如大雁展翼,時而曲如海浪起伏,時而似圓球水潑不入。其間分合自如,如刀尖箭矢,可破萬軍;如盾墻堅壁,可御奔馬。 看得人人一時間目癡神迷,幾乎忘了自己身處何處。 方靖遠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冷兵器時代的戰陣,尤其是那種刀光劍影,槍林箭雨,紅纓白刃,在角聲鼓聲中,激蕩人心,足以令人熱血沸騰,呼吸停滯,恨不能親身上陣,也跟著他們血戰沙場,建功立業。 這種地方,這種氛圍,才是真正鐵血男兒應該在的地方。 趙昚也跟著激動不已,指著在戰陣中殺得四面敵手都圍而不攻的岳璃,大呼小叫,“那就是岳家女?跟朕上次在你家見的好似模樣不同了,不過這一對金錘玩得真好看啊——” “不光是好看,還很兇殘?!狈骄高h淡淡地說道:“一個八十斤,加上她運錘時帶起的加速度,砸在人身上的話,基本上磕著就傷,碰著就死……” “嘖嘖,還真是人間兇器,若是真的武舉奪魁從軍,那以后還有人敢娶她嗎?”趙昚聽得咂舌不已,“聽說你還收了她為弟子,是不是以后還得替她招婿???實在找不到夫婿的話,到時候可以問問她看上哪個,若是能在北伐中立下軍功,朕幫她指婚便是?!?/br> “天子金口玉言,微臣就先代弟子謝過陛下?!狈骄高h自己都沒成親,自然也沒想過替岳璃招親之事,不過聽趙昚如此一說,倒也不是壞事,隨口便答應下來。 及至軍演結束,岳璃這一隊果然大獲全勝,被邀請入幄殿,由趙昚親自賜金碗盛酒,然后再出幄殿外,帶著牛奔等人一起將那火炮推至將壇前讓趙昚欣賞。 這正版的神武自行火炮重達千斤,以純銅制造,光是看那種渾厚的質感和在夕陽下暗金色的光澤,就讓人心馳神往,趙昚本想下去親手摸一摸,卻被方靖遠攔下。 “陛下,時間不早了,還是盡快讓他們演練試炮,以免耽誤了陛下的行程?!?/br> 晚上宮中還有晚宴,是有太上皇親自參加的,趙昚不可不去,若是這邊他看得晚了,那回去之后,面對趙構可就不好交代了。 趙昚無奈,只得眼巴巴地看著岳璃和牛奔又推著火炮離開,在走出他們的射程范圍后,安置在校場一角,炮口正對著南山方向。 方靖遠拿出兩塊柔軟的絲絹手巾遞給趙昚,“陛下,等會的炮聲過響,你要不要先堵住耳朵?” “不必!”趙昚有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區區火炮之聲,何懼之有?朕從三歲開始,就自己親手放炮,你難道忘了,有一年在宮里永嘉郡王用鞭炮嚇唬你,嚇得你哇哇大哭,還是朕去幫你揍了他,那有什么可怕的……” “好吧,你不怕就行?!狈骄高h心底呵呵,揭我的黑歷史是吧?不怕,那就等著瞧吧! 正宗的火炮之威力,是那些鞭炮能比的嗎?能比嗎? “轟!——” 炮聲如雷,聲動九天,連地面都跟著顫抖不已,將壇之上,無論君臣,都已呆若木雞。 方靖遠取下堵住耳朵的絲巾,笑瞇瞇地看著趙昚,“陛下?” “???你說什么?朕聽不到……” 第五十六章 名正言順真正的禮物 “???你說什么?” “大聲點!” 看著方靖遠的嘴開開合合卻只能聽到嗡嗡聲的趙昚悔得腸子都青了, 誰能想到同樣都是炮,這大炮隔著那么老遠的聲音,竟然還能如此震耳欲聾……不對, 已經聽不到了。 他不由緊張起來, 伸手抓住了方靖遠的手臂, “元澤,朕是不是聽不到聲音了?你說什么我都聽不到……怎么辦?” 方靖遠見他一臉緊張害怕得都快要哭的模樣, 只得拍拍他的手背, 側首湊到他耳邊說道:“別怕, 一會兒就好!” “好?好什么?”趙昚還是聽得嗡嗡響, 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不肯松, “你這大炮動靜這么大, 城中會不會也被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