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再進!”“老牛上??!撞死他!上——” “進進進!” 看客們從一開始斗志昂揚揮拳跳腳,喉得聲嘶力竭,到后來,一個個喊的嗓子也啞了,腳也跳軟了,滿頭的頭發都散亂下來擋住眼也懶得撩一下,干脆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周圍的人慢慢都坐了下來,全然沒了一開始時的激動和期待。 “老牛上??!”慢慢變成了“蠢牛你會不會踢!” “上??!撞??!再敢擋就踢死他??!” “踢死他!” 那些暴躁的人喊聲越來越大,起初還揪著心的霍千鈞剛松了口氣,又擔心起來,“小岳能攔得住球,還能擋住老牛嗎?那可是人稱牛魔王的老牛??!” “牛魔王還不是頭牛,能翻過天去?”方靖遠一開始就讓他弄了把椅子過來,舒舒服服地坐著看球,聽到此處,看看那些已經紅了眼的賭徒,笑吟吟地說道:“你若是跟莊家相熟的話,還是讓他想想,若是老牛輸了,他得賠我多少銀子。跟他說一聲,那銀子是御前帶刀侍衛慕統領給的哦,撕毀無效,照樣得賠?!?/br> 一開始這場一對一斗球的賠率因為一方無人下注,莊家定的是一笏撲三十笏,后來有方靖遠下注后,看客們跟著蜂擁而至,大量買進老牛贏,雖然沒有單筆比方靖遠更高的賭注,但聚沙成塔,近千人的賭注加起來也是個不小的數。 老牛若是贏了,只有方靖遠一人輸,頂多也就是賠了那二百兩。 可若是老牛輸了……這滿場的看客,急紅眼的賭徒,能放過方靖遠和岳璃?霍千鈞忍不住伸手撓了下頭,驚恐地發現自己竟扯下一綹頭發,“你還笑,我都愁得掉頭發了!” “掉就掉唄,你頭發多,禿不了!”方靖遠滿意地看著岳璃再一次將老牛的進攻化解,相比之下,她的動作越來越熟練,越來越輕松,而老牛每一次都竭盡全力的結果,就是疲于奔命,如今已氣喘吁吁,汗如雨下,不知還能撐幾個回合了。 體重越大,慣性越大,要控制的難度其實更高,所以老牛起初那些花哨的動作看似靈活,其實耗費的心力和精神都不少,若是當時唬住岳璃一舉突破也就罷了,可是久戰不下之后,兩人的強弱勝負形勢就倒轉過來了。 “該死!”老牛喘著粗氣,控著球,死死地盯著岳璃,“小子,我不會再讓著你了!——” 岳璃點點頭,抬手,朝他一勾,“來吧!” 霍千鈞看在眼里,忍不住捂住眼,猝不忍睹。她跟著方靖遠沒幾天,似乎就已經傳染了他不少壞習慣,這種手勢動作和口氣,如出一轍。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老牛果然受不了這刺激,怒吼一聲,連人帶球朝著她沖了過去,這次他根本沒有射球得分的意思,就是沖著岳璃而去,只要撞飛了她,廢掉她之后,還有誰能攔住他進球! “上??!撞死他——” 看客們眼見老牛發飆,都跟著激動的跳了起來,似乎下一刻就能看到那個上躥下跳的小子被老牛頂飛摔得筋斷骨折血流一地,方能一泄他們被折磨了這么半天都看不到進球的怨氣。 霍千鈞也跟著神長脖子緊張地看著,“小岳小心??!” “放心……”方靖遠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老牛和岳璃“撞”在了一起。 狹路相逢,有時候真不一定是勇者勝。 勇氣,誰都能有,可力氣,真不是誰想有就能有的。 “轟”的一聲巨響,藤蘿編織成球用皮革縫合鞣制的價值十兩銀子的齊云記限量版定制蹴鞠,被兩股大力對撞沖擊,在半空里炸成無數碎片,氣浪沖擊地地面塵土飛揚,讓人幾乎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蹴鞠已被撞得炸裂成齏粉,老牛站在地上,昂著頭,怒目圓睜,而他那偌大的牛頭上,發髻已被打散,披頭散發得猶如一頭狂獅,可偏偏一只手放在他的額頭上,巴掌小得都無法覆蓋整個牛頭,卻生生將他按住,動彈不得。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瘦猴般的臭小子沒被老牛撞飛,竟然還壓住了老牛? 是他們在做夢,還是這個世界顛倒了? 塵埃落地,全場靜默的時候,眼尖的人方才看清,老牛似乎矮了半截下去,他的雙足穩穩地扎在地上,如山岳般無人撼動的身軀被那個小小的巴掌,壓得生生入地三分,動彈不得。 若是泰山壓頂也就罷了,可現在這幅畫面,明明是巨人和靈猴的對峙。 只一瞬,岳璃松手,翻身輕盈落地,連一點塵土都未曾帶起,只是臉上的表情有點疑問,“球壞了,怎么算?” 全場沉默,跟隨老牛多年的兄弟,尤其想哭。 他們早看出來了,這小子壓根不會踢球,估計連蹴鞠都是今天第一次碰。 可他偏偏輕功絕妙不說,還有一身怪力,學習能力還超強,照著老牛的動作幾乎現學現賣,還比老牛耍得更漂亮,更出彩,最后更是一拳爆球不說,還一掌壓下了老牛,結果,人連輸贏規矩都不懂…… 十年心血,一身功夫,一招落敗,這讓人去哪說理去! “俺老牛輸了!”老牛深吸了口氣,拔出腿腳來,朝著岳璃單膝下拜,“牛奔愿賭服輸,從今日起,小兄弟你就是俺老大,你說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呃……”岳璃忙不迭地伸手拉起他來,說道:“牛兄弟無需如此,我也是聽方……大人的吩咐……” 方靖遠微微皺了下眉,說道:“既然不習慣叫大人,那正好,今日起,你們就叫我方博士吧!這個名號不錯?!?/br> 比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好聽多了,早知道如此,就該讓趙昚給他封個博士的官兒,也不用他來武學弄走了張博士,搶得這個在21世紀就聽慣了的名號。 “老牛見過方博士!”老牛這會兒客氣多了,只是仍有些懷疑人生,“不知博士是太學的,還是武學的?” 太學的博士好像沒這么年輕的,武學的博士……老張早就不管事兒了,這位看著弱不禁風……好吧,人有能打的弟子,不服不行。 方靖遠淡淡地看著他,掃了眼圍上來的武學生們,聲音清清朗朗地說道:“自今日起,方某便是武學的博士,負責諸位的考勤,學業考評和考試評級。今日算你們不知者不罪,明日開始,若再有違規犯禁者,開除學籍,永不錄用?!?/br> “你……你真是武學的博士?那張博士呢?” 武學生們當然知道,校長祭酒大人是兼職,整日在太學那邊盯著那些未來的文官天之驕子都嫌時間不夠,哪里有心思來管他們這些一無前途二無文才的粗莽武夫。 博士才是他們的現管大人,升降進退全在他一人之手。 “張博士另有去處,本官奉詔任職,爾等若有疑問,可自去吏部或禮部質詢,但若是明日點校不到,考試不過,呵呵,”方靖遠眼神淡淡地掃過這群五大三粗面紅耳赤的漢子們,“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氣了!” “阿璃,霍九,叫幾人帶著莊家和賭金到尚武堂來,其他閑雜人等,限時三刻之內,離開武學?!?/br> 他的玉面一沉,亮出魚符,本是武學教諭的銅符,在他借趙昚還沒收走的御史令繳了張博士的武學博士魚符,就順手留下了。反正張博士被他送去了大理寺,眼下武學這邊的爛攤子得他來收拾,多拿個牌子也無關緊要,哪怕報備上去,趙昚只怕也是求之不得。 老牛倒是個一言九鼎的漢子,既然愿賭服輸,認了岳璃為首,當即便聽憑差遣,按照方靖遠吩咐的,帶人收拾了蹴鞠場,繳了賭金送去尚武堂,再把那些被這一連串意外震得風中凌亂的街痞混子們都趕出了武學,才讓這校園里總算清凈下來。 這邊霍千鈞帶人和岳璃一起清點了一下賭金,差點樂得開了花。 他和鈞容直的人經常在瓦舍里“鎮場”,有時候也跟著獻藝表演,每月也有幾十兩銀子進賬,不亞于朝廷開出的俸祿,可那種辛辛苦苦“上班打工”賺的錢,哪里有這般一局定勝負來得刺激。 所謂何以解憂,唯有暴富,不是沒有道理的。 反倒是岳璃比他表現得更平靜,從真正贏了斗球到進入尚武堂點錢,她都一直沒吭聲。 方靖遠看她如此安靜的模樣,不覺好笑,抬手就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還做夢呢?” “啊——”岳璃沒想到他會敲打自己,條件反射般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又如觸電般急忙松開,“我……只是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都是方大……方博士神機妙算,我也沒出本錢,不該分我這么多的?!?/br> “呵,沒你我上哪贏去。你記住,你自己就是自己的本錢,靠自己,比靠誰都管用?!狈骄高h懶懶地掃了眼那些裝錢的大竹筐,視線落在霍千鈞身邊的莊家身上,“你這賭局輸了這么多,夠賠的嗎?” 莊家抹了把額上冷汗,連連點頭,“夠夠,這些都給大人……啊不,博士!博士!您若是還覺得不夠,小人再回去拿?!?/br> 方靖遠搖搖頭,淡淡地說道:“我只拿屬于我的錢,不該拿的,我一文都不會動。只不過,你在這里設局開賭多久了?可有向武學交過租金稅金?” 大宋并未完全禁賭,賭坊同樣要交租交稅,方靖遠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范圍,并沒想過能一下子就把這千瘡百孔的帝國身上毒瘤剔除干凈,而是要先從內部給它輸入新鮮血液,讓它能夠健康地運轉起來,自己強大了,才能抵抗病毒的侵襲和戰勝外敵。 “這……小的只是個管事,做主的東家和武學如何定契,小人著實不知?!鼻f家一聽就傻了眼,支吾著看了眼霍千鈞,心底暗暗叫苦。他的東家,可不就是剛被霍九打跑了的邵家兄弟么。 “行吧,那你就帶霍九去見你東家?!狈骄高h痛快地把差事丟給霍千鈞,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想必九郎最樂意走這一趟不過,“收債這種事,九郎你應該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霍千鈞喜不自勝,可以名正言順地去邵家找麻煩,比撿銀子還讓他開心,“阿璃若是無事,便與我同去?” “她想去就去吧……”方靖遠倒是無所謂,剛說完,就見一人匆匆走進尚武堂來,穿著像是工部主事的服飾,有幾分面熟,見到他便急忙行禮說道:“方大人,陸侍郎讓卑職請大人即刻往工部一行?!?/br> “哦?陸大人?務觀兄病假好了?找我何事?”方靖遠這幾日忙得暈頭轉向,差點忘了找陸游“談心”的事,被他一說,立刻想了起來。 那人苦著臉說道:“陸侍郎今日去工坊巡視,發現竟有人盜走了方大人的手稿,如今正大發雷霆,請大人過去商議如何補救……” “盜我的稿子?!”方靖遠勃然大怒,“怎么到哪都少不了這些盜文狗,阿璃,跟我走!” 作者有話要說: 木:三文都掏不出來的女主甩著雙錘:三千兩!我來了! 楓林殘憶:“沖啊,只要我稍微努力一下小錢錢就是我的了?!?/br> 荼荼:為了錢!必須贏! 夢幻紫情緣:眼里看的不是老牛,而是小錢錢?。ㄐ≡涝溃号恫?,這不是rou山老牛,這是一、座、錢、山?。?/br> 初聆:想有車有房就在此一搏! 石室詩十世:*「辛棄疾」探索了「方靖遠」的書屋! *「辛棄疾」獲得了「一份神秘的圖紙」! *「辛棄疾」的心情值上升了! *「辛棄疾」將「書屋」標記為日常探索點! ----------------- 注1:宋 吳自牧 《夢粱錄·正月》:“街坊以食物、動使、冠梳、領抹、緞匹、花朵、玩具等物,沿門歌叫關撲?!?/br> 《東京夢華錄》池苑內除酒家藝人占外,多以彩幕繳絡,鋪設珍玉、奇玩、匹帛、動使、茶酒器物關撲。有以一笏撲三十笏者(一賠三十)。 第三十四章 見利忘義 “走!打狗去!” 方靖遠憤憤然地拂袖而去, 岳璃是跟上了,霍千鈞和牛奔等人卻一臉大惑不解,誰也不知道小方探花為何會如此憤怒, 更不知道, 他口中的盜文狗, 是什么狗。 此時此刻的大宋人絕不會知道, 千年之后, 有個叫抄國的國家,從明朝的附屬國開始, 借鑒了華夏的文化、制度、服飾、醫學等等,有學習有繼承,能夠發揚光大倒不是什么壞事, 可壞就壞在他們拿去用了不說,還非要說這些是他們自己的傳統,嚷嚷著注冊成自己的節日自己的傳承, 反過來倒打一耙說華夏人抄襲。 這就很狗了。 而在華夏人心里從漢唐乃至宋明,都自承泱泱大國,對外邦來朝時從無藏私。唐有東渡的遣唐使, 還有聯姻給吐蕃帶去工匠和文化的文成公主, 明有朝鮮和南洋一些小國的王族在京都求學定居, 若無開闊的胸襟和包容的態度, 也不會被當時萬邦臣服, 稱為“□□”。 其實狗子也很委屈,這種吃了拿了翻臉不認人甚至還反咬一口的, 稱之為狗著實有些辱狗,實為白眼狼也。 方博士雖是理工科出身,但在國外一邊嚴防死守打著專利和知識產權的名義盯著攔截國內的技術發展, 一邊還攛掇著某些抄國借機掠奪各種傳承專利,甚至連“中藥”都能被改頭換面成了他們的專利。 那時的憤怒,是對外,可沒想到在大宋時代,他為了提高大宋兵力而拿出的設計圖,竟然也能遭遇盜竊。 這會兒雖然沒有什么專利只說,但兵部和工部對于軍工方面的技術還是控制的相當嚴格,他當初也是出于對陸游的信任,壓根沒做任何防備就給了出去。 眼下看來,分工和防盜,真是什么時候都不可或缺的程序。 都說大宋的兵力疲弱,可實際上,宋朝的手工業在當時已達到世界巔峰地步,不僅僅在紡織、水利、造船等民用和經濟方面領先于世,在武器制作上也處于絕對領先地位,只可惜,空有利器,遇到一幫精于內斗扯皮窩里橫對外慫的君臣,使得寶劍蒙塵,良將折戟,生生斷了華夏文明蓬勃發展之路,整個文明時代被鐵蹄摧毀,倒退了一個時代,才會從世界之巔,慢慢落后,挨打…… 想起來牙都疼!方靖遠恨恨地想,既然給他這個機會來到這個時代,讓他看到了改變這一屈辱時代的機會,他就決不能放過每一個可能。 讓那些曾經用詩詞歌賦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的大佬們,也見識一下科學的力量,這些人的智慧不亞于他,甚至遠超過這個時代,才會比沉淪在繁華舊夢醉生夢死的人更痛苦,而一旦有機會,他們便會爆發出更多的能量,和他一起,來改變這個世界。 從他到來的那一刻開始,這里是南宋,卻已不是他昔日記憶中的南宋,而是屬于他們的大宋。 不容,不許,不能讓任何人來破壞它前進的步伐。 尤其是,盜版狗!